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军路,京兆府,军廷总堂,大殿内。
一道伟岸身躯,背负双手,立于殿中,抬首侧目,没有焦点的目光不知是投向虚空还是投向大殿顶部。
脚步声传来,来人匆匆行至距其十米处,倏然止步,弯腰恭声道:“知寒无用,执法队重出江湖第一次执法,便以失败告终。”
来人竟是军廷大总管水知寒,无怪步法精妙,收放自如。
军廷三大掌廷巨头之一的水大总管对其人恭敬如此,其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舍军廷缔造者大宋军中第一人、江湖六大宗师之一的明将军外,更有何人。
明将军转过身来,始得见其庐山真面目。
明将军双瞳暗如黑色玄铁,双目亮如划夜流星,渐灰的长发披散双肩,轻松写意。
明将军身穿软甲,膝旁衣角尚可见到沾着的新鲜泥土,当是从某处军营赶至此处。
明将军抬步上前,走近水知寒,微倾前胸,探出双手,作出欲扶水知寒的动作。
水知寒心下微动,明将军这样的动作,等若是将前胸尽皆暴露于自己面前,自己只消双拳挥出,必可稳中明将军胸口,水知寒自信,明将军在他的倾力拳击下,非死也要重伤。
但是,水知寒没动。
明将军扶直水知寒的腰身,柔声道:“知寒何罪之有呢?尽人事,听天命。此番执法虽然失败,没有引龙出动,却成功的引蛇出动。龙蛇,龙蛇,又有什么不同呢?”
引蛇出洞?水知寒不解,却没有发问,他静等下文。
明将军转过身去,背负双手。
水知寒心动大动,明将军再次将背后的大空门暴露于他的攻击范围之内。但是,水知寒仍然没有动。
明将军淡淡的道:“既然执法失败,‘杀虎四少’,就不再是我军廷的目标。”
水知寒回答道:“知寒明白。”
明将军续道:“既然执法事了,我便要如约发兵北上。”
水知寒神情微动,欲语还休。
明将军似是背后有第三只眼般,大笑道:“知寒是否觉得十分不甘呢?执法失败不甘、如约发兵也不甘?知寒定会觉得,既然执法失败,我们为何还要发兵北上?”
水知寒颓然点了点头,明将军的话正中他心坎。两次绝佳的机会面前,水知寒都不敢出手,因为,他知道,他面对的是,明将军。
明将军颔首笑道:“知寒,可敢与我打赌,我赌‘杀虎四少’必然躲不过朝廷的制裁,囹圄之灾再所难免。”
水知寒闻言,双目蓦地亮起神光,而后垂首道:“知寒明白了。”
明将军意兴索然地道:“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是要告诉知寒,江宁府谢家,不要动。”
水知寒眉头微皱,此番执法失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下邑城内江宁府谢家那两个小子的搅局,否则,在下邑城内的郢都客栈内便可让小礼儿、沈昭义、杨世行三少伏首。
及至在宋城内、应天书院里,军廷执法队再次执法失败,遂放弃对“杀虎四少”的执法。
但执法队的怨气却可撒向江宁府的谢家。
眼下,明将军却又言道不可动谢家,水知寒心中不解,直言问道:“知寒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明将军淡淡道:“这些事,迟早是要给你们说明白的。现下还不是时候,等我从战场归来再说吧。”
水知寒恭声道:“预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东京城,一名脸带沧桑的剑客,朝着一座破败的大宅子走去,他脚步很轻,步调一致,速而不急。
剑客,是的,他腰悬长剑,奇怪的是,只有剑身,没有剑鞘。
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他心里百味杂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斜挂门前、将掉未掉的牌匾上。
牌匾上,三个刚逎并济的大字依然毫发无损的矗立其上,“六扇门”。
熟悉的足音传来,而后一只手搭在了剑客的肩膀上,剑客并没有回头,而是问道:“世叔招我来,所为何事?”
“六扇门重新开张,第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世叔平淡的开口。
剑客双目神光爆射,转过身来,双手搭住世叔的肩膀,颤声道:“世叔,是真的吗?”
