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肯定,兰沫女士这次跟老同学尤丽的会见,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这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
可是,她在出门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马上赶到尤丽家里。
她只是在半路上才开始后悔此行的。
当时她的情绪就低落下来,但她没有回去。
尤丽对兰沫女士的热情不减,把丈夫小彭给支使得团团转。
兰沫女士只觉得这种情景过于滑稽。
尤丽的目光看到她的心里去。
“小彭是我的一条狗,”尤丽说,又顺口加一句,“是公狗。”
兰沫女士微微感到惊奇,同时又像松了一口气一样。
看来,尤丽并未以她有丈夫自居,丈夫只不过是一种能够当狗使的东西罢了。
兰沫女士这么想着,脸上蓦地一红。
那位丈夫却从厨房里走出来,蛮像一回事地对尤丽说:“喂,老兄,我劝你少说我的坏话,要注意影响喔。”并朝兰沫女士挤了一下眼睛。
兰沫女士止不住皱了皱眉。
她对这位丈夫没有多少好感。
“觉得恶心不是?”尤丽笑着问她。
她想摇头否认,可她一看到尤丽的笑容,也便跟着笑了。
不料,一旦开头就忍不住了,好像那笑声在肚里积攒了许多年,现在非要一下子冲出来不可。
结果,她越笑越响,整个身子都给震动了,直要往后倒。
尤丽瞧见她笑的时候把牙都露出来了,那牙齿竟有点黄,在她的脖子上也出现了几道很深很长的皱纹。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个样子,甚至忘了眼前还有一位尤丽。
尤丽也同样抑制不住笑声,客厅里一时变得很热闹。
兰沫女士忽然发觉自己眼里噙上了一颗很大的泪珠,忙低头去揩。
她这才停住笑,又变得很矜持起来。
可是,她的身子空空的,有一种苍凉的感受。
尤丽也不笑了,兰沫女士听见厨房里正响着那位丈夫炒菜的声音。
尤丽的儿子放学回来了。
他只有十二岁,个子却长得像个大小伙子。
尤丽让他见过兰沫女士,兰沫女士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孩子很腼腆,见过客人就急于躲开。
“你小子要像兰阿姨一样,出国讲学什么的,也算给我增了光!”尤丽对儿子说。
兰沫女士反应过来,淡淡一笑。
“那个一钱不值。”她说。
她觉得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别听兰阿姨这么说。兰阿姨谦虚呢。”尤丽说,“兰阿姨从不出风头,当年大家不知有多么喜欢她这个。”
那孩子突然问:“你说完了么!”没好气似的,就连尤丽也愣了一下,弄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滚吧!”
尤丽说。
那孩子低着头走进自己房间里去了,尤丽只好向兰沫女士苦笑了一下。
“他在害相思病,”这位母亲唉声叹气地说,“有一个同班的女孩子勾跑了他的魂儿,可他才是这么大点儿的小东西。”
没等她说完,兰沫女士心中就莫名其妙地充满了仇恨。
她猛地看了尤丽一眼。
尤丽立刻察觉了,自知不该对兰沫女士谈论下一代的事。
兰沫女士的心情坏到极点。
她不愿再跟已经变得粗俗不堪的尤丽坐在一起,两人没有什么好聊的。
她很生自己的气,到这里来究竟为了什么?
饭后,电视台的那位杨波来了。
兰沫女士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想见的其实就是他。
她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在心里坚决否认这个。
她马上装出要走的样子,尤丽一点也没看出。
她知道自己想走尤丽是留不住的。
眼看就要弄假成真了,她忽然听到杨波坐在一把高椅子上说:“我来了你就要走么?”
兰沫女士长吁一口气。
“赏他点面子吧。”尤丽拉着她的胳膊说。
她脸上红红的,那么轻轻一笑,又坐下了。
这就是赏给杨波的面子。
可是她抱定主意不说一句话,只听尤丽和杨波谈论一些事。
在她的耳朵里却只有一片嗡嗡声,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兰沫女士觉得自己就像被缚住了手脚,那个样子真傻。
于是,她想起了尤丽的丈夫小彭。
奇怪,这位丈夫一做完饭就消失了踪影,到现在也没见他出现。
兰沫女士盼望小彭此刻能够坐在自己跟前。
她想自己不该对他没有好感。
他是尤丽的丈夫,是人家的丈夫,人家的公狗,与自己何干呢?
将来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把丈夫叫做公狗?
当今世上公狗多啦!
贾森,系里的那些同事,都是。
他们都在偷偷嗅她,咻咻地嗅她的气味,令她讨厌极了。
但她希望自己找到的丈夫不能是狗。
他要比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强,像一尊神。
兰沫女士只顾一个人想着,不料杨波在跟她讲话了。
她吓了一跳,眼前的神就变成了杨波。
尤丽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房间里就他们俩。
兰沫女士镇定了一下,可是她的目光只能放在杨波架起来的腿上。
他的一只很白的手搭在膝盖那儿。他不具备神的模样,但他能让她慌乱。
他们开始讲话。
他说得多,她说得少,而且她也总是走神,以致几次误解了他的意思,这倒叫他觉得有趣。
他不断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水中挣扎,好不容易爬上一块漂浮的木板,却又被他一次次无情地掀翻。
她意识到他要比贾森厉害多了。
看来杨波很会恭维女人,兰沫女士虽然不那么容易听信男人的美言,但她仍免不了心里美滋滋的。
在尤丽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决定按杨波所说的那样做了。
她相信这就是她回国后一心想施之于行的惊人之举。
她觉得自己会成功的。
那位杨波还在面对着她的美貌喋喋不休呢。
肯定又是一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可怜虫。
她心想,哼,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