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扶着暗殇直接回到了她的听风阁，弈棋三人正在将她的存药拿出来晾晒，忙的不亦乐乎。

慧书眼尖，一眼看到了夜未央，“小姐，这是怎么啦？”只见夜未央一身蓝色长裙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打湿，头发已经贴在脸上，汗水直流，整个人狼狈不堪，三人赶紧走了过来，不明所以的问道，眼中都有疑惑，小姐怎么会和暗枭阁主在一起？而且暗枭阁主……待慧书细看，忍不住踉跄的后退，尖叫出声，天啊，太可怕了。那一条条血管狰狞的趴在身体上，像一条条蛇，随着呼吸一动一动，恶心又恐怖。慧书吓得脸色惨白，如欲作呕。

夜未央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意识到，那一眼冰冷异常，带着慑人的煞气，硬生生将慧书想要呕吐的心思压了回去，又警告的看了其他两人，一声不响地走进屋子。

将暗殇轻轻放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夜未央垂了垂疼痛的肩膀，弈棋见了，赶紧上来给她揉捏。这一路上，着实是把她累惨了。

“慧书去准备两份清粥小菜，端来房间，恋琴，你去把卖身契拿来。”弈棋的手一顿，看了眼恋琴，沉默不语。

“小姐要卖身契做什么？”恋琴不明所以的看着夜未央，眼神疑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用管，去拿来就好。”夜未央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说道。目光落到虚无缥缈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抓住弈棋正在捶背的手，深深叹了口气，“你去把幻画也叫回来吧！”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洗了毛巾，夜未央想要给暗殇擦脸，刚要动手，就见面具下的眼睛倏然睁开，摄出渗人的冷意，他一直都这样警觉，比她更甚。究竟要经受过什么，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他的每一种行为，甚至每一个眼神，都表明了他曾经受过的非人折磨。

“我……”她有些尴尬，“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应该照顾你。”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看着暗殇的眼睛带着担忧。

暗殇早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然他也不会几乎是被她强背回来的。此刻看到夜未央忧心的神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欢喜，就像小时候穿上母亲亲手做的新衣，那种欢快不言而喻。

他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夜未央暗暗松了口气，真怕他不让自己照顾他。想到这，她有些不明白，搞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貌似自从见到他，她的很多行为都有些奇怪，哎，反正想不明白，她也懒得多做思考，费神费力。

“我要处理点私事，你不介意在这里吧？”夜未央对着暗殇，没了之前的清冷和淡漠，虽说这也是她的家事，但她觉得完全没什么可避讳的。

暗殇又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毕竟是他占了人家的地方，况且，他很享受她的照顾，更想知道她的身边都发生了什么，这种不被避讳的感觉，真好。被子上还有属于她的清香，气若幽兰，沁人心脾，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小姐，这是卖身契。”恋琴站在夜未央身旁，将卖身契递给了她。

这时，弈棋、幻画、慧书也都一一回来，慧书端着清粥小菜放到桌上，看到桌上的卖身契，疑惑的看了夜未央一眼。

她们四人静静站着，夜未央只扫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而是喂暗殇吃饭。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细心到了极点，生怕有一点不周到的地方。

弈棋四人越发迷糊，各个忐忑不安，这样长时间不被夜未央理会，使得每个人心里都没了底，生怕是自己做错什么，惹来小姐不高兴，额头冒了细密的汗珠。

待一碗粥喂完，夜未央给暗殇擦了擦嘴角，又掖了掖被子，才开口说道：“恋琴，我今日将这卖身契给你，你走吧！”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整个过程没有瞧她一眼。

恋琴神色一怔，大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只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小姐，恋琴做错了什么，要小姐这样对待我，小姐，恋琴不走，恋琴舍不得离开小姐。”声泪俱下，好不可怜，好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若不知实情，当真以为夜未央给她什么气受了。

夜未央头痛的抚额，低垂眼睑，无奈说道：“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非要我撕破脸皮吗？”说到这，已经带了些难以忍耐的愤怒。“桂花糕里的软罗骨是你下的吧，而且一下就是半月的药量！”

弈棋三人均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恋琴，就连弈棋和幻画也没想到，她竟会对小姐下毒，用这么狠的手段。看着恋琴的眼神，带了丝丝厌恶和不善，还有浓浓的失望和悲伤。

