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得上?”闻烁一惊,脖子一歪笑道:“爷爷,您这话就夸张了吧!”
风吟也是这个意思,赶紧附和般点点头,轻声道:“是呢。”
逄大夫本来是瞪着闻烁那个臭小子的,听见风吟的声音立马变了个脸微笑着望向风吟,语气和缓敬重:“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
闻烁道,“难不成您受过将军府什么恩惠?”
逄大夫点点头,郑重道,“是恩惠,还是大恩惠。而且不止我受过,咱们沙屋镇的百姓都受过。”
逄大夫转过目光望向远方,神色凝重道,“若不是吴家历代将军一直在沙屋镇镇守,咱们紧邻着魔界的小地方,哪能有这般太平安生的日子!”说着看向闻烁,“你说这是不是恩惠?”
闻烁脸色一本正经,点头道,“这当然是。”
风吟从不知道将军府在百姓心中竟然是这种地位,原来冷漠疏离的父亲在外人眼里竟然是这个样子,心中翻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淡淡的,却又酸酸的。
逄大夫将目光从风吟脸上移开,出神地望向门口的方向,悠悠道:“我还年轻时,常有魔族妖物越境滋扰百姓、抢夺粮食牲口,伤了不少性命。那时吴老将军还在世,他带着军队在边界蹲守近一年,才将越境扰民的魔物尽数斩杀,还了百姓一个太平。”
说罢收回目光,瞧着风吟和蔼笑道:“说也巧,老朽那时还在老将军军营里做过军医呢,与大小姐也算是有缘。”
风吟不知该怎么回答,隔着面纱的小脸无奈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尴尬地低下了头。
闻烁倒是不知道这些,可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他可没忘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爷爷,咱们先不说这些了,我今天带风吟来找您,是想求您帮个忙的!”
逄大夫听了这话回过神来,笑道:“奥,你有事想求我帮忙我还信,可是大小姐哪里有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啊。”
闻烁也不再多说,卖着关子道:“您先替风吟把把脉,然后我再告诉您。”
原来这才是这个小子今天来的目的,早就听说大小姐身体一直不好,自己在这方面倒还是能使上些力气。
逄大夫也不再推脱,坐直了身子将目光转到风吟身上,神色严肃起来,恭敬道:“大小姐先把面纱摘了吧,这把脉可不是单单靠脉象,还得看气色呢。”
风吟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面纱一摘眼睛不就露出来了,这可不行,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可是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正犹豫时闻烁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只见闻烁皱着眉头摆摆手道:“爷爷,风吟的脸小时候被烫伤了,有很大一块疤,丑得很呢,所以戴着这个不愿意见人,你就别看了,肯定也看不出什么气色!”
风吟没想到他会用这理由,还丑死了,虽然感谢他为自己解了围,可心里却还是腹诽:“你才丑死了呢,你比我丑多了!”
逄大夫一听这话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好在大小姐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于是赶忙又道:“是老朽失言了,那就这样吧,请大小姐将右手放到桌面上,让老朽替大小姐把脉。”
终于到了这时候,风吟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放到了桌面上,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慌乱不已,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逄大夫将瘦长的手指搭在了风吟的手腕上,刚摸到脉搏便哈哈笑了几声,和蔼嘱咐道:“大小姐无需紧张,放松心情就好,您若太紧张会影响脉象的。”
隔着白纱闻烁都感觉到了风吟脸上的慌张神色,伸手柔柔地握住了风吟的左手,柔声道:“别怕,没事的。”
风吟努力地从闻烁的手上吸收热量,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了几下禁止自己胡乱猜想,没一会儿逄大夫捋一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一声:“嗯,好了。”
逄大夫闭上眼睛仔细感受风吟的脉象,闻烁连深呼吸都不敢了,生怕打扰了逄大夫诊断。好一会儿,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炉里木炭燃烧的啪啪声零星响起。
刚开始逄大夫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过了一会儿似是疑惑般皱了一下眉头,不一会儿却又平静了下来,再过一会儿不仅皱了眉头,还轻吸了一口气,把脉的手指都加了把力气。风吟的心随着他的表情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不已,可他没睁眼,风吟就不敢问话。
等到他终于睁开眼时,风吟都有些焦躁了,看他的表情,自己的病只怕是他也没法子治好。
闻烁更急,在逄大夫睁开眼的一瞬便急急开口问道:“如何,她的脉象有什么异常吗?”
逄大夫深深看一眼风吟,眼中带着犹疑,迟疑着开口道:“大小姐最近可是伤到了筋脉?”
风吟点一点头,道:“是,才伤到不久。”
逄大夫点一点头,道:“那就是了。”
闻烁看他把脉时的表情不像是这么简单,分明是还有什么的,于是追问道:“就这些吗?”
逄大夫看着闻烁,眼中分明有什么,可就是迟迟不说出来。闻烁急了,一把拽住逄大夫的手,催促道:“爷爷您就说吧,还有什么?”
