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怨憎会
世人薄俗,有爱亦恨,相爱相杀,遂成大怨。
路
灯
凌晨两点半,她还是没出现,看来这一次我又将空手而归。已经五年了,每到除夕之夜,我都会准时守候在这条街道上,一直要等到大年初一的凌晨。我还要继续等多久呢?她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呢?
一阵寒风吹过,脸上有种被无数个小刀割裂的感觉。我点燃了仅剩的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经过肺脏的一番过滤后,一股白色气体从我嘴里悠悠地钻了出来。我是一名环卫工人,也就是大家俗称的“扫大街的”,连同脚下的这条锦云街,附近的七条大街都是我负责的区域。大年三十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每到这一天,我们都需要有人一直加班工作到凌晨一点。五年前的那个除夕之夜,我非常不走运地成了那个要加班的人,更不幸的是,我遇到了她……
清扫燃放烟花爆竹留下的碎屑和烧纸留下的纸灰,是大年三十这天的主要工作内容。我们当地有一个请神的习俗,所谓请神就是每到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在除夕这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出门烧纸,把故去的亲人请到家里来一起过年。那个除夕之夜,我一个人整整清理出三车的垃圾。十二点之后,到街上放鞭炮的人渐渐少了,临近后半夜一点时,七条街道已经被我清扫得干干净净。我推着手推车来到锦云街,准备把车和扫帚放到仓储房里就下班回家。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加上当时锦云街还没有安装路灯,整个街道漆黑一片。
该死的,为什么还不安装路灯呢?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由得想起同样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有一位环卫工人在锦云街工作时命丧车轮之下。那位环卫工人的父母双亲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的儿子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遭此厄运?那位环卫工人却在临死前安慰自己的父母道:“也许凡事不一定都是先有因后有果,也可能是先有果后有因。爸妈,你们不要难过。”
就在我摸着黑掏出钥匙准备打开仓储房门时,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侧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因为实在是太黑了,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地走着,手里不知道拎着一包什么东西。在离我差不多有三十米远的地方,那个人影停了下来,约莫着有个一分钟的工夫,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火光。借助那片微弱的火光,我看到一个女人正蹲在地上烧纸。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旧式棉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绒帽子。手上不停地往火堆里放纸。鞭炮留下来的硝烟依然弥漫于空气中,严重阻碍了我的视线。我还是看不清女人的脸,只能从衣着上判断她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我这个人稍微有一点强迫症,即使剩一点垃圾也还有早班的同事来打扫,可我还是希望在自己的工作时间内把工作区域打扫得一尘不染。尤其是在大年三十这个特别的日子,这会让我很有成就感。于是,我决定等那个女人烧完纸,打扫干净之后再下班。
火堆里的纸越来越多,火苗也越来越大,那个女人依然没停止往里面续纸,她身旁有一个打开的包袱皮,上面放着厚厚的一摞纸,我只得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候。终于,在投放完最后一沓纸之后,她手上不再有动作。
眼看着火堆马上要变成一摊灰烬,我拿起扫帚缓缓走上前去。在火光的掩映下,我总算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准确地说她根本没有表情。她的眼神很空洞,好像一直盯着火光,又好像只是落在面前的空气上。即便是我走上前之后,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只剩一小团火苗在火堆里顽强地舞动着,照得老太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闪一闪的。等那一小团火苗偃旗息鼓了,老太太才慢慢站起身来。
现在想想,我当时太心急了,我想快点回家吃上年夜饺子。在那摊灰烬依然有无数个火星子不停闪烁的情况下,我手中的扫帚已经发动了,这是一种对死者大不敬的行为,但当时的我一心想早点下班回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原以为,那个老太太会埋怨我几句,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
锁上仓储房之后,我忍不住又往刚才烧纸的方向瞅了一眼,发现那个老太太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为何,眼前的情景让我心里一激灵。我赶紧转身就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太反常了,不只是那个老太太的表情,她整个烧纸的过程似乎也很诡异:
首先,她是在请神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选在午夜十二点之后,这不合规矩的。如果不是的话,她深更半夜又在给谁烧纸呢?
其次,地点有问题。一般烧纸都选在道口,按照迷信的说法那是人间和阴间相通的地方,那个老太太却是在一个远离道口的门洞前烧纸。
再次,烧纸的流程也不对。正常的程序是先画出一个圆圈来,所有的黄表纸要在这个圆圈里烧,而且在正式开始烧之后,要迅速甩出两三张燃烧的黄表纸到圈外给“小鬼”的。这些那个老太太都没有做。
最后,在我走上前之后,我闻到了一股十分奇特的味道。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种感觉,但我能分辨出,和一般的烧纸味是有一些不同的,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空气混杂了多种味道,尤其是硝烟味影响了我的判断。
我刚刚遇到的真的是人吗?想到这一层,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回到家后,我匆匆吃过几口饺子就上了床。因为心里不踏实,我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睡。早上还不到五点半,我走出家门,一路小跑着来到锦云街仓储房里。还好,早班的同事还没到岗,前一天晚上的垃圾还没被运走,垃圾的最上一层是老太太烧过的那摊灰烬。一番摸索后,三片半个小指盖大小的碎屑被我找了出来。很快我就有了一个新发现,三片碎屑尽管已经被火熏黑,但从纸质上判断绝对不是一般常见的黄表纸。围绕在那个老太太身上的谜团又多了一层。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身后袭来,后背渐渐从冰凉到彻骨。我很害怕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触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更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能耐心地再等待几分钟。同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环卫工人临死前安慰父母的话格外清晰地在我耳边反复响起。
“也许凡事不一定都是先有因后有果,也可能是先有果后有因。”
“也许凡事不一定都是先有因后有果,也可能是先有果后有因。”
“也许凡事不一定都是先有因后有果,也可能是先有果后有因。”
联想到最近半年来,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不幸,我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似乎很有道理。
五个月前,我爸爸在单位体检中查出得了淋巴癌晚期,两个多月后就匆匆离开人世。
一个月前,我妈妈突然人事不省,醒来后就精神失常了。
这些不幸,会不会正是因为我不等老太太的纸彻底燃尽,就贸然上前打扫呢?我觉得是。正因为如此,五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我想当面向她承认错误,希望能求得她的原谅。可是,她像是故意和我捉迷藏一样,总是在梦里出现。在我工作的时候,她甚至会忽然出现在某个窗台,然后又迅速消失不见。她似乎在我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又总是不肯现身,我的生活彻底乱了套,我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事情终于在仓储房的一次被盗后出现了转机。那天,我和警察一起去调取附近的监控视频时,偶然在一段视频里看到了那个老太太的身影。视频不是太清楚,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老太太还是原来的装扮,还是蹲在地上烧纸,时间是前半夜十一点多。
原来她并不是只在大年初一凌晨出来烧纸,原来她出没于半夜时分。我意识到自己在认识上犯了一个大错误。
于是,我把等候她的时间调整到了每天半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午夜十二点半,她出现了。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衣着,同样的流程,同样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时间过去了五年多。噢!对了!还有一个不同之处是锦云街终于安上了路灯。尽管一直期待着这一刻,尽管这次有路灯给我壮胆,但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毛,浑身震颤不已。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激动得流出了眼泪。抬头望天,这个夜晚依然没有月亮,我哆哆嗦嗦地把扫帚抓到胸前紧紧地握住,这会让我稍稍有一些安全感。
我和老太太保持着和上次一样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所有的动作,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和上次完全一样。我忽然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不过,路旁一排早已泛出黄叶的梧桐树提醒我,现在是初秋时节。这本身就很矛盾,她为什么还穿着冬天的衣服呢?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希望赶快完成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我忐忑不安地迈出有些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老太太的面前。和那次一样,在老太太的眼里,我只是空气。她只顾着烧着眼前的纸。
我又酝酿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对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不知为什么,在心里早已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忏悔录,这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舌头,不,我的全身都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仿佛一阵风就能把自己吹倒。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接下来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呢?
