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个时节,我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一位已故的同学,他叫武振。
对于他的突然去世(自杀),我除了有太多的遗憾外,而更多的是关于他步入社会后在成长过程中所出现的人性残缺的思考。
武振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他缘于父亲的言传身教写得一手的好字。那时他的性情就比较孤僻,言行喜欢我行我素,从不被别人的思想而左右。他很讲意气,只要是他认定的朋友他都会倾心相处。只是他那么小的年龄却满是花白的头发,除了外表略给人沧桑的感觉外,他的眸子里还时常挂着些许莫名的隐忧。
高考时他落榜了,也许这本是在他的意料中,也许是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人生打算,总之在外人的眼里,他没有表现出失望和颓废的情绪,而是很高兴地接纳了父亲的摊子,开了一家美工部。
武振也着实聪明能干,业务量明显地高于父亲在时的水平,而且还扩大了业务范围,搞起了漏网印刷等。没过多久,他就成了家,还在县城里买了一处住宅。
那时候,我正陷于创业失败的痛苦中,外面欠了一身的债。因为一时还不了别人欠债,自己感觉无地自容,并悄悄地藏匿了自己的行踪。为此,我背上了“坑蒙拐骗”的罪名。无奈,我只得少与人接触,用单薄的身体和汗水努力去挣钱,偿还外面的欠债,为自己洗刷罪名。所以,与武振的交往也由此中断了。
三年后,我终于又从困境中爬出来了,又有了自己的新店,而且经济上日渐宽松。我去找武振了,为的就是还借他的钱。
武振对于我的突然出现颇感高兴,他说我太多心了,作为朋友帮一点忙本是应该的,再迟些时日还钱也无所谓的。看着他的兴致很高,我询问了他店中的事情,他说生意还算可以,只是挣不了个大钱,他想和别人再合伙开一家灯具专卖店,并让我谈谈我的看法。
我一向做事情比较守规矩,在本职工作还没有做好,或者本职工作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时,断然不会去再尝试做别的行业。我告诉他美工产业的面很广,潜力大不说,利润还相当丰厚,我认为他还是应该在自己所熟知的行业多动脑筋,不应该盲目去干别的行道。
我看得出来,他对于我的建议并不感兴趣,我知道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下步计划。
隔了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他开新店的消息,我也淡忘了他所说的事情。
这时,我的业务已经步入了正轨,并由朋友做媒找了个媳妇。结婚的那天,我让武振帮着去娶亲,他欣然同意了。中午结婚的宴席上,我和妻子恭恭敬敬地举杯想敬一下这位劳苦功高的同学,没想到他当时的性情大变,并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妻子颇感吃惊,我惶惶然忙掩饰了一番才算了事。事后,我一直思谋着这件事情的原委,按理说我没有亏待他的地方,而且他也了解我当时的处境,应该是他不会刻意难为于我。可他为什么就突然变脸,我好歹找不到答案。现在想来,当时他的性情已经多少有些扭曲了。
忽然一日,武振带了一个小伙子来到我的公司,他神采飞扬地说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准备正式开灯具店,只是资金尚缺希望从我这里借点周转资金。我按照他的意思给他拿了钱,并观察了一下他的合作伙伴,凭我的感觉那是位朴实忠厚的好小伙子。
他的灯具店开了一段时间后,一日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在市里火车站,要我去见他。
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一辆客车上显得很忧郁。眼见得天快黑了,我劝他去我家里,可是他很烦躁地说,他只是想和我坐一会儿,马上就要赶回去。他说他不想和那个小伙子合作了,可是又没有很好的理由,他说本来就赚得钱少,两个人一分就更没有了。我没有很好的建议供他参考,我知道那个小伙子的人品不错,应该没有理由让他生气失望的。我告诉他,实在合不在一起,就商量好了分开了干吧。他说那不是等于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还不如不分开了好。我说这个社会大着呢,即使是张三不干这一行道,说不上李四明天就会干,别想着垄断市场的主意。他对我的劝解似乎很不满意,就说他要换辆车回去了,然后就离我而去。事后,我才得知,那夜他根本就没有回到县里,而是在车上度过了一夜。
再后来,他少和我联系了,我想可能是他业务忙的缘故吧。
有一天,我正好去县里办事顺便去看他,他显得越发烦躁郁闷。他问我哪里可以雇上黑社会的,我当时大吃了一惊。他说他父亲挨打了,为此他一晚上露宿在院中,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竭力通过各种道理去说服他,甚至我告诉了他这样做的严重后果。慢慢地我看到他暴怒的眼睛渐渐地黯然下来,既而他坐在椅子上平静得几乎有些嗜睡。
