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零落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淡烟暮霭的小径,两旁低矮的灌木丛中不时地发出簌簌的响动,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夫握着皮鞭昏昏欲睡,狭窄的车厢里,年轻的一男一女紧紧依偎在一块儿。
“忠哥哥,不是要进城的吗?怎么好像越来越偏僻了?”女子探出头去查看了一下,四处的烟雾更加浓郁了,粘稠的空气中透着水意,无风,迷雾聚在一起便像是凝固了一般不游动半分。
容貌清秀的男子,书生打扮,苍白的俊脸上带着病容,他搂紧了身旁的小妻子,柔声道:“如果我们没走错路,应该很快就到零落城了,到了城中,办完事我们再做打算吧?”
女子点了点头,朝后面望去,一匹瘦马拉着车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车子被油毡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突地,马像是被施了法一般死活不再往前走一步,车夫感到一阵阴风吹来,他打了个激灵,朝着车厢里颤声说道:“少……少爷,咱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你先下去瞧瞧老夫人可安好。”病弱的男子咳了两声,听到车夫尖叫着奔上来,“少爷,不好了,老夫人的棺木不知怎么的掉下来了,少,少爷……”
男子连忙跳下车,他的妻子脸色苍白跟在他后面。
车夫吓得向相反的方向逃去,两夫妻缩在一起,忽地有白绸从两人头顶飘过,一端紧紧缠住棺木,另一端像是被人拉扯住一般,棺木猛然跃起,被白绸拉扯着从两人身边擦过。
“娘!”男子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的妻子急忙扶住他,惊慌失措地道:“忠哥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跟上?”
“走,我来驾车,你坐稳!”男子爬上车,妻子坐在他身旁,两人驾着马车朝着白绸飘荡的方向赶去。
“太好了,终于找到一副新鲜的皮囊了。”
“只可惜是个老太婆啊,要是个俊美男子就好了。”
两个透明的人形物体牵引着棺木疾速飞过,“你瞧瞧那书生如何?长得真俊秀,要不,先上了他再说。”
另一只鬼摆了摆手,“你瞧他那柔若无骨的样子,只怕还没压,他就被你吓死了……”
书生剧烈地咳嗽,忽然他指着前方忽明忽暗的灯火朝着妻子叫道:“快看,我们已经到零落城了,原来不是传说,真的有零落城,真的有。”
语毕,棺材突然坠地,棺木四散开来,正待两只小鬼窃笑着要将尸体拖出来时,那尸体忽地直挺挺立起来,两个小鬼倒吸一口凉气。
“哇,这是搞什么呀!尸变呀,有鬼呀,救命啊……!”
“嚷什么嚷呀,咱们不就鬼吗,你瞧,这老太婆好像真的尸变了,浑身都长白毛了呀!”
书生搂着妻子不住地颤抖,他心如明镜,母亲尸变当晚咬伤了他,还连带着害死了一同守灵的人,就连法师都临阵逃脱了。他们两夫妻是趁着母亲休眠的时候才能将尸体带出来,用墨斗线捆了又捆,谁知道中途会出岔子。这下完蛋了,他们两根本没有其他的法宝,眼看着到了零落城却出了这档子事。
尸体双眼圆瞪,幽幽绿光地从眸底透出来,她忽地旋身,面朝着两夫妻。
“忠哥哥,娘已经认不得我们了,怎么办啊?我们会不会死啊?”
两人说话间,尸体飞身冲过来,刹那间,一道黑影从他二人眼前闪过。
正当二人紧拥着双眼紧闭时,尸体嗵地一声倒地,“两位不用怕,尸体已经解决了。”
书生缓缓张开眼,母亲的尸首躺在地上不住地抖动,站在一边身材高大,带着恶鬼面具的人大概就是救命恩人吧?
“多谢英雄。”书生拱手答谢,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墨莲,出了何事?”
三人都转向身后,黑暗里走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一声黑色劲装,黑发束起,发间别着一支玉簪,脸上的恶鬼面具与墨莲所戴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十分沙哑低沉,听起来更像是老妪,但身形却十分年轻苗条。
“尊使,刚解决了一只白僵。”墨莲恭敬地答道,随即快步移到那劲装女子身旁,他很细心地扶着她,像是怕她被绊倒一样。
女子轻轻推开墨莲,径直朝书生夫妻走来。
“二位,前面就是水天洞府,我看二位有必要去休憩片刻。”
书生暗自吃惊,这神秘莫测的女子竟然能猜到他受了伤,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向妻子轻声说:“婉儿,咱们就先跟这位婆婆到水天洞府吧,你说好不好?”
