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混乱的瓜皮纸屑、旧杂志、废纸,甚至还有便当,让灵歌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了解一个公司的员工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垃圾桶是最好的纪录片。
就在灵歌极其嫌弃地用两个指头把眼前这张餐巾纸从表面移开以后,一抹棕色就映入了眼帘。她叹了口气,小心地移开其余的瓜皮,终于看见了“档案袋”三个大字。灵歌赶紧把袋子取出来,用手擦了擦,反正已经脏得不行,也不在乎这一点。可是当她满手腐臭的走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时,还是引来了旁观者注目。灵歌也不管他们,径直去洗了洗手,便拿着档案袋回了监制室。
“总监,先前那一组人已经登记好了。这是名单。”李展说着,将一份文件递到灵歌手里。
灵歌接下来,放到了桌上,然后坐下来拆开了手中的档案袋。她先取出了贴了照片的资料,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还有一栏,姓名,林嘉佑。一个邻家大男孩的名字,就像他的外表一样。灵歌这样想着,把磁带取了出来,递给李展,说:“先听听他的声音。”
李展看了看磁带上面,贴的歌名是翻唱的《你是我的眼》。这首歌并不太红,至少他是没有听过,所以觉得还有点意思。像这样的竞选,选手通常会选择当下流行的热门歌曲来博得评委眼球,不过也容易走入烂俗。有些歌虽然传唱度不高,但是反倒更容易融入自己的感情。他把磁带放进播放器,然后也坐下来戴上了耳机。
调好音量,渐渐地听到了低缓的前奏。深沉的男声,开始低低吟唱: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轻易的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准确的在人群中牵住你的手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驾车带你到处遨游
就能惊喜的从背后给你一个拥抱
如果我能看得见
生命也许完全不同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欢的我爱的
都不一样
眼前的黑不是黑
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人们说的天空蓝
是我记忆里那团白云
背后的蓝天
我望向你的脸
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是不是上帝在我面前遮住了帘
忘了掀开
灵歌的心蓦然一抖,思绪跌入无底深渊,就好像被一只手抓着,狠狠地拽回了那一年。
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他笑着说:“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这样的好人。”断断续续的画面,就像是电影的花絮。她看见他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眼睛。他问:“为什么不点蜡烛?”而玻璃窗外,阳光绚烂。她伸手在他眼前,他的视线却越过她的手指,延伸向茫茫的一片虚无。她还看见,他痛苦地拥抱着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喊声。后来,当苏格兰的小岛再一次下起温带海洋气候的小雨,她搀着他的手臂,慢慢走到雕花的廊柱前,倾听着种满清草的庭院里的雨声。他对她微笑,眼神里的空白也幻化成无边的深情,将她一点一点地包围。而她,就沦陷在十九世纪异域城堡摇曳的烛光里。
一丝酸楚涌上了灵歌的眼眶。
你是我的眼
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你是我的眼
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你是我的眼
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
因为你是我的眼
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
阳光透过窗,洒在干净的书桌上。他坐在桌前,安静地听她念着雨果和莎士比亚。她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卷翘的睫毛,樱桃般的红唇,将娇小玲珑的古典东方美人气质演绎到极致。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
灵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耳朵里的旋律荡漾起一层一层的高潮。林嘉佑的声音,就好像迷幻剂,让她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那些努力压抑着的或痛苦或欢乐的回忆,都潮水似的涌来,在灵歌心里尘埃落定。那注定是一粒尘,轻轻地飘进了灵歌封死的左心房的空隙里,卡在回忆与现实中间。回不去的,却一再被提醒。
灵歌努力地睁着眼,眼角渗出一丝淡淡的猩红。
坐在一旁的李展面带讶异地沉浸在耳机里的声音,眼中的色彩禁不住也随着歌声起伏而变幻,丝毫没有注意到灵歌脸上的苍白。灵歌一把摘下耳机,迅速地跑了出去。她知道自己忍不住了。