老太太仍在自顾自地往火堆里续着纸。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包袱里还剩的一小摞纸果然不是黄表纸,而是一种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纸。我这边正费解着,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尖厉的女声。
“赵婶,你怎么又半夜偷跑出来烧报纸啦!”
只见一个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走过来把老太太从地上搀起。
“我看你这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快跟我回去吧。”
中年妇女说完,就张开手臂去拖拽老太太,老太太极不情愿,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中年妇女的手里挣脱出来,嘴上喃喃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她们两个人就那么僵持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老太太落了下风。
我伫立在寂静的街头,望着她们两个人远去。很奇怪,随着她俩身影的渐渐变小,直至消失,我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低头看着那个还没有完全燃尽的火堆和静静躺在地上的一小摞报纸,之前准备好的忏悔录不由自主地从我嘴里冒了出来:
“妈妈,对不起,儿子没能给您尽孝……”
走
夜
路
大学毕业那年,我自愿申请去贵州西部一个名叫凤家疃的偏远山村做支教老师。凤家疃村一共有二十七个孩子,在我没去之前,他们每天要走二十多公里山路去另外一个有学校的村子上学。我去了之后,村里把孩子们集中在一起,成立了凤家疃小学。我既是学校的校长又是全科老师。
对于条件的艰苦,事先我是有思想准备的。可是,当我真正来到凤家疃村时,才发现条件差并不是主要问题。对我来说真正的难题是走夜路。女孩子天生胆就小,对黑暗格外恐惧。山里的夜晚寂静得瘆人,每次晚上家访往回走的路上,我都提心吊胆的。一路小跑着回到宿舍后,赶紧钻进被子里,浑身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数羊,希望自己快速进入梦乡。来到凤家疃村一个月后,乡领导到学校来看望我。当问到我有什么困难时,我借口听不懂当地方言,希望能临时安排一位翻译,其实我是想找人做个伴儿。乡领导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当即决定让在乡政府工作的春梅做我的翻译。
从此,我和春梅形影不离,白天我们一起去上课,晚上一起回宿舍睡觉。春梅身材五短,深眼窝高颧骨,一口别扭的普通话从她宽大的嘴巴里像子弹一样射出来,语速特别快。她比我大五岁,中专毕业后分到了乡政府,一直负责计生工作。
一天晚上家访结束后,我和春梅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路过一片松树林时。春梅侧头问我:“你来这么久了,知道这片松树林的故事吗?”
我摇了摇头。
春梅说:“其实原来凤家疃有一所小学的。”
我说:“这个我知道,现在用的那间教室就是吧。”
春梅说:“没错,可惜后来那个男老师跑了。”
我说:“为什么?”
春梅说:“你胆子那么小敢听吗?”
我说:“有你在我身边,有什么不敢的?”
春梅说:“好,那我就告诉你。那个男老师姓张,三十出头的年纪。和你一样,也是北方人。有一天晚上,就像咱俩现在这样,张老师结束家访后一个人往回走。路过这片松树林时,突然感到尿急,连忙躲进松树林里方便。就在这时,他听到树林深处有细微的声响,借助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正在那儿偷情。这一下子吸引住了张老师,他很享受偷窥带给他的愉悦。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张老师又悄悄来到松树林,又看到了那对偷情的男女。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连两个多月,张老师天天晚上去松树林里偷窥,每次都能看到那对男女。渐渐地,张老师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说到这儿,春梅卖起了关子,停了下来,用询问的目光盯着我。
“到底哪里不对劲,你倒是快说呀。”我催促道。
春梅淡淡一笑道:“傻妹子,这你都看不出来?咱们女人是有月事的,哪能天天做那个事儿。呵呵。”
春梅说得很自然,我却觉得面红耳热,只轻声“哦”了一下。
春梅接着说:“不仅如此,张老师还注意到,那对男女他在凤家疃从未见过。你也了解的,村子里总共还不到一百人,时间久了,就算不认识也都能混个脸熟。这里封闭得很,离得最近的远遥村也得七八公里,不可能有外村人大老远天天跑来偷情的。而且还有,每次那对男女偷情时的流程和动作几乎一样。”
“所以呢?”
我心里紧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春梅的手腕。
“所以,张老师感觉那对男女可能不是活人。”
春梅故意压低了嗓音,让我抓在她手腕上的双手不由得用足了十分力。
我颤声问道:“不会是真的吧?”
“后来,有一天晚上下起了大暴雨。张老师想,如果在这种天气下还能见到那对男女,他们就一定是非人类。于是,张老师穿着水鞋和雨衣,又来到松树林,躲在一棵树后环伺。可是这次他却迟迟没能见到那对男女现身,这让他对之前的判断动摇了起来。过了很久,张老师觉得有些困了,决定回去睡觉。就在张老师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那对全身赤裸的男女,静静地并肩站在他面前,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被雨水淋湿的地方。那个男的用一种近乎磁带走调的声音说道:‘你在等人吗?’张老师已经被吓傻了,双腿瘫软无力,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快别说了。”
从春梅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如石破天惊般撞击着我的耳膜,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心惊肉跳,我不敢往下听了。
夜里睡觉时,我把头紧紧地捂在被子里,越想快点入睡越睡不着,脑子里尽是那对偷情男女的身影。
从那以后,那片松树林就成了我的心结,即使是白天路过,我也会胆战心惊,我的胆子似乎更小了。有一点一直让我十分好奇,凤家疃村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胆子都大得出奇,就算是半夜十二点,五六岁的小孩子或者年轻小姑娘都敢一个人出门。即便那片松树林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无所畏惧。先前我一个人去家访时,心里特别希望学生家长能送我回宿舍,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那些家长没有一个主动提出要送我的,我当时还怪他们不懂人情世故。后来我才明白,对于他们来说走夜路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根本就不需要送。
有一次,我专门问春梅,凤家疃村人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春梅告诉我:“凤家疃村民风淳朴,没有歹人作奸犯科,还有一点很重要,凤家疃有吃狼肉的习俗。这里有一句俗语叫‘吃狼肉不怕后’,意思是说吃了狼肉后人就不知道害怕了。”
“真有那么神奇吗?”我问。
“应该是吧,反正原先凤家疃的孩子在小时候都要吃狼肉的。只是最近这些年狼变少了,才吃不上了。”
我问:“狼肉好吃吗?”
