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凰心中有些急躁,不断挥鞭策马,白马吃痛,越跑越快。
方才那个遮面的七王爷,与她记忆中的那人丝毫不像,那种狂傲的眼神完全不是平和淡然的涵王该有的,再看何子三人,既然是涵王的部下,却为何在见到那位七王爷时,仅仅是简单地行了礼,便不再有多余的表示?如此看来,就只有一个可能,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涵王。
临近章州城门,何子又放了一枚带烟火的羽箭,守城将士一见,连忙打开城门,衣凰一路高举着苏夜清给她的令牌直直驶入城内,有一名年轻的将领从一侧跟上来,说道:“属下章州总兵夏长空见过郡主。”
衣凰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她没有说明是七王爷还是九王爷。
夏长空心领神会,答道:“王爷受了伤,在总兵府。”
衣凰沉声道:“前面带路!”
“是!”夏长空策马赶在衣凰前面一点,领着四人直奔着总兵府而去。
未及总兵府,便看见门口有些混乱,下人进进出出,时不时领进一名背着药箱的郎中,片刻之后又气冲冲地将人扔出来。府内更是乱作一团人人神情紧张万分。
衣凰匆匆下了马,进府,边走边问道:“什么情况?”
邵寅看见何子三人,心下已然明白问话的女子所为何人,上前答道:“刚才王爷出城送大军离开,返回时遭人偷袭,被箭射中……”
他边说边引着衣凰走进屋内,正好看到两个丫头端着两盆血水从里屋走出,脸色吓得苍白,双腿直哆嗦。
衣凰脚步一滞,皱眉问邵寅:“你说什么?他不是……”
蓦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入里屋,看了看慌乱忙碌的下人们,定了定神,沉声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众人被这冷冽的声音吓得一愣,全都怔住地看着夏长空,不知所措,见夏长空点头示意,他们才慌忙退出。
衣凰看了看身后几人,对何子说道:“你留下,其他人也出去。”
“这……”邵寅几人有些不愿,看了看何子,何子点头说道:“相信郡主,先到外面候着。”
几人方才随夏长空一道转身离开。
衣凰上前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人,同样黑纱遮面,额上汗珠成串,看向衣凰的眼神却沉静无比,如一潭泉水净澈宁静。衣凰别开头,忽略掉他的眼神,小心地扯开他黑色的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衣服已经一片殷红,他的眼神一动,似乎想阻止衣凰,却听衣凰冷声道:“别乱动,你的伤好像很危险。”
闻言,他果然很配合地不乱动了,只是用深绿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衣凰,衣凰熟视无睹,只管小心检查他的伤口,突然她神色一紧,一只手小心地伸到他背后试探了一下,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慌。
这一箭已经穿肺而过,而且最要命的是箭头没有穿过他的身体,而是正好到了背后,肩头上带有倒钩,直接拔是不可能的,要想先拔箭就必须先将箭头削断,可是现在箭头的大部分正留在他体内。
别说眼下没有办法拔箭,就算拔出了箭,肺部受到如此重烈的创伤,只怕也再难恢复……
就在衣凰手足无措之时,他仿佛看穿了衣凰的心思,抬起右手握住箭尾,几乎是在衣凰的低声惊呼声中,用力往下插了几分,如此一来箭头便完全露在外面。
“你……”衣凰一把按住他因疼痛而微微抖动的双肩,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可是衣凰自己的手都有些颤抖,茫然地看着他,他松开握箭的手,抓住衣凰颤抖的手,那只手很冷,紧紧地抓着捏得衣凰有些疼,只听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别慌,我把这条命交给你。”
别慌……
衣凰抬眼看着那双深沉如沧海的眸子,努力定了定神,点点头,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放在桌案上摊开,回身对在一旁早已焦虑得心神不定的何子说道:“点火,扶他起来,记住,动作轻点,不要碰到箭。”
何子连忙照做。
衣凰取了一把轻巧的匕首放在火上烧了一会儿,然后取过一个布袋,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针。在烛光下泛着金光。
葱白纤长的手指在上面划过,取出几根金针,准确无误地扎在伤口附近的穴位上,待到最后一根时,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这一针下去,会封住你伤口附近的血脉,防止拔箭的时候血液流失太多,可是,这几处穴同时用针,会很痛……”
衣凰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得出他已经是痛苦万分,不想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衣凰一眼,也许是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朝衣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信任。
衣凰稳了稳心神,将最后一根金针扎下去,他的身体本能地一颤,虽然没有喊出声,但俊雅的眉已然拧成一簇。衣凰不敢耽搁,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匕首,小心地割掉箭头,手指摁在附近的几处穴位,试图减轻他的痛楚,然后握住箭尾,拔出。
虽然有些慌乱,衣凰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她拿过随身带的伤药替他上好药,又小心地包扎好伤口,取回金针,再看他时,他已经昏睡过去。衣凰清理掉周围的污物,与何子一起轻轻把他放平,拉过薄被给他盖好。
应该很痛吧,她被扎过穴,也受过箭伤,然却没有承受过这两者累加在一起的痛苦,他竟然没有叫出声!