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眨眼之间她就停在了洗手池前。她用双手撑着大理石台,低低地埋着头。两滴鲜血砸向洗手池,和水珠混合在一起,慢慢地晕染开来。灵歌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被长发遮住的脸犹如墙壁一样惨白。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她想起来?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好像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想拔,却够不着,只是偶尔被人碰到那伤口时,会撕裂一般地疼。最让人难以承受的,便是旧伤口。
“哗啦啦——”
一旁的蹲位里响起冲水的声音。
灵歌愣了一下,才想起刚才并没有确认厕所里没有人。她听到有高跟鞋的声音往水池这边走来,微微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带血的双眼,不敢再动弹。
有人走到了她身边,拧开水龙头洗手。
灵歌假装也在洗手,把动作放得极慢。她只希望对方快点离开,否则自己这个样子被人看见,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谁知旁边那个女人偏偏觉得这身影面熟,打量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新来那个总经理助理吗?我好像记得你。那天总经理在董事大会上介绍你的时候,我正好送茶水进来。”
灵歌觉得她有点聒噪,不免蹙起了眉,却没有答话。
“听说你是刚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的,听起来好像很拉风的样子。董事会那群老不死的还嫌你太年轻,真是不知好歹。我们苏总也才二十五岁,就当环娱的总经理了呢。虽然是靠家族的关系,不过她能把环娱继续做得风生水起,也很厉害了!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女强人啊……”那女人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一脸眉飞色舞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灵歌脸上黑线的表情。
“如果你把现在这种讲空话的时间用来充实自己,你就不用羡慕别人了。”灵歌冷冷地说。
多话的女人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看来这个总经理助理,并不太近人情。她吐了吐舌头,又露出不屑的样子。但她垂下眼睑时,又看到了灵歌面前的水池里面的血滴。
“啊,你在流血?”
“没有。”灵歌斩钉截铁地答道。
“可是这里……”多话女人用手指了指。
“我说了没有!”灵歌厉声说道,伸手将自来水浇在血水上面洗干净。
多话女人没想到灵歌会发火,吓得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要是再不回去工作,就不用再干了。”灵歌冷声提醒道。
多话女人听出灵歌的意思,赶紧转身出去,只是还心存疑惑地望了一眼灵歌的背影,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官高一级压死人,她也不敢多问,看这个总经理助理的样子,好像不太好惹。
听到门被合上的声音,灵歌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那张带着两道鲜血淌过的痕迹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用水好好地洗了一遍,确定脸上已经干净了,才走回监制室去。
“总监,你刚才……”李展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可能咖啡喝太多,有点反胃。”灵歌淡淡答道。
李展点点头,又举起一份资料,话锋一转,很兴奋地说:“刚才那个叫林嘉佑的人的声音实在是太棒了。没想到这次招新,能收到这么好的声音。如果你同意,我就把他列到直接晋级决赛那批人里面了。”
灵歌看了李展一眼,说:“你顺便将他的资料单独备份一下。这样的好声音不多,就算他输了决赛,也可以签下来。好好发展一下,他应该很有潜力。”
李展也赞同地点点头,说:“那我现在就去做。”
灵歌“嗯”了一声,自顾自走回座位上,没事人一般戴上耳机继续审核。
手机震动了两声,录音机受到干扰地发出了两声撕扯的鸣叫,震得灵歌耳膜生疼。她摘下耳机,掏出手机来点开简讯。
发信人是Merry,内容很简单:有情况,速来。
灵歌的心颤抖了一下,对左右交代说:“我有点急事先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李副总监负责。上面只给了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搞定这份花名册,这段时间就辛苦大家了。”
“放心吧,总监。我们也知道苏总发起‘蔷薇之心’这项计划顶了很多压力,不会让她失望的。”李展答道。
灵歌点点头,便挎上包离开。看她现在的打扮,似乎不太像一个白领,但她身上的气质又确乎超脱了她的面容所表现出来稚嫩,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灵歌上了公交,到复兴路下车,然后钻进了繁华都市背后的巷道,来到了一间老宅前。
老式的木门正好“吱呀”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身躯伛偻的老太太站在门后。
“来了?”老太太低哑着嗓音问了一句。
灵歌点点头。
“跟我进来。”说着,老太太便转身往院子里去。
灵歌合上了门,目光移到了前方贴满符纸的古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