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山海经•南山经》
两日前,骊山以北数十里外的一处村落。
尸横遍野,或许还未能形容此刻惨况。
地上的尸体无一不被肢解的七零八落,手足之类的躯干被随意的丢弃在角落之地。占满了已经开始发粘的血浆的内脏,不断地被几只妖物从残肢里抽出。血水从村头流到了村尾,地上断裂的木制武器,也都完全被染成了猩红臭物。
死去了的村民,不少脸上只剩下几个窟窿,但就那些还有少数完好的,无一不写满了恐惧和无助。没人能知道他们生前遭到了多大的刺激,或许是见到自己至亲之人死的体无完肤造成的吧。
寂静的村落中偶尔响起的,是婴儿般的啼叫之声与低沉的咳嗽声响。婴儿似鸣叫尖锐得就像那些妖物撕扯真正襁褓之中肉体发出的声音。
而咳嗽声响为这妖气冲天的毁灭村庄,添上了最后一丝人气。破鼓漏风的喘息宣示着此人肺部声喉都已破裂得不成样子,回天无术。
村中没有风,为恶者也没有放火灭迹,只是静静地抱着一把剑左顾右盼地欣赏着。脚下的血海自他前方两步处破浪而分,他一步步的来到了还在拼命咳嗽的三个人面前。腰襟上悬挂的牌子摇晃作响。
“你疯了吗,管点影?!你竟饲养蛊雕,还屠戮了整个村子!你该被天诛地灭啊!”扶着咳嗽老者的青年声嘶力竭的骂着。一身素色的深衣满是鲜血,手上握着一柄双刃匕首,止不住的发颤。
老者的另一边,一位短发的女子虽然同样颤抖,但却没像男子一样步步后退,反是顶上前来,拿着长剑直指管点影,咬破的舌头满嘴是血,连话语都说不清楚。
管点影哼了一声,嘲讽似得说道:“天诛地灭?呵呵,若真有天地正义,弱者又有什么好畏惧死亡的呢?看看那些人,面对死亡时候的表情,真是有趣,有趣至极啊。”
老者用涌上的气力破音一般的喊道:“你!你本是法家之人,为何,为何要残害无辜,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
管点影凝视着老者,叹道:“孟老先生,你是儒家长者,六十年前你我二人也曾饮酒论道。若我不用孤儿妇人做诱饵,又如何能够伤到你呢?你看,明明是因为你,反而一笔穿透了那对孤儿寡母,你又为何不分明理呢?”
“你!你!”孟老先生止不住的咳血,两个膝盖半跪在地上,眼泪沿着皱纹伴着血水滴落一地。
“至于你们两个,只不过是筑基的墨家小子,接到孟老先生的求救才过来的。我倒也无心伤害你们,放你们走便是了。”管点影面无表情的对着孟老先生左右两边的人说道。
“魔头,我墨家从无贪生怕死之辈。今日便是死,也要割下你一块肉!”女墨者囫囵着说道。
“可笑可笑,你们墨家若是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一分为三。若再不走,休怪我无情了。”管点影放肆地大笑,开始松开怀中长剑的束缚铁索。
男墨者越来越惊恐,甚至连匕首都拿不住了,对着女墨者大叫一声:“师姐,你且挡住,我回去找巨子搬救兵。”竟然甩下孟老先生的臂膀,御风而逃了。
“你!”女墨者还未来得及说出剩下的话语,管点影拔剑而起,只见白光一闪,飞剑穿女子身体而过。女墨者腹腔自前向后炸出一个大洞,上面的心脏和下边的盆骨之间就剩下两层表皮在左右相连。待飞剑重新入怀,女子咽下气的声响才跟随尸体落在地上。
“哼,齐墨?把心思花在奇技淫巧之上的弱者,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兼爱非攻。”自言自语的管点影,掏出一块白布,擦了擦自己并没有染血的双手,憎恶地丢在尸体身上。
孟老先生失去了男墨者给予的平衡后,倒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握着断成两截只剩下有毫毛一端的毛笔,难过而愤怒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管点影咧着嘴,吹了一声口哨后喊道:“幽冥百兽,俱领吾令。”
村落中到处争食的长角大鸟蛊雕纷纷拍动翅膀而来。看它们泛着血光的利齿和叼着肠子的下颚,活生生的像是九幽中的魔物。
管点影对着老者笑了笑:“孟老先生,曾经你盛情款待了我,接下来就让我的这些小崽子们代我来招待你吧。刚才飞走的那位墨者,走的太快似乎忘了东西,我好上去还给他。”
