道士过了许久,才开言打破沉寂:“那时飞来峰上也没半点声响,就如方才一般。良久良久,君先生道:‘君某以私徇公,犯天下之怒,从此退出江湖,不再涉足世事。诸位贤达自行珍重。’其实群豪中有不少人先前以为他与李瑛串通一气,一人在明面上笼络各大正派,一人则在暗面杀伐决断。那时各生自保之心,只待一人发喊,便即拔足下山逃命去。谁想君先生这时又宣布退出武林,众人更是不解其意。”
白炎道:“这位君先生行事出人意表,倒是真见识了。但他想这样退出武林,难道真能善了?”
道士摇了摇头,道:“君先生说完这话,只见他举起右手,那长袖跟着一掠。电光火石之间,君、李二人之间的棋盘石板上被击开一道细长的划痕。君先生轻声长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你日后好自为之。今日你我就天下英雄面前划地绝交,也希望你我今后不再有相逢之日。’群豪这才省得,君先生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讲究得是那份昔日情义。”
白炎道:“君先生这事做的却不对,他虽然重情重义,但以私废公的事,怎么做得?”
道士怫然道:“那贵庄白庄主若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兄弟你也肯率领全庄儿郎,将他围攻至死么?”白炎见他神色间对君霁云极是崇拜,这时忽然翻脸,倒真吃了一记闷气,只好不语。其实君霁云就是因为这事后世也争议不休,不止白炎一人说过这样的话了。
道士见他低头不语,也颇感歉仄。但他哪会安慰别人,只好收起冷峻神色,接着说道:“李瑛一世狂傲,此时竟也颔首道:‘君兄高义,李某领教了。只是你们今日若要真的想取我性命,也未必那么容易。本来冷光门、仙巫洞、唐门三派早已聚集飞来峰下,等我一声号令便即上前!若无君兄这一句大仁大义的话,只怕如今峰上群豪,明日尽成枯骨。’我听了这话,额前真是冷汗直冒:多亏君先生这一番话打动李瑛,否则这飞来峰上的胜负还未可知。李瑛又道:‘微资无以奉赠,就以此枪为记。’说着右手一挥,那杆大枪‘呼’地望君先生扫去。君先生也只一挥手,只见长袖翻飞,那长枪竟尔自中齐齐折断!李瑛惊道:‘君兄何故如此?’”
“君先生衣衫微微颤动,显然心内已起一番波澜。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我既已绝交,正邪有别。李瑛,你作恶多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君某敬你言出必信,才与你周旋至今,否则早已扬袖下山而去了。你将兵刃赠我,岂不是有意要再起刀兵么?’李瑛叹息道:‘可惜我这杆神枪断折于此。也罢,你既不肯承我的情,那我俩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李某这便去了!’说着勉强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下山去。群豪都接了金字大令,没人上前阻拦。那一年是天宝二年七月一日。”
道士说完了这番话,又尽了一坛好酒,道:“后来君先生与我提起此事,他说那一次虽然纵走了李瑛,但他那一掌用上了‘天地盈虚功’的神功,已将李瑛经脉易位。而后八大掌门一齐邀击,将他打成重伤。就算他当时不给人追杀至死,二十年内也绝无复出的道理。”
下头凌海燕这时接口说道:“如此算来,今年正是飞来峰大会后第二十个年头,莫非李瑛已然出手了?”
道士道:“这正是我说的重大关联。李瑛敛手江湖二十年,心中的谋略筹划只能是有增无减。如今他一旦出山,必然又当在武林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江湖上血案连连,那杀人的重手功夫,除肖子凝、摩提耶罗以外,也唯独他能做得出了。”
白炎眉头一蹙,道:“方才众人提起肖子凝时,道兄似是颇为不以为然。这时怎么又重新提起?这肖子凝既是盈虚派的弟子,又怎么会反过头来和李瑛同流合污?”
魏海雕听了,道:“那却未必。这盈虚派的君先生和李贼早有私交。飞来峰上虽然那般说了,暗地里却未必那样做。所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教出来的徒弟……嘿嘿。”
道士听了这话,斜眼睥睨,正待发作,忽见连二娘摇头道:“君先生行事虽然出人意表,但所作所为正气凛凛,岂能与邪魔外道混为一谈?他只传一个弟子肖子凝,想来也得了他八分衣钵。”
白炎看她这般神情,竟然主动开口为君霁云说话,心中不禁想道:“这连夫人虽然外表懦弱,但内心正气留存,当是一个女中豪杰。”
道士听了这话,嘴唇微微颤动,道:“你……你当真这样认为?”
连二娘长叹一声,道:“先夫生性狂傲不羁,连他都能敬佩的人,自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言语中一来赞美了君霁云,二来也不忘提一提自己已经过世的亡夫。众人听她屡屡提起郭定岳,显然是仍然沉浸在伤痛之中,都为她暗暗伤心。
道士眉头一展,只是冲连二娘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要是天下人都这般想,那奸贼的嫁祸之策也断然行不通了。”
魏海雕不以为然,道:“若是嫁祸,又有何凭证?”
道士道:“没有凭证。我只知李瑛少年时与君先生私交颇厚,如说要模仿他的武功,并非难事。何况当今江湖上盛传的‘神离飘然掌’、‘九转天音指’两路武学,并非是盈虚派玄门正宗。”
白炎听到这里,心下渐渐了然,道:“如此说来,那这幕后主使便是李瑛了?他出杀手,谎称肖子凝、摩提耶罗行凶,实则是为自己铺平道路。如此一举两得,教江湖正派与盈虚派为难,只等时机一到,他便突然发难攫取天下!”众人听这分析,也是好生惶恐。
道士说道:“我也这般想法。君先生后来云游四方,再没抖露过半点武艺。又哪里收过什么徒弟了?摩提耶罗一事,想必是虚言。”
这时终于把二十年来的前因后果尽数说明,道士长叹了一口气,道:“李瑛正正算准了这二十年之期,昔年飞来峰上群豪已去世了大半,剩下一些也都给灭了口。黄山天都上人等几个,不都是这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