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教授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在于安然的强烈要求下，郁青葱这个于教授的关门弟子在追悼会的时候站到了家属的位置上，站在她身后的全是于教授生前比较喜欢的学生，他们也听说了于教授对郁青葱的喜爱，所以有志一同的让她站到了学生中最前面的位置，和于安然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只是让郁青葱纳闷的是于安然和她之间的那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

那应该是一个不啻于于安然的重要的人，可是那个人却并没有出现在追悼会的现场。

于教授的追悼会现场气氛悲伤凝重，一套流程下来，追悼会到尾声的时候，现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累得几乎虚脱的郁青葱擦了下眼角的泪，顺着众人的目光向着大厅门口看去。

一身黑色立领西装，胸前别着一只白花，手里捧着束白色菊花，墨镜下掩盖的脸上全是悲伤，他在外面的阳光中缓缓走近大厅，脚步凝重，一步一步，好像走在郁青葱的心上。

郁青葱怎么都没想到，他们隔着九年的时光，她盼了九年的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她只能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控制住自己要奔过去的冲动，她紧紧盯着这个熟悉的人影，他高挺的鼻梁，他棱角分明的脸，他挺拔的身体，只是不见了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的笑。

程慕阳走到于教授的遗体面前，将菊花放到于教授的身侧，才缓缓转过身，摘掉了墨镜，他那双春水一般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他恭敬地对着遗体鞠躬，一下，两下，三下，等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泪水已经顺着脸颊留到了脖子上。

“师母，我来晚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程慕阳走近于安然的妈妈，看着他握着于安然妈妈的手轻声地说话。

不等妈妈说话，于安然就猛地扑到了程慕阳的怀里，高声地喊着师哥，话音里却全是悲戚。

随着于安然的哭声响起，大厅里的哭声开始此起彼伏，郁青葱眼中的泪水也簌簌落下，只是此刻她的泪水只为那个站在不远处的他。

她默默站在程慕阳的不远处，看着他轻轻地陪着于安然的后背，轻声地安慰，温和的语气，一如当年。

她的心几乎都要窒息，她安静的等在那里，等着程慕阳安慰了于安然之后过来和自己说话。自己要怎样开口？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郁青葱悲哀的发现自己在心头想象了无数遍的重逢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没有了想象中的镇定，她像个慌乱的孩子一样，盼着他靠近又担心他靠近，在上万人面前做动员都不皱一下眉头的郁青葱此刻心底纠结的麻团一般。

担心却又盼望着，郁青葱甚至想好了，也向于安然一样投进她的怀中，轻声地喊一声久违了的师哥。

郁青葱的世界，度日如年，她所有的心身都盯紧了那个将于安然紧紧搂在怀里的黑色背影，她等着他转身之后看到自己思念成痴的眸光。

可是郁青葱怎么都没有想到，程慕阳在安慰了于安然之后，没有回头，就径直走到了于安然和她的中间，站到了那个一直空着的位置上。

他的脸全被悲伤覆盖，重新戴上的眼镜遮住了他的泪水，也挡住了郁青葱投向自己的灼灼视线。

郁青葱几次想伸手握住站在身边的人的手，那双她怀念了九年始终不舍得忘却他温度的手，她努力的伸出手去，却没有了上前的勇气，她哀伤地凝望着他的侧影，心底期待他转身，或者猛地伸出手将自己抱在怀中，抚慰自己这么多年所经受的风霜凄苦。

可是郁青葱终究是懦弱的，她不敢前进一步，她只能站在他的身侧，轻轻地喊了声：”师哥。“

那个被称作师哥的人终于转过头来，透着墨镜看向郁青葱，郁青葱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一样，猛地低下头去，心底却一声声的喊着，师哥，是我，是我呀师哥。

程慕阳显然没有读心的法术，所以他依然站在那里，仿若一座悲哀的雕塑。

很多年前他曾经告诉自己有个非常优秀的老师，在编剧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当时自己不以为意，更没想到他嘴里的那个非常优秀的老师竟然会是于坤林教授。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郁青葱终于鼓足勇气说话的时候已经要散场了，程慕阳已经转身，酝酿了许久情绪的郁青葱再也不敢耽搁下去，她轻声喊道：“师哥。”

简单的两个字，隔着九年的漫长时光，隔着九年的是是非非，再次喊出师哥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依然如九年前一样热切激动，已经二十五岁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青涩的时光里。

程慕阳转身看向郁青葱，墨镜遮挡了他眼中的情绪，他面色不变，缓缓点头，说了声：“你好。”

你好，简单的两个字，冰冷的态度，让郁青葱沸腾的心瞬间如坠冰窖，她从来都没想到再次相逢，她只是程慕阳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郁青葱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眼中泪水盈盈，可是她几乎都要大笑出声，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可能，他的冷漠疏离让她觉得自己蹉跎的九年光阴更像一个笑话。

等郁青葱要回应的时候，程慕阳已经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没想到在自己失神的片刻程慕阳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控制不住地快走两步追上他，再次喊了一声：“师哥。”

这一声师哥，没有了之前的绵绵情意，多的是惶恐，是担忧，是连郁青葱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紧张，她看着程慕阳，看着他回头，对着她点点头，毫无感情。

郁青葱愣住，梗在心头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万语千言，情深意切那都是说给心里的那个师哥程慕阳的，不是面前这个人。

“有事？没事的话我先走了。”程慕阳摸了一下镜框，终究还是垂下了手，然后转身离去，郁青葱呆愣地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反应，久到程慕阳的背影都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大厅外是刺目的光，让人心生恍惚，好像刚才自己见到程慕阳只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能让她的心都支离破碎。

在她决定放弃他的时候，他却出现了，本以为会变了样子的人生轨迹却并不会发生变化，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

虽然程慕阳的遗忘让郁青葱伤心不已，但是她却很快就释然了，其实程慕阳能不能认出自己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她决定考研究生的时候，她的人生已经注定了和程慕阳再无关系。

她用自己最璀璨绚烂的九年回报了他当初的厚爱和怜惜，现在两不相欠，互为陌路，这是最好的结局，只是这个结局郁青葱想起来的时候心底还是会苦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