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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梦 第十三章·生辰宴

七个月前的一个夜晚。

张北辰脱了上衣伏在床上,他的后背上是一道道鞭痕,几道旧伤,几道新伤。旧伤结了痂,留下浅浅的痕迹。新伤渗着血,错落地盖在旧伤口上。

常小姐为他清洗伤口。

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握住一块大白布,费劲地拧干。白布上是洗不干净的血迹,水盆兜着一湾浑浊的红。

简欢侍立在一旁,听见常小姐低低的呜咽,夹杂着张北辰困在牙齿里的呼痛声。

换了四五盆水,背上斑斑血迹清洗干净后,露出伤口的本来面目。打得浅的就是一道红痕,打得深的就是一道肉沟,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的血肉。

简欢忍着泪水,把药递过去。

常小姐接过,她的手在抖。清洗伤口在抖,上药在抖,包扎在抖,为张北辰披上衣服的时候还在抖。

她不是一个好大夫,或者应该说,她根本不懂这些。可是除了她,他不希望是任何人。

这是他的父亲,张家的家主,含州城里人人敬重的进士老爷张至亭亲手打成这样的。

张至亭是个一州长官,四品州牧,老成持重,威严稳妥,平时看见年轻人勾肩搭背欢声笑语都觉得有辱斯文,若不是张北辰真的惹恼了他,他断然不会如此。

张北辰穿好衣服,布料在皮肤上摩擦过去,一阵阵疼。

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想抱住她,可是胳膊一抬就会牵动背上的伤口,只好干笑着。

“你别哭。”

常小姐一听他的话,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慎之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可能去参加院试的。”他敛了笑容,目光坚定。

“可是你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张北辰一字一句道:“就是因为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我才知道不能把我剩下的生命浪费在故纸堆上。”

常小姐泣不成声。

“慎之哥哥,爹不会同意的,他不会的……你不要与爹对着干好不好?”

“所以我不能在张府待下去。”张北辰揽住常小姐的肩,另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南河,你,跟不跟我走?”

常小姐睁大眼睛。

“我说,我要带你离开张家。”

什么?离开张家?

常小姐没有办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日子?流离失所,风餐露宿,被所有人唾骂,被所有人看不起,不能再看见自己的爹娘与弟弟,要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像把大树的根全部切断,扔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也许没有阳光,也许没有水,甚至没有扎根的地方。

“不,不行。慎之哥哥,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你去参加院试,就算考不上爹爹也不会怪你的呀!我们,我们能不能好好的……”

张北辰微微皱眉。

她爱他,可她不懂他。

她一直深爱着他。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她记事时他就在身边,她眼里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他。

可是她始终不懂他。她想要的是安逸的美好生活,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不明白他的叛逆。

他从来不曾想过要抛弃她。可是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想把她带上自己选择的路,连他自己都无法预知,这条路到底有多么坎坷。

荆棘丛生,鲜血淋漓。

几天后,张北辰丢下他拥有的一切只身上路。除了一身普通的衣服与一身狰狞的鞭痕,他什么也没有从张家带走。

半年之后,同样的对话又发生在两个人之间。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南河好奇曾经发生了什么,张北辰却想知道此刻她怎么想,想知道她未来会怎么做。

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南河感觉她真的撑不住了。她不清楚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明白她该怎么应付眼前的一切。

她低下头,弓起身子。

还是不愿意吗?张北辰左边嘴角扬起来,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算了。”

张北辰松开她。

“早点休息吧。”

那一夜,南河宿在东厢房。

这是常小姐与张北辰的房间,布置得温馨而精致。倒没有多少值钱的古玩字画,反倒是一些小玩意比较多,比如博古架上的一对胖胖的瓷娃娃,墙上的一副对雀戏牡丹图,可以看出曾经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床上躺着一叠被子,两只枕头,整整齐齐,虽然颜色是鲜艳的海棠红,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冷清。

南河洗浴后躺下,两个丫鬟替她放下床帘后退出去,简欢守在帘外。

她还是择床,何况心中思绪万千,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许久,她撑起头叫了一声简欢。

简欢也是睡不着,应了一声。

南河撩开帘子,唤她进来。

“简欢,我有件事想问你。”

简欢困惑,还是点点头。

“之前听人说张少爷,为什么单单指张北辰?”

如果家里有两个公子,外人谈论起应该以大小区分,或者加上名字,怎么会只说“张少爷”三个字?南河一直不知道张家里有两个少爷,张寻辰的存在很模糊。

简欢知道南河的意思。

“小姐是说寻辰少爷?”

“你不叫他二少爷?”