探了探他的腕脉,虽然虚弱,但总算平稳,只是……
她幽幽一叹,只是伤及肺腑,就算调理得再好,也会留下什么不好的症状吧。
这么想着,她走到桌案前写了张方子交与何子,说道:“照方取药,取回来之后直接交给我,任何人不得经手。”
何子不解,“郡主这是……”
衣凰沉了沉脸色说道:“他体内有毒,并非箭头所带,想来这总兵府也不尽安全,还有人想取他性命,从今天起,他的饮食都得经过我的允许,方能入内。”
何子想了想,说道:“属下能将王爷的命交与郡主,是吗?”
衣凰不语,回身看着床上那人,良久方才开口:“他的命在我手中,我的命又何尝不是在他手中?他若死了,我还能活吗?”
何子只道衣凰指的是她奉命医救王爷一事,听她这么一说,想来也有道理,便取了药方出去了。
然,谁也没想到,许久之后,在涵王再一次生命攸关时,她说的依然是这样的一句话,只是那时,已不复如今的情境。
她慢慢走到床前坐下,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呼吸似乎有些困难,衣凰苦苦一笑,她如今肺部受伤,自然会影响到他的呼吸,面上的黑纱理所应当成了阻碍。
他不是说把命交给她吗?那么只要是为了他的伤势,只要是想救他的举动,都是无可厚非的吧。
她这么想着,伸手便摘下了罩在脸上的黑纱,下面竟然是一张与黑纱完全相反、苍白如雪的脸庞,似乎完全失了血色,教人看了忍不住一阵心疼。
衣凰的手抚过他俊朗却憔悴的脸庞,心里一阵抽搐,这张脸与记忆之中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看着他如此脆弱苍白,蓦地,她抽回手,眼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芒,站起身走出房间。
见衣凰从屋里走出,邵寅三人最先冲过去问道:“王爷伤势如何?”
衣凰轻轻动了动酸痛的手臂,“王爷暂时无碍,只是需要静养……”她顿了顿,将目光停在邵寅身上,邵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礼道:“属下邵寅,是王爷的随侍。”
衣凰点点头,四下瞥了一眼,说道:“邵寅,夏长空,你们随我进来。”
二人疑惑地相视一眼,乖乖地跟着她回到屋里,衣凰兀自倒了杯水喝下,方才说道:“王爷此行,可有带亲卫?”
夏长空又是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倒是邵寅反应快,摇了摇头,“没有,只有我兄弟几人。”
衣凰思索了片刻,又抬头对夏长空说道:“夏总兵,章州城内可有你的亲卫队?我的意思是,绝对忠诚,绝对可以信任之人。”
“有,一共五十人,是属下的……”夏长空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碰上衣凰清明的眸光时,不由得低下头说道:“是属下的无影队,平日里分散在各个军营,只有在有任务需要他们完成的时候才会迅速集合。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当百的高手,对属下的忠心绝无二话。”
“那就好。在王爷受伤这段时间,撤走所有下人家丁,换上你的无影队,邵寅,你们四人轮番值守,务必确保王爷的安全!”
衣凰声音清越冷冽,听得二人一怔,半晌回神,齐声道:“属下领命!”
待一切吩咐妥当,衣凰已经疲惫不堪,她在后院里转了一圈,骤然就想起忙碌到现在,还未曾有人给她安排住处。而此时,应了衣凰的命令,后院之中总兵府的下人已悉数撤离,她连吩咐一声的人都没有,不由得弯起嘴角无奈一笑,抬头便看到一名身着竹青色长衫的男子迎面走来。
待走至跟前,他朝衣凰行礼道:“见过郡主。”
衣凰挑了挑眉,仔细地打量他一会儿,问道:“楼大人?”
楼陌均默认似的微微一笑,“郡主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已赶到,真叫陌均吃惊,郡主果然非一般女子所能比。”
衣凰淡淡地笑了笑,突然笑意一滞,上前抓住楼陌均的手腕,手指一探,问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他微笑着抽回手,虽是如此说,却还是不禁想起太子被带走的那天晚上。
原本他想看看情况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找涣王,却不想那晚突然有人来袭,目标便是他楼陌均,若非他闪过得快,可就不是伤一条胳膊那么简单了,只怕早已丢了性命。是以,他连夜动身,到北疆找涣王,不料在途中再度遭袭,来人武功实在是高,他被对方的内力震伤,所幸遇上同是赶往北疆的何子等人,他们救下了他,将他带到军中,只是这些时日来,那股真气在他体内反冲,他很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