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傅丛云醒来时，手中还攥着一枚玉佩。是昨日魏元昭留给她的，笑说教她睹物思人。

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擦了擦，将玉佩妥帖地放进妆奁里面的夹层暗格中。然后才唤了玉簪和玉骨，起身梳洗。

傅丛云鲜少睡得这么好，一觉醒来连带着心情也好，还想着出宫去走走。

两个侍女高兴极了，小姐自从入宫后便始终抱病，闭门不出，甚至连皇后都没拜见过。好容易说要出宫，两个人忙前忙后，非要将傅丛云按在那好生打扮一番。

她本就是过分清丽精致的长相，眉眼生得那样好，便是不加脂粉也足以衬得身旁事物都黯然失色。稍加装饰便更加明艳，一笑便如灿灿漫山盛景，天边永不落幕的晚霞。

玉骨去选了件海棠色的宫装，裙边是极精巧的绣样，走动时来回摆动，便如步步生花。

一应准备妥当，小太监三连步到思漪宫门口，为傅丛云开了宫门。

·

皇上身边最受宠信的太监首领陈守，一听说思猗宫那位贵妃娘娘出了门，当即也顾不得别的，退回到殿里伏在陛下耳边小声禀报。

萧戚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下方端坐着批着奏折的年轻丞相，半阖上眼藏起目光里的厌恶，偏头小声吩咐了陈守几句。

陈守悄声退下了。

王承隽在他经过自己身前时，落笔顿了顿，但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写了下去。

萧戚本就不愿批这劳什子的奏折，是以在呈上来之前便授意把大部分的奏折归给了王承隽，自己只剩下薄薄十来本。

自打知道傅丛云今日终于愿意出了宫门，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眼下奏折上誉写得整整齐齐的墨字也越发面目可憎了起来。

他渐渐失了耐心，随意敷衍地批下几个字，内容看也不看便丢到一边。

王承隽听着御案那边传来的动静，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他动了动手腕，半跪起来转向萧戚，抬手深深地作了个揖。

淡青色衣袖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一飘一荡，动作雅致又从容，宛若从山涧竹林里走出来的俊秀公子，眉目温和，气息淡然，满身不染尘埃。

他缓声开口，温和又不失尊敬：“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可否需要微臣为您解惑？”

萧戚一向最见不得的便是王承隽这幅样子，表面上一字未显失礼，实则字字都含指教。若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傅便也罢了，偏偏与萧戚年纪相仿。

分明是琅琊王氏正统一脉这一辈最出色的嫡子，连身为皇帝都不得不依仗的当朝宰相，年纪轻轻却偏总爱装得一副谪仙模样，圣人姿态，直教人近乎忘了他的滔天权势和凌厉手段。

萧戚心中暗恨，却碍于王氏在朝中的地位，又还需依靠他们的势力，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做出一副君臣和睦的样子。

萧戚不想与王承隽过多交谈，只是简单地说：“无事，爱卿不必费心。”

他说完抬腿便走，几乎已经要掩饰不住自己的急迫，也等不及喊陈守进来服侍他，亲手便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刚要踏出去时又停住了，回头看着仍旧半跪着的王承隽，神色似喜似怒道：“爱卿辛苦，剩下的折子便到偏殿去批吧。”

御书房的门又被关上了，辰时正午的阳光透过纸窗变得朦朦胧胧，反倒能看清无数细小的灰尘飘在空中。

王承隽站了起来，低头垂眼看着桌案。

乌发垂到身前，挡住了脸。

·

傅丛云今日早早地便出了宫，玉簪玉骨连带着宫中一半儿的宫女按着品级在她身后跟了长长一串，摆足了贵妃的气势，逶逶迤迤地朝着皇后的长春宫去。

她从前尚在闺中时，与皇后有过几面之缘。进宫之后，又不可避免地对这位皇后多了解了几分。

皇后出身李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无功无过，祖上也曾显赫过，近些年也渐渐没落了。和朝中林立的旧权新贵们相比，只能称得上是个普通人家。

萧戚还是个闲散王爷时，李宥仪便嫁了他做了王妃，虽说有些高攀了，却是先皇后亲自指的婚。

萧戚婚后不久便做了太子，直至登基之前，连一个妾都不曾纳过，始终只有李宥仪一人。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名声在京中也广为流传过一段时间。

她大了陛下三岁，性子温婉端庄，将宫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是傅丛云一入宫便封了贵妃，一直以来借着身子不好的幌子，待在思漪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去向皇后请安，皇后也没做出任何争风吃醋或是出格的事情来，给自己和陛下找不痛快。

只是或许也正因为这样，她太过温婉端庄，又太过善解人意，才显得像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纵然陛下也不曾薄待了皇后，可阖宫上下的人终究对皇后少了几分敬畏之心。

而这种慢待在傅丛云进宫之后越发地厉害了——敢给陛下吃闭门羹的人，这天下间又能找出来几个？

傅丛云心里说不上是对这位皇后的同情还是怜悯，或许以现在的情况，还轮不到她来同情皇后。

亦或许是什么别的情绪，她定了定心神，慢慢走进了长春宫的门。

这宫殿往往也同它的主人一般。思猗宫是处处素净里藏着奢华，长春宫便是步步金辉里透着文雅。

傅丛云一进正殿便感受到在场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她目不斜视，款款走到皇后面前。

她的目光扫过皇后的脸，算不上绝色，却足够端庄大气，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傅丛云按着宫妃第一次见皇后的规矩，俯身朝她行了个大礼。

皇后的声音又沉又柔：“妹妹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傅丛云一抬头，正和皇后含着笑意的目光相对。

皇后的眼睛有些过分地干净了，看不出一丝算计，傅丛云想，甚至让她有些生不出防备之心。

左右往后相处的日子也长，且慢慢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