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香公子把这奢香楼一开,不过几年的工夫,但凡跟香沾得着边的生意全都包圆了,贵妇小姐们都爱用他的香粉香料,再贵都抢着买,高门大户又都只从他那里购买花草。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坐不住了,也私下派太监宫女去奢香楼买,这样下去,只怕是宫里的制香料、种花香的师傅们都要恨死他喽!”翠芬说着说着竟哧的笑了起来。
翠翘轻斥道:“你呀,当着二小姐的面也没个正经,若让外人瞧了去,可怎么好?”
翠芬唉呀一声撒起娇来,“我就想着那奢香公子一定长得奇丑无比,青面獠牙,要不然怎么从来不敢出来见人?”
流苏不禁微微一笑。这丫头还真敢说!
这时,珠帘一动,三等丫头喜兰急忙忙跑了进来,十分毕恭毕敬地说道:“小姐,三姑娘来了。”话音才落,就见宁流珠快步来到了正屋外面,满脸堆笑,“二姐,我煲了鸽子汤来看你。”边说就边提着食盒走进屋来。
流苏只轻声道:“三妹怎么来了?”既不过分亲切,也不失了礼数。
见对方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热切地接待自己,宁流珠满脸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眼圈一红,仿佛要滚下泪来,“二姐如今是老太君与爹爹面前的大红人,就看不起我这没娘的庶出妹妹了。也怪我自己没有本事,不能讨大人的欢心,也不怪二姐从来不上我的门!”
流苏只觉得一阵恶心!
这样的话她还真敢说,自己作为嫡女,又是姐姐,还应该天天跑去看她这位庶出妹妹才对喽?
若说是庶妹见嫡姐受宠,忙不迭地来巴结,流苏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这深宅大院里总要为自己打算。可这宁流珠前二日才帮着二夫人捅她一刀,今天又假模假样地来套近乎,还弄出一副流苏欺负她的模样。当真是可恶!
翠芬性子直,最不喜欢宁流珠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当即扯了笑说道:“三姑娘知道规矩就好,本来嘛,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二小姐纵然心疼三姑娘,也不能不顾这规矩呀!”
宁流珠见流苏身边的一个丫头都敢这样对自己呛声,当即掉下泪来,模样更加楚楚可怜,“倒是我多事了,原知道二姐这样不喜欢我,我也就不站在这里讨二姐嫌了。”说罢,把食盒放到桌上就要走。
“三妹这是干什么!”流苏这才站了起来,做出焦急失措的模样,“你当主子的还能跟一个丫头一般见识吗?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你来得正好。”说罢又朝翠翘翠芬道,“哎呀,你们还不快请三姑娘坐?又不懂规矩了?”
宁流珠抹着泪,亲亲热热地紧挨着流苏坐下,然后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剜了翠翘一眼。翠翘愕然,待她反应过来,宁流珠已经亲自给流苏舀汤了,“我知道二姐向来是个有福气的,这不刚回府就这么受宠,瞧瞧这落英阁什么也不缺,我想尽点心力都尽不了。还是偶然听府里的老人说,二姐小时候最喜欢吃大娘做的鸽子汤,便自己试着做了做,希望二姐别嫌我厨艺粗陋,好歹尝上一口。”
恭维拍马的话刚说完,盛着鲜美鸽子汤的勺子便举到了流苏的嘴边。
宁流珠的丫头如柳更是适时说道:“我家姑娘为了这碗鸽子汤,可是足足守了六个时辰呢!”
流苏喜欢吃母亲做的鸽子汤,这在相府怕已经是陈年秘事了吧?都不知道宁流珠是从哪里扒出来的,还说得那般滴水不漏,恭维了她的同时,又提醒她,她与宁流珠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隔了一层娘肚皮就是不一样的,别看三夫人现在对她好,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还是应该跟她这个没娘的孩子抱在一起,相互照应,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瞧瞧这戏唱念俱佳,果然是二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心思可是沉得很呢!
翠翘与翠芬却很着急,生怕那鸽子里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不能明着说用银针试一试。她们在这里着急上火,那边流苏已经喝了一口,还啧啧赞道:“这汤真好喝,很像我娘做的味道。”
宁流珠一听十分高兴,心想这次的工夫没白花。即便宁流苏这些日子受了宠爱,生出怠慢自己的意思,她也能用这一碗鸽子汤吊着她的心。不过是乡下来的丫头,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二姐再尝尝。”宁流珠第二勺汤又送到流苏的嘴边,看得翠翘翠芬更是着急,已经一口了,若是毒少倒也没有大碍,但真把这一碗都喝了,那就难说了!
流苏又是一口,然后从流珠手里拿过碗勺,“哎哟,你是妹妹,怎么能让你侍候我喝汤呢?再说了,这么一大罐汤我一个人哪里喝得完,你陪我一起嘛!”
