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又过了半月,与大师兄和三师兄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却仍旧没有他两的身影,就连书信也都断了。
如今的空空峰之中,能常见面说话的也就剩下两个人了。
“小师兄,你歇下了么?方便进去吗?”站在刘洛屋前,一袭白衣的黄月英便是其中一人。
“哦,小师妹啊,赶紧进来吧。”刘洛喊道。
黄月英推门而入,瞧见刘洛还拿着羊毫正在书写信件,而他面前的书信早就已有三四封之多,以至于铺满了桌面。
“小师兄,你还在写信寄给三师兄他们吗?”黄月英移步到他的边上,站在身旁问道。
刘洛放下毛笔,叹了叹气:“这都十几天了,他们除了十天前还有过一封书信,之后就音讯全无,怎么能叫人放下。对了,小师妹,这么晚了你还过来,莫非有什么事吗?”
窗外月色入户,撒满一桌银屑。
“没什么事,就是瞧见小师兄你屋内的烛火还亮着,所以过来看看。”黄月英摇了摇头说道。
刘洛收起信件,依次将它们装好,带着黄月英坐在自己屋子中央的方桌旁,有些感慨地说:“小师妹,如今空空峰上也没其他什么人,这几日来唯有你我还能说上些话,二师兄又躲在后山练功。说实话,我是愈发想念大师兄、三师兄和小狐狸了。”
“小师兄,你跟他们关系可真好呢。”黄月英眼眸之中秋波粼粼,似乎有着一股述说不出的异样感情。
“那当然,师兄们待我有如兄弟,四年以来彼此扶持,感情怎么会淡呢。”
说完话后的刘洛露出一丝疲惫,怀念充斥着他的瞳仁,就连语气也没了平日的气劲。
“小师兄。”黄月英贝齿轻咬:“你跟我来。”
说完话后的黄月英很自然的牵着刘洛的手,朝着屋外走去。
数十天的朝夕相处,刘洛对着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师妹丝毫没有多问,就这样跟从着她后山方向行进。
“小师妹,你是想去看二师兄吗?这么晚了,他估计睡下了。”
“不是的,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路上便只有短短的零碎言语,之后两人就同时缄默,没有更多闲聊。
“这里是?”行进了半柱香的时辰,黄月英带着刘洛来到了后山一处偏僻而安静的悬崖。
让刘洛深感吃惊的,不是这处荒无人烟的悬崖有如何凶险,而是天空有着一片清晰而明朗的星辰。
齐云山的太素宗内,任意一处无时不刻的被灵气环绕,徜徉在点仙聚灵阵之中的整个宗门,就像处在一个摇篮之中。外面看不进来,里面也难以看清外面的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漆黑的天空之中竟然横卧着一条璀璨星河,闪亮的明星在周围朦胧的灵气衬托之下,显得那么美丽动人,真真切切的使人感到满天星辰触手可及。
黄月英乖巧地坐在悬崖边上,回头对着举着脑袋发呆的刘洛喊道:“小师兄,快过来。”
刘洛回过神来,来到两脚悬空,玉足叠放一起的女孩身边坐下,赶紧问道:“小师妹,你怎么发现这儿的?这里怎会是这副模样?”
“小师兄,你喜欢星星吗?”黄月英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喜欢,我已经有四年没看到这样的星辰了。在雨落村的时候,我还从没想过我会如此的怀念。”刘洛脑海之中的童年回忆与怀念如同泉涌。这儿像是仙境,却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境,没有柴火、没有田埂、没有黍米饼子也没有左邻右舍的琐碎,完美而空洞。
刘洛怔怔地盯着星辰怀念从前。
“小师兄,你知道吗?我也很喜欢星辰。他们就像是有感情的人一样,会在夜晚之中静静的看着你,会让你感到深夜之中不再孤单。他们跟月亮不一样,看着月亮,你却会越来越忧伤,但是看着这片星海,你会浮想、会怀念、会做梦,会让你感到不再是一个人。”黄月英浅笑道:“小师兄,你知道墨家吗?”
