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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的故事 §第一章

1

五年前的秋天,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瑶县县委大院发生了两件奇怪的事情震惊了瑶城。

第一件事情是县委大院里那些人工栽种的已经生长了几十年的芳草一夜间莫名其妙地全部死了。早晨,当上班的人们走进大院发现昨天还碧绿如茵的芳草像被火薰过一般倦曲着叶片倒伏在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芳草是瑶城一种朴实无华的草本植物,四季常青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它的生命力很强极易种植,人们喜欢用它来装点美化庭院。县委大院里的芳草由于有专人管护长势特别茂盛,谁也不会想到它竟会在一夜间突然死去,这不免让人们多了几分惊奇和困惑。第二件事情是一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在这天早晨突然失踪。可就在前一天的下午,他还参加了常委会研究了政府人事安排,下班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跟别人打着招呼没有半点出走的迹象,怎么说走就走了?正在谈论芳草为什么突然死亡的人们被这个消息震惊了!芳草再好但它毕竟不是人,人们关注的焦点立刻从芳草的死转向了失踪的副书记。一向宁静的县委大院此刻变得不宁静了,人们已无心呆在办公室里工作,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探寻年轻的县委副书记出走的原因,但最终一无所获,没有人能够对他的出走说出半点让人信服的理由。他四十岁不到就已经身居要职,他家庭幸福官场顺畅人生前景一片光明,这样的男人没有人相信他会弃官出走。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让人信服,那就是他可能在经济问题上有了麻烦。但后来纪检部门经过调查却没有查出他一分钱经济问题,这样便使得这起失踪案有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个秋天,瑶城被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的失踪闹得沸沸扬扬,人们一直在寻找着有关他失踪的原因。但就像永远也弄不清那些茂盛的芳草为什么会在一夜间突然死去的原因一样,一直都没能解开这个谜。

2

没想到我的出走会给瑶城带来如此大的震动。

我的出走与突然死去的芳草毫无关系,但与方草有关。方草不是草而是一个人,一个清纯文雅端庄大方贤惠善良但命运却很不幸的女人。

我决定辞去县委副书记离开瑶城的动机源自一个梦和一个人的失踪,这些瑶城人当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情都是关于女人的,并且都与我有关。我要给你讲述的故事主要就是关于我和这两个女人的。当然我的生活中并不仅仅只有这两个女人,还有很多人。

先给你讲那个梦。

那是一个让我惊恐的死亡之梦,梦境十分悲壮。梦中那个在我面前死去的女人就是我的第一个妻子小凤。

小凤死的时候我有种心灵感应。据说人死的时候他的灵魂会托梦给他最亲的人,那么小凤至死都一直把我当作她最亲的人的。在那个梦中我目睹了小凤死亡的全过程。那是我今生第一次目睹死亡是多么得伟大,转瞬间便将一个生命吞入腹中!我望着小凤,她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地从我对面的崖顶上张开双臂飞向了脚下那条湍急的河里,口中喊着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天啊,我不想死啊!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凤,你干吗要这样?你不要死啊!可小凤并没有听见我的话,她像一只娇小的燕子溶入了咆哮的河水……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发生在我梦境中的一幕竟和小凤死时的情景吻合得天衣无缝。我至今仍无法解释小凤死的那一天我所遇到的几件怪事,它发生得十分蹊跷十分荒唐。我过去一直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人除了他的肉体之外还有一个叫灵魂的东西,更不相信心灵感应之说。直到小凤的死,我的观念开始动摇了。我想小凤在离开她恋恋不舍的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的灵魂的确来到过我的身边。她是在向我告别还是向我诅咒?这个可怜的女人。

现在我就给你描述小凤死的那一天我所经历的几件事情。为了叙述的完整性,我得从头天说起。

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八月的第一天,瑶城的夏天正进入白热化,天气酷热难熬。由于第二天常委要召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研究部分科局干部人事变动的事情,所以留在我脑子里的记忆非常深刻。陈天明和我为这次常委会准备了数日,因为关系到一些人的前途命运,而这些人又牵涉到瑶城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得格外慎重,需要小心翼翼玩平衡。否则你就会吃力不讨好,就会有人背后与你顶杠挖你的墙脚,让你没法工作。现在的官场就这么无聊肮脏。陈天明是个很会玩平衡的人,这一点县委大院里人人皆知,因此对这事他是慎之又慎。我们熬到很晚才把最后一个人选敲定。我一直心不在蔫,心里老觉着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去办,眼神和话语往往表达不到一个地方。陈天明说:你好像有什么事情装在心里,要有就说吧,反正这里没有外人。我有些尴尬,笑笑说:没有,只是感到太热了。陈天明使劲地摇着纸扇说是啊,这贼天怎么这么热,要是能装上空调就好了。他说明年无论如何也要把办公室里的空调装起来。

