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出湖泊一片金黄。晚风清寒,吹过幽幽茂林,卷起蒲公化作漫天白絮,洋洋洒洒随风飘荡,宛如九月飞霜,煞是美妙。看着空中的蒲公花子,他不禁感慨,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里是他欲要坐化之处,想不到苍天无情,造化弄人,他被追杀至此,现下已是油尽灯枯。本以为吞服‘三日必死丹’能借其药效多活三日,好完成余下一事。
岂料他经脉尽断,负伤过深,以至于全身不得动弹,即便能多活三日也不过是苟延馋喘,亦是无法完成心中所愿。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三日之期,他心中不由泛起淡淡忧伤,昔日过往不断在脑海回放……。
当年,他只因别人一句“你斗不过。”便向铁木七雄下战帖,邀约在幻灵山顶决一雌雄,结果他仅凭十招内便拿下所有,尔后一战成名,名声大造。被众人誉为‘神州七大翘楚之首’。
当年,他为救挚爱,凭借一手‘妖农炉’独闯乌墨山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在大败无数高手后,依是带着爱人安然离去。
时光飞逝,然而当年的壮志少年如今不过是一名将死的鹤发老人罢了。万想不到众部落会因忌惮他实力惊人,而歹意四起,使而联手各大部落围剿妖氏,命妖氏将他交出。
为了不连累部族百姓,他弃械投降,甘愿被擒,岂知众族言而无信,仍旧屠杀妖氏上下。那一天,他自断一臂挣脱枷锁,欲化成魔对众族大开杀戒。但最终寡不敌众,以至于换来今日惨痛局面。
想到此处,老人双眸不由发狠,愤吼怒道:“我不甘心。”
一句不甘,如轰雷震天,众兽惊慌嘶鸣,四处逃窜。
老人长长一叹,似乎感觉内心舒服许多,释然地笑了笑,随而闭目等死。
过了片刻,七十丈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响,老人不由睁开双眼,听了半响,忽然哼息心道:“没想到以我现下实力,既然连百丈外的动静都察觉不到,哎~真是老不中啊。”
只听脚步越来越近,一个身穿棕绒皮毛的少年手持弓箭,似警惕着老人般缓缓走来。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剑眉星目,眼神瞧来警惕却也透着一丝畏惧之意。少年不断打量躺在地上那衣衫残破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忽然见其双目滚动,登时‘啊’的叫了声,紧张地拉开箭弦。
少年一气呵成,唰地声,拉弓满圆,紧张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少年甚是惶恐,声音颤抖,但却不再畏惧,刹那聚弓平稳,英气逼人,身子一动不动。
老人微笑不语,突然看见少年挂在腰上的羊皮袋,登时吞了口口水道:“小子,能否喂我些水?”孤战众族三昼夜,尔后千里奔逃,说来已有十余日未进过一滴水露,口干舌燥,声音都显得有些沙哑。
少年又看了老人几眼,确信是人后,便收回箭羽,提着羊皮袋小跑过去道:“老前辈,这深山野林的,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走进一看,发现老人身上几处伤口白骨外露,伤势十分吓人,故此暂时收回心中疑惑,将水缓缓送入老人口中。
老人不忙回答,大口猛灌起来,那水极为清凉甘甜,由口如腹,顿时觉得全身清凉,精神大振。
一口而尽水袋,老人‘啊’地一声满足,斜着看了少年一眼,立觉有些失态,忙说:“我一口渴就忘形了,真对不住阿。正所谓一报还一报,赐水之恩,我就不谢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少年收起空水袋,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起身走进树林。老人登时面露尴尬之色,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发现少年脚程极快,一下子便走出百丈之外,难再探知。
过了许久,少年一手捧着数颗朱红野果,一手抓了把青草,而那悬在腰间上的空水袋此时也装的满满。
老人武功甚高,电眼如炬,一眼便认出少年所取草果,乃是两种毒草。这两种草药单一分开有着麻痹神经和腐蚀血肉之效,可搭配在一起却能治愈外伤,新生血肉。想不到那少年对草药颇有常识,心中登时赏佳些许。
少年将两味药果拌水研磨,深怕老人生疑,解释道:“前辈,此处方圆数十里无一户人家,我瞧您伤势深重,为今只能把您的伤口稍作处理,待明儿一早我再背您去找大夫。”
老人一愣,心中不由感动起来,目光打量着少年,微笑心道:“我游历五湖四海多年,还真少见过心底如此纯善之人,没想到将死之期,竟让我碰到了一个。”
瞧那少年动作麻利,对行医之道却只精于表面,老人明知无用,仍是说道:“木华草剥茎只取叶瓣,朱炎果仅需取其皮汁,其草六果二水二成,拌在一起研磨方是最好。”
听得老人指点,少年不嫌麻烦,重新研磨了一遍,问:“老前辈,您瞧这样可成?”见老人点头后,少年捧着药草跑上前去,为其涂抹伤药。
老人看他单纯的紧,无心笑道:“你就不怕我是个大恶人?”