“墨家?”刘洛好奇的转头看着身边这位女孩,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与她年龄完全不吻合的神情:“你是说一分为三的墨家?”
“是呢,已经瓦解了的墨家。”黄月英自嘲地笑笑:“秦墨已经没了骨气,齐墨也就剩下些奇技淫巧,只留有楚墨还在苦苦支撑着的墨家。”
“小师妹,难道你是墨家的?”刘洛问道。
黄月英突然把头靠在刘洛的肩上,神色之中有着莫名的辛酸和惆怅:“是的呢,小师兄,我就是来自楚墨的一名墨家子弟。”
“墨家不是与道家有恩怨吗,为何你会?”
“爹爹并不知晓我入了墨家,或者说,在他眼中,我只是被张仲景师父带去了梦华楼学艺了几年而已。说来也巧,小师兄,我跟你一样,也是被人带入九流之中就不曾再踏进外面的世界了呢。”黄月英双眼惆怅地看着星界,缓缓说道。
“那你怎么会来到这儿?”
黄月英摇了摇头,怅惘地说道:“那年我还小,爹爹在一次法家的袭击水镜山庄之时受了轻伤,张仲景师父就来到了水镜山庄救好了爹爹等人,又看我那时有些伶俐和天分,就跟爹爹说,愿意带我前去梦华楼,教授我医术。
爹爹那时候害怕法家再次卷土重来伤到了我,就拜托了张仲景师父领我入门,虽然他身为儒家门人,却对其他百家并没太多敌视,而且更希望我能脱离出这片百年不休的泥潭。
然而张仲景师父却不仅是梦华楼的三位医神之一,更是楚墨之中颇为有名的内传长老。我也年少,瞧见墨家诸多的机关炼器和阵法很是喜爱,因此就留在了墨家之中,这一晃,便是近十年。”
刘洛看着她憔悴地容颜,微微叹气:“小师妹,这么说来,你却是因这十年来处在墨家修炼之地中不曾出来,所以与我有些同病相怜了吗?”
黄月英咬住嘴唇道:“墨家不同于道家宗门,墨家上下等级森严,比之法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都是狂热的尊崇着圣人的遗言,早就失去了本心和应有的感情。在那儿的人,或多或少的,精神都遭受着长期的压力,但却没有地方能够发泄,所以他们将这份压力转移到了机关之上,没日没夜的浸淫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或许……这也是墨家后来一蹶不振的原因所在吧。因此,来到太素宗后,其实我真的感觉好开心呢。因为这儿让我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馨,无论是玄空师父还是其他师兄,不是那种带着面谱的人偶,而是真正的关心着我。”
刘洛叹道:“墨家若是如此一个庞大而缜密的机关,那么我想你入宗门而来,应该也是有所图谋吧?”
