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后，程实明显感觉到了，父母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怎么形容呢？

七分关切中，又带着三分审视。

“幺儿，饿了没？”

袁湘琴嗖的一下、从沙发上起来。

程建国装模作样的看起了报纸。

这老程也是，装都不会装，报纸都拿反了，还看的津津有味。

程实忍俊不禁：“行了，二位，不就是想问我考得怎么样嘛，试卷都在书包里呢，拿去看。”

夫妻俩也不装了，赶紧拿过书包，从里面翻出试卷。

这就是典型的、有高三考生的中-国式家庭。

就拿袁女士跟老程来说，夫妻俩其实比程实本人，都还要关心每次考试的成绩。

“语文101，程实，你这考得很一般啊，还没二诊好。”

老程边看边咕哝，袁女士也皱起了眉头。

不过等看到数学试卷时，两口子便都瞪大了眼睛。

老程先吓了一跳：“数学满分？我没看错吧？”

袁女士也不敢相信，果断掐了老程一下，疼得老程不住的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声音。

袁湘琴看向程实：“不是做梦啊，幺儿，你数学真考了满分？”

程实笑了笑，没有说话。

夫妻俩继续看程实的理综跟英语试卷。

理综274！

英语133！

两口子的微表情，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好几次变化。

从难以置信，到勉强接受，再到激动难掩……

程建国摸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很快算出了程实的总分，拿给袁湘琴看。

“658分啊——我的天，幺儿你考这么好？”

袁女士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

程实平时的成绩，也就勉强踩到一本线。

所以两口子对程实，也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只希望他高考能稳定发挥，别滑到二本就行。

程实现在这个成绩，显然远远超过了夫妻俩的预期。

袁女士看向程建国，结巴着道：

“老公，去年……去年北大在四川……调档线是多少？”

老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确定的说：“好像是……656？”

袁女士激动的快哭出来了：“幺儿，你……你能上北大啦？”

老程也兴奋得不行：“这……这是咱老程家祖坟冒青烟了？”

这一幕，倒是把程实搞得哭笑不得。

等两口气情绪稍微稳定了，他开始给夫妻俩泼冷水。

“爸，妈——”

“首先呢，这次三诊考试，整体难度偏低，所以我这个分数，相较于去年高考，那是有水分的，大概是上不了清北的。”

“其次呢，即便侥幸能上，也得接受专业调剂，北大考古系收分倒是低，但是二位总不会希望你们儿子毕业后，扛着铲子上山下海的挖死人吧？”

听程实这么一分析，夫妻俩总算冷静了下来。

清北确实不是那么好上的，临邛乃是川内人口大县，每年考生五六千，真能进清北的、也就两三个而已。

夫妻俩冷静是冷静了，却还是掩不住的嘚瑟。

老程点了支烟，美滋滋啄了一口后，跟袁湘琴说道：“嗨，咱们厂子的老张，今天下午还跟我炫耀，说他在二中读实验班的闺女，这次三诊考了610多，年纪第三呢，跟咱们程实比，他闺女也不行啊。明天看我怎么找回场子！”

袁湘琴白了他一眼：“去去去，你儿子的成绩，又不是炫耀的资本，明天你可别专门拿去跟老张讲，老张心脏不好，别把人家气着。”

说完轻轻踢了程建国一脚，让他赶快去给程实热银耳粥，别把她宝贝幺儿饿着。

老程嘿嘿一笑，美滋滋去厨房忙活。

程实则收拾好卷子，回了卧室。

袁湘琴确定爷俩都听不到她说话后，方才喜滋滋的掏出电话。

“孙姐……哦，没事儿，就是想你了……”

“我最近就忙着照顾我家程实呢，这不马上要高考……”

“什么？问我家程实三诊考了多少？嗨，这小子倒是有了些进步，考了650多分……”

第一个电话打完，袁女士显然有些意犹未尽，又拨出去了第二个。

“喂，丽丽啊，你家宁宁考得怎么样？580多……那她有些下滑了啊……你问程实啊，他倒是考得不错，总分超650了……丽丽，你可千万别骂宁宁啊，等周末我让程实上你家去，给你们家宁宁补一补数学，我们家程实数学考了满分呢！”

