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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居君心 第十六章 有无中(五)

风平浪静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天下事,太平久必出纷争,纷争后又有太平,这一切终究还是合乎规律,尘埃落定了。

我是个较为刻板守旧的人,即便内心曾经多么憎恶过吴氏王朝,也只是因为他们的做法实在让我无望看到真正的太平盛世,更是因为永盛帝召林跖入宫,将夺命之剑悬挂在几大家族头上。我其实从来都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是物由变化,我不得不运用手段保护我的家人。父亲也许曾经真的有段时间不去想皇位,可永盛帝晚年多疑,新帝又昏庸无能,在他眼里,能者多劳,取而代之也不是什么不可行的,他知道我不是个什么能扶的上去的,但幸亏我给他了个类他的孙儿,爷孙二人,都是那样有野心,有手段,只是有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论狠心,林跖也许与我父亲不相上下,可是父亲没有施展他狠心的机会,林跖却有,且运用的纯熟。

林跖筹划登基的事我没有任何意见,只说让他把林蹊召回来见见母亲,韩氏越发不行了,有时睡的深沉根本叫不醒,醒来时又只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吃饭、不知道喝水,时常秽物染衣,一切都需要宫婢照顾,她已经很瘦了,那双眼睛忽然显得很大,里面灰蒙蒙的不复当初神采,或许她快活不过秋天了。

林跖虽同意林蹊回长安,却在林蹊抵达长安后要求他交出兵权,林蹊本也不是贪恋权利的人,又为了见他母亲,他把兵权交给了他兄长,何况如果不交出兵权他根本出不了九霄宫。

林蹊跪在韩氏身旁抱着她的腿,满脸是泪,我多年在外为他兄长征战的儿子,已不是少年时候那般白净,却为林家儿郎添了另一种风采。

“父亲。”林蹊抬起泪眼看我,“母亲这样是因为兄长。”

“胡说。”我怒斥道。

“胡说?”林蹊红着眼睛站起来,指着乾清殿的方向,痛斥道:“多少人都为了他,他到底还要什么?还要什么?”

“林蹊你大胆。”林跖和一众亲随侍卫一同进来,他指着林蹊,道:“林蹊藐视朕,出言不逊,其心必诛,来人,拿下去。”

“林跖!”我一下从椅上站起来,喝道,“你是疯了,当着你母亲的面要抓林蹊。”

“父亲,儿子是为了宫中安稳,为了天下安稳。”林跖道。

“这就是我自小你们要我扶持帮助的人,呵,父亲、母亲,保重。”林蹊跪下向我和韩氏磕了三个头,而后自愿虽侍卫离开。

我这一生就只得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儿,都是好孩子,林跖只是因宫里的复杂环境误入歧途的,他也是好孩子。

林蹊死的那天韩氏再也叫不醒了,太医说韩国太殡天了。

我在同一天死了儿子和老妻,心里是什么滋味现在还深刻的记得,我只觉得就这样了?怎么这么虚无,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那晚我来到经常和韩氏来的亭子里,深深地坐在石椅中,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灯影阑珊,宫阁楼宇接连如山,似乎要妖魔在空中狂舞。这里,真的不适合住人,我想回林家。

不知林跖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他坐在我身旁韩氏曾经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林蹊说他喜欢的是诗书。”

林蹊喜欢诗书呀,当然喜欢,小时候他就喜欢读书,还说将来要考状元。

“林蹊说母亲和父亲自幼教导他一切要以兄长为先,一切都要顾虑兄长,万不能忤逆兄长,必要时要牺牲他自己。”林跖又道。

我教林蹊这些了吗?是教了,韩氏也教了。

“林蹊说他最讨厌练武,最讨厌杀人,可是父亲、母亲要他为兄长的计划牺牲掉自己所爱的诗书。”林跖继续说。

是啊,那时候林蹊才十来岁,说他不愿意离开家,练武很痛苦,他不想为了表率为住在军营,可是我和韩氏都劝他要为哥哥打算,将来要帮他哥哥。

“林蹊说他觉得他不值得,不值得为我付出,我从小就对他不好,他为什么要为了我做那么多讨厌的事情?本来父亲和母亲都已经把林蹊放在可以为我牺牲的地位了,如果我再对他不好,是不是真的没人好好待他了?他是不是从小心都是凉的,被我伤害的?”林跖默默地道,夜里蛩嘶声声入耳,没能掩盖林跖的泪滴在衣襟的声音。

林蹊不像林家的任何人,不像父亲和林跖的野心庞大,也不似我刻板沉闷,他崇敬随之,也想做个游历天下的文人。可他比林家的任何人都眷顾亲情,即便知道我和韩氏对他是不公平的,也从无一句怨言,他愿意做所有我和韩氏要求的事情,只为了那极不对等的亲情能偏向他一点点。

我对不起任何一个儿子,没能保护林跖,没能保护林蹊,因为林蹊长在身边就觉得更亏欠林跖,可事实上,林蹊比林跖更可怜。

“林蹊说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做我的弟弟,父亲,他也不想再做你们的儿子。”

我们是真的伤透了林蹊,我想。

“父亲,如果早告诉我这些,我......”

罢了,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还是不能回林家,像个活死人一样整日整日地坐在亭子里,有一天我想到那年在浔州遇见的女子,或许她早已嫁得良人了,只有在看见她的时候我才敢承认喜欢韩氏,那女子的模样,宛如另一个韩氏。只是韩家遭劫,被人血洗,林跖气愤地下令必须找出凶手。

他还是冲着他外祖家下手了,或许韩氏走的早也好,不用伤心。

过了好多年,名扬天下的谢家重旭与夫人一同仙逝,其子谢桓建庐授课。

当年的好多人都不在了,我也越来越老了。

我死的那天,林跖跪在我床前,遣走了所有宫人,他也已显沧桑,时间过得真快。

“父亲,林蹊不是我杀的。”他眼里似有泪光,我从来都没敢奢望林跖会为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流泪。

那天分明该记得清楚的事我却都记忆模糊,林跖的话我大都没听进去,只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林蹊啊,父亲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