走出办公室夜已经很深了,月光下的大街比白天凉爽了许多。街上已很少见有行人,只有不远处那家叫“伊甸园”的歌舞厅里传来一缕美妙的旋律。那旋律很抢人耳朵,是眼下瑶城人十分喜爱的一首情歌:一个明天就要嫁人的女孩在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前与她的情人最后一次约会。两个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柔肠寸断地诉说着恋情。真让人不明白这两个如此爱恋着的人儿为何要分手?只可惜这首美妙好听的歌曲让那两个五音不全的男女给糟蹋了,听了让人很不舒服。

顾艳玲睡得正沉,居然没有听见我开门上楼的声音。她身上只兜了一条极薄的粉红色三角裤衩,连胸罩也脱了,两只硕大的乳房傲慢地耸立着,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顾艳玲最感到骄傲的就是这两只硕大丰满的乳房,她向我夸耀它是全瑶城最美的乳房。我讨厌一个女人拿自己的隐私作吹嘘的资本,但又不得不佩服她。一个生了孩子六年的女人能有这样一对挺拔丰满的乳房确实不多见,她不论是站是坐是行还是卧那东西都不松不垮,永远那么傲慢地挺拔着,在我遇见的几个女人中只有她是独一无二的。我无法拒绝这两只硕大丰满的美丽的肉体的诱惑,它曾让我陶醉过让我快乐过,让我拥有过无比幸福的时光。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很丑陋,它俘虏并吞噬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灵魂。

顾艳玲真的睡着了,四肢舒展发出轻微的鼾声。她一定等了我很久。她如此暴露很明显是要挑逗我的性欲。据说女人的裸体在熟睡中比醒着时更撩人心动。可我近来一直没有性欲要求。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过性生活了,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这很不正常,很容易让女人联想到性生活以外的事情。我看着那两只挺拔的肉体,很想履行一次丈夫的职责,可体内却无动于衷,这样默默地看了一会便熄灯睡下了。

那个古怪的梦就是在这之后不久作的。准确地说它发生在八月二日的凌晨。因为我睡下不久便听到了邮电大楼十二点的钟声,那时我还没有睡着,正处于半醒半眠状态。十二点的钟声响过不久我就睡着了,然后就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片广袤的荒原,放眼望去不见一片绿色,满眼都是沉重的铅灰色。天空是铅灰色的。远山是铅灰色的。脚下的大地是铅灰色的。连眼前的小凤也是铅灰色的。整个世界像是一幅早期的黑白电视画面。

我和小凤对视着站在河两岸的崖顶上。河面并不宽,但咆哮的河水使我俩永远也走不到一起。我想那绝对不是我们刘家湾的某条河流,我们刘家湾的河流同皖南所有的河流一样,水流平缓,清澈见底,河两岸生长着茂盛的植物。可这儿一棵植物也没有,眼前只有张牙舞爪的岩石和咆哮的浪花。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黄河壶口瀑布。我想我怎么会在那儿呢?我心里感到有些苍凉!那时我并不知道这灰色究竟代表什么,后来我在一本书上找到了它的答案——原来那是一片死亡之色!我后悔当初没有对走向死亡边缘的小凤说几句宽慰的话,也许几句宽慰的话就可以挽救她一条生命!可我竟没有那么做。我瞪着一双蔑视的眼睛望着这个和我作了五年夫妻我却从来没把她当作妻子、我们只有过一次做爱的历史她却为我生下了一个叫小强的儿子的可怜的女人一步步走向了死亡。我已经记不清楚我们是怎么相约来到这里的,在这之前那段记忆已经淡忘了,好像过去了好多年。我们隔着这条不宽的河流相视而立,很长时间谁也不说话。我望着小凤娇小的身子一阵阵地抖嗦,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发颤的哽咽,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洒。我知道这是她惯常的作法,她是想用泪水软化我的意志,我对此不以为然。小凤仍然在抖嗦在流泪,接着一声声地哭起来,边哭边说着下面这段令我吃惊的话。那些话既像是哭诉又像是咒语,令我大惑——