“小姐，我……”恋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一方面是因为那人希望她留在她身边。可是，夜未央没有给她机会。

“什么都别说了，带着你的东西，走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断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夜未央转身，背对着她，清瘦的背影，显得那么寂寥，清冷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改变，带着决绝，好似根本不在意，可手中的巾帕却被她搅成一团，丝丝水滴落在床上暗殇的手里。

浓睫下幽滟的眸子看着此时的夜未央，心疼的感觉一点点蔓延。他情不自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给她鼓励和支持。

曾几何时，她就希望在她伤心、难过、无助的时候可以有人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或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什么都不用说，只要陪着她就好，至少，让她心里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她自己，她不是一个人，她也是会被在意的，她不曾孤独。可是她却从不曾想过，她的期待会变成现实。

那颗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丝丝涟漪，看着暗殇，露出一个笑容，那抹笑，像是天山雪莲初绽，一瞬间的光芒照亮整个世界，冰清玉洁，高贵典雅，令得万物失色。暗殇觉得为了这抹笑容，他好像追逐了十几个轮回，一世一生，生生世世，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只为了她绽放笑颜这一刻，愿为了她的笑，他愿意倾尽一切。

花开花落，千年等候

缘起缘灭，世事轮回

天上人间，生死不弃

恋琴终是走了，夜未央再未看她一眼，哪怕她的泪水决堤，哪怕她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

从她动手陷害她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断送了她们之间所有的情分。她给过她机会，只是她不珍惜罢了。

时间并无法真正的用来衡量感情……

夜未央将背篓里的药整理好，交给幻画，“将这些药三碗水煮成一碗，剩余的药渣涂在伤口处，每天早晚两次服用，坚持半月即可。”

她没说多余的话，表情平静，看着幻画的眼神甚至是温和的，一如既往，但在座的每个人都感觉到她的悲伤，即便她努力克制，也无法掩盖。

幻画不知说些什么，低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已经红了的眼眶，轻轻点头，拿了药迅速离开。

刚刚逃出夜未央的视线，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她不懂，她们五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吃住一起，小姐从未将她们当做下人，而是当做姐妹一般，她们风里来雨里去，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她以为她们是这世上最好的朋友、姐妹、亲人，她们有这世间最牢靠的感情，她们会一生一世都不分开，可没想到，一着背叛，竟将她所有的梦打破。

弈棋不语，心里固然难受，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想好好照顾小姐，报答小姐的恩情，小姐生她生，小姐死，她也要留下照顾小姐的坟墓，一辈子不让她孤独，别人如何她都不会在意，说她冷血也罢，无情也罢，自从被小姐所救，她的一条命就是小姐的了，别人，只要伤害了小姐，不管是谁，都是她的敌人。

“慧书，我累了，你去弄些洗澡水，放到隔壁的房间去。”慧书有些心神不宁，自顾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盘，竟没有听见夜未央的话。

“慧书——”弈棋轻轻碰了她一下，紧紧盯着慧书的眼睛，“怎么了？在为恋琴的事情难过？”

“没，没有。”慧书一口否认，狠狠的摇头，泪眼朦胧，“我，我只是不理解。”

“呵呵，我又何尝理解！”夜未央自嘲的笑笑，不再说话，继续整理背篓里的草药。

寂静的午后，空气温热的厉害，她站在窗前，有一瞬间的恍神，明亮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合欢花上，日光下她轻盈的身影显得越发单薄。

床上的暗殇静静地熟睡，轻微的呼吸，惊不起梦中人。

突然，窗台上落下一只雪白信鸽，扑闪着双翅，讨好地看着夜未央。

拿下信鸽腿上的信件，喂了一把谷子给它，夜未央看了纸上的内容，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当场，信上只得几个大字“漠北产业遇阻，损失惨重，望主子速归”。

当年，这些产业是恋琴她们五人一起创下的，如今她赶走了恋琴，也就等于她手中所有的底牌都落到了敌人手中，虽然她还不清楚恋琴是谁的人，但能悄无声息的将人埋伏在她的身边，绝不是无能之辈。她本以为恋琴不会这样绝情，却没想到，她刚离开不到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早知道，漠北产业是留不住的，她可以不要，可是看管产业的人都是陪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她若不管，就是将他们弃之不顾，她怎么可以允许他们出事？夜未央迅速叫来弈棋和慧书，将此时的情况告诉她们。