好吧，中年人的装逼，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

通常一次大型考试过后，老师们都会花两到三天时间讲试卷。

这次也不例外，甚至讲的格外细致。

毕竟是高考前最后一次统考，讲的细，也方便学生们查漏补缺，抓紧最后时间冲刺。

等任课老师们讲完试卷，便又进入紧锣密鼓的复习节奏。

这样的日子，充实却也枯燥。

进入五月份后，四川盆地愈发湿-热，连风吹过来都是粘粘的，让人心情也无端沉郁。

程实心态倒是挺好。

通常来说——

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他是那个唯一的幸运儿。

十八岁的身体，三十六岁的灵魂，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正发生着奇妙的耦合。

时间很快来到周六，临邛一中高三年级的最后一次动员大会，便在今天下午举行。

包括校长和三位副校长，一中主要领导，都会出席，可见学校方面对此次动员大会的重视。

当然重视归重视，恶心却也是真恶心。

一中惯例，通常周六下午不用上课，上午五节课完了就直接放假，校方却把动员大会放在了周六下午，等于是占用了高三学子们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还他妈的多上了两节课。

下午四点半，学校的大喇叭开始通知，高三年级一千来号人，一边骂着学校领导尸位素餐，一边摩肩接踵的下楼集合。

分班级站队，两个实验班，六个重点班，六个普通班，还有六个文科班，整整二十个方阵，黑压压一大片。

首先上台讲话的是一中校长陶勇，接着是分管高三年级的副校长苏建明。

内容不外乎就是——

“同学们……啊、今天……啊、我们……啊、召开动员大会……啊、主要是……”

这样的说辞，程实耳朵都快听出老茧。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全国的学校，校领导们用的都是同一个模板。

怎么不跟人家委员长学一学。

“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多有文化嘛。

校领导们讲完话后，轮到学生代表上台组织大家宣誓。

上台的是一班一个男生，本次三诊考试，考了680多，全校第二。

第一当然是学神少女虞白薇，学校唯一上700分的。

本来该她上台的，奈何她重度社恐。

“同学们，十二年寒窗、三年苦读，还剩最后三十天，便是决定大家命运的高考……”

“既然确定更远的远方，就别收回展翅的翅膀……青春无畏，追梦扬威，突破黑暗，就会看到黎明的曙光……”

学生代表念一句，下面的学生就跟着念一句。

程实嘴巴跟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在腹诽——这誓词谁写的啊，真他妈尬。

不过随着宣誓进行，程实发现许多人都走了心——譬如站他边上的黄子纬，竟是热泪盈眶。

矫情肯定矫情，但这就是青春。

还是那句话，除了程实这个幸运儿——谁也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终于宣誓完了，本来就该解散的，年级主任却又上台，巴拉巴拉扯了一通后，笑着说道：“本次考试，高三六班的程实同学，发挥的非常好，比二诊提高了将近八十分，下面我们有请程实同学上台，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说完带头开始鼓掌。

回应的学生、寥寥无几。

现在是下午五点钟，太阳公公还在散发余威，大家都很烦躁的好吧。

谁他妈爱听这个叫程什么的家伙，分享什么学习经验啊。

尤其是实验班那两个方阵，都满脸的不耐烦。

一个重点班的家伙，侥幸考了个高分，用得着听他分享经验？

诡异的安静中，有道纤柔身影，用力鼓起了掌。

鹅蛋脸红扑扑的，丹凤眸微微眯着，像极了两瓣桃花。

实验班两个方阵，唯一鼓掌的人，叫做虞白薇。

程实快步走向主席台，拿起话筒，淡淡开口。

“大家好，我是高三六班的程实。”

这一刻，阳光正好，风也温柔。

下方黑压压上千号人，没人想听他说什么。

除了某个鹅蛋脸红扑扑、鼓掌鼓到手心泛红的明丽少女。

能听程实说话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她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