宁流珠暗哼一声:明明我侍候你的时候你那么享受,还装什么装?人只要掉进了富贵窝,还有爬得出来的?更别说一个乡下来的死丫头!
可她的脸上却笑得十分甜美,“这是我做给二姐吃的,二姐喜欢就多喝点,我天天给二姐做。”
“这么行?太费事了!”流苏已经连喝了好几口汤,仍不肯放下勺子,不一会儿就把一碗都喝了个精光。
见流苏还想吃的样子,宁流珠立即按过空碗又给流苏舀了一碗,“费点事怕什么,只要二姐高兴。二姐高兴,我就高兴。”
翠翘翠芬本想拦着,却被如柳给挡住了,“我家姑娘与二小姐感情好,我们做下人的在一旁看着就是,两位姐姐何必去碍事呢?”
俩人听她话里有话,倒不好作声了。
不觉流苏又是一碗下肚,宁流珠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仿佛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二姐喜欢她做的汤。伸手还要再给她舀第三碗。
“二小姐!”这次按捺不住的竟是翠翘,“老太君定的规矩,正餐不过三,小餐不过二,您已经两碗了!”
流苏这才恍然,懊悔自己嘴馋,“哎呀,瞧我倒把这给忘了,真是不能再喝了!”可她看着剩下的半碗汤,很是心疼的模样,“不过还剩这么多,倒了多可惜呀。”
宁流珠与如柳悄悄对视一笑,流苏就是个乡下丫头,扶不起的阿斗。却见流苏一拍脑袋继续道:“三妹你不是没喝吗?快喝快喝,这么好喝的汤,不能浪费!”说罢亲自动手,舀了一碗送到流珠面前。
宁流珠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忙道:“二姐不喝就赏给下人喝吧——”
“这怎么行?”流苏疾声打断,心疼地叫道,“这可是你亲手熬的汤!怎么能给下人喝,乱了规矩!好妹妹快喝吧,刚才你喂了我,现在我来喂你!来——”
如此亲密,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可宁流珠袖子里的手却攥得紧紧的,还不能避闪,更不能把如柳拉过来分担,要不然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她的汤里有问题吗?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喝了几口,然后谎称吃饱喝不下了。
流苏也不勉强,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正说到高兴的时候,老太君身边的陈妈妈来了,来送酒的——循王新喜欢上的一种菊花酒。
流苏压下心头的鄙夷,不动声色的收下,又热情周到地应酬了陈妈妈几句,仿佛突然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流妍的手道:“三妹,你上回送了我镶羊脂玉的金钗,我还没回礼呢!”
宁流珠却是一惊,送的时候哪曾想过收她的回礼,只当她一定会死在外面。她正想开口,却听流苏又接着说道:“呀!说起来我真对不起三妹,我看着四妹喜欢就转赠给她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宁流珠的脸色赫然一变,陈妈妈还在场,她可不想老太君以为那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流苏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并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三妹把那么贵重的发钗赠给我,我也应该给三妹回礼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样吧,我把我的东西都拿出来,你随便捡几件喜欢的吧!翠翘!翠芬!”
两个丫头听了吩咐,偷偷拿眼去看陈妈妈。流苏这才流露出心惊担忧的样子,立即询问道:“陈妈妈,这没什么不对吧?老太君也是希望我们姐妹之间相亲相爱的是不是?”
“这是自然的!”陈妈妈对着这位得宠的新贵自然是含着三分笑意,随后又看向了宁流妍,可就是一脸冰霜了,“不过,老太君与老爷赏下来的东西是给二小姐的,当归二小姐所有!”
也就是说其他人不配用!宁流珠怎能不明白这意思?急忙向流苏说她不能要。然而无论她怎么推脱,流苏始终不肯,最后还是塞了盒奢香楼的胭脂到流珠的怀里。流珠却是怎么也不肯要,流苏只得向陈妈妈求助,“您快帮我劝劝三妹呀。”
陈妈妈笑道:“二小姐的东西自然由二小姐支配了。”她倒是会说话,知道做人,说出去的话还能绕回来!
宁流珠这才欢天喜地地收下,再三道谢地告辞了。那种占了大便宜的小家模样落到陈妈妈的眼里,十分不屑。自然,那是因为每次陈妈妈来,流苏从来不曾亏待过她,好东西都会留给她一份。
待陈妈妈也走了,流苏又望了望那碗没喝完的鸽子汤,吩咐中饭热一热再喝。
翠翘的脸都吓绿了,连说不妥。翠芬更是连忙劝道:“二小姐,别人送来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以后可不能这么冒失地喝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做丫头的就死定了!”
流苏颇是不以为然,“这可是三妹送的,再说她自己还喝了呢!”
翠芬更加急了,如果真的下了毒,可以事先吃下解药的,这二小姐怎么如此单纯,相信这座大宅里都是好人呢?还想说什么,流苏已经不耐地摆摆手,“不信,你们验一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