逄大夫将目光转向风吟,似是百般不解,踌躇着说道,“大小姐的脉象初看像是结脉,体内阴寒内结,脉道气机受阻,故脉来缓慢而时一止,结而无力,是寒气郁结,脉气阻滞,气血虚弱之故。”
风吟没有全听懂,但大体意思还是明白的,气血虚弱吗,这不就是自己的症状吗,虚弱得不行,什么都干不了。心想这跟计先生诊断的没什么区别吗,何至于老先生那种表情呢?
闻烁却注意到了逄大夫话里的“初看”二字,既然有初看,那必定是有“后看”的啊,那就是还没说全,看来还得接着问。心中哀叹一声,暗想,几年没见罢了,这老头儿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了呢!
却也只能按下脾气,接着问道:“还有呢?”
逄大夫早知道闻烁这小子十分聪明,轻易糊弄不了他,于是便接着说道:“也有细脉之像,阴虚亏损不能充盈脉道,或是什么压迫了脉道,导致血脉细小,经脉脆弱不堪。”
风吟听完最后一句,想到了小叔的话,于是问道:“所以我不能剧烈活动,否则就会伤了筋脉吗?”
逄大夫这次倒是毫不迟疑,应声答道:“是,若是强行运气或用力过度,就会损伤筋脉,严重时会有性命之忧!”
风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所以才不让我练武的啊。”
闻烁听逄大夫这么一讲算是明白了,关于练武这件事算是没有了疑问。可这问题往往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一个接着一个,就如现在闻烁脑中的一般。
闻烁今天来就是要把事情搞明白的,可不想再留下什么疑问,于是又问:“那她这病能治好吗,若是你治得用多久?”
逄大夫这次是真的犯了难,隐藏在目光中的迟疑困惑像是绳索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嘴,半晌都没有开口。知道闻烁不会轻易罢休,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吐出话来:“敢问平日里给大小姐诊脉的是何人?”
闻烁双眼一眯没有立即答话,倒是风吟轻声开口回答:“是计谷卿计先生。”
逄大夫的目光一怔,眉头锁得更紧,紧紧盯着风吟半晌,沉声道:“计先生乃举世名医,连他都治不好的病我一个土大夫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缓了一口气低下头,面露无奈道:“这病倒不至于要了人命,慢慢调理着吧。”
闻烁不死心,又问:“得调理到何时?有没有个头啊?”
逄大夫没说话,深深叹了口气。
风吟的胳膊从桌子上轻轻地滑了下来,无力地垂到了一边。
虽然自己四年来一直吃着药,虽然也早知道自己的身子伤得严重以后都不能像闻烁一样生龙活虎了,可这话再从另一个大夫那里说出来,无疑是给风吟这个囚犯判了斩立决,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心中一直保留的一线希望也在此刻终于破灭了,不能不伤心的,怎么能不伤心呢。
风吟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抑制着从心底散发的难过不想让闻烁知道,可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一滴泪从眼中流了出来,流过脸颊,“啪”地一声打在了闻烁握着风吟的那只手上。
闻烁这才从逄大夫那里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风吟。
风吟肯定是伤心了,本以为今日出来总会有些转折的,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自己给了她一丝希望,现在却又亲自找人扯断了它,只怕风吟此时会比从前更加难过。
闻烁懊悔到不行,哪怕此时风吟举起身下的板凳打他一顿他都愿意受着,只要她出出气。可风吟只是呆呆坐着,连一句话都没有。
闻烁伸出手撩起面纱,轻轻擦着风吟的眼泪,慌乱地安慰道:“你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出来看病,是我疑神疑鬼没事找事,我们回去,你别哭了……”
给了可怜的孩子这种答复逄大夫的心中也是十分不安,见她哭了更是愧疚不已,可又无法言说,只能默默看着两个孩子叹气。
可就在闻烁撩起风吟面纱的那一瞬,逄大夫看见了一张雪白光滑没有半点伤痕的脸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惊愕的瞬间也豁然开朗,心中暗叹到:原来是这样!
风吟看闻烁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的难过不比自己少,可他是好心,何必再添一个人伤心呢。
忙伸手擦几把眼泪尽量扯出一个明丽的微笑,抓住他的手安慰道:“我没事,反正早就知道了的,今日也是我同意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拉下面纱遮住脸,抱怨道:“快回去吧,我都饿了呢。”
闻烁知道她是逞强,心中越发难受起来,可此时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风吟不愿再多待,那就走吧。闻烁拉着风吟欲走,可站起身来时却想起还没有付诊金,于是从怀中掏出几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对逄大夫说道:“爷爷,这是诊金,我们先走了。”
逄大夫看着银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嘴唇半开欲言又止。
风吟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朝逄大夫施了一礼,道:“老先生,今日之事多谢老先生了,晚辈告辞了。”
逄大夫终是没忍住,开口嘱咐:“大小姐需谨记,此生若是想要平安终老,断不可习武,切记啊!”
风吟低一下头,道:“是,记住了。告辞!”
逄大夫微微点头后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屋内已经只有自己了。
到底是医者仁心,逄大夫对自己今天的诊脉愧疚不已,盯着门口半晌没收回目光,叹道:“吴家一门忠烈英雄,没想到也会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孩子,老朽帮不了你,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时,木板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一白衣男子两步迈入屋内,边笑边朗声问道:“吴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啊,老先生您也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