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瞧见了这头妖兽的样子，乐游反而完全放松了下来，笑嘻嘻的朝着那头妖兽就走了过去。

难怪外面那人告诉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原来，这屋里的妖兽只是一只碧眼青牛。

这些年乐游跟着老骗子四处游荡，或多或少也有些见识，关于碧眼青牛他倒是也有一定的了解。

这是一种罕见的只以灵草为食的妖兽，性子极为温和，轻易不会动怒。但要是遇上敢主动挑衅它们的家伙，那双大角顷刻之间就能让对手肠穿肚烂。

他曾听老骗子说过，几百年前，蛮荒那边遍地都是这种妖兽。要是成群的碧眼青牛一起奔腾起来，这世上就再没有比那更壮观的场面了。

那时他年纪还小，吵着闹着非要去蛮荒看牛，却被老骗子告知，碧眼青牛已经在蛮荒绝种了。

说起来，这全是人族造的孽，碧眼青牛的一对眼珠是天生的夜明珠，一经进入大唐，很快就引的那些达官贵人争相购买，价格也越炒越高。

于是，便有无数想要发横财的人深入蛮荒之中，四处猎杀这种妖兽。到现在，当年那么庞大的种群，几乎就快要灭绝了。

乐游走到近前，眼里闪烁着几分怜悯，伸手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低声说道：“或许你是这世上最后一头碧眼青牛了吧，独自在这书院里，也不知你觉不觉得孤独。”

“哞……”

这一次，青牛的声音小了许多，它仿佛听懂了乐游的话，低下头来，有些依恋的蹭着他的身子，眼睛里的绿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吱呦……

身后的门突然被拉开，却是守在屋外的那人听着里面一直没动静，担心乐游的安危，忍不住进来看看情况，正好瞧见他抚摸青牛的一幕，顿时惊得是目瞪口呆，半天合不上嘴。

“大青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乐游凑在碧眼青牛耳旁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又转头对着门口那人笑了笑，径直朝另一扇门走了过去。

“哞……”

碧眼青牛低吼一声，似在告别。

穿过木屋，出现在面前的还是一样的鹅卵石小路。不过这次不再像之前走过的那么曲折，小路笔直向前，一眼就能望见尽头处的一座小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那头青牛的缘故，他此刻已经没有了游玩的心情，向着那座小山快步赶了过去。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这小路看起来和先前走过的那段路程也差不了多少，可真正走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此刻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七月份正是热的时候，太阳高悬在头顶，就连奔跑时带起的风都是热的。

用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乐游终于赶到了山脚下。

这里围着好几个学院弟子。全都躲在树荫底下乘凉。

“呼……呼……”

乐游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躲进树荫底下，站在那几个人的后面，大口的喘着粗气。

“借我扇扇。”

急促的呼吸声终于平缓下来，他这才有了抬胳膊的力气，毫不客气的一把将其中一个人手里的扇子抢了过来，给自己扇着风。

终于凉快多了，他一边扇着风一边暗骂着，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么长的一段小路，路边居然连一棵树都没有，害得他想休息都找不到片阴凉，只好一口气跑过来了。

“这么热的天，你们也不回去休息么？”乐游此刻才注意到那名学院弟子难看的脸色，将扇子又递了回去，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问道。

“哼，我倒是也想，要不是那个家伙，我早就回去休息了。”那人接过扇子，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伸手指着接近山顶的地方说道。

虽然是一句抱怨的话，乐游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那山坡的石阶上，有一道瘦小的人影正顶着烈日登山，在他脚下还立着一块青黑色的大石头。

那石头的重量对他来说显然很不轻松，乐游眼看着他抱起那块石头，费力的只挪上去一阶就放下了，然后自己再跟上去，然后又将那石头挪上去一阶……

“他就是这样把那石头弄上去的？”乐游难以置信的问道。

“恩。”那名学院弟子点了点头，一脸钦佩的说道：“真不亏是傅太公的儿子。”

另一个人也说道：“本来还不看好这家伙，但就凭这股韧劲，估计就算他登不上去，学院里也会破格录取。”

“也不知这家伙中了什么邪，读了十几年的书，突然就想起习武来了。”

“不过咱们道院看重天赋，他要是到不了山顶，估计就只能进佛院吧。”

……

乐游听着他们的议论，仰头看着山坡上那道消瘦的身影，他脚下那块青石看起来已经被晒得极热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滴在石头上，瞬间就化成了一缕白烟。

“这一关就是在那边抱一块石头，然后登上山顶就行了么？”乐游看到一旁堆着的无数青黑色的石块，开口问道。

“你也是来参加入院大试的？”那几名学院弟子满脸惊奇，他们还以为乐游也是学院里的弟子呢。

“废话，这大热的天，要是不参加大试，我来这干嘛。”乐游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直接走出了这片阴凉，来到旁边的石堆前随便挑了一个，他来的太晚，那些略小一些的石头早就被人挑走了。

