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晟守在门外,仔细去听屋内动静,余光紧盯门侧侍者,提防对方动作。
门内寂静无声,偶尔听见几句高声谈论。双方语气相冲,但又似乎不愿撕破脸。
不得不说,海楼这隔音做得着实厉害。明明只关上了一道木门,屋内与屋外便隔离开来,仿若两个世界。
也正是隔音好,一旦屋内出什么事情,白玉晟无法第一时间听见,闯进救助。
明知心中担忧没有用处,白玉晟仍是耐不住心思,在门外踌躇,犹豫要不要找借口进去。
但若要找,又寻什么借口?海楼楼主是江湖中人,阴险狡诈、血雨腥风,什么没见过,又岂能信他临时编的谎言。
白玉晟深吸一口气,握紧腰间匕首,阖眼定心。
明檀年纪轻轻就能担任御前侍卫,说明本身功夫便了不得。又封为探马组组长,说明脑子灵光,足智多谋,受皇帝信任。
进海楼见楼主,从与烟灰见面开始,明檀怕是就已经制定完了所有计划。如今他身处屋内与楼主周旋,自己在外无所事事,倒是能趁机将海楼上上下下摸索一遍,寻些证据。
而他白玉晟这临时计划的第一步,便是……
白玉晟昂首走近侍者,皱眉样似不满:“我刚刚让你为我们家公子请位大夫来,请问阁下,大夫呢?医者呢?看不出来我们家公子病着不舒服吗。偌大的海楼,还请不来位大夫?”
侍者哪是没请。
他俯身赔着不是。
若不是去请医者半路遇见楼主,让他领路去找贵客,那他爬也能把医者请回来。
懒着听侍者解释,白玉晟摆摆手,尽显受宠随从那骄横样:“罢了,你就在这儿好好服侍楼主吧。告诉我请大夫的路,我亲自去。”
侍者自认有错,仔仔细细告诉白玉晟去路。何时直走,何时拐弯,要不是手边没有纸墨,怕是能当场给白玉晟把路线画出来。
白玉晟也惋惜身上没带纸笔,否则画出来能省不少事。但口述总比没有强,他也得认准备不周的错。
从钱袋掏出些碎银子,收回怀里。白玉晟直接将钱袋子扔到侍者手里,豪横道:“赏你了。我不在时,你主子要出来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去解决些污秽,知道吗。”
侍者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主,见一袋子银子到自己手里,立马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欸,是,是。您路上小心,若是迷了路就摇摇廊上银铃,您是贵客大人身边的人,暗招待大人会亲自为您带路。”
白玉晟不屑一笑,转身便走。
刚一转身,表情立马转换,沉着脸向前。
据那侍者和海楼楼主所说推测,海楼招待应是分两位。
一位明招待,接待海楼门处访者,按照自证玉牌将访者分为三六九等,高等访者被尊为贵客,安排进入“平海”的房间。那低等或其他访者,应当是入普通房间或根本进不来。
另一位暗招待,按理说跟明招待任务差不多,在海楼内接待访者,将其带入相应的房间。但他与明檀进来时,从头到尾是侍者带路进屋,别说暗招待的面了,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可对方又与楼主汇报明檀的到来。
因此白玉晟更倾向于暗招待,实则为海楼内的监视者。一旦发现不对地方或入侵者,就会立刻上报。
“这就不好办了啊……”白玉晟边走边思考。“而且为何非要分为明与暗,莫非是有什么来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况且他与侍者说找医者,实际上是想摸一摸海楼内部。若是暗中有个监视者看着一切,他的行动很不方便,很容易就会暴露。
但只探去寻医者的路,他又觉得查不出什么线索。
白玉晟想着,目光一转看向墙壁所系银铃,愈发眼熟,脑海闪过一幅画面。
他灵光一闪:“有了。”
修长手指拨响银铃,铃铛声贯彻整个走廊。
白玉晟抱胸站立一侧,心中默数,耐心等待。
数了数十来下,头顶木板沉闷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上面。白玉晟抬头一看,复而低头背靠墙壁。
又数十来下,一道脚步声自左侧传来。白玉晟抬眼看去,只见一名男子裹着黑衣,面戴蒙纱,看不清神貌。
对方脚步极快,似跑似走。不大会儿就站在白玉晟面前,粗声道:“为何摇铃?”
白玉晟不动,答非所问道:“你就是暗招待大人?”
那人重复:“为何摇铃?
“看来是了。”白玉晟点头道,从怀掏出仅剩的碎银子,“你们这儿的侍者抢了贵客的银子,我要你帮我要回来,这就是摇铃理由。”
暗招待皱眉,复述事实:“那戴银子,是你自己给的。”
白玉晟一笑,收回银子:“你果然看见了。”
暗招待不语,转身欲走。
白玉晟上前快步拦住:“吾还未道出摇铃缘由,阁下就这么急着离去?”
