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嫄和轻妆被小厮引到一间厢房门前,小厮道:“请恕小人失礼,阁主吩咐过,只见这位公子,其他人请于偏房稍做休息。”
轻妆顿时不干,“不行!万一你们这群刁奴做出伤害我家少爷的事——”
姜嫄轻斥道:“轻妆,不得无礼。”又对那小厮道:“这丫头在天音阁等了一上午,腹中饥饿,难免脾气冲了点,天音阁在这宁都也是出了名的,不可能为了为难我这一个小百姓而毁了名胜,客随主便,一切就按阁主说的办,烦劳各位照顾好这个丫头。”
小厮连连点头,又恭敬的请轻妆去偏房,“偏房已经安排了饭食,请姑娘不要嫌弃。”
轻妆不肯去,“三少,我不去,我就在厢房门口守着。”
姜嫄哄慰道:“行了,我知道你也饿了,快去填饱肚子罢,我去谈事情又不是去送死,干嘛这么紧张,再说,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与我同岁,还是个姑娘家,能保护我什么?听我的话,去偏房等我。”说完,便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声音,“进来。”姜嫄开门而进,轻妆不放心姜嫄一个人,急着上前拉她,却被小厮拦下,并顺势关上了门。“姑娘,请移步偏房。”
姜嫄进了屋,屋中间设有珠帘,透过密集的绯色珠帘,勉强可见一人坐于上位,但身形容貌不辨。
里面的人道:“既然公子与我都不便以真容相见,不如隔着这珠帘说话罢,公子大可以把斗笠摘下,在下也窥不得公子半分容颜。”此人声线十分特别,姜嫄竟一时判断不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姜嫄微笑道:“多谢阁主关心,在下已经习惯了戴斗笠,一旦摘下反而不自在。”
里面的人轻声笑了,“公子送来的那上半部戏剧,我看了,曲词华艳优美,富于诗的意境,的确不错,以往也从未有过此类剧情的戏曲,只是不知公子此番是为何意?”
窗外刮进来的风吹的斗笠上的黑纱轻轻扬起,露出了姜嫄的半张脸,姜嫄不慌不忙的拉住黑纱,道:“阁主喜欢就好,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天音阁的伶人技高,便奉上这部戏曲,希望天音阁能尽快的将其编排出来,让更多的人观赏。”
“不知公子准备以什么价钱将此曲卖于我天音阁?”
姜嫄起身,走到窗户旁,抬手要关上窗户,却无意间看到街上乞食挨打的难民,她本来打算白白将西厢记送给天音阁,毕竟那东西也不是她写的,但是看到外面饥寒交迫的难民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姜嫄轻轻的掩上了窗,转身微笑道:“不知阁主觉得它值什么价?”
里面安静了片刻,后传出声音,“两千两白银。”
两千两,姜嫄心中微微有些激动,毕竟她在姜府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二十两,早知道天音阁这么有钱,就应该将自己能记住的戏曲全默写下来,换点积蓄花花……
姜嫄想及此,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上扬,幸好有斗笠遮着,姜嫄拿起手旁的茶盏,品了一口,脑中飞快的打算。
“公子是对这个价不满意?那再加一千两,如何?”里面的人声音懒散,似乎没把钱当回事。
姜嫄差点被茶水呛到,努力平了平气息,心中有个大胆的数字蹦出,“阁主也是识货之人,不难看出我这本《西厢记》堪称戏曲界的无价之宝,将来阁主令人将其编排出来,收益绝对要上万两黄金,而我也不指望能凭此发财,所以阁主只需给我五千两白银,我便交出《西厢记》,日后,天音阁在编排期间遇到任何疑难困惑,在下一定悉心指点,不知阁主认为如何啊?”
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姜嫄将茶盏轻轻放到桌上,双手置于两边,后背微微贴近靠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成交。”里面传出声音,姜嫄轻轻松了一口气,笑:“阁主也是个爽快人,希望我们以后还会有合作。”
两人不咸不淡的客套一番,阁主便喊来仆人,送上契约,两人按了手印,姜嫄奉上下半本戏曲,对方也献上了五张银票。生意顺利完成了。
“聊了这么久却不知公子贵姓?”姜嫄收了银票,背后传来阁主的声音。
姜嫄犹豫了一会儿,道:“在下姓姜。”珠帘里面的人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刘掌事很客气的邀姜嫄在天音阁用餐,姜嫄谢绝,戴着轻妆匆匆离开,回到府,姜嫄掏出那五张银票,正在为她布菜的轻妆见了,大吃一惊,喜道:“这、这是那个阁主给的?没想到那部什么记还这么值钱啊?”
姜嫄吩咐她收好,一边用餐,一边随意道:“若是真正说起来,《西厢记》远不止这个价,但我并不想用它来发财,只是见街边难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着实可怜,便要了五千两白银,准备在城西的那片荒地上搭建难民营,至少让他们有个安身之处。”
轻妆听了,怔怔的看着姜嫄,不知为何眼眶微微红了,声音有些哽咽,轻声道:“三少这片心意实属难得……轻妆替城中的难民谢过三少了!”说着深深一拜。
姜嫄忙放下碗筷,扶起轻妆,见她落泪,有些诧异道:“轻妆何须与我这般多礼,你以往行事总是以我为重心,生怕我吃一点亏,如今我准备把这五千两用到难民身上,本来还怕你阻挠我,不曾想你竟为了难民而落泪……”
轻妆胡乱的擦去眼泪,略微有些不自在,吸了吸鼻子,对上姜嫄疑惑的眼睛,嘴角绽出一抹傻笑,“三少莫把我想的太善良了,我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也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才能体会到难民的苦,我爹娘就是在那场饥荒中饿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的笑意倔强而傻气,姜嫄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和轻妆都是缺少亲情的孩子,都是渴望被疼爱的孩子。
看到姜嫄此刻的难过,轻妆反倒笑嘻嘻的安慰她,“哎呀,三少,我没那么可怜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在当年的那群难民中我还算幸运的,我进了宫,吃得好,穿得好,然后被派来姜府,那更是交了好运,老爷夫人对我很好,三少你又那么听话乖巧,我过的很好!我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替我高兴的。”
看着她掩埋自己的悲痛的回忆,强颜欢笑,努力的告诉自己很幸福,姜嫄心里一阵酸涩,上前,缓缓抱住轻妆,道:“轻妆,你以前一定受过很多苦吧?没关系,以后,不会了,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轻妆不提防被姜嫄搂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又听到姜嫄疼惜的话语,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轻妆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当年爹娘死了,她没哭,因为不知道什么叫永别,在肮脏的角落饿得气息奄奄与老鼠为伍也没哭,因为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在宫中,与许多同岁的孩子一起承受非人的训练,被揪着头发打的遍体鳞伤也没哭,因为她知道,眼泪是咸的,流到伤口上,只会更痛。
可今日,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抱着她,用并不华美的辞藻承诺将来不会让她吃苦,一种陌生的情感冲击着心灵,眼泪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