春梅说:“不知道,我没吃过,怎么,你想尝尝?”
我不置可否。
日子一天天慢慢流走,我已经能完全听懂当地方言了,春梅也完成了她的使命。可我舍不得她走,总找各种借口不让她回乡政府上班。不过,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春梅终究还是要走了。在临走那天,春梅外出了一趟,回到宿舍后神秘地掏出一个纸包拿给我,打开后发现里面包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熟肉,肉是褐色的,看样子特别像酱牛肉。
春梅兴奋地问我:“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我问:“酱牛肉?”
春梅说:“这是狼肉。”
我眼中精光一闪:“从哪儿弄来的?”
春梅说:“这你就别管了,快吃吧。吃了你就不会胆小了。”
我只犹豫了片刻,就把那块狼肉给吃了。虽然对吃狼肉胆子会变大的功效将信将疑,但是我讨厌胆小的自己,宁愿信其有。狼肉吃起来口感较硬,不过味道还可以,和猪肉有点像。
春梅走后,我不得不一个人面对走夜路的问题。还好有狼肉垫底,我不至于像以前那么害怕。
一天晚上,给一个学生补完课后,我一个人迈着紧凑的步伐往回走。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那片松树林,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打算快点通过。这时,有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我不敢侧头张望,但余光也足以让我看到树林里有个人影,还有低低的呻吟声。
“我吃过狼肉,有危险也不怕。”我暗暗对自己说。
站定后我转过身去,看到树林里不远处,有一个老太太靠坐在一个破旧的轮椅上。我慢慢走上前,老太太灰白的头发蓬乱着,脸上黝黑的皮肤像菠萝皮一样,一双眼睛混沌无神,嘴里喃喃地哼个不停。对于我的到来,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在脑海里快速过滤了一下凤家疃村所有人的面孔,确定没有眼前这个老太太。我本想问老太太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想起了春梅给我讲过的那个张老师在松树林里经历的事情。
在凤家疃这个偏远封闭的地方,怎么会凭空出来个老太太呢?她是人是鬼?我心里起了疑,恐惧在脑子里重新占据了上风。
最后我撒腿就跑,等跑到宿舍门口后,我又后悔了。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一个迷路的老奶奶,我应该帮助她的。
想到这一层后,我又重新跑回松树林。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前后也就五六分钟的工夫,老太太竟然不见了。我又重新断定老太太和那对偷情的男女一样根本不是人类。我连滚带爬地逃回宿舍。
这件事在三天后出现了反转,那个老太太最终被发现死在离凤家疃村不远的一个小山沟里。她身患重病,是被自己的子女遗弃的。老太太的那双不孝儿女在第一次遗弃后,偷偷躲在一旁,看到我出现在老人面前后,觉得遗弃在松树林里太容易被发现,又迅速将老太太转移到更偏僻的山沟里。
从那以后,我就没那么胆小了,也可能那块狼肉真的有效果吧,我常常这样想。
2013年,我在凤家疃村教过的学生冯娃,考上了我所在城市的一所大学。冯娃专门来看望我,从他口中我得知,春梅已经当上了副乡长。春梅让冯娃替她向我问好,同时还请冯娃转告我,其实当年我吃的那块肉并不是狼肉,那只是一块野猪肉。
钢
过了秀水桥,车子终于开上了那条不长也不算短的盘山路,很快就要到家了。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回家,也是第一次自己开车回家。
已经开了四个多小时车,我身上乏得很,两个眼皮不自觉地往下坠。晚上的山路没了白天的清新自然,更多是阵阵凉意和寂静。已是晚上十点,路上只有我这一辆车,两旁没有路灯,车前的远光灯犹如两把利剑直插进无尽的黑暗中。这条盘山路一共十三盘,刚走到第二盘,我眼前一晃,看到一双闪闪的东西,我赶忙减速刹车,同时打开近光灯,原来是一只兔子。我马上紧张起来,跑过长途的司机都知道一句话:出门千万别亏待肚子,夜里千万别遇到兔子。夜里开车遇到兔子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有一个破解方法,撒几枚硬币出去。可是,我不用找,就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没有硬币。
自打记事起,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一直是个混混,成天游手好闲的,从不干农活。但他身上从不缺钱,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衣服裤子上的兜子里总是有一堆硬币。我上学每次交的学杂费,都是用硬币交的,时间久了,同学们都叫我“钢镚”。所以我一直讨厌硬币,自己能挣钱了以后,身上一有硬币就赶紧花出去。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因为身上没硬币犯了难,此刻,那只兔子正趴在车前不远处静静地望着我,它眼睛里闪烁的红光格外刺眼。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启动车子,绕过那只兔子继续赶路。
我身体前倾着,双手紧握方向盘,开得很慢,也很小心,生怕眼前的康庄大道突然变成悬崖峭壁。开了能有个五六分钟,才来到第三盘。没等松口气,我就发现兔子又出现了。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兔子,但看起来很像,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静静地趴在地上。我不得不又一次停了车,心里暗暗责怪娘不该打电话叫我回来,但我也清楚娘叫我回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儿。三年前,因为我家拿不出彩礼钱,和我青梅竹马的桂桂成了别人的媳妇。我发誓不出去混出个样儿来决不回家,事实上在外闯荡的这三年我成功了。要不是后来炒股赔得底朝天,我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衣锦还乡,不用像现在这样摸着黑偷偷往家赶。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原先我一直都认为,那些夜里开车遇到兔子的司机多半是做了亏心事,现在我愈加觉得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也许,四个多小时前,从我偷了这辆车开始,这只兔子就已经在这条路上等着我了。当时我真是昏了头了,看到这辆红色的江淮瑞风S3,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自己一直喜欢的那款车。本来定金都已经交了,却因为我的贪心,让那些血汗钱全在股市里蒸发掉了。想到这儿,我觉得十分对不起这辆江淮瑞风S3的车主,开着不到十万块钱的国产车,想来也不是什么富裕之人。可能是贷款或者攒了很久的钱才买的车吧,却被我一念之差偷走了。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车上有硬币,迅速翻找了一番后,却一无所获。那只兔子依然一动不动地停在车前,车里有些闷热,我感到快要窒息了,硬着头皮再次启动了车子。很希望此刻能有别的车辆经过,却一直没能如我所愿。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只兔子还会再一次出现。果不其然,当车子开到第七盘时,那对红色的荧光眼又出现了。我有些恼怒,也可以说是愤愤不平。我有生以来只犯过这一个错误,为什么要这么不依不饶呢?在现实中有那么多恶贯满盈的坏蛋能逍遥法外,凭什么偏偏找我的麻烦?