“反正都这个时辰了，你就先休息会再说吧。”看到乐游的动作，被他抢扇子的那名学院弟子对他劝道。

乐游抱起石头朝前面上山的石阶走去，路过那片树荫时，他扭过头来对那几人微微一笑，带着些玩笑的语气说道：“我给那位兄弟加油打气去。“

他怀里的青石虽然比山坡上少年的那块要大一些，但这重量对他来讲却不算什么，虽然修为被老骗子封了，但经过这些年的锻炼，他的力气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越是亲身经历过，他越能体会到这个考验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有多难，更何况前面那个少年看起来比起普通人还要瘦弱一些，能坚持到这一步，自然就更不容易了。

“呼……呼……”

石阶行过多半，他的气息也粗重了起来，这石头刚抱起来时还不觉得如何，但走了这么久，双臂也不禁有些发酸。

乐游抬起头向上望去，见自己已经离前面那人没多远了，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原本慢下来的脚步再次加快了几分，快步追了上去。

“咚！”

来到那少年身后，大石头被他直接扔在了脚下的石阶上，身子一偏，很干脆的就坐了上去。

那个登山的少年被这声闷响惊动，停下动作转头看过来。

“其实你不用这么拼命了，我刚才听下面人说了，凭你现在的表现，足可以进佛院了。”乐游坐在石头上，一条腿悬在半空中不停晃荡着，带着一脸的笑容说道。

那少年闻言，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色，摇了摇头道：“我是要进道院的。”说罢，又转回身去搬那块大石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汗水湿透了，看起来似是已经到极限了，两条细瘦的胳膊才刚将那青石抱离地面，双腿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啊！”

那少年猛一用力，大石头再次挪上去一阶，然后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声。

“进佛院还是进道院有什么区别么，还不都属于云浪书院？”乐游在后面不解的问。

那少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喘息声平缓了一些，没有转身，背对着他低声说道：“你不懂，进佛院修行要舍去七情六欲，但我来这书院，为的就是这些。”

话刚说完，他又弯下腰去，重复起那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乐游心里想着，他倒是有些欣赏起这个人来，似这般倔强的家伙，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少年已经又挪上去五级台阶了，乐游抱起石头连迈几步跟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个葫芦来说道：“嗨，看你流了这么多汗，给，喝一口吧。”

少年转回头来，迎着乐游善意的笑容，莫名的有些感动，小声说了句谢谢，伸手把葫芦接了过来。

他是真的渴了，豪爽的一把拔掉塞子，饿狼一般的把葫芦举到嘴边，径直朝嘴里灌去，看那粗犷的动作，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咳咳……”

只喝了两口，少年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这……咳咳……你这里边……咳咳……是酒啊？”

“哈哈……”乐游被他逗得大笑起来：“谁跟你说我这葫芦里是水了。”

“还是还给你吧，我从来都不喝酒的。”少年苦着脸又将葫芦递了回来，转回身继续先前的动作。

乐游接过葫芦来，看着他的背影，笑而不语。

将石头又搬上去一阶，少年忽然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两口酒让他有了些醉意，只觉得原本酸疼无比的双臂，此时竟莫名的又有了些力气。

……

随着时间推移，山顶已经近在眼前了，在这烈日下晒了这么久，纵然有那两口酒相助，这少年也早已到了极限。

莫说是搬动石头，单是站在那里，他的身子都忍不住有些摇晃，看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乐游就跟在他后面，老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接住他的准备，只是一直到现在，那少年虽然身子摇晃，却是一直都没有倒下去。

跟在后面时间久了，乐游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这少年，他只知道这样压榨自己的身体，很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影响。

他忽然注意到，此刻在山脚下多了两个人，一个光头和尚，一个白袍男人，想来应该是佛院与道院的先生了。

他很疑惑，为什么这少年都已经做到了这般地步，底下那两人还不上来制止。

他有心阻止那个少年再继续走下去，但犹豫几下后，还是放弃了，这终究是那少年自己的选择。

……

终于，少年只差一阶就能登上山顶了。

他站直身子，看了一眼山顶上的景致，下一秒，他便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一阶，只差了一阶。

乐游跟在后面，看到他终于倒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

接住少年栽倒的身体，乐游发现，这少年此时并未完全昏迷，只是身体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转头看向山下，那两位书院的先生此刻正飞快的朝着山头奔来，看那速度几息之间就能赶到。

乐游转回头来，直视着少年倔强的眼神，看到他那一脸的不甘，微微一笑，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随后，他将身子压低了一些，挡住山下人看过来的视线，探手入怀，掏出一块玉牌，偷偷塞进了那少年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