女孩靠在男孩肩上的臻首紧紧地闭上了眸子,表情颇为痛苦:“是的,小师兄,就如你所说的,楚墨的矩子为了墨家的崛起也为了圣人的遗言,早已谋划了整片中原,此次上山而来,也是矩子托了其他墨家门人在爹爹身旁旁敲侧击,才把我送进来的。”
话语到了最后,黄月英剩下了哽咽的啜泣,美丽的容颜因为泪水的点缀,更加的天见可怜。
“其实……其实能够出来,我是好高兴的,我好想好想出去看看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在禁地那儿,跟这里一样,看不着天摸不着地,一切都是为了复兴,为了大义,我不想留在那儿,我只是喜欢机关和炼器而已,我不想像她们一样,将我的一生都耗在虚无的追随里。”
泪水就像失了串绳的珠子,随着她的情绪愈来愈激动,沿着泪痕越流越多。
刘洛看着这位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就像一个浸泡在水中的泥人一般,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容颜,叹了叹气,心疼地伸手温柔擦拭她的泪花,轻声说道:“小师妹,如今你已经自由了。既然你是我的小师妹而且如今你也不想再回去了,那我就会保护你的,墨家的人再也不可能抓你回去。”
黄月英感受着他的指肚带来的温柔,嘴角带着泪水的苦涩说道:“小师兄,你并不明白诸子百家的力量,这就像是下棋,你我已经成为了棋子,就算再大的本领,也只是在自己的一方棋盘上周旋,永远也赢不了下棋的人的。”
“怎么会呢?在这个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是谁的棋子,只要足够强大,自己的这份生命和自由,一定永远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师兄,你知道吗?”黄月英看着刘洛充满信心而且坚毅的面容,沉吟许久,才慢慢道来:“长老命我来太素宗,一是要给玲绮前辈通风报信,二则是要拖住你不让你提早下山。”
刘洛皱眉问道:“这是为何?怎么会与我有关?“
“我不知道,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只是巴望着能够走出那片空白的世界。然而当时传到我手上的对于你的情报,却只有寥寥几笔,楚墨的安排我也并不清楚,所以上了山之后,我才会对你很是好奇的。”
“就是当时你跟着玄空师尊看了我的那一眼吧?”
“恩,我看过了你的画像,虽然只是幼年。却在那时一眼就认出了你,我不理解为什么当时只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你,需要让长老特地将我送出来,绑在你的身旁不让你走出齐云山。”
刘洛帮她抚平了额头凌乱的刘海,笑笑说道:“当时你的眼神吓了我一跳呢,估计那会儿你也是用了筑基修为的探查才会有那样的气势吧?其实你也不比我差啊,也是个天纵之才了。”
黄月英嘲讽地摇了摇头:“纵使悟性过人,修为精进非常,在宗门之中也不过就是一个冷漠的机关,最多只能算是有些能力的人偶罢了。小师兄,你却不知道,一个大的宗门里,有些无数的盘根错节,若是你与之为敌,那么将是以一人之力挑战无数的能人异士,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只要真正的召集了所有的能强者,就算你已经飞升成了仙人,也足以能够将你封印起来了。”
“那我也不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刘洛沉声说道:“就算是死,我也要托着他们所有人一齐下地府去。”
“小师兄,你有这样的胆魄着实令我羡慕。”黄月英哀愁地说道:“我在楚墨之中看着那些情报一叠叠一打打的呈送上来,编织成一环一环的诡计和陷阱,我觉得我就像是蜘蛛网里的飞虫。”
刘洛微笑道:“那只是他们编织给你的网,然而你却认命的没有挣扎,或许仅仅只需要一点力量,你就能够从此脱离,只是你的内心恐惧了,这种长久以来的恐惧束缚了你的力量。可是我不会,我不会让他们自以为能够蒙蔽我的双眼,就算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刻意安排给我的,我也会利用他们的安排超越他们,因为他们永远也操控不了我的内心。”
黄月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小师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让我上来限制住你是为了什么,不过依我猜测,既然跟玲绮前辈有关,那必然也跟中原之中的昆仑有关。
墨家联络上了昆仑,想必也是想要搅浑池水,利用儒法的鹬蚌相争,而小师兄你,定然是儒法之中的重要一环。”
“儒法?我除了年幼之时遇到过法家人物,我还真没跟儒家和法家的人碰过几次。”刘洛也站起身来分析道。
“小师兄,既然你跟法家的人见过面,那么我猜你可能是儒家眼下急需的人。我想墨家不想让你下山,也是不希望你这么早就落入儒家手中,否则则会坏了整盘棋局。”
“恩,小师妹,你说的挺有道理。我猜想,可能大师兄和三师兄下山之后这么久没有回音,是已经落到儒家的陷阱里去了。”
“小师兄,你不是想知道这处窟窿是什么吗?这儿其实是太素宗护山阵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墨家的人要我从这传达回去消息的地方。”黄月英坚毅地说道:“你若是想要不为人知的下山,从此处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