我很感谢你能来为我送行,她说。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吃惊地望着她。她接着说:你干吗要那样望着我,我一见到你那眼光就害怕。我多么想看看你的笑容,这个愿望我盼了多年你却一次也没有给过我。我们结婚五年三个月零三天,一共做了1919天夫妻,可你一共只和我说过999句话,而且大多数是同我吵架时说的。即使这样我也十分珍惜,因为那毕竟是对我说的。你我只同过一次房,可我根本没尝到什么叫愉快和性高潮。你留给我心灵的只是被切割的疼痛,而我却还给了你一个儿子,因此我不欠你什么!她抹了一把泪水接着说:很多次我也有过需要你的念头,我是女人,我也有性欲,可我不敢企求。你一共只抚摸过十二次我的身子,其中有六次是在梦中,只有六次有同房的打算,可后来你却残忍地把我希望的火苗掐灭了,而你自己却见不得人地用手满足了自己的性欲,把痛苦留给了我!那是我一生中十二次最痛苦的记忆,它让我知道了这世界上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

我鄙视地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泪水蒙骗不了我!我说:我曾经同情过你可怜过你,可现在我鄙视你,你让我在瑶城永远无颜见人!你毁了我的名声,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这下贱的女人!她说你冤枉我了,我是被人骗去干那事的,别人不相信难道你也不信?你真要我背着这个黑名声去死吗?她说着呜呜地大哭起来。

一群乌鸦“呱呱”地叫着从我们头顶飞过,阴森森可怖。我说:你叫我到这鬼地方来究竟想干什么?就想告诉我这些吗?她抬起泪汪汪的脸说:我想让你为我见证!我说见证什么?她说见证我的死。她说这样我才能向你证明我的清白!我听了心里颤了一下,鄙视地望着她,说:你有勇气死吗?对你来说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她骂道:你真是铁石心肠,直到我死你都不肯给我一点公正,现在我就死在你面前,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牲!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句骂我的话,我感到有些震惊。她说完身子向前扑去,双臂张开像一只凌风的燕子飞向了崖下的激流,嘴里喊着:天啊,我不想死啊!那声音像是一面锣在两岸悬崖间回荡,震得石壁上石头纷纷坠落!我被她惊呆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柔弱善良的女人会有如此壮举,会用生命来证明她的清白!那一刻,我忘记了所有的鄙视和怨恨,隔着咆哮的河水声嘶力竭地喊着:小凤,你不要这样!你干吗要死啊……

我的声音像一阵风消失在荒凉的旷野中,眼睁睁地看着她溶入了咆哮的河水。

铅灰色的天空向我压下来,乌鸦在我头顶盘旋。我跪在崖顶向着咆哮的河水怒吼:你还我小凤还我的小凤!我说:小凤,你干吗要这样啊?是我杀了你啊,小凤……

3

顾艳玲把我推醒,我的眼睛里还汪着泪水。她说你梦见什么了,又哭又嚷的,真是吓死人了!我说没有梦见什么。我这才发现顾艳玲已把粉红色的三角裤衩脱了,身体伏在我身上,一只手在抚摸着我的下体,两只硕大的乳房在我胸前摩娑着。我的那东西被她弄得坚挺无比。她望着我,另一只手在我脸上抚摸。她的脸充着血像朝阳一样红艳。我知道她正处于兴奋状态,可我仍然没有做爱的要求。她发疯地吻着我身子,喃喃地叫喊着:我要,我想要……我十分勉强地伏到她的身上,可刚进入就不行了。我感到十分抱歉。我说:今天太累了,明天吧。她有些不悦,脸上的红潮刹那间消退了。她一句话也不说,起身去找自己的短裤和胸罩。

出门前我特地照照镜子,发现眼圈有些发青。我担心别人会看出我的心事,故意挺胸昂首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还是被人看出了。第一个发现的是杨西鸣。杨西鸣冲我诡秘地一笑,那笑容里隐含着一丝猥亵,然后小声说:昨晚艳玲准得让你一夜没睡!我脸一热,说:你这家伙,这么热的天你还有那份闲心?杨西鸣嘿嘿嘿地怪笑着,然后和我分手朝宣传部去了,一路走还一路回头笑着看我。紧接着我又在楼梯上碰到了陈天明。陈天明望着我,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讶,说你昨晚没睡吗,怎么眼圈发青?他说你要注意休息。我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我昨晚作了一个怪梦!陈天明又扭过脸看我一眼,笑笑说:一定是这些天太疲劳了,等今天开完了常委会你好好休息几天。