回到市里,我依旧惦记着他,便隔三差五地给他打个电话问讯一下,从他的谈话中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内心的忧郁和愤懑了。可是,我的心里依旧感觉很忐忑不安,似乎他总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心思着等安顿好手里的事情,再去看看他吧。
可是没过几天,我突然听到了他的噩耗,他自杀了,他是杀了自己的合作伙伴后自杀的。
我哭了,我不知道是心疼他的死,还是心疼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是为了自己没有尽到朋友的责任,能够及时地去看他、去再说服他、去扭转他的思想。那夜,我几乎失眠了,我似乎听到了窗口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正渐渐走来,我既期待而又很害怕。
他出殡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他。我除了替他惋惜,更是恨他的粗暴、残忍,我知道他的死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他的死不值得别人的同情与缅怀。
他走了以后,我一直陷于深深的自责与不安中。我在想:如果我能多打一次电话与他沟通;如果我能再去及时地看他,抚慰他即将崩溃的心灵;如果我能再多给他一些关爱和帮助;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也许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继续着我们的友情。
事后,我多方打听他的死因,有人说是因为他和合作的小伙子结了仇,有人说是因为他想独霸这个门脸,还有人说是因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那个小伙子只是做了他寻死的垫背。具体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
我在想,导致他出现人性缺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个惨痛的血案真的无可避免吗?
不然,我认为这其中有他自身的因素、家庭的因素,还有社会因素。
从本质角度讲,武振最初的人品是好的,这一点可以从他与人们交往的点滴中感知的。他的思想行为发生扭曲是随着他步入社会逐渐成熟慢慢衍生而来的,这其中包含三方面的因素:
一方面是他本身要强的个性,凡事不甘落人后。在他的意识形态里,他虽然有稳定的收入,但不是人前的高能儿,最起码他在熟识的朋友圈里感觉很自卑,所以他渴求及早改变自己,而他唯一能改变自己的就是多挣钱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他在还没有完善本职的工作,就开始不满足于美工部的收入,希望扩大经营以期及早达到自己的期望值。而这种付出本身就潜在不确定性和危险性,在预料与现实出现较大的反差后,人的情绪波动就会逐渐加大,当这种压抑超出了自身的承受能力,人的性情就会发生质变,从而就会滋生出险恶的念头来。
第二方面,他的父亲及妻子在与他的朝夕相处中,无视他的酸甜苦辣、喜乐哀愁,不注意或者不关心他的性情变化,甚至有可能在他思想质变的过程中做出过错误的诱导,从而加剧了他的思想变迁,也从根本上改变了他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第三方面,社会是一个无形的大染缸,相关职能部门的冷漠也是构成他犯罪自杀的重要因素。现在的社会攀比之风日盛,社会阶层面对立明显。如果他当时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群体,我想他也不会存有希望高高在上的欲望,而他本身所处的生活层面恰好在中等转形期间,所以当他看到自己所接触的群体都优越于自己,这样更容易诱发和促使他提高自己的生存质量。就这样他的整个潜意识形态演变成了与人攀比、抗衡,再加上没有任何途径正确的思想引导,使他步入了狭隘的泥潭再不能自拔。另外,关于他父亲挨打一事,他也曾报了案,据说是此事不了了之。就此,他有可能产生了与社会的对立面,从而更加剧了他人格的变异、思想的扭曲。
唉,说一千道一万,一切都已经晚了,留给两个家庭的是无尽的悲哀。
如果说他的死能启迪更多像他一样的人迷途知返,如果说他的死能多少引起社会的注意并由此为后来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说他的死能唤起某些执法者的良知,我想他罪恶的灵魂也许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