这一次我不打算停车,径直加速冲了过去。我不管那么多了,愿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在马上就要撞到兔子的那一瞬间,兔子跑开了。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却觉得特别别扭。具体别扭在哪儿,脑子太乱一时想不出来。车子开到最后一盘时,我突然想到了,那只兔子在跑开时是倒退着跑的,有谁见过倒退着跑的兔子呢?
记得小时候爷爷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猎人到山上打猎时,看到一头野猪。于是,猎人端起猎枪向那头野猪瞄准。奇怪的是,准星里出现了猎人父亲的身影。放下枪后,猎人发现根本没有父亲,眼前明明就是一头野猪。遂再次举起了猎枪,结果这次父亲又出现在准星里。猎人没敢贸然开枪,回家后就向父亲说了这件奇怪的事。父亲听后告诉猎人,如果当时猎人开枪的话,死的肯定是他父亲。万事万物都有灵性,猎人杀生太多,触怒了老天爷。从那之后,猎人再也没打过猎。
或许,眼前出现的真是一只神一样的兔子,它在警告我不可以做坏事,又或许危险就在前面。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迅速掉转车头,准备要把这辆车还回去。我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想过要怎样处理这辆车。
打定主意后,心态一下子轻松了,周围的空气也没那么让人难受了,看来人还真就不能做坏事。开车下山要比上山舒服得多,我想快点还车,不自觉地加快了车速。这时,一辆吉普车迎面驶过,总算有了其他人类的气息,我更放松了。
我疾驶在盘山路上,心里忍不住为这个晚上的经历啧啧称奇。闪念之间,眼前晃了一下,忽然感到车子碰到了什么东西,先是车前身,接着是一侧轮胎。
直觉告诉我,撞到人了。我没停车,继续快速前进。我的脑袋空了,只是依靠惯性在驾驶。不知道开了多久,也不知道开到了什么地方。车子停了,我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湿。我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能是撞到其他什么动物了,并没有撞到人。我这样安慰自己,抬头看到车窗前的行车记录仪,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哆哆嗦嗦的手赶紧打开,希望能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画面。但是,我失望了。行车记录仪上清楚地记录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黑暗的山道上,一个人猫着腰半蹲着身子不知道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被我开车直接撞倒,然后应该是卷到了车轮下,即便没被撞死也肯定会被碾轧致死。
我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我恨这辆江淮瑞风S3的车主为什么那么不小心,给了我偷车的机会。我想回到几个小时前重新再选择一次,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辆车不是我的,那条路上没有监控设施,也许我可以逃过这一劫。想到这一层,我稍稍定了定神,顺手卸下了行车记录仪。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思前想后,我决定就地弃车,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再按照原计划回家,撞人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可是,还没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接到了二姐打来的电话,二姐告诉我家里出了大事,让我赶紧回家。
到家后我才得知,二姐口中说的大事是爹在那条盘山路上出了车祸,并且当场死亡。被人发现时,爹的一只手里攥着一枚硬币,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一只兔子的两条后腿上。
头
盖
骨
一个小伙子拼命朝我所在的救生筏游来,他在汹涌的海浪中颠簸着,海水有时会没过他的头顶,然后他再奋力把脑袋从海水里挣脱出来。我划着救生筏向小伙子靠近,却一次次被海浪击退。任凭我怎样使劲划桨,救生筏还是在不断后退。在起起伏伏中,小伙子终于游到离救生筏只有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我赶紧把一只船桨递给小伙子,小伙子紧紧地抓住这棵救命稻草,在我的协助下,他爬上了救生筏。
在小伙子爬上来那一刻,救生筏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忽视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是一个单人救生筏,空间非常有限,根本容不下我们两个人。很快,一个急浪打过来就让我们俩同时落水。这一次,小伙子先于我爬上救生筏,他上去之后迅速拿起一只船桨递给我,我的视线被海水模糊,只能伸手乱抓,抓了好几次都脱手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不再胡乱挣扎,而是脚底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踩着水。终于,我能看清周围事物了,其实救生筏离我很近。这时,小伙子把船桨扔到一边,伸手过来拉我,我赶紧也把手伸过去,却抓空了。我看到,小伙子本已完全展开的手臂,又缩了一半回去,停留在半空中,他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我下意识的双手抓住救生筏边缘往上爬,救生筏又开始失衡。
小伙子一脚把我踹到了海里,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我迅速又游到救生筏边上,我看到小伙子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又把船桨拿在手里,然后那只船桨朝我脑门袭来,一下、两下、三下,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是五年前发生的事情,我的老板在自己的私人游艇上举行派对,邀请了很多人参加。那天玩得实在是太嗨了,忘乎所以的老板亲自驾驶游艇在深海里横冲直撞。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驾驶游艇,只知道后来游艇翻了,我们全都掉进了海里,一共死了九个人,最后找到了八具尸体,没找到的那个永远长眠在了海底。我很幸运最终得救了,不过那次经历却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它像一个巨大的阴影遮挡住了我人生中所有的光芒,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被这个阴影笼罩,我没再去过海边,甚至在生活中屏蔽了和海有关的一切。我害怕自己静下来,因为一静下来脑海里就会自动出现那只船桨的影子。为了摆脱阴影,我换了一份工作,成为一家快递公司的投递员,每天忙碌在送快件之中。我喜欢这份充实的工作,它让我没时间想别的。近一年来,关菲菲的出现更是让我的生活透出一丝亮光,我觉得这样的状态只要持续下去,我就有希望忘掉那只船桨了。
关菲菲是我的客户,有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第一次给她送快件的时候我就被这双眼睛迷住了,我迫切地想再次见到她。还好,她是一个网购达人,每隔一两天就有她的快件,我总有机会见到她。
关菲菲住在平原里小区的一幢小高层的九楼,一进电梯间向左转走到拐角第二个门就是她的家。每当她打开房门时,一股淡淡的芬芳扑鼻而来,她总是先热情地和我打一个招呼,然后在收件单上工工整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微笑着和我道别。我习惯把她的快件放在最后一个,这样我就可以享受一整天的愉悦。
我喜欢吃过晚饭后到关菲菲家楼下的那个小花坛坐着,虽然她家的灯晚上从来都没有亮过,但我还是喜欢这么静静地坐着,坐在那里发呆,坐在那里想着和关菲菲有关的一切。她多大了?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她有男朋友吗?直观感觉应该没有,或者说我希望没有。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这个问题有点难,白天的时候她好像都在家,晚上的时候又都不在家。不会是在夜场工作吧?想到这儿,我的心情又开始灰暗起来。不,绝对不可能的,她不是那样的女孩。
关菲菲签过的每一张收件单都被我私自留了下来,我在每一张的“关菲菲”三个字前面都写上了“我爱你”三个字,然后再把它们折成戒指的形状。当戒指的数量累积到二百零四枚的时候,我把它们放进一个包裹箱里,这是一份我寄发给关菲菲的快件,我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快件亲自交到关菲菲手里。
我事先拨通了关菲菲的电话,确定她在家里,尽管以前每次和关菲菲通电话的时候都很激动,但这一次格外不同,我还是有点小小的紧张。在关菲菲家楼下,我徘徊了很久,我怕自己见她的时候会语无伦次,我要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这次不寻常的送件和往常一样。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在关菲菲家门外敲了很长时间门也不见她出来开门,正当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关菲菲打电话时,从电梯间走出来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你找谁?”