常委会上争论得很激烈,陈天明的意见遭到了大多数常委的否决。陈天明虽说是县委第一书记,但在几个常委里他的资历只在我一个人之上,所以常委们对他的意见才敢如此作难。每当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陈天明都会把目光转向我,希望我站出来为他说几句话。精于世故的陈天明知道我说话的份量有时会超过他。这并不是说我有多么高的威望,常委们多么地拥护我支持我。其实我看得出他们个个心里对我都有一种冷漠和敌视,可表面上还得做出与我十分亲近友好的表情来。这其实是一种难度很大的表演,但人人都表演得十分出色,只有我一个人表演得很笨拙。我越来越相信一位名人说过的话:其实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只不过表演的场合和角色不同罢了。每次常委会出现僵持局面,我的意见往往是决定性的,有时连我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今天却出乎陈天明和常委们的预料,当陈天明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我时,大家这才发现我伏在桌上睡得正香。会议室里出现一阵窃窃私语,陈天明十分不快,只好宣布散会。会议无果而终。

会场上发生的事情我并不知道,是后来陈天明告诉我的。我当时正向梦中的那片荒原跋涉,去寻找小凤的身影。在梦醒数小时之后又重新回到过去的梦境中,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我站在崖上放声呼喊:小凤,你回来,你回来啊!你为什么要去死啊?小凤……我跪在崖顶对着咆哮的河水大哭。我从来没有如此悲伤地大哭过,连那些围着我盘旋的乌鸦都感动了。它们纷纷劝我:回去吧,人死不能复生,哭是没有用的,只有用心去向她忏悔!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会议室里只剩下陈天明一个人,他的眉头锁得很紧,正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陈天明平时是不大抽烟的,只有遇到棘手的难题时才偶尔抽一支,因此我猜想会议的结果一定不妙。我很尴尬,我说会议结束了吗?陈天明说没有结束,下午接着开。我说是因为我吗?真对不起。陈天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说这些天你太疲劳了,下午开完了会明天你好好休息几天。陈天明在烟缸里摁灭了烟蒂,问我:顾书记最近打电话给你了没有?我说没有,他一般没大事不打电话。我这时发现陈天明这句话问得有些蹊跷,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陈天明说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可我总觉得陈天明眼里隐藏着什么没说心里话。

下午的会议开得很艰难,但同以往的结局如出一辙。陈天明总算松了一口气,局级班子终于按他的意图得到了调整,他的领导地位得到了巩固。散会以后陈天明说:走,上我家去,我俩好好喝两杯,这些天的确太累了。我说我头有些疼,想早点回家休息,谢绝了他的盛情。

回到家我就像刚刚跑完了一百里山路浑身疲乏得抬不起脚步。顾艳玲满面艳情地迎接了我,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已经原谅了我早晨的拙劣表现了。没等我坐定,她从厨房端出一大碗汤笑盈盈地递到我面前。我看见汤中一节节似蛇非蛇白生生的东西若沉若浮,问她这是什么。她说:是鹿鞭,我特意托人从北方弄来的。这东西很金贵,南方根本弄不到,听说治男人阳萎十分见效。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那条火蛇一样的东西,顿时感到一阵恶心。这时顾艳玲已将碗递到了我手上,我无奈地伸出手接住。我清楚地记得我是用力端住的,可它不知怎么却从我的手上滑了下来。我们俩都愣住了。顾艳玲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她说你不吃就不吃,干吗要摔了?你是成心伤我的心!我早就看出了你嫌弃我了,看不上我了,几个月都不碰我的身子,我还算什么女人?顾艳玲哭起来是声泪俱下情真意切。我说你胡说什么,一碗汤和我爱不爱你挨得上边吗?顾艳玲吼道:怎么挨不上?就挨得上!你把我当孩子玩,以前是现在仍然是。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在思恋着她。你昨晚到底梦见什么了那样大喊大叫,你是不是梦见她了?和她在一起激动是不是?顾艳玲说的她就是方草,我的第二个妻子。关于方草,我等会再向你介绍。

我的情绪被她煽动了,我有些激动。因为她触到了我的伤口,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雪春。我心里开始流泪。我站了起来,冲着她吼道:我昨晚梦见了刘小凤,梦见她死了,你这下该满意了吧!她抬起头回道:她死了你那么伤心,要是我死了呢,你会那么悲伤吗?顾艳玲说完扔下我一个人上楼去继续她伤心的表演,几年来这是她拿手的节目,而最后的结局是她扑在我的怀里撒一次娇收场。可这一次我没有过去,因此这个节目一直没有结局。我心里很烦很乱,我想我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娶了她这个自以为是不能容忍别人的女人!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每天都有一种压抑感,让人太累。不过那时我还没有打算离开她的念头。

