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近乎简陋的房间内,夏倾鸾全神贯注在手中的毛笔上,甚至连敲门声都未曾听见。
房门轻轻打开,带着雨气的玄色身影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书桌前只手撑腮眉眼含笑的人,韦墨焰真想把这一瞬的光景永远收藏起来。
“还在给你弟弟写信?”
夏倾鸾一惊,笔尖在信笺上留下长长一道墨痕。
“谁许你进来的?”
“敲门不应,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韦墨焰自顾走进房内,似乎忘记了这是女子闺房——虽然从实质上看毫无闺房气氛。
“萧家只剩下你们姐弟二人,为何不接他过来,这样你们也可以多些团聚的时间。”
夏倾鸾摇摇头:“不必。白弟并非江湖中人,甚至连半点武功都不会,我不想他卷入武林纷争之中。他这一生能平平淡淡度过就够了。”
“程家无尘公子萧白,姿容俊雅,文采斐然,天下无双。你还期望他如何平凡?”
“总好过在破月阁做枚棋子。”
两个人的对话又一次呛在了这个问题上。
确实,想要萧白到破月阁中是为了能让她身心都归于此地,他韦墨焰没有好心到为别人家事随便乱收人入阁,可精明如斯的夏倾鸾又怎会看不透这一层关系,是故几次邀请都没能得到答复。
即便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他们的隔阂与距离,依旧仿若天渊。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韦墨焰摆摆手,“明日清晨便要启程赶往东胡,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
夏倾鸾脑中还记着上午的事情,言语中不冷不热:“有什么可准备的,阁主急着平定天狐教后与紫袖堂主完婚,此等要事就算再多顾虑也须拼命完成,否则岂不是耽误了阁主的终身大事?”
“夏倾鸾!”韦墨焰低喝,本来就不算顺畅的心情更是一团糟。他根本没有打算娶紫袖,惹他生气的也并非卢瀚海多嘴多舌自以为是,而是夏倾鸾近乎无情的态度。那种不闻不问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我毫无瓜葛。
“若我说的有什么不妥阁主惩罚便是,不必大呼小叫失了身份。”
夏倾鸾越是冷言冷语,他的火气就越大,转过身满脸的怒容。
“你只要老老实实守在后面就够了,不过是个杀人工具而已,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多嘴!”
房间内蓦地安静下来。
话刚出口,韦墨焰已经后悔,自己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枚棋子一个工具,不过一时生气胡言乱语罢了。
半掩的门扉吱嘎一声打开,夏倾鸾带着冷笑站在门边:“你的事我没兴趣,同样,我的事也请阁主不要插手。没事的话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再说下去也不过是激化矛盾,韦墨焰暗暗一叹,与夏倾鸾擦肩而过。
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没了声音,冷硬的笑容如烟云般消散,夏倾鸾倚在门边,从里到外只觉得很累,累到想闭上眼睛再也不要醒过来。
幼时的逃亡与浸染在杀戮中的十余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累过,如果没有弟弟萧白这个牵挂,夏倾鸾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是不是还能离他最近,又离他最远。
紫袖遇到韦墨焰时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夏倾鸾房间的方向望去。这两个人总是时而默契时而疏远,关系永远说不清道不明,若没个疏通的话恐怕早晚要闹翻。
略一思索后,紫袖伸手拦住了韦墨焰:“阁主可是从红弦姑娘处来的?”
“是又如何?”听到红线两个字,韦墨焰胸口一阵憋闷,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
果然是又闹起来了。
紫袖心下无奈,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女子能让他如此牵挂,偏偏两人又都不知不觉,不温不火。
大概是觉得对紫袖的态度有些过分,韦墨焰缓了几分口气:“平日你都在紫微堂休息,今天怎么跑到太微堂这边了来了?”
“也是来找红弦姑娘的,”紫袖扬了扬手中的药瓶:“送些药给她。”
韦墨焰心里一紧:“她受伤了?”
“尽管放心,红弦姑娘没受伤。今早见她腕上似有血迹便多看了几眼,原来这丫头在腕上刺了一只鸾鸟,也不知是怕人看还是怎么,竟然连些创药都不擦。刚才没什么事我就向乔堂主要了点创药,正要给她送去。”
鸾鸟?
前几日他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道伤疤如她名字一样,像只鸾鸟。
“如此……”韦墨焰低下头,忍不住漾出一抹浅笑,浓重的阴霾之气瞬间散去。
“风一阵雨一阵,你和红弦姑娘何时能安稳下来?”紫袖眸中一片平和,毫无妒色,丝毫看不出这人便是破月阁阁主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别胡思乱想。”
“墨焰……”
韦墨焰神色一滞,目光终于柔软下来。
多少年了,这个称呼自离开夕落山后便再未曾唤起。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因为韦家而遭受了那些苦难,这两年也是她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打理着破月阁繁琐的各种事务,而自己只是默默接受。
“答应过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好好休养就是了。”
紫袖摇了摇头,轻轻拉住了韦墨焰的衣角:“墨焰,我不在乎什么名分,你也知道我……难得有人能让你动心,报仇的事何不先放下,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都只是互相折磨而已。”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韦墨焰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女人,都说女人善妒,可紫袖似乎根本不懂何为妒忌。未婚妻的身份足以让她的地位凌驾于其他堂主之上,当初带倾鸾回来时,只要她一句话就没有了如今的红弦,可她偏偏温柔地接受了,还处处为突然闯入的女人着想,现在更是乱点鸳鸯谱,简直……
“紫袖堂主?”略带惊讶的清冷声音在背后响起,被谈话声吸引出来的夏倾鸾只见两人一前一后不知在争执些什么,而紫袖眼中依稀有悲戚之色。
紫袖遮掩一笑,轻轻点头。
韦墨焰假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夏倾鸾的左手缩在衣袖之中,似乎刻意不让人看到。
“上了药记得包扎好,东胡天冷,伤口容易开裂。”玄色的长衫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不知所以的一句话。
夏倾鸾疑惑地看向紫袖,后者淡淡一笑,拉起她的左手塞进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