老太太一直警觉地盯着我,路过我身边时她终于开口问道。
“送快递的。”
我扬了扬手中的包裹。
“别找了,这家没人的。”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我来过好多次的。”
老太太在关菲菲家隔壁的房门前站定后,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然后对我说道:“年轻人可别瞎说,这房子原先住着一对小夫妻,几年前男的出意外死了,女的后来也跳楼摔死了,就在这个楼跳的,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我就在这儿住还能不知道吗?”
老太太说完后就直接进了屋,接着重重地关上了门,我则满腹狐疑地来到电梯间等电梯。对于老太太说的话我感到难以置信,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关菲菲打一个电话比较好,她很快就接听了电话。
关菲菲说:“喂,你好。”
我说:“你好,我是送快递的小刘,你不在家吗?”
关菲菲说:“哦,实在不好意思,刚才临时出了点事情,现在在外面呢。要不你把快递送到楼下超市里吧。”
虽然不太放心,但我还是按照关菲菲的要求,把那个充满爱心的快件送到了楼下超市里。其实当我在电话里听到关菲菲那银铃般的声音时,就已经把老太太之前说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
我静静地等待着关菲菲的回复,岂料,一个月过去了,她没有给我打来电话或者发来短信。或许,超市把快件弄丢了?这是我最希望的结果。又或许,她找不到我的电话号码?这也是很有可能的,虽然我们通过很多次电话,但在她的心里我可能还够不上朋友的标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一个月来我没有收到一个寄给关菲菲的快件,原先一直很有规律的,为什么会突然停了呢?我很不理解。也许关菲菲通过其他快递公司收件了,她在用这种方式来拒绝我,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
就在我已经死心的状态下,有一天,突然又收到了一个寄给关菲菲的快件。没等我兴奋起来,就又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个巴掌大小的包裹太轻了,轻得几乎可以忽略重量。其实之前我对寄给关菲菲的那些包裹一直都有一个疑惑,每一个包裹都很轻,轻轻晃一晃会有一些细微的声响,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次我又晃了晃,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就像空的一样。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好奇心最终占据了上风,我打开了包裹,里面果然是空的。这时,我注意到,包裹上的寄件人写的是关菲菲,收件人也写的是关菲菲,这是怎么回事?空包裹会不会还是代表关菲菲拒绝我的追求呢?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应该把那些纸戒指一并退回的。
我怎么也不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决定正常送件,还是像以前那样最后一个给关菲菲送。冬天天黑得早,临近下午五点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在关菲菲家楼下,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样,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确定她在家后,我走进楼里,然后又折了出来。我抬头望一眼关菲菲家的窗户,一团漆黑,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可是刚才在电话里关菲菲明明说自己在家里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拿着那个空包裹上了楼。
关菲菲家的门是虚掩着的,我轻叩了两下门板,没听到有回应。我推开了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有人吗?”
我一边喊一边慢慢走进房间,屋子里没开灯,很黑,不过,也能看出来里面空空如也。我又来到另外一个房间,还是什么都没有。
突然,房间里亮了起来。我看到一具完整的人骨架赫然躺在地上,骷髅头上有一个大洞十分醒目。我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手上的那个包裹也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你终于来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想转身却发现双腿已经动弹不得了。紧接着,关菲菲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虽然没像很多鬼片那样,一直温婉动人的美女在转瞬间突然露出青面獠牙,但眼前的关菲菲似乎更可怕。
关菲菲走到那具骨架前,指着骨架对我说道:“这是我老公,五年前参加朋友的一个海上派对时船翻了。他很幸运,落水后爬到了一个救生筏上。不过,他的幸运只持续了几分钟。很快,不幸的事就发生了。一个小伙子朝救生筏游来,老公救了小伙子,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救生筏太小了,只能容下一个人。他们俩几乎同时掉进了海里,这一次那个小伙子先爬上救生筏,小伙子却没有去救人,而是恩将仇报,用船桨拼命击打我老公的头。你看到了吗?我老公的头盖骨都碎了。”
我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关菲菲走到我跟前追问道:“你看到了吗?”
我不置可否,准确地说是无言以对。
“我老公在冰冷的海底下躺了很久很久,你知道吗?我的心都在流血。于是,我把他的尸骨一块一块地用寄快件的方式送回家里。可是,老公的头盖骨碎了,缺了那么大一块实在是太难看了。所以我又寄了一个头盖骨回来,准备敲碎了给老公补上。这才麻烦你又跑了这一趟。”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可是,那个包裹是空的呀?”
关菲菲冷笑了一声,十分瘆人:“谁说一定要放在包裹里?”
神
秘
邮
件
公司的培训专员还在台前喋喋不休地高谈阔论着职业化塑造的话题,台下的同事们或伏案而睡,或手托下巴双目微闭,或坐在那里打盹儿,他们偶尔也会睁开双眼,看一下手表或者手机上的时间。只有我一个人精神抖擞,因为很快将会有大事件发生。
我就职的蓝天集团是一家私营商管企业,蓝天大厦是公司唯一的资产。蓝天大厦一共二十四层,一至九层是商场,十层以上是商务办公室。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下班后,公司都会在二十二楼会议室组织员工培训。对于牺牲大家伙儿的业余时间安排培训,员工们一直敢怒不敢言,没办法,现实就是如此,私营企业在很多地方就是这么不近人情。
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按惯例,培训还有半个小时才会结束。我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紧张地在心里默默地进行着倒计时。7点01、7点02、7点03,到7点04分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又停电了?”