说罢,不理孟老先生的愤怒,努了努嘴示意蛊雕们享用眼前的生食,‘嗖’的一声从平整的地面上入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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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赶紧逃,回去以后全赖死老头身上,就说是那个死老头杀了师姐的,总之不是我的错!”男墨者乱七八糟的编排着各种理由,为自己的苟且找各种借口。
“作为一个筑基初期的修者,你的御风术倒也不差。”男墨者前面十几丈处的地面,管点影从土里不带尘土的钻了出来。
“你,你不是说放我走的吗?”男墨者牙齿上下颤动。
“唔,确实是有这么一说,但是我是说让你走,没说让你飞啊。”
“狗,狗屁!你不要欺人太甚,以为我墨家无人!”男墨者紧张地摸着身上的口袋,满头大汗十分慌乱。
“哦?看来你还有其他宝贝没有祭出来?”管点影一动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
翻腾了半天,男墨者总算从衣服内兜中找到了握在手上的这么一个东西。此物周身由木头和遍布黑光的金属组成,似龙,又似犬,双鄂时分时合,有四矮足,肚大触及地,两眼泛着蓝光,虽然个小却威武凶狠。
“咦?!螭犬?墨家的螭犬竟也被你带了出来?”管点影并没有藐视眼前这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机关兽,反而退后一步,稍微抱紧了怀中利剑。
看到这个恶魔被自己手中的机关兽吓得后退,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男墨者疯狂的笑着,眼泪鼻涕一同留了下来:“哈哈哈,你以为我是你脚下的蚂蚁?想杀就杀?一个个,一个个都是这样,仰面朝天目中无人,打我骂我,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被你们……”
“好了,废话别那么多了。”管点影喝了一声:“我管你以前是死是活?机关兽留下,我让你走。”
有些神经质的男墨者气极反笑,托着的单手不知在螭犬之下转动了什么,被放在地上的螭犬神乎其技的不断膨胀,须臾之间便有了半人之高。
空洞的身体反而带给了这只黑亮黑亮的机关兽不一样的神秘感,它扭了扭头好似活物一般仰天长啸。
管点影从机关兽的长啸之中感受到了杀机,这只假畜生身上的杀气也感染了管点影的飞剑。怀中的剑开始微鸣,缠绕它的黑布一卷一卷的被它抖动解开。
螭犬深蓝色的宝石眼珠自内收缩,张开了的大嘴之间,四周的气都在前仆后继的向它口中集结。
“嗷呜!”螭犬的吼叫将男墨者都震飞出去,在它周围的沙石一瞬间飞射四散,一条巨龙般的水柱冲向管点影。
管点影些猝不及防唯有飞退,只见怀中的长剑猛然飞出立起,自上而下对着水柱凌空一劈,一道巨大的剑刃先是斩开了地面,地面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之后剑气更是平移而去,这条水巨龙被硬是被从头斩为两半,连落到地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升腾成了水气消失不见。
剑气劈斩了水柱之后势不可挡,冲着螭犬的头部绞杀过来。机械之躯的螭犬有如活物,后腿收缩前肢曲张,从地面弹射到了天上,逃过了剑气的绞杀,再次使出了“水龙吟”。
半空中的黑色邪剑激出灵性,周身散播出了红色与黑色的乌瘴,其中的恶臭就像是放馊了的呕吐物,又像是腐烂的肉块,十分难闻。
男墨者从远处爬起,见鬼似得指了指那片黑雾,又指了指管点影,惊魂失魄道:“这是请魔剑啊!你竟然用腔中内脏为剑塑灵,取孕中婴为剑聚气,戮万人为剑凝体。你!你你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受天地雷罚碾成粉末,魂魄落入九泉也永生不得安宁!!”