暗招待身形高出白玉晟一头,此刻居高临下睨视着他,嗓音粗哑:“为何摇铃。”
“因想与阁下叙旧而摇铃。”白玉晟眼眸暗沉,“在下初到海楼,未曾听过明招待与暗招待两位大人的名号,却总觉着耳熟,似是哪里听过。直到摇铃前,在下才想起在哪听过见过。”
“是在恩师的书信上。”白玉晟道,“恩师每年正月十五会送出一封书信,回信很快便会送达,有时是两天,有时是三天。三十年来风雪无阻。”
“而有一年,恩师遭遇眼疾,目不能视,托我将书信内容读给他听。我记得,那书信印着跟这廊上挂着的银铃一模一样的图案。我更记得,那书信落款写着,明招待:遇恩,暗招待:知恩。”
“只是不知明招待大人遇的是谁的恩,暗招待大人知的是谁的恩。是恩师冯明礼,还是这海楼楼主。”
气氛僵持,两人对视紧盯,一时间静到针落可闻。
“冯大人官大心善,我等遇他恩,知他恩;楼主面恶心慈,我等也遇他恩,知他恩。”暗招待道,后退一步,心里明白白玉晟说这些是有事谈判。而谈判内容,不言而知。
但监视海楼内部情况,是楼主赐予他的职责,他不能违背:“吾等繁忙劳累,偶有漏眼时刻,还请贵客莫怪。”
语毕,暗招待原路离去。
白玉晟心知对方有意放纵,既会佯装无视他的行动,亦不会向楼主禀报。但这并不会持续太久,他要速战速决。
暗衣默离场,给那白衣公子留足了时间探查。
“平海”所处楼层本就接近顶楼,一层房间数量寥寥,且大多空房,白玉晟探查起来几乎毫不费力。
因此走进顶楼唯一一间房时,白玉晟心中猛地一跳。
他生在大家,父亲与兄长皆是朝中官员,得了不少皇帝赏赐的宝贝。那些宝贝,便都收在宅中阁楼顶层,由专人看守。因此白玉晟进屋时,心里下意识觉得这里有重要的东西收着。
屋内昏暗无灯,白玉晟只得将门开个小缝,借着廊上灯光尽量看清屋内摆设。
直顶屋顶的书架,百十册卷轴,若非墨味没有家中书房那么大,白玉晟还误以为自己走回家了。
他凑近桌案,卷轴摊开,有淡淡墨香,应是笔墨还未干,看来是有人在卷轴上写了一半便匆匆离去。
那是谁呢?
白玉晟觉得是海楼楼主。
等暗招待时,他听见头顶木板闷响,随后暗招待便赶到。说明对方人本在楼上,听见铃响匆匆跳下来快速赶到。
再加上暗招待本职是监视海楼情况,他只能身在顶楼,登高望远,去洞察楼内一切。
但为什么非要在顶楼呢?顶楼下一层的视野也不错。
白玉晟拾起掉在桌角边的书信,展开。
因为楼主也在顶楼。只有跟楼主挨着近,他才能及时汇报一切。
环境昏暗,但对白玉晟来说,已经足够看清书信上的字了。
他嘴角微扬,心中窃喜证据到手,转瞬却面色骤降阴沉,心中慌乱,攥紧书信极力奔回“平海”。
因那书信道:
“前言世人向吾言:云消烟散,往事不必究。吾心不平,欲泄愤于世,杀歌作于间。入夜,席梦会周公,周公向吾言:云消烟散,往事欲究究其人。吾初醒,顿悟,因向汝作此信,借汝刀复仇,助汝海中插柳灭烟寺,明白皆污快汝心。”
灰烟曾言,海楼楼主未见柳娘时便对她感兴趣,初遇时更是一头栽进爱河。后来柳娘进京做下佛珠案,跟锦寺生了情愫,最后受灰烟教唆自裁。
二十年后,京城案发,明檀跟白玉晟奉命调查此案。尸体皆为死士,背部纹蝎。而他白玉晟知晓蝎种,知道这是蛊毒,更知道这蛊毒用处。白玉晟知晓江湖规矩,武功高强。
只要将这些事情稍加扭曲,那案件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例如,真凶便可从海楼转变为白玉晟跟明檀。
白玉晟面色煞白,双腿虚浮如灌铅,几欲瘫软倒地。
那么这封书信的信息便是……
海中插柳——海楼楼主喜欢上柳娘。
灭烟寺——屠杀烟花阁、杀掉锦寺。
明白皆污——他与明檀身份对调,成为真正凶手。
快汝心——仇人尽灭、情敌已杀、替罪羊羔绑入狱中,罪魁祸首心满意足隐身于世。
甚至能与书信往来之人,再计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