我无法解释八月二日这一天我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这仅仅是偶然的巧合吗?这完全不像是我的所作所为,它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我的脑子里绘出的一连串古怪的符号。可惜我不懂得占卜术,不知道这些古怪的符号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它到底向我预示着什么?我除了蹊跷还有一些害怕。自从失去小雪春以后,我的神经变得十分脆弱,时刻担心不幸再次闯入我的生活。我想不管怎么解释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我心里有一种预感,我的人生中将又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4

死亡之梦的阴影一直在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我好像感觉到那个阴影正在悄悄地走近我。那些日子我被脑子里的那些古怪的符号压得很累很沉重。终于,那些古怪的符号在折腾了我一个月后还原出了那个可怕的事实。

小凤的死讯是大姐送来的。大姐和我已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自从我和顾艳玲结婚以后她就再没有来过瑶城。她知道我当了县委副书记,在瑶城有了地位,但她就是不来找我办事。我知道大姐至今仍在恨着我,因为我违背了她的意愿。我这一辈子人生旅途中的坎坎坷坷是是非非幸福与苦难与我的父母并没有太多的联系,父母除了生下了我把我养大对我的人生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却与这个我从小就敬畏她叫她“大姐”的女人有关。在我走上工作岗位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一直没有原谅她。

大姐是九月初来瑶城的。那时瑶城的炎热已经过去,日头变得温和多了。大姐没有去我的办公室,也没有去我家里,而是在街上公用电话亭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让她先到家里去休息,说我开完会马上就回来。她说不,你现在出来一下,我等会还要赶回去。大姐的语调让我感到有些可怕,我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大姐是不会赶一百多里路来见我,而且这么急着又要赶回去。陈天明正在和我商讨干部学习班的讲话稿,他大概从我脸上看出了我心里的不安,说你去吧,陪你大姐好好谈谈,她已有好几年没来过瑶城了吧?我顾不上同他说什么,匆匆出了大院向瑶河大堤奔去。

我不知道大姐为什么要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同我见面。我一路作着种种猜测,可一种都没有猜对。后来我才明白,大姐的选择是对的,那是个十分便于流泪的地方。看来大姐是为我作想,在给我打电话之前她就想到了我会流泪的。我对大姐的这种设想感到欣慰,起码我在大姐的心中还没有完全堕落。我远远望见大姐站在河堤上的那棵老榕树下。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在地上营造出了一片清凉,大姐就在伞下站着。这棵老榕树是瑶城一棵标志性植物,距今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当年修筑瑶河大堤时为这棵榕树的命运还展开过一场激烈的争论,最后才将它保留了下来。关于这棵老榕树瑶城有很多传说,传得最多的是当年一对相爱的情人迫于双方家庭的压力在树下纵情交媾后双双赤身裸体上吊身亡,以示对家庭的抗争。因此这棵树在瑶城人的心目中便有了些悲剧色彩。

大姐背对着榕树,面朝大堤坡下通往城里的公路。当她看见我出现在路口的时候就从口袋里掏手帕,我猜她一定在流泪。我心里瑟瑟地颤抖起来,我的猜测证实了,家里一定是出了大事了!我猜想出事的一定是我的父母,根本就没去想会是小凤。我说大姐你干吗不到家里去,要在这等我?其实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完全是一句废话。我不敢问大姐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很害怕。我真希望我的猜测只是一种猜测。大姐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用手帕不停地抹眼泪。她的泪水像从沙地里渗出来的水一样怎么也吸不干,一条手帕翻过来覆过去一会儿功夫就完全湿透了。大姐将一把和着泪水的鼻涕抹在榕树上,这才转过眼看我,眼睛里还是那种不可原谅的怨愤。她说:小凤死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事的!大姐的话没有任何铺垫,让我的思想毫无准备。我险些被这句话击倒。我顿时感到榕树在眼前摇晃,瑶河开始涌起波涛,大姐的身影开始在我的眼里变虚变模糊了。我不知道我的感情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为了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差点当着大姐的面流下泪来。我问:她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大姐又擤了一把涌动的鼻涕,说:七月初八夜里,在村口那口水塘里。我说不清为什么我的感情竟一下子冲动起来,冲着大姐吼道:你们干吗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来跟我说?大姐的情绪被我的话煽动了,她说:通知你又怎么样,你会回去为她安葬吗?你要是对她有感情当初就不会把她甩了!我望着大姐,嗓子哑然了。