少年双目透彻,依旧认真敷药:“自然怕了。”
老人挑了下眉,问道:“明是惧怕,却又出手救治,是何道理?”
“善与恶只为我心中所想,可老前辈身上的伤,却是我亲眼所见,取其轻重,在我眼里,老前辈既非好也不坏,不过是伤者一名。”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呢喃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么…好好好!”瞧见少年气度仿佛自己少时那般,老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他越是喜欢。
一番忙完,少年以清水洗净双手,打量了老人一眼,好奇道:“老前辈,我瞧您也是有本事的大人物,一声不甘便令众兽闻风散胆,就连我的晚餐也给吓跑了,您怎么会在荒山野岭,又受如此重伤呢?”
老人微笑道:“情不自禁就…害你晚餐落空,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有些事知道了也见不得有用,我只能说造化弄人,天意如此啊…。”感慨一叹,老人抬头释然地望向浩瀚星空,笑道:“我现下经脉尽断,吞服‘三日必死丹’苟活至今,此丹之效三日不死,时过必死,赶明儿天一亮便是我将死之期,到时也就尘埋于此啦。”
少年一惊,没想到老人明知将死,心境却释然豁达,内中不由萌出敬意的同时也暗暗难过起来。
老人见他愁眉苦脸,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小子,人生百态,旧去新生,原是平常之事,你能为我这般难过,我甚是感激,但能否别将此事看重,我宁可死在欢笑,也不愿沉重多活片刻。”
说完,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豪气冲天,气势非凡。
少年不住崇拜,敬意更胜,一抹哀愁面容,对老人笑道:“老前辈对生死如此看淡,今日真是给我上了一课。”
老人见他双眸暗沉,显是强颜欢笑,也不揭穿,笑道:“你与我不同,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我则鹤发苍苍,死期将近,这并非是我看淡生死,只是天命如此,我又何须浪费力气去强求什么?哎~只是不能死得其所,看来此生终须留下一憾啊…。”
少年听出语中意思,皱眉道:“不知前辈心愿为何,若是能用得上晚辈的地方,尽管直说,晚辈一定尽心办到。”
老人双目一亮,上下打量少年一番,心道:“这小子心肠不错,就是稍微单纯软弱了点,不过见其悟性极高,或许能交托此事也说不定。罢了,我既准备坐化于此,事因成败也不再重要,竟看天命如何造化吧。”
老人望着少年,问道:“小子,我与你萍水相逢,却甚是投缘,你叫什么名字,何族人氏,父母又是何人?”
少年低声,有些自卑道:“我叫一…一呆子,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话到此处,少年没再继续说下去。老人早就猜出他是个孤儿,但这‘呆子’哪能算是什么名字,说道:“我远游神州各大部落,从未听过一氏一脉,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置身闯荡,很是不易啊。”
原以为老人听到名字会如其他流浪乞儿那般哈哈大笑,没想到他不但不笑,还言带欣慰的朝少年问道:“一呆子,你可有想过更名?”
少年满心欢喜,重重点头:“能得前辈赐名,呆子求之不得。”
老人笑道:“言重了,此事并非难事,你既不喜此名,为何不自行改之,怪哉,怪哉!”
少年乃是名弃婴,从小就无名无姓,这一呆子也是被流浪乞儿给叫出来的。可惜他识字不多,成年又饱受欺负,即便改了名,乞儿们依旧是一声一口呆子的叫,改之无用,索性罢了。
少年心知老人是位高人,阅历甚广,有心给他起名也没拒绝,倘若起的不好或是无用,最多不过仍如初衷,依旧是呆子一个。
老人望着少年,思索片刻,笑道:“易氏与我族向来交好,由易作姓应该不错,至于名么…此山名为东凡,取其凡字作名,今后你就叫易凡吧!”
少年念了几遍,默记于心,随即朝老人磕头一拜道:“谢前辈赐名,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微笑道:“我叫妖淮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