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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女性 第九节

阿花被关进看守所后不久,两个女法警就押着她进了预审室。

审问阿花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公安人员,少的好像是头头,一口道地的北方官腔:

“你叫什么名字?”

“阿花。”

“姓什么?”

“大块头姓陆,我也姓陆。他叫陆小毛,我叫陆阿花。”

“只许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不许东拉西扯!你的职业?”

“倒马桶的。”

“什么成份?”

“马桶。”

“你听清楚了:问你什么成份?”

“马桶呀!不用马桶盛粪用什么?”阿花显然是把“成份”听成“盛粪”了!

预审有点继续不下去了。审问她的公安人员悄悄耳语了几句,一按电铃,阿花便被押了出去。

阿花一走,屋子里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全都实在忍不住,哗地一下大笑起来。接着,那个少的有点发火了。

“居委会和街道里怎么搞的!报上来这么一个案子!”

老公安没吱声,心里想:谁让你好大喜功,一看是个“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案子,也不调查一下,急急忙忙就签发了逮捕令!

阿花因为是重大政治案件的主犯,所以是单独关押。一个人一张铺,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小屋,屋角落里还有一只抽水马桶,比永安弄3号天井里的小披间宽敞多了。木床上一条席子,又硬又平又凉爽,也比阿花跟大块头合困的那条打了许多补钉的草席舒服。尽管阿花发现坐班房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可怕,但牵肠挂肚的事也实在是多:大块头吃饭撒尿谁服侍?那三十多只马桶和龌龊衣裳怎么办?洪先生屋里的煤球快要用光了,谁去买?金梦旦昨日夜里到底怎么样了?这杀千刀的过街楼斗阿姨,都是伊去瞎汇报惹是生非!还有金梦旦那个小冤家,打个啥电报害了他自己老娘还搭上我阿花倒了这个大楣……阿花想想委屈,禁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牢门哗地一声打开,把个阿花惊得直跳起来。她直瞪瞪地望着牢门。突然又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来人,一把抓住对方双手,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来人是陆宝宝。

阿花涕泪交横。陆宝宝悄声细语地问,阿花噜里噜囌地答。末了,陆宝宝一面从带来的网袋里往外掏草纸、肥皂、罐头、饼干之类,一面又叮咛她道:

“你就说那个头头长得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你又不识字,当然平常也不看报纸,照片上的是谁,你根本就不清楚!”陆宝宝睁着亮闪闪的猫儿眼,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一句慢悠悠、稳妥妥,不让阿花有一句反驳,“你一早醒来,发现被人家反锁在屋里,所以发火了,发急了,顺手把墙上的照片撕了。你一直以为那是里弄里那个小头头的照片!”末了一句的语气是加重了的。

“我,我……”阿花发了呆了。

“撕了那个小头头的照片,当然是不犯法的。”陆宝宝嫣然一笑,用细细的手指将空网袋打成一个结,塞进裤袋,“我走了。”

留下阿花一个人细细咀嚼她的谆谆教诲。她想来想去总觉得这场风波像在做戏,而真想不到自己也在戏台上充当了一个角色。

从此陆阿花一口咬定她撕的是现今担任居委会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头头”的像。办案人员一方面已接到了有关领导明明暗暗的吩咐;另一方面又认真地召见了几次那个“头头”。每次见到他,都的的确确愈看愈像那张图片上的副统帅,只是他显得年轻些,图片上的那位显得老相点罢了。阿花一口咬定撕的是这位造反派头头之相片,似乎也得到了证实。

阿花在黄浦分局单间班房蹲了三个来月,终于无罪开释。到得家,阿花推开小披间的门,只见洪剑春和金梦旦在擦桌抹凳,连忙将东西一放,连抢带夺那抹布扫帚,口中说着:

“罪过罪过,哪能让洪先生金老师来帮忙大扫除呀!我自己来,自己来!咦,大块头呢?大块头……”

大块头的相片放在他的骨灰盒上,骨灰盒旁搁着那把被大块头的手摸得油光锃亮的蛇皮二胡。阿花才知大块头已去世。她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从小披间传出,传遍了整条永安弄,不能不令永安弄内的老住户们听了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