婆婆?这傻小子竟然当她是老妇人,不过也没错,她的年纪,当他的老祖宗都还大太多。
她冷冷地应道:“叫我青离就可以了,李公子,请。”她兀自走在前面带路,李义忠同齐婉跟在后面,李义忠对着妻子低声道:“这位婆婆真厉害,竟然连我叫什么都知道,看来我们真的来对地方了。”
“对啊,忠哥哥,你有救了。”
……
墨莲走在最后,拖着还在抖个不停的尸体,那李氏老夫人咕咕地发出抗议,墨莲转过脸朝她低声喝道:“安分些,要不然现在就让你灰飞烟灭!”
青离突然止步,仰面向天空叫道:“你们两个,出来!”
躲在杉树上的两只小鬼面面相觑,暗自交换眼神,此时绝对不能出声,看那个女人有什么辙。
“我再说一次,给我滚出来!”青离从怀中摸出一面布满灰尘的小圆镜,两个小鬼立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忙飞下来跪在青离脚边。
“尊使饶命,小的只是想开开玩笑而已……”
“对对,我们是想捉弄一下公子的,并无害他之意。”
其中一只头发长至脚踝的小鬼望着李义忠口若悬河,眼睛眨啊眨,恨不得现在就要上了他,吃干抹净了再挤出他魂魄,占了他肉身,再霸占他老婆。是不是有点贪心,这色鬼已经忘记生前是男是女了,总之好看的漂亮的肉身,它都是想占为己有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几时几刻从地府逃脱的,我都记录在案的,若再不乖乖回去报道,休怪我不讲情面!”青离一挥衣袖,两只小鬼吓得立即闪到一旁。
“尊使别,我们马上就回地府,马上就回……”
一闪便不见了踪影,青离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又开始迈着步子,这架势在李义忠夫妻看来,简直比县太爷还威猛,两人惶恐地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李公子?”
李义忠听到青离轻声唤他,心里咯噔一跳,惊慌失措地应道:“诶,婆婆,哦,不,不知有何……”
“李公子何时被令堂咬伤的?伤在何处?”
李义忠怯懦地答道:“有五天了,伤处在手臂,我这几日感觉身体很虚弱,快撑不下去了。”
说话间,几人来到一座阔绰的建筑前,李义忠惊叹不已,一眨眼功夫,这偌大的宅邸是从哪里来的?只见大门口的横匾上印着几个硕大的字:水天洞府。他暗想着 ,原来从书上看来的竟然都存在于世,零落城是真的,水天洞府也是存在的。
门口挂着硕大的灯笼,柔柔地泛着绯红的光,大门敞开,里面闹哄哄的,灯影幢幢,一些疾速窜动的影子与活生生的人交错着推杯换盏,一时间搞不清楚身在人间,地府,天界?
李义忠揉了揉眼睛,那活生生的是人没错,那飘来飘去的是鬼也没错,为何人与鬼在一起,还能如此融洽?
“李公子不必惊诧,零落城本处在阴阳交界之处,水天洞府极阴的位置,这里既是凡人的客栈,也是阴魂的客栈,李公子,待会儿看见什么都不要慌,尽管从容些。”
青离看不见李义忠的表情,却从他的气息中察觉出了恐惧和疑惑,她轻声安慰他之后,大步跨了进去。
有人热情地招呼她:“洞主,好久不见啊。”
有鬼也围过来:“尊使,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青离不发一言,那些人鬼自动地让开路,他们看见她身后那对年轻的夫妻,都开始指指点点。李义忠瞥见自己身旁的死鬼们大都形容枯槁,有的断了一条胳膊,有的掉了脑袋,有的一手捧着露出来的肠子一手还捏着酒杯。即便提前被青离打了预防针,他还是被吓得几乎魂魄出窍。
水天洞府共有四层,第一层是给鬼住的,第二层是人住,第三层是给有道行的能人异士和神仙住的,第四层便是青离同墨莲住。
不多时,已来到四层。
“李公子,请挽起衣袖。”
青离伸出手,李义忠顺从地挽起袖子,左手手臂上赫然出现一大块伤疤,肉已腐烂,散发出浓郁的腥臭,青离皱着眉,手指轻触着那腐烂的伤疤,“李公子真是福大命大,尸毒已攻心,公子却还能保命,真是走运。”
她收回手,自腰间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这里面是驱骨散。”揭开瓶盖,蓝色粉末洒向腐烂的伤痕,嗞嗞地冒着蓝色轻烟,李义忠咬牙切齿,额头冒着细汗。
“很快就会好起来,李公子先休息吧,墨莲会处理好令堂的,如果没什么事,晚上不要到处乱走。”青离毫无情绪地陈述完,转身走出,李义忠龇牙咧嘴,眼看着腐烂的肉一点点地复原,而且这个女人好像能猜透他心思似的,思及此,他也不再担忧,只是有些害怕,墨莲会处理,如何处理?
“哦,对了,忘了问李公子打哪里来?”
李义忠闻言猛地坐起,他很不习惯被人突然袭击,天生胆小,他很怕被吓破胆。
“婆婆,晚生从南邵县来。”
“好了,明白了,不打扰两位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