会议室里出现了骚动。
“李传贵呢?快去安排人看看是怎么回事。”办公室周主任用不耐烦的声音说道。
他口中的李传贵是公司工程部主管,也是我的顶头上司。
“电工已经下班了。”
黑暗中传来了李传贵的回答。
在蓝天集团,维修电工和保洁大妈这样的临时工是没有资格参加培训的。
“要不你去看看吧,你以前不也是电工吗?”周主任说。
“我不行呀,扔了那么多年了,搞不定的。”李传贵回答。
“给电工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周主任催促。
“刚才打过了,手机关机了。”李传贵无奈道。
“垃圾。”周主任愤愤地骂了一句。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蓝天大厦总是莫名停电,大厦有备用电源,也会同时坏掉,这很反常。更反常的是,每次停电总会在半个小时后自动恢复正常。电业局来人专门查看过外网,没发现任何问题,李传贵带着工程部做了大量的工作也没找到具体原因。
渐渐地,公司开始人心惶惶起来。大家都说,这一切一定和公司以前的电工张师傅有关系,一年前张师傅在一次作业时出了事故,意外身亡。事故发生后,蓝天集团却不承认和张师傅存在劳动关系,法院庭审时,公司多位员工都出庭作了伪证。张师傅去世之后,有很多同事都说,在电梯、走廊或是公司其他地方都曾亲眼看到张师傅的身影。
我是在张师傅出事后入职到蓝天集团的,但也卷入其中。不知为何,每次在停电的前一天,我都会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是“张师傅”。邮件内容是第二天停电的具体时间和一些具体细节,开始的时候,我没当回事儿,后来才发现,邮件里的所有内容都会在第二天全部得到应验,甚至连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丝毫不差。我开始对邮件内容深信不疑起来,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好奇心也被激发了起来。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一个人静观事情的发展。
就在昨天,我又一次收到了“张师傅”发来的邮件,这次的邮件不同寻常,内容比以前多了很多,像是一个剧本,告诉我在什么时间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既紧张又害怕,“剧本”一开头的时间是晚上7点04分,以后发生的事也照例和邮件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在黑暗中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周围很多同事打开手机,借助手机的光亮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光亮照在脸上反而看起来更瘆人。和以往停电不同,这次停电四十分钟后,依然没能恢复照明。大家烦躁不安的情绪开始加剧,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自己离开,也许大家都意识到了某种危险在靠近。在恐惧面前,待在大部队里才是最安全的,大家心照不宣。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大家也都明白干等着肯定是不行的,得想办法离开蓝天大厦。
周主任打电话请示公司老板,得到的答复是组织大家一起走楼梯。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老板为员工制定了那么多规章制度,自己却不需要遵守,危险来临时,公司全体员工都身陷其中,老板自己却可以置身事外。可是,现实的情况是除了走楼梯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男的在队伍两端,女的在中间,一排四个人,大家手拉着手。”
周主任全然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派头,说话时声音抖得厉害。
“我打头阵,张博垫后。”李传贵自告奋勇要走第一排,却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我心里一凉,因为在那个“剧本”里,最后一排只有我一个人,现实情况也的确如此。
就这样,我们公司一共九十七个人,在周主任和李传贵的指挥下鱼贯走出会议室来到楼梯间,四人一组依次从二十二楼往下走。原本空旷的楼道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李传贵在第一排,我一个人在最后一排,我们俩手里都拿着一个手提应急灯给大家伙儿照亮,灯光很微弱,但在黑暗中还是能给人以安全感。大部队浩浩荡荡差不多有十几米长,各种声音杂乱无章地响起。
大家走得很慢很小心,刚开始,李传贵在前面大声喊着号子让大家别害怕,后来他也累了,建议大家一起唱歌,也算是壮壮胆子。于是,楼道里响起了《真心英雄》。可是,平时疏于锻炼的同事们很快就没了唱歌的力气,刚走到十五楼,粗重的喘息声就在队伍里此起彼伏。好在李传贵在前面指挥得很好,每一层楼的缓步台需要转弯时都走得格外慢,队形一直很紧凑,一点没乱。
我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大部队,生怕自己被落下,怀里像揣了十五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走到十一楼时,我手中的应急灯突然不亮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人群中出现了一丝恐慌,几位女同事惊叫了起来。
“张博,什么情况?”
李传贵在前面连忙停了下来,回头大声问我,他手里的应急灯光也转了过来。
“电池没电了。”我回答。
“邪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没电了?大家都把手机打开吧。”李传贵说。
楼道里顿时亮起很多个无序的亮光,我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即使是这样,我也能明显感觉到,有一种骇人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间蔓延开来。好不容易摸索着走到七楼,大家都累得不行,人群中有人提议休息一下,多位女同事立即响应,李传贵无奈,只好让大家原地休息一分钟。我双腿早就软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有一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不敢回头,因为我后面一直是没有人的,一头热汗立刻就冷了,后背也一片冰凉。我知道,完了,那个剧本里高潮的一幕马上就要上演了。那双手紧紧地按住我的双肩,我甚至能感觉到上面的老茧。
一分钟时间很快用完,大家重新上“路”。我缓缓站起,始终没敢回头,那双手依然还在,就像粘在我肩膀上一样。我颤颤巍巍地跟着大部队,想赶紧摆脱那双手,脚下想快却快不起来。
大家的体力都有些不支,脚下的速度慢了很多。终于来到了四楼,确切地说是队头走到了四楼,我这个队尾还在五楼。我已经彻底崩溃了,我明白,大戏即将上演,我只需要按照剧本上的台词完成自己的角色即可。于是,我高喊着“鬼来了”冲向大部队……
第二天,全市各大报纸都在头条的位置上,刊登了蓝天集团发生大规模踩踏事故的消息。我并没有在事故中受伤,神秘邮件上清楚地告诉我该如何躲避危险,该怎么做才能不露痕迹。我深信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希望爸爸在天有灵能够安息。受踩踏事故的影响,蓝天集团被低价转让,蓝天大厦换了新的主人。
一个月后,我去蓝天大厦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并没有留在新公司工作的打算。不承想,新公司的老板却执意要见我,当我被引领进总经理办公室时,发现坐在总经理椅子上的人竟然是李传贵。
第
四
十
九
天
半夜十二点刚过,耳畔响起儿子嗷嗷待哺的啼哭声,我闭着眼睛起身下床为儿子冲奶粉。儿子出生一个多月了,妻子的奶水一直不多,只够儿子白天喝的。为了妻子能得到充分的休息,我索性让她夜里睡在另一个房间,我一个人来照顾儿子。经过一个多月的历练,我已经成了一名合格的奶爸,在极度缺乏睡眠的状态下,我练就了在黑暗中几乎闭着眼睛为儿子打理一切的独门功夫。一百二十毫升牛奶下肚后,儿子没像往常那样迅速睡着,吐出奶嘴后依然哭个不停。我生怕儿子的哭声把妻子吵醒,赶紧将他抱在肩上不停地哄着。
哄了差不多十分钟,儿子不哭了,我轻轻地把他放回到婴儿床里,又把他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正当我蹑手蹑脚地刚准备躺下时,儿子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我不得不重新将他抱起,儿子一向很乖,除了饿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哭。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白天的时候一切正常,尿不湿是新换上去不久的,还不至于不舒服。我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哄儿子。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儿子反反复复哭闹不止。被他这么一折腾,我倒是彻底清醒了,两条胳膊累得一点劲儿都没有。