世叔一脸笑意,似是早已料到了剑客的反应,含笑道:“赵官家亲自下的旨意,为我六扇门平反,而且,六扇门重开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也是赵官家亲口指定的。”
世叔口里的赵官家,即宋徽宗。有宋一代,宋天子喜欢臣下称自己为“官家”,以拉近君臣距离,是以,有此“赵官家”之称。
剑客心中欢喜,喃喃道,五年了,五年了,六扇门终于含冤昭雪了。
剑客嗤道:“朝廷不惧此举惹怒军廷吗?”
世叔谈笑风生,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眼下关中军廷步步紧逼,我大宋朝廷既然和关中军廷并称四大门廷之一,若是不予还击,岂不贻笑江湖。”
世叔和剑客聊了一会儿,当是讨论这六扇门重开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期间,只见剑客曾神情激动、言语激烈,但世叔一贯平淡恬定的神态,终于,剑客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而后,世叔郑重道:“这个任务,很重要,此行,不得有失。”
说罢,世叔拍了拍剑客的肩膀,竟是十分萧索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宋,从此多事了。”
江南西路,长江水道,某处。
李沉舟淡淡看着飞鸽传书上的内容,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谢家,哈哈,终于还是谢家最先出手了。
并不见李沉舟如何用力,纸条已然粉碎于其手中,随风飘逝而去。
李沉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拳”就是“权”,握拳就是握权。
李沉舟的心中蓦地炽热起来,江山如画,英雄竞折腰。
福建路,剑南州,某处。
大殿内,火焰高照,照出大殿内的百来号人。
百来号人所穿衣服大同小异,皆是红黑相间的长袍为主,且长袍上皆绣有光明火焰图像,不同处在于,所绣的光明火焰的大小和数量不同。
端坐于大殿居中上首的方腊,静静听完手下关于下邑城内军廷执法队执法始末的报告后,不由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暗叹道,这一刻,我等了好久。
谢家的小子,我方腊可真得多谢谢你。
两浙路,姑苏,燕子坞。
一座精致的园林里,书房内。
慕容隽嵇右手食指,卓有旋律的敲打着桌子,这是他沉思时一贯爱做的动作。
谢幕衣、谢翎大战军廷的事,他已得到密保。
谢家,谢家,慕容隽嵇喃喃道,现在的时机合适吗?依我看,还得再等两年,谢家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罢了,我便往西湖走一遭,会会王谢两家的糟老头子吧。
岭南,罗浮城,磨刀堂内。
刀廷之主、江湖六大宗师之一的“天刀”宋溢轻拭着手里为其立下赫赫威名的刀器,淡淡道:“老朋友,你是不是孤独寂寞了,多少年了,没有剑的世界,刀是何其寂寞。不过,你不会再孤单了,因为,剑廷出手了。”
宋溢刀气呼啸,“嗤嗤”作响,便见到两个字显示在了磨刀石上。
原来,宋溢竟是用刀气写字于磨刀堂上,宋溢写的是“谢宸”二字。
名字上了磨刀堂,便是“天刀”的下一个对手了,或者说,是下个即将饮恨“天刀”之下的高手了。
两浙路,杭州,西湖旁。
在一处大宅里,隐约听到一名年迈老者的怒吼咆哮声,“谢家是要干嘛?怎么会有谢家子弟出手的?”而后,一阵“咳咳”声。
王龙生赶忙上前扶着老者道:“爷爷,小心身体啊。您别气着了啊,我觉得谢翎做的对啊,我早就看军廷那帮人不顺眼了,要是给我逮着机会,我还不——”
王龙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老者一脸惊怒的看着他,怒骂道:“你个小王八蛋,祖训你都放哪儿去了,你还想学谢翎,我打断你都腿,让你出不了王家一步。”
王龙生自是见机不对,早就一溜烟小跑去了。
江南东路,江宁府,谢家。
谢家列祖列宗灵位前,谢慕衣跪倒在地,谢翎亦跪在旁,两人身边,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气的胡子哆嗦,指着谢幕衣和谢翎,良久,却说不出话来。
老者看着谢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心中自语道:“既然已经错了,便一错到底吧。时机也快成熟了,我谢家还是要未雨绸缪的好。”
老者心中打定主意,对着谢翎淡淡道:“谢翎,去请你二叔谢宸出关。”
而后对着谢幕衣道:“你给我起来,随我去杭州王家。”声音平淡,无喜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