两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夜未央，无法相信她的话。“小姐，这，不是真的……”泪水，瞬间打湿眼眶，慧书对恋琴唯一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原来，真的可以这样狠。

弈棋却仿似发生的事跟她毫无关系一样，一点惊讶也无，凭恋琴的性格，这样做也是正常。她冷静的说道：“小姐，现在情况危急，我担心夜大他们……”说到这，眉头紧紧皱起，她明白，若是那些人出了事，小姐一定会很难过。

“现在情况危急，刻不容缓，我无法离开，你和慧书马上赶去，尽量挽救，如果真的不行……”说到这里，夜未央口气一顿，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必要时候，保命！”她看着她们的眸子，充满希望，不是希望挽回产业，而是希望那些属于她的人，活着。

感受到夜未央的认真和郑重，两人更加严肃。慧书擦干眼泪，走上一步，抓住夜未央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小姐失望。”弈棋也跟着点头，脸色肃然。

夜未央微微一笑，拾起慧书的碎发别入耳后，轻声说道：“我自是相信你们，但此去漠北，山高路远，你们定要保重。”两人郑重点头，转身离去。

夜未央心口堵的厉害，眉头紧皱，内心惴惴不安。看着窗外的阳光，只觉得刺目生疼。

暗殇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余光洒下，给万物披上一层金黄。他听闻院中传来一阵哀伤的音乐，走进窗前一看，竟是夜未央。

“没关系，不论失去了什么，都没痕迹

每一次，让泪水流回心里

去灌溉梦想，开出奇迹

我要的坚强，不是谁的肩膀

怀抱是个不能停留的地方

这世界多拥挤，就有多匆忙

用所有的寂寞时光给自己鼓掌

我要的飞翔，不是借双翅膀

自由是个不能代替的远方

用旅途的孤单，来收获成长

直到遇见了你一起分享

……”《我要的飞翔》

声音清婉，如泣如诉，她的眼神迷蒙宛如有泪，暗殇只感觉心口一阵阵疼痛，竟是不能自已。这样的她，更让他难受。她就像一棵无根的草，飘在世间找不到方向，她的歌声，清楚说明她心里有多么孤独，多么无助。她向往着自由，心却被现实缚住，走不出一步。从她的歌声里，他清楚的感觉到，她在这世上挣扎的多么辛苦，可纵使再难过，再痛苦，她依旧没有放弃希望，依旧在努力生活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她就是棵小草，虽是柔弱，却也最坚强。

他一步步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她身边，投入在自己世界中的夜未央竟全然未觉。她静静的唱着，一遍又一遍，手中的琴仿佛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在她悲哀的世界中婉转吟唱。手起手落，曲调跃然而出，带着她心中所有的情绪。暗殇觉得，这天地万物似乎都在聆听，偌大的暗枭阁，此刻这么安静。她的歌声，又唱进多少人的心里？人生何其苦，悲伤何其多，他们挣扎的又有多么辛苦！

直到夜幕四合，黑暗降临无边大地，夜未央终于停止歌唱，她看着远方一点点消失的阳光，轻叹一声，收敛心绪。

刚要起身，才感觉背后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回头一见竟是暗殇，她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起来了？”带着轻微的责备和不满。

“你很难过，那件事，对你打击很大。”暗殇的声音不大，飘渺如云，却像一顶重锤，直直敲进夜未央心里，没留一点余地。

夜未央瞬间哑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清亮的光，像是月光下的深潭，一瞬间撞入他的心里，她本能的想躲开，却发现自己好似被吸住了，只能与他四目相望。心跳的厉害，好像马上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一般，她情不自禁捂上心口的位置，哪里，是不由她控制的心。

良久，夜未央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般温暖，夹杂着试探和小心翼翼。“不要难过，躲不掉的命运，只有勇敢接受。只要固守本心，做你自己，总有一些人会在你身边，生死不离。”声音很轻，却给夜未央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觉，仿佛只要有他在，便万事皆休。

她看着眼前人的双眼，那么真诚，还带着隐隐的心痛，突然卸下所有防备，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

月光如水，洒落一地银辉，两人均是一身白袍，清风拂过，衣袂翩跹，远远看去，犹如遗落凡间的神祇，让人惊艳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