我抬起头望着耀眼的太阳,眼前闪耀着无数个彩色的光环。大姐不停地吸着鼻子,说:小凤是因为你才死的,头天她还和我谈到了你,她说她这辈子都丢不下你。她说这都是她的命,她认了!真是个可怜的女人。那天她哭得很伤心,她说她对不起你,说没能给你争脸……大姐抽泣着说:我后悔当时太大意了,其实她的那些话分明是在和我打招呼她要走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大姐的泪水汹涌地流淌。我不敢看她,一双眼睛盯着耀眼的太阳,眼前像蒙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大姐从身上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递给我,我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封信。大姐说:这是小凤写给你的,是在后来清理她的衣服时发现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跟你说些什么。大姐说:你应该回去看看小凤的坟,还有小强。这孩子自从他妈死后变得更加孤独了,和谁都不愿说话。你已经失去了雪春,再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了。大姐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刘家湾,可你这样心里就安稳了吗?早知现在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上学。做人为了什么啊?……大姐说完就走了,她要赶上午的最后一班车。我竟没有挽留她,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我已经忘记了我当时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糟糕境地,我只觉得心像是摔到地上破碎了之后又被人碾了一脚怎么也拾不起来了。

5

在我三十多岁的人生经历中,我遇到了两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是关于我的儿子小强。我和小凤结婚五年只有过结婚那天晚上一次肉体的接触,就创造出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这简直很难让人相信。多少结婚数年的夫妻为能生出一个他们盼望的儿子,汗流浃背地折腾几百次几千次却毫无结果,而我同小凤就那么一次接触却弄成了。如果不是命运故意捉弄又能怎么解释呢?据说女人每个月只有那么唯一的一次机会有可能受孕,时间非常地短暂。这么短暂的机会怎么单单让我闯上了呢?那时我正在北京的一所学校里没日没夜地读书,已经将这个远在刘家湾的叫小凤的女人淡忘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大姐的信,那是我上学以后接到的第一封信。大姐告诉我小凤为我生了个儿子。我的心吓得怦怦乱跳,好像医生突然宣布我的身体里长了瘤子,满脑子只剩下了三个字:我完了!等我平静下来,我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冒然来到人世的孩子会是我播下的种子。为此我特地去找过校医。女校医认真地为我计算过日期后郑重地告诉我,这孩子确实是我的儿子。望着女校医那张认真的面容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孩子。我开始寻找否决这个孩子的理由,我最希望得到的理由就是能获得小凤不贞的证据。我的这个想法很有点卑鄙,可我并没有感到不光彩。直到三年后毕业回到家,我这个卑鄙的计划才被迫放弃,因为那个孩子从头到脚简直就是我模样的翻版。

第二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关于小凤死亡的那个梦。其实就那个梦本身而言并无神秘之处,它的神秘是由于它同后来我知道的小凤的死亡过程惊人地相似,而且我找不出任何可以消除神秘的理由。小时候母亲常说她梦见过外婆死亡的过程。母亲一直声称那不是梦而是外婆在和她作最后的告别。母亲说人死的时候他的灵魂要把他死的消息告诉他最亲的人。那时我根本不相信,认为母亲脑子很封建。父亲和我的观点一致,他说母亲的话毫无根据,说那完全是一种巧合。父亲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爷爷死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和他告别?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父亲说难道我和他不亲吗?我一直支持父亲的观点,直到小凤的死,我的观点转变了,转向了支持母亲。这一刻诞生在我噙着泪水读完了小凤那封信之后的一瞬间。

