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的那一日,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柔然,这个遥远的边境古国,从此将不复存在,连同那个传说中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涟漪公主。
额角的伤口已经愈合,她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已住了这么久么?
幽暗的石室四角各挂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寂静的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玄铁打造的锁链从脚踝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墙角去,冰凉的触觉透过苍白的皮肤沁入骨髓深处。
绝美的年轻女子苍白的唇角噙着一抹破碎的笑,兀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温柔地对着黑暗淡淡开口:“你来了,乖,过来。”她向黑暗伸出已极度细弱的手臂。
那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与她面容七分相似的少年。他隐在黑暗中的小小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恐惧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过来吧,别怕,”她的眼中犹自带着些迷离的诱惑,“我知道的,你是最勇敢的孩子。”她眼神聚了聚,忽而就带了抹哀求的神色,“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那孩子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慢慢将手往前伸去。就在那只小手快要伸出黑暗时,他仿佛想到什么,倏地又缩回身后,脆弱无助的脸变得惨白,“不...”
那只手中握着的,是一支尾部镶着白玉的银簪。
虚弱一笑,女子收回目光,轻声道:“星儿你忘了吗?那簪子是母后的遗物呢,我不过是想要再看一眼罢了,你怕什么呢?”
那孩子似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才试探的问:“真的吗?你不骗我?”
“我又什么时候骗过你呢,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在保护你吗?如今父皇已不在了,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你不信我又该信谁呢?”那双美丽的眼睛已不那么明亮了,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小少年便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簪子小心递到她眼前。
她素白纤细的手指捏住那枚造型简单、质地温润的簪子,呆呆望了许久。
“姐姐...”那孩子低低唤道。
她便将那簪子随手插入发间,伸手拥住眼前的孩子。
“星儿,你怕么?”她双目涣散,不知看向何处。
“姐姐在,我就不怕。”那孩子嗫嚅着,将脸埋入女子颈间。
“可姐姐不会一直都在的。如果我不在了呢,你会怕么?”黑暗之中隐约有脚步响起,她语气已在不觉间有了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急需一个答案。
那孩子仿佛察觉了什么,便不安的挣动起来,然那看似虚弱的女子却将他紧紧按在怀里,不允许他离开分毫。
那孩子便陡然害怕起来,声音里已有了哭腔:“姐姐不要吓我,我害怕...”
女子心中微痛,温柔的声音便严厉起来:“哭什么!我问你,你今年几岁了?”
“八...八岁...”那孩子抽泣着不再挣扎,反而伸出胳膊拥住女子细瘦的身躯。
“八岁了,你可知,父皇八岁时在做什么?父皇六岁登基,八岁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攘内忧、清外患,这么多年,又何时说过害怕?你若是父皇的儿子,就不该如此怯懦。”她终于将他推出怀抱,定定的看着他,“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
那少年被她脸上的厉色吓到,怔怔道:“是...”
“你既然是他的儿子,便不该害怕。我再问你,你恨吗?”锁住少年的目光,女子不容拒绝的问他。
“恨!我恨不得...”那少年脸上现出仇恨的神色,一时竟忘记了害怕与哭泣。
“很好。”女子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并不让少年说下去,“很好。你知道么?只有恨才能让你活下去——
“所以,我不求你能复国,但无论如何,要记得为父皇报仇,为柔然报仇,还有——”她陡然把少年推至黑暗中,反手拔出发间的簪子,狠狠朝心窝刺去——“为我报仇!”
少年稚嫩的手瞬间捂住嘴巴,阻止自己破碎的、几乎破口而出的尖叫,颤抖着将自己隐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无助的眼睛牢牢盯住眼前缓缓倒下的、此生仅剩的至亲。
他看着那突然闯进来的人——那人不敢置信的唤她的名字,一向不可一世的面上出现了那种叫做惊慌的表情。
少年已不再纯真的眼睛里隐约现出一抹亮光,原来这样,你就会心痛么?
原来,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心痛么?
绝美的女子此时如一朵刹那凋残的红莲,曾经的倾城容颜如今毫无血色。微张的唇气息薄弱,然却阻止不了她要说的话。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我昨日...梦见她呢...”
“她好得很!你...你不准死,你若死了,我便杀了她!”暴怒的声音里竟带着抽泣般的起伏。
“我现在这般,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知道的...全是拜你所赐...”她突然又咳了起来,一张嘴便有大口的血从喉中涌上来。
他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随意动她,生怕加速了她生命的流失。
“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你知道吗,我虽然恨你...但是...我其实...不恨她...”不恨她,其实,还是爱着她的吧,虽然未能来得及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说话,太医一会就来了,你先别说话...”伸出手掌去擦她唇边的血,然而却仿佛越擦越多似的,那人终于气急败坏的低吼一声。
“替我...好好爱她...”
她纤细苍白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一旁,目光飘向那处黑暗的角落。
替我...好好爱她...她唇角微动,仿佛还有无数话要说,却只是遥远地望着他。
绝望中带着抹解脱的欢欣,她目光移至上方,突然柔柔笑了,唇角无声合翕:你来了——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慕白——慕白——
那少年静静地立在黑暗中,手脚逐渐变得冰冷。就那么望着她,仿佛还等她弯起眼角对他微笑。
然而等不到了,永远也等不到了。
你就这么死掉了,那么我呢?你一定知道我其实很害怕的,你一定知道的,对么?
一阵燥乱过后便是奇异的安静,空旷的石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急促的喘息自少年胸腔中迸发,他突然转身向黑暗中奔去,那里有他来时的路,他知道,除了活下去,自己早已别无选择。
有泪从小少年眼角蜿蜒流下,然而没有人看见。
就像曾经那些温柔的眼神,如今,再也不会有了。
这样,你还要我,拿什么去替你爱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