儿子又一次暂时止住了哭声,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不确定他能安静多久,也不敢把他放回婴儿床,生怕他又醒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笼罩。这一个极其反常的夜晚,本就有些迷信的我,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用另外一种思维来琢磨儿子的异常哭闹。人们常说,三岁以下的宝宝有天眼,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想到这儿,我有些害怕了。恐惧有时候可以唤醒以往的那些可怕回忆,初三毕业那年暑假经历的一件事,自动浮现在我眼前。
那天,我和几个同学来到一座海岛上的度假村吃烧烤、打扑克,我们一共六个人,全是男生,晚上一起睡在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里。那天我们玩得太疯了,每个人都很兴奋,半夜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睡意。已经记不得是谁的主意了,反正有人提议大家在房间里玩藏猫猫。游戏规则是:在关灯的状态下,一个人蒙住双眼从一数到二十,另外五个人在房间里躲藏,藏好后站定不允许再移动,蒙眼人数完数之后,继续蒙着双眼在房间里摸索,先摸到谁,谁就是下一个蒙眼人。
我躺在床上懒得动弹,就主动要求做第一个蒙眼人。灯关了之后,房间一下子黑了。穆晓阳拿了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布,把我眼睛蒙上,又在我脑后狠狠地系了一道结。我坐在床上开始数数,房间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当我数到五的时候,我感觉到床头位置上有微微的颤动,一定是有什么物体碰到了我的床,很可能是有人藏到了床下。没等我数到二十,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我慢慢站了起来,眼睛上蒙着的那块布是临时搞来的,大家也没认真检查质量如何。我站起来后惊奇地发现,透过那块布完全可以看清房间里的任何影像。尽管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但是模模糊糊的人影还是看得非常真切的,我暗自高兴。
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影就在我躺过的床上,因为床头紧挨着窗边,他就站在挂着的窗帘里,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判断我可能会摸遍房间里的任何角落,但一定不会摸自己刚刚躺过的床,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根本就不需要摸,光看就够了。
通过窗帘上映出的身形,我猜测他是穆晓阳,他有这个头脑,况且穆晓阳最后一个躲藏,从时间上讲,他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我有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感,但还不想马上捅破这层窗户纸,下一个蒙眼人很快也会发现蒙眼布的漏洞。我打算慢慢折磨一下他们,毕竟长时间一动不动也是十分难受的。
我不着急去摸索,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先看看大家伙儿都躲在哪里。我看到门后站着一个,窗根底下蹲着一个,一张床底下躺了一个,靠近墙边的地方趴着一个,还有一个竟然蜷缩在椅子上,我真的很佩服他们的聪明才智。就在我考虑先去摸哪一个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是的,人数不对,多了一个人。我又重新数了一下,没错,加上窗帘里站着的那位一共六个人。门一直是反锁着的,这期间并没有其他人进来,怎么会多了一个人出来呢?站在房间中央,我无所适从,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灯亮了。是穆晓阳在门口摁的开关。
“大林子,没你这么折腾人的哈,这都多长时间了你还不摸,想累死我们呀!”穆晓阳冲我嚷嚷道。
原来站在门后的那个人是穆晓阳,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迅速上前掀开窗帘,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其余的人纷纷从不同的地方站了起来,和穆晓阳一起责怪我。
我全然不去理会他们的指责,急切地问道:“刚才谁站在窗帘里?”
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我也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我强制性地中断了自己的回忆,因为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回忆恐怖的事只会让自己更害怕。我甚至想去打开屋里的灯,让光亮来缓解自己的恐惧,但那样对儿子的眼睛不好,我不能那么做,所以只能选择忍耐。这时候,儿子又开始哭了起来,这次的程度更加猛烈,不仅撕心裂肺,而且节奏感极强。儿子出生后,还没出现过这种哭声。
我摸黑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表,才凌晨一点,离儿子的下顿饭还有一个半小时,他绝对不是因为饿才哭闹的。这时,妻子推门走了进来,到底还是把她给吵醒了。
“老公,你怎么搞的,让儿子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没吃饱呀?”妻子一边从我怀里接过儿子一边问道。
“不可能,我刚刚喂过奶粉的。今晚有点奇怪。”
儿子在妻子怀里还是哭个不停,妻子坐到床边拉开衣襟露出乳房,将乳头送到儿子嘴里。诡异的是,儿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含住乳头后立即安静了下来,而是继续啼哭。妻子不得不抱着儿子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摇晃儿子,却怎么哄也哄不好。
过了很长时间,儿子终于哭累了,在妻子臂弯里睡着了。妻子让我去另外一个房间好好睡一觉,今夜由她来照顾儿子。我听从了妻子的建议,我也确实是疲惫到了极点。儿子出生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我每天都迷迷瞪瞪的,在公交车上站着也能睡着,单位开会时坐着同样可以鼾声如雷,甚至吃饭的时候,饭菜刚送进嘴里,手上的筷子还没放下,人就已经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天替我照顾妻子的岳母过来后,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托朋友通过好几层关系,帮我们联系到了金牌催乳师周阿姨。让一直为妻子奶水不够心急如焚的我欣喜不已,我当即决定上午不去单位上班了,和这位周阿姨好好学习一下催乳技术。
不一会儿,岳母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说周阿姨快到了,让家里派个人去小区门口接她。我不敢怠慢,披上外套就出了家门。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小区门口,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您是周阿姨吧?”我恭敬地问道。
中年女人闻声转身,冲我和蔼地笑着点了点头。
周阿姨人长得慈眉善目,说话和声细语,显得既友善又亲切。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像是没休息好。在领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向我询问儿子出生后的一些情况,显得很有责任心,让我对她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不多一会儿,我和周阿姨一起回到家里。我们俩刚一进门,岳母就迎了上来,她看周阿姨的眼神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岳母说:“哎呀,周老师,可把您给盼来了。”
周阿姨客气地向岳母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孩子在哪儿?”
“在里屋呢。”岳母回答。
岳母热情地拉过周阿姨的一只手,领着周阿姨进到里屋,我紧随其后。
原本躺在床上的妻子见我们进来,连忙坐了起来和周阿姨打了声招呼。周阿姨很有礼貌地回应了一下妻子后,就径直走到婴儿床边看儿子去了。
周阿姨俯下身子看得很专注,能感觉得到她是一个非常喜欢孩子的人。儿子两只小手合拢在胸前,睡得正香,从小巧的鼻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能抱抱孩子吗?”周阿姨转头问我。
不等我回答,周阿姨已然把儿子抱了起来。这一抱却把儿子给弄醒了,屋里旋即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岳母见状,赶紧上前从周阿姨怀里抱过儿子哄了起来。
“看我,光顾着看宝宝,差点给正事忘了,咱们赶紧开始吧。”周阿姨自顾自地说道。
随后,我按照周阿姨的吩咐,协助她做了一些催乳前的准备工作。这个过程中,儿子的哭声渐渐小了,岳母抱着儿子站到墙角地上摆放的电子体重秤上。体重秤是专门为儿子称体重准备的,岳母总担心自己外孙子吃不饱不长肉,一天能上去称三四遍。
“咦,怎么回事?”