“哈哈哈。不错,我早就不过是一个活死人了,乾坤之间,早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杀个干净,无论活的死的了。”
男墨者连站都不站了,手脚并用地连爬带跑,螭犬什么的也不要了,死在请魔剑下,别说转世投胎了,灵魂都将被永生禁锢饮尽酷刑。
螭犬的水龙吟连声势都还未起,就被请魔剑散发的死怨咒气包裹,顺着水流逆流而上将螭犬全身笼罩。最后掉落在地上的,只剩下两枚黝黑的宝石。
吞噬了螭犬后,请魔剑收回了气息,重新回到了管点影的怀中,这次的他没有再给墨者任何机会,遁地来到了男墨者的身旁,讥笑着瞧着他吓破了胆疯癫的模样。
“绕了我,我什么都给你,我帮你杀人,我帮你请魔,我带你去墨家你尽管杀尽管拿,钱和女人都给你,求求你,绕了我,饶了我啊!”男墨者磕着头痛哭流涕。
“所以我说,人死前的模样真是有趣。既然我说放你一马,那便是放你一马。只是我说让你走,你却用飞的,这总是要惩罚的。”说完,用请魔剑一点一点,一丝一丝的将男墨者的两条腿自根部削了下来。
那个疼痛的悲鸣,萦绕在周围,久久难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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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子中的管点影,首先便是回去看看孟老先生的遗骸,然而,才踏进村中,一个披着斗篷看不到脸的黑影映入眼帘。
管点影吃了一惊,快步上前屈膝道:“使者大人,您怎么来了?”
黑影的声音不男不女地说道:“卑奴!汝竟私自动用魔剑走漏消息,请魔剑需当再度噬魂,汝办事不利,当受撕心蚕蛊之罚。”
管点影听言,哆嗦着双膝跪地抱怨道:“使者尊上,卑奴并没请出请魔剑,是它自己飞出来的啊。更何况卑奴也没走漏消息,望使者尊上网开一面,饶了卑奴这回吧。”
黑影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孟寡欲临死之时,汇爆体之威,断其修身笔寄信于千里之外,浩然正气果然名不虚传,吾只能弱其威势,未能将其截下。”
管点影恨骂道:“这老匹夫,卑奴必将他魂魄从蛊雕中取出,炼成活尸,让他受尽无上痛苦。”
一阵风吹来,管点影眼前的黑影随风而逝,唯有留下地上的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蚕,一动不动似如死物。
管点影害怕地闭上了双眼,颤抖着掏出怀中白布盖住左手,又用左手两指隔着白布将黑蚕轻轻捏起,一点一点地送入嘴里喂入肚中。
那个撕心裂肺般疼痛的悲鸣,再次响起,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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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着脚底板,躺坐在摇椅上的姜老瞎子一摇一摇地休憩着。刚才费了些气力,将那群在课上用新学的水咒到处瞎闹的混小子们狠狠教训了一顿。这人老了,不仅百年前想要冲破金丹期的念头淡了,就是身子骨也都荒废下来了。
“反正也站在了无上金丹的山顶上了,安逸些,不也挺好?”姜老瞎子舒服的想着。
一个黑点自天边而来,势头越来越弱,勉强地抵达了耳朵轻动的姜老瞎子的手上。
老瞎子摸了一下猛地坐起,手中的笔头已经完全的裂成几块,其中要传达的信息也早就消散在空中,只是老瞎子按住的那块上面,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刻印的“正”字。
“孟老鬼啊孟老鬼,你还说你要让儒家独立鳌头,没想到竟然走在我这个叛出阴阳的老鬼前面,哎。”姜老瞎子直立起腰板,反复擦拭着那块笔头,眼角的泪水隐匿在脸上的褶子中,如同沉痛的心情一样,再也没有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