小凤的信算不上精美绝伦的爱情书信杰作,燕妮给马克思的爱情书信才算得上杰作。但小凤的信是我迄今收到的最神奇的一封信,我苦心经营了三十多年的那个色彩斑斓的梦幻被这张薄薄的纸片彻底击碎了,它改变了我后半生的人生轨迹!我说的神奇是指它的内容完全是从我八月二日凌晨梦境里复制过来的。信中小凤的话与梦中那个小凤的话简直如出一辙!这让我心中感到震惊和不安。小学没毕业的小凤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从没写过信的,我甚至没看见她写过一个字。过去在大队宣传队演节目背台词都是我一句一句地教她记下的,她怎么会写出这样一封让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动容的信的呢?这封信完全不是她的文化水平所能完成的事情。信中除了夹杂着一些错别字外你很难再找出别的毛病。小凤一声声地数落着我骂着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畅快淋漓地骂我,然而我却能读出那骂声后面的一缕剪不断的恋情,因此我猜想她一定是一边流着泪一边写下这封信的。她把她一生的话都留在了这张纸上,然后走向了村外那口水塘。信的结尾日期是七月初八夜。我翻看了一下日历,原来它同八月一日竟是同一天!我身子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她是在临死前的一刻写下这封信的!而在她写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刚刚进入梦境,这能说是巧合吗?我放下信纸拿出笔在纸上计算着我和小凤五年零三个月的夫妻时间,结果让我吓了一跳——我计算的数字和梦中小凤说的那个数字只相差一天!如果刨去这其间的一次闰年则正好相等!

一种嗡嗡地怪叫声在脑子里盘旋,是那群乌鸦的声音。还能说那个梦仅仅是巧合吗?我否定了巧合。我忽然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我想小凤死前她的灵魂确实来瑶城见过我。她为什么要这样?这个可怜的女人!

我在老榕树下不知呆了多久。在这寂静的郊外,在这棵神秘的老榕树下,我像一个鬼魂在记忆的长河里毫无头绪地游荡,搜寻与这个死去的女人有关的破碎的记忆。瑶河水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并向四野飘散。我感觉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渐渐地水雾凝结成水滴落下来,流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抹了一下竟抹出了一片潮湿——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流泪!我感觉到了那小小液滴的凉意,它让我猛然间清醒起来。我想我是该回一趟刘家湾,去看看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小凤,还有我的儿子小强。

6

顾艳玲又去了浦城,自从小琪被兰彩云带到浦城以后,她大约半个月就要去一趟浦城,宣传部没人敢对她的行踪有什么异议。顾艳玲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养成了一种无忧无虑的傲慢性格,现在又有了我这只保护伞,她更是为所欲为目空一切了。她的这种性格成了引发我们一次次争吵的导火索,可她仍旧我行我素行踪无定,从不事先和我打声招呼,顶多只留张纸条,只写一句话:“我去看小琪”。但这次她写的却不是去看小琪,而是“妈说有要事,要我去一趟”。我心里悠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那天陈天明的那句蹊跷的问话。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顾志杰真的有了麻烦了吗?可我此时没有心思去想这事,我想的只是小凤的死和我的儿子小强,我拿定主意明天就回刘家湾,去看我快十年没见的儿子。

bp机不停地响,吵得我心烦。我没有看谁在呼我,伸手把它关了。过一会电话响起来,我想一定是顾艳玲的,她大概已经到达浦城了。拿起电话却不是,说话的是陈天明。陈天明问:你大姐走了没有?要没走就带过来我们一起吃饭。我说她早就走了,我留不下她。陈天明说干吗这么急,大老远的来一趟怎么不住几天?我说田里活正忙,她丢不下。陈天明停了一下问:她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要不要我帮忙?我讨厌他这种假客套,明知人已经走了却假惺惺地要帮忙。我冷冰冰地说:不用,没什么事需要你帮忙。陈天明嗯哦一声,对我的语调似乎有所悟。他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听你的声音好像生病了。我说是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陈天明说那你下午就别上班了,好好休息几天,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我说那好吧。我正准备说再见,陈天明又问了一句,这句话让我好长时间心里着不了地。他问:顾书记还好吧?我以为我听错了,愣了半天才答:不知道,我已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陈天明哦了一声,嘴里似乎有话咽了回去,同那天晚上一样,然后和我说了再见。

按照正常的思路我应该打电话给浦城,侧面了解一下我岳父顾志杰的情况。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顾志杰是起了决定性作用的,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可我没有这么做,我的脑子里出现的全是我儿子小强的脸。那稚嫩的脸上挂着泪水,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能等到明天,我要立刻动身去刘家湾,去看那个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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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巴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把我抛在了金瓦湖边的一条土路上。我是临时改变主意没有乘坐国营长途汽车而改坐个体中巴的。车站里不少人都认识我,一个县委副书记外出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不坐小车而乘大客,无论如何都让他们的脑子转不过弯来,接着会生出一连串的联想。要不了多久整个瑶城就会传出各种各样的猜测,猜测我是不是犯了某种错误正在走下台?瑶城真是太小了,若是在大城市,像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副处长掉进茫茫人海谁能看得见你?可在瑶城就不一样了,一个副处长走在大街上就像国家领导人一样引人注目。刚才在车上,那个开中巴车的小伙子一眼就认出了我。我递钱给他买车票,他接过钱望着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你,你是在县委大院工作吧?我也笑笑,说:你一定看错人了,我从没上过电视,也不在县委大院工作。小伙子说:我记得不错,你和某某副书记长得一模一样。我笑笑说:其实人长得都很像。小伙子不再把我当那个某某副书记了,他的笑有些猥亵:听说他已经换了三个老婆了,你听说过吗。我脸上一阵燥热,说:我也听说了。小伙子边找我钱边说:真有意思!我接过找钱,说:是很有意思。我说完赶紧把头扭向了窗外,生怕被别人再认出我来。幸好一路上上来的人再没有人认出我。