站在体重秤上的岳母盯着秤上显示的数字,一脸的疑惑。
岳母下秤后,用脚调整了一下体重秤的位置后又重新站到秤上。
“这秤坏了,早上我抱孩子称的时候还是64.5公斤,现在称就变成138.2公斤了,差不多是两个人的体重,这秤肯定是坏了。”岳母笃定地说道。
“新买的,不会吧?”妻子回应。
这时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周阿姨正式开始给妻子做催乳按摩。我没心思管体重秤的事,站在旁边认真地看着周阿姨手上的动作,一门心思想跟她学学手法,以后好帮妻子按摩。
岳母还在纠结体重秤的突然失灵,喃喃自语道:“好好的秤怎么突然就坏了呢?”
儿子突然又开始大哭起来,岳母赶忙低头去哄却没奏效,哄了好一会儿也没让儿子止住哭声,反而又往撕心裂肺的方向发展。岳母抱着儿子就像抱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已经搞不定了。我走过去帮着岳母一起哄,也无济于事。
见此情景,妻子不得不中断按摩,坐起身子,让岳母把儿子送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将一个乳头送到儿子嘴里。这招本是妻子的撒手锏,可从昨晚开始就失灵了,这次也一样,儿子只把乳头含在嘴里根本不去吮吸,继续大哭不止。从昨天夜里开始,儿子就很不正常,岳母、我还有妻子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像三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把宝宝给我吧。”
周阿姨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妻子怀里抱过儿子。
说来也奇怪,这次儿子到周阿姨怀里立即就不哭了,只是惯性地抽泣着。
“还是人家周老师有办法。”岳母感叹地说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我随口说道。
“宝宝出生四十九天了吧?”周阿姨问我。
我心算了一下时间后给了周阿姨肯定的答复。
“呵呵,我猜就是这样,其实宝宝哭也是正常的。你们不知道吧,在孩子出生后的第四十九天,他的前世会来看他的,人鬼相逢一定会有异常的。”
周阿姨说话时的声音很轻,却语出惊人,搞得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见我们三人脸上同时表露出惊讶之色,周阿姨微微一笑,接着沉吟道:“你们觉得我说的是迷信吧,还真别不信这个,我自己就亲身经历过一件事……”
退休后,老杜迷上了钓鱼,一有空就包船出海钓鱼。那是六月的一天下午,老杜一个人包了一条船去钓鱼,船主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船主带老杜来到一片老杜从没去过的海域,那片海域离岸边有七十多海里,海面上风平浪静,显得特别安详。船主事先说过那片海域的鱼很多,可是,一直钓到下午五点,老杜才钓到几条小黑鱼,老杜不甘心,继续坐在船上钓鱼。船主见状只好在一旁陪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主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他告诉老杜有些蹊跷,六月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时间最长,北半球昼长夜短,基本上晚上七点以后天才开始黑,这才六点就开始擦黑了,有点不对劲儿。老杜也害怕了,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收了竿,和船主一起返航。
船是木质结构,烧柴油的,速度并不慢,很快就离开了那片海域,船主开着开着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望着茫茫大海面色凝重地说:“糟糕,咱们可能遇到海蒙子了。”
“什么是海蒙子?”老杜问。
船主说:“海蒙子就是那些溺死在海里的鬼魂向人索命。”
老杜说:“你确定吗?”
船主说:“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应该有一片养殖筏的,可是现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我们一定被那些鬼魂带到了别的地方。”
老杜说:“会不会是方向搞错了?”
船主摇头道:“船上有导航,不会错的。”
两人随即陷入沉默之中,渐渐地,船被一片雾气笼罩,随着雾气越来越大,两人已经无法看清周围的情况了。一阵海风吹过,老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在一片苍茫中隐隐传来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那个声音忽大忽小,似乎还混杂了说话声,听得老杜心里直发慌。老杜抓过钓鱼竿紧紧地攥在手里,随时准备自卫。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工夫,那个哭声突然消失了,但是老杜存放战利品的水桶里却炸开了锅,那几条小黑鱼不断地扑腾着,就好像船底有什么东西似的。海上的浪开始翻涌,船也剧烈地摇晃起来,老杜有些站不稳了。
第一条黑鱼跳到船板上,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最后所有的鱼都跳了出来,在船板上不停地翻滚着。此时老杜已经没有心情关注鱼了,屏住呼吸努力控制着身体平衡,以免摔倒。
又过了一会儿,雾气逐渐散去,老杜和船主几乎同时发现,有一个东西慢慢悠悠地从远处朝船漂来。那个东西开始只是一个小黑点,随着一点点向船逐渐靠近,他们这才看清是一个像坛子一样的罐状物体。匪夷所思的一幕随后出现,海面上的浪很大,那个坛子却没有随波逐流,而是漂到船边就停滞不前了。老杜和船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船主壮着胆子,拿渔网把坛子捞了上来。就在坛子上船的那一刻,海面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老杜早就吓傻了,催促船主赶紧走。船主也几近崩溃,没顾得上辨别方向,开着船拼了命地直奔前方。
一口气开了不知道多久,陆地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船主和老杜终于平安靠岸,两人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那个坛子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海藻,船主拿了一块抹布把上面的海藻使劲擦干净,坛身露出本来的颜色,上面刻有一行字。船主仔细辨认了一番后问老杜:“老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杜摇了摇头。
船主说:“这个坛子是海葬用的,里面装的是骨灰。骨灰的主人可能不愿意海葬,我们找个地方把骨灰坛埋了吧。”
听到船主这句话,老杜惊出了一身冷汗:“有那么邪乎吗?”
“就是这么邪乎,坛身上的字写得明明白白的,这个骨灰坛是在五年前下水的。老哥,你不知道,海葬用的骨灰坛都是特制的,下水后二十四小时之内会自动溶于海水中,可是这个骨灰坛却在海上漂了五年不溶于水,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听过一种说法,死人的尸体或者骨灰不入土是不能投胎转世的。”船主郑重其事地说道……
“阿姨,您快别说了,吓死人了。”
一向胆小的妻子忍不住打断了周阿姨的讲述,周阿姨本来还沉浸其中,见妻子有些害怕,就没再继续讲下去。随后周阿姨把已经睡着的儿子轻轻地放回到婴儿床之后,用了不长时间就帮妻子做完了催乳按摩,效果很不错,妻子的乳汁终于如泉涌般喷射出来。
我和岳母用千恩万谢送走了周阿姨,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忘给周阿姨工钱了。我连忙追了出去,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不管楼内还是楼外,都没看到周阿姨的身影。按理说这么短的时间,她应该走不远的。我带着满腹疑惑回到家中,看到了手举着电话同样一脸疑惑的岳母。
“到底有几个周老师啊?刚刚我那个朋友来电话说,周老师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半天了,问咱们怎么还不去接她。”
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迅速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上下仿佛失去了大脑的控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妻子也察觉到了异常,在一旁问道:“不对啊,老公,刚才周阿姨在讲那件吓人的事情之前,是不是说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没错。”我回答。
“可是,她讲的那件事里只有两个男人啊。”
“不,还有一个人。”我笃定道。
“还有谁?”妻子追问。
“那坛骨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