“小姐有所不知,寻辰少爷不是老爷的儿子。在族谱里虽然是与少爷排了齿序,但是到底还是堂少爷,不好直呼二少爷,我们下人便这么称呼。”

天下姓张的人很多,不是每一个张家都如此显赫。因为张寻辰的父母不及张北辰的父母,所以在这个家族里,人们只知道一个张北辰。哪怕是张北辰闹出离家出走的笑话来,大家也不知道看一看这个孩子吗?

可是,张北辰对自己堂弟的态度未免恶劣了一些。

南河感慨一番,思绪又回到自己身上。她躺在床上想,老天爷这是交给她一盘不得不走下去的死棋,何况前半段还不是她落的子。

她是留在张家,以一个极其尴尬的身份住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之中,还是跟着张北辰离开,对着一个与自己亲弟弟一样面孔的人叫夫君?

简欢为她掖好被角,退出去。

“小姐早点睡吧,明天小少爷满月宴,还得早起呢。”

南河应了一声。

还有一个孩子啊。

孩子怎么办呢?

随后是喧闹的一天。张府布置得精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其中熟悉的面孔只有那么几个,又只是面孔熟悉而已。

南河昨天晚上睡得很迟,早上精神便不大好。可是,陈河州早早来过一次,南河正眯着眼睛坐在妆台前让简欢为自己梳妆,她便在旁边坐了小半个时辰,事无巨细都交代一回。

按照规矩,今日来的宾客,尤其是长辈们,张北辰与南河都是要一一拜见的。可是南河“失忆”了,张北辰又不听话,陈河州就怕出意外,丢了张家的脸面。

最后陈河州总结道:“客人你不认识的,辰儿会介绍给你,你跟着行礼就成。你更要提醒辰儿,千万不能失了礼数,他一向不拘惯了,如今都是当爹的人,不能由着性子来。”

“是,南河知道了。”

梳妆穿戴之后,两个姑姑引着南河到正房,即居风院的堂屋。天色尚早,客人还没有来,堂中除了下人,只有张北辰和一个中年男人。

“回来了就把性子稳下来,不要再做那些丑事。今日你记住,你是一个父亲,不是一个犯错不必承担责任的孩子。别给我丢人,我的脸已经被你丢尽了。”

他应该是居风院的主人,张家老爷张至亭吧。一个很典型的古代家长形象,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的紫檀色衣服每一块布料都理得平滑整齐。

“行了二哥,今天是北辰儿子的生辰宴,他们小一辈的自己玩去,你这个老头子就不要掺和了嘛!”

原本十分严肃的气氛忽然被打破,南河循声望去,院外走来一个年轻人,诗书气质竟似张寻辰,不羁放纵不输张北辰。

他是谁?

此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颀伟,长相清秀。

最先入眼的是他一身衣服,里面是一件交领的束腰长衫,布料以白色为底,上面的墨灰色纹饰如同在水中晕染开来的墨。腰间系一条三指宽的绣带,左右挂着香囊碧玉。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宽袖袍子,衬托着披散在肩上的发色更加乌亮。

这件衣服只能是他穿,换了其他人就不合适。

再近一点,看清楚了他的脸。眉毛是很英气的,中前段略粗,眉梢如同武林高手划出去之后收回来的剑,干净利落,却又往下落了一二分,失了几分凌厉感,隐隐透出些温柔。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就是嘴稍小一些,唇红齿白,笑谈时很是风流。

他走进来,手里折扇一收,伸手揽住张北辰的肩。

“辰儿怎么回来了也不来找我?”

张北辰没有了刚刚的拘束,忍不住笑道:“哪个像三叔这样清闲?等我有空了,一定第一个去拜访三叔。”

“这可不行。今日推脱,明日又推脱,难有一个清闲日子。就明日吧,我在迩楚院备好茶酒等你。”

“三叔的好茶好酒可不能错过。”

南河下意识看了一眼张至亭,他的脸色果然不太好。

“至榭,你既然来了,我少不得要说你几句。今日是你侄孙的满月宴,可你如今竟还没有娶妻,来往宾客看着,你不觉得愧对祖训吗?”

但是南河看得出来,张至亭没有责怪张至亭的意思,矛头还是指着张北辰,只是要张至榭避开,不要护着他。

张至榭转身向张至亭。

“二哥教训得是,只是我实在没有可心的人。哪里像二哥这样的福气,娶了二嫂这样的大家闺秀。”

张至亭绷着脸,眼神已经缓和。

“娶妻娶贤是福气,懂得珍惜更加重要。辰儿,你来说说,是与不是?”

张北辰看了一眼南河,抿唇,而后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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