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隋，开皇二十二年。

这是一个平常的雨天，外面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长孙晟挥了挥马鞭，想驱赶着马儿快些奔跑，可是早已精疲力竭的马儿只是在雨中无奈地嘶叫了两声，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雨水顺着他的铠甲不住的往下流，沁入了他的内衫，打湿了他的心情。长孙晟看了看天，估计还有两个时辰天才亮，那时候差不多就能到家了。

虽然这一场战役只持续了月余，但是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离家千日万日之久。他虽是个一身戎装的军人，但是也有一颗温柔的心。在军中的每一夜，当月色笼罩着他的帐篷时，他都无比思念着家中的亲人。

好在突厥如今退兵，这场仗才得以结束，他和士兵们终于可以回家。可是今日的雨好大，似乎想拦住了他归家的步伐。长途劳顿，不说人，就连马也吃不消了。队伍里有人渐渐体力不支，行程也越来越慢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转眼间天就黑了。

“将军，歇一会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过夜吧。”副将劝他道。

“那我们在山洞里休息一下。”长孙晟想了想，还是传命令下去，浩浩荡荡的大军停下前进的步伐。

大家稍微地安顿下来，长孙晟才发现士兵们个个都衣裳尽湿，冻得瑟瑟发抖。他又看了看自己，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吩咐生了一堆火，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顿时山洞里就温暖了起来。他踱到洞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从空中落下，然后融入进大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有种宿命的感慨。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透着让人窒息的无奈。这天下不就如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一样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迎来黎明的曙光。

“将军，那里好像有人。”突然队伍里有人叫道。

“走，快去看看。”他想都不多想，拿起随声的佩剑，就冲进了雨中，刚才烘干的衣服很快就又湿透了。

就是这一看，他救下了一个跳水的女子，也是那个让他到死都无法放下的挚爱。

他和副将把女子从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好在不是二月天气，不然湖中的湿气必定要了这柔弱女子的命。在微微火光的掩映下，他终于看清了女子的相貌。虽然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但是也掩盖不了她美丽的容颜。

长孙晟是个粗人，自小从军，有了妻儿后，也常常身在军营，并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可是看到眼前这个女子，他就从心底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在他的心口乱串，让他不知所措。

或许只有看着她，照顾她，呵护她，他才觉得有心安。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漂泊多年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归宿。

“这是地狱么？”怀里的女子睁开眼，喃喃地问。

“什么地狱，这里还是人间啊！是我们将军救了你。”旁边的一个小兵很会查言观色。他看出了将军看着女子的眼神略有不同，于是赶紧接话，冲姑娘邀功道。

“我是怎么了？”那女子皱起眉头，好像并不买救命恩人的帐。

“姑娘你可能是身体太虚弱，后来失足落水了。”长孙晟顿时觉得心口很疼，像是缺了一块。

“就这样死了不是很好么~”她叹了口气，挣扎着起身。

长孙晟年轻的时候学过医，这会正好派上用场，刚才他替这女子把脉，发现这个姑娘分明是有喜脉了。想来，这个姑娘一定是遇到负心人弃她而去，绝望之下才投河自尽了。

世上最傻之事，不过痴心错付。

“姑娘，你不能死，”他想了想，对上她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稍稍冷静会，“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世上的事总是充满变数，也总那么让人无可奈何，就像他，爱上这个不爱他的女人，就注定一生痛苦。就像她为了自己苦命的孩子，如行尸走肉般苟延于世。好在，她遇到的是他，是这个正义忠厚的他，才不至于让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流落街头。

女子跟着长孙晟回家了，她决心跟真这个好心的将军安静地过完下半生。不为自己，不为别人，就为了肚子里这个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一个女人，无论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只要做了母亲，一切就不一样了。

长孙府里的正妻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诸多不满，可是碍于出嫁从夫的观念，她并没有反对丈夫娶别的女人进门。

次年三月，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长孙凰冉。

长孙晟不仅待这个小女儿如己出，更是当成掌上明珠一般疼爱。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了长孙家的三夫人，受尽恩宠。

可是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们过得并不如别人眼里看到的般幸福。

人人都羡慕她的命好，嫁了这么一个好男人，府上有什么好吃的必然先送到他的面前，有什么新鲜玩意，将军也不会忘记她。本来丈夫疼爱，孩子健康就是旧时代的女人最大的幸福，而她本来应该这样简简单单地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她却没有福气消受这些。

她生下女儿没几年，柔弱的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尽管长孙晟请了无数的名医来给她看病，最终她还是香消玉殒了。

又是一年三月，桃花肆意的盛开，殷红谁了苍白的流年？

满院纷飞的花雨，如今都变成了徒然。没有了一同赏花的人，好像什么良辰美景都失去了颜色。

长孙晟望着院子里一树又一树的桃花都染上了春的气息，整个大地都是一派姹紫嫣红的春色，心却仍旧像寒冬腊月一般冰凉。他低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去年，她还与自己一同赏花，没想到今年就剩他一个人。她怎么就忍心，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单老死。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是，却再也没有最爱的她。

若是在桃花深处，他还能触手可及那温柔的笑脸，也不至于这样悲伤。曾经做了无数自己想都没想过的傻事，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今天想起来，他还是觉得甜蜜依旧。但终究，他还是给不了她许诺过的明天。

他连她的人都留不住，更何况她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