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而归的她,却不同往日,恍若新生,顷刻间便已收好行囊,与他浪迹。马背上他问起她的行踪,她笑道,
“我回了暗宫。”
他心惊了惊,随后涌起了后怕,如海浪一般翻涌,
“你为何不同我说,便独自回去,你……”
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要这样悄无声息的失去你……
“我知道,”他的责备被她挡住,
如暗宫之流,最恨人背叛,此生若不是身死,一世也离开不得,她早已知晓,如若他们知道她还活着,那便不是浪迹,而是逃亡,她又怎会让他被牵连?
“但这是我自己种下的因,也该由我去了结。”
看着他薄怒的神情,他从未这样,心中却涌起一股甜蜜,他在意自己,已如此!
“还记得慕流年吗?当初你问我,如果你也那般杳无音讯,我可会等你,我说我只会等你三年,如今,我也想问你,如果我就此一去不回,你会怎样?”
他神情肃然,凝眸而视,一字一句,
“当日我不见你,惊慌失措而后心灰意冷,我以为是你不愿同我一起,今日,我只有一句话同你说,”他眸子溢满柔情,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道,“若你活着,天涯海角我也会寻到你,若你死了,那棵桃花树下,当是我的坟冢。”
她痴痴凝眸,扬唇笑道,“有你这句,便够了!”
“如今,我已是自由身,天地之间,再无可以牵绊我的,可与你同去天涯海角。”
踏花马蹄,惊起的,又是谁与谁的红尘,那并辔而行的人,又岂能知,这前尘因果,后世浮沉……
“你看,这是我专程托人打造的。”
三尺青峰出鞘,满室光华,这,是一柄好剑。
“你从不用剑,这是……”才说半句,便已恍然,低沉道,
“是我连累你。”
她既是杀手,便不管雇主为谁,她也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没有暗宫庇护,她便只有他了。
他抬手制住了她的言语,笑道,
“如今,你我相伴,若是罪孽,我与你一同偿还,若是仇怨,就让我为你挡了吧,你的手,干干净净的就好。”
她的心,早已刻满柔情,如今,又还说得出什么言语?
他怜她爱她,将她守护的完好,如此付出,款款深情,却从不问得失与否,她以何得他如此相待?
“这个,给你!”
某一日他与她月下饮酒,酒至半途,却突然将一物递与他,他抬眼而看,素净掌中托着一枚圆白玉佩,简单的纹理,并未有雕花,古朴润泽,红色丝线系着,恰似天边朗月,
“你送我的?”
他不肯定的问道,并不去接,眸中却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她红了红脸,托着玉的手收也不是,便佯怒道,
“你不要吗?那可扔了!”
说罢作势要扔,却被他一把按住,
“既是送我的,岂有不要之理,我只是……受宠若惊。”
伸手拿过,细细观摩,忽道,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的不知?”
“前几日路过上宁,便看见了,拿来做剑穗,我觉得挺好。”
“你说好便好!”
说完便顺势系上,倒也相得益彰,
“你难得送我东西,这把剑的名字需得改一改,”他略为思忖,忽的欣喜道,
“就叫随风,你看如何?”
她愣了愣,微微红了红脸,低声道,
“随你……”
明月随风,便是此意。
说道此处,他看了看挂在她身侧的剑,并不华丽的剑鞘,末端系着一枚白玉,圆圆的一块,莹润平整的没有任何雕花,宛若明月,红线却已褪色,
她随着他的眸光望去,自也看见了身侧的随风,那日将他安置在破庙之后,却顺手将它带在了身边,
“便是它吗?”
伸手取下递与他道,
“既是你的,也该物归原主。”
他伸手接过,抚着那半旧的红线和白玉,却是看着她目光灼灼道,
“当真也还要谢它,若不是因它,便不会遭人追杀,自然也不会遇见你。”
她便也抬眼去看那剑穗,似是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而低垂着眼眸,半刻却又问道,
“那她之后,可有再杀过人?”
“既有他在,自是没有。”
她是名正言顺从暗宫中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当作背叛之人被除名,除却那些寻仇的。
她原本以为他只会些粗浅武功,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厉害,那些报仇雪恨的人,三招两式便可制服,却从不伤人性命,更有甚者连对方名字一并叫出,竟连谁是雇主,都一清二楚,轻易之间便将矛头,指向了别处。只有偶尔遇到强人悍匪,才会开了杀戒,倒叫她多了些目瞪口呆。
“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扬唇笑道,
“我四处漂泊,最喜听那说书人说书,虽是半真半假,倒也有趣。”
这便是,除了朱楼高阁,皇廷内院,这酒肆小馆的说书之地,便又成了他们彼此的乐趣。
两人一路从北行到南,旅居客行,一路古道热肠,从别处顺出来的金银,尚没有捂热,便已成了穷人难民的口粮,便是哪里有灾祸险难,哪里有仗势欺人的贪官污吏,哪里有不平之事,他们便往哪里去,一路走走停停,从桃花灼灼的春日,行至小圆香榭藕荷,清水盈盈,踏上了秋苑梧桐叶落,老树寒鸦半点的深秋,
“不如此番,你我同去漠北,如何?”
三年再归来,同是风雪幕里人,他与她并辔而行,雪白狐裘与那飘絮飞雪共舞,端的是灵动秀美,她笑看向他,看他神采飞扬眼光明澈,一脸向往的道,
“若是三月春归,漠北也最是惹人喜爱,水草肥美,逐花赛马,那便是世间最宽广自由的天地。不如此番你我同去漠北,若你喜欢,我们便不再回这连云,养马牧羊,自由自在,你说呢?”
她笑的畅快,再不是从前那个杀伐冷冽之人,
“我从未去过漠北,也想去看看。只是去漠北之前,我想再去璃都看看。”
他看她一眼,俏颜酡红,醉过三月烟雨,遂答道,
“我也想去看看……”
那毕竟是他们相遇之地。
一路北上至璃都,是夜入住客栈,他忽然神秘兮兮,抬手覆在她的眼眸,在她耳畔悄声道,
“你跟我来!”
她好奇心起,黑暗之中倒也完全适应,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每一步都是完整的信任。
行至一处,他放下了手,立在身侧,她睁开双眼,漆黑的瞳眸,瞬间倒影的,是何种光彩?
“这是?”
碧波水浅的鎏金河,雪花兀自飘零,纷纷扬扬,到水面便不见踪迹。河面却是漂浮着万千盏烟火莲灯,静静漂浮,轻轻流淌,满目的莲灯绚丽,河面倒影,烟波流转,只一眼,便已惊艳。
她才记起他与她途径鎏金河畔时,曾感慨过一句,
“我曾听说鎏金河的花灯甚是好看,只是从前……倒不知何时才会有此机会。”
想不到,他竟记得。
怪不得,他半天不见踪影。
“怎样,好看吗?”
她点点头,却只有他能明白,她眼中荡漾的幸福,
“一盏花灯便是一个祈愿,若是虔心相许,总会实现!如今,我为你放了这千千万万个花灯,却只有一个祈愿。”
“一世安好……”
天地之间忽然都安宁了,她的眼中只剩下他,便是那满目的莲灯,顷刻间,也已化作最好的风景,融成了一幅一世安好的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