我站在金瓦湖北岸的矮山顶上那条土路的起点,向南眺望那片烟波浩淼的湖水,胸膛里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感受。三十年前,那时我八岁。一次母亲请算命的瞎子为我算命。那个瞎子的名气很大,在我们那一带非常吃香,据说他算的命结果都兑现了,所以人们把他当神敬奉。瞎子说这孩子长大后得两缘:一是官缘,二是女人缘。瞎子说着叹口气:只可惜他的命太硬。瞎子把后面要说的话省略了,但母亲还是听出了那句没说出的话,眼泪悄悄地滑下来。父亲骂道:哭什么哭,既然是他命中注定的又有什么好哭的?父亲虽然嘴上的语气挺硬,可脸上那一脸的阴气早已把他心里的忧郁道了出来,毕竟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那时还不懂得什么叫官缘和女人缘,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当着瞎子的面流泪,我幼小的心里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将来一定要走出刘家湾到城里去吃官饭。那时候的日子太苦了,我仰慕的城里就是瑶城。二是长大后找个漂亮的好老婆,她是我同村的一个叫方草的和我同岁的女孩。在我的脑海里她是全世界长得最漂亮最好看的女人。三十年后,这两个愿望我都实现了,按理说我算得上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是很体面很荣耀的事情应该高兴才是,没想到却弄得今天如此这般,竟有些偷偷摸摸行踪诡秘连熟人都不敢见,我心里有些酸涩。我说不清这次匆匆的行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去寻找过去那个爱幻想的少年还是去向死去的小凤忏悔?

寻找和忏悔会有收获吗?

山坡上那条土路像一条陈旧的黄布带绕着湖岸向东延伸,十二公里处就是我此次行程的终点。那是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的故乡刘家湾。十年前我离开家去青山中学上班时,小凤就是从这条路上背着行李送我的。那天是正月初六,雪还没化尽,路旁的树枝上还挂着冰凌,天气很冷,路很泥泞,小凤脸上却挂着汗珠。我要替她背行李她却不肯。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形同两个碰巧走到一起的同路人默默地赶路,十二公里的山路走了一上午,直到上车我仍没有同她说一句话。我那时就下定决心永远不回刘家湾,要用自己的青春和这个女人进行一场赌博,我要让她尝尝没有爱情的婚姻的滋味,直到把她打垮。如今我赢了,她不但被我击垮了,而且被我彻底击碎了。可此时我心里却激不起一丝兴奋,相反却感到有些难受,小凤的影子让我无法安宁。我根本算不得赢家,小凤才是真正的赢家。我输得一塌糊涂!

十年了,这条土路依然如旧,弯弯曲曲坑坑洼洼,脚踝扭得酸痛难受。其实我是完全有能力使它改变模样的,只要我说句话事情就办成了就那么简单,可我没有。我曾经有过这个想法,是想等地方政府开口找我,可地方政府一直没有开口,我就把这事撂脑后了,想起来觉得有些可耻。我已经好久没有独自一个人走这条熟悉又寂静的山路了,又新奇又陌生。金瓦湖的湖水有节奏地拍打着湖岸,这情境是极易让人回忆往事的,尤其是我现在这种心情。回忆对别人也许是幸福的,可对我却非常痛苦。因此,这些年我一直避免回忆。可这会我就像一只落入狼群中的羊被不堪回首的往事围困住了,任我怎么挥赶也挥赶不去那一片渗透出脑海的记忆,过去的岁月一眨眼就跳到了眼前。我的脑子此刻出奇地清晰,三十年前的往事清晰得就如同发生在昨天早上。我看见两个梦幻少年正手牵着手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向我走来,那笑容竟是那么的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