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个梦里我们是这样期盼,有多少个日子我们曾这样憧憬着。无论生活多么苍白乏味,似乎惟有这样的时刻值得珍藏。心与心的交融,灵魂与肉体的碰撞,便是人世间全部的奇美风光!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会相恋。
如果我们生命不息,我们将欢舞到永远!
从经贸大厦出来,我强迫自己把受伤的手放下,我觉得那样很不雅观,而且实在是太傻,我不需要用那点刺眼的白纱布来表示我受到伤害,那不是我的风格。此时我不想回医院,一想到病床就无法忍受。我情愿忍受左手臂因强制垂下带来的痛楚,这能使我感到自在。行人从我身边擦过,没有谁望上我一眼,这种陌生让我更自在。
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外滩上,正是黄昏时分,黄浦江平如镜面,晚霞映上去犹如血水。陆家嘴那片万丈高楼也被霞辉涂得如同血染,所有的建筑都如舒缓有致的山峰,呈现出朦朦胧胧的美意。夕阳显然是见不着的,浦西这边的市井声与车流声交融,在这片嘈杂中,我听到手机响了。
是林南来的电话,他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还不赶快回来,有个洋妞找你啊!我这才想起,菲里斯近期要来上海演出,看来她已自己找来了。我回到咖啡店时,果然是菲里斯,她正在厨房跟林舒学做中国菜,一招一式很滑稽。菲里斯回头看到我,哇的大叫一声,然后扑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两口。林舒见我脸上的口红印,羞得背过身去。林南则在门口嚷:喂喂,你们注意点影响,这可是在中国。菲里斯对汉语还不大熟,不解地看着林南,我对她说,他在嫉妒呢。菲里斯哦的大笑,接着就跑到门口在林南脸上也亲了两口,弄得林南目瞪口呆,我朝他摊开双手一笑。
菲里斯的演出在人民剧院,她送来几张票,我把票给林南,要他和甘小蕙还有林舒去看。林南说你干什么?我说我得回医院换药。林南说不就是换点药水吗,家里都有,让林舒帮你换保证比护士强。
我被林南拖着去看演出,看到一半时颜茹青来电话,说她刚办完事到家,我听出她心情不错,知道事情顺利,我说祝贺你啊。她说你在哪儿怎么有音乐呢?我说在剧院看演出,她说你还病着啊,我说一会儿回去,没事。
演出后菲里斯从后台过来,要请我们吃点东西。我说应该是我请你。林南说是啊,你要不请我就请了。我笑着对甘小蕙说,你看到了吧,以后可得管住他。甘小蕙笑笑,说你们去吧,我不想吃。林南马上低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甘小蕙说是啊,有一点不舒服,不过不要紧,你去吧。林南说那怎么行,你不舒服我哪里也不去了,甘小蕙看一眼我们,说好吧。
去的是一家馄饨店,在云南中路一条小弄堂里,菲里斯说非常想尝尝风味小吃,林南就领我们找了来。小店以馄饨出名,配着一些自制的沪市小吃,让菲里斯吃得非常过瘾。因为我跟林南说过在美国跟菲里斯的事,所以林南就话里有话地说:子豪,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这么个招待法呀。我说还要怎样?他朝我眨下眼,说你没看到人家对你旧情难忘吗?
好像是配合林南所言,菲里斯一头靠到我肩上,举着扎啤跟我碰杯,一边说:方,你没变,还是那么性感。我不知大家听懂没有,脸热了下,一边让下身子,用英语对她说:那是以前。她说时间对我不重要,你一直吸引我。我说你也是,是我的好朋友。菲里斯根本不在意,她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有点害羞的男人。我说你错了,我已有女朋友了。菲里斯怔了下,马上笑起来:那样你就更有经验了。我答不上来,赶紧喝下一口酒。
林南唉唉两声,“你们别光顾着热乎了,来喝酒。”菲里斯酒量很大,威士忌都能喝半瓶,何况这啤酒。甘小蕙没说什么话,但她喝了酒,我第一次看她喝酒,不声不响杯子就空了。我对她说:小蕙,看不出你很会喝嘛。甘小蕙有点放开的样子,手指弹下酒杯:这不算什么,我一次能喝十杯。我说太夸张了吧。甘小蕙一下来真的,端起酒杯就灌,吓得林南连忙拦住:你少喝点,不是不舒服吗?甘小蕙像没听见,自己去拿瓶子。林南抢过杯子不让倒,甘小蕙干脆对着酒瓶就喝起来,菲里斯在一旁呵呵笑着举起拇指。
最后甘小蕙喝醉了,吐到林南身上,林南不嫌脏,架着她上车,林舒跟在后面。我对菲里斯说,我送你回酒店吧,菲里斯揽着我手臂说,你一起去。我说不行,我得回医院。菲里斯说你伤的是手,没关系。我只好把她送回酒店,进了房间,菲里斯就贴上来,她的胸脯高高地顶过来,她的一条腿也顺势绕在我腿上,像条蛇似的缠着。我推开她,她很快又贴上来。这次我动作大了点,她被我推得趔趄了下,奇怪地望着我。我赶紧给她解释,说我正在养病中,我的身体不允许。她从我眼里看出点什么,问我是不是有了亲爱的。我点头承认,说她是我的最爱,我不能背叛她。她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表情,在我脸上吻了下,一边祝我幸福。
离开酒店,我没再回医院。我回咖啡店时,林南还没回来,他和甘小蕙去了歌厅。这是甘小蕙非要去的,她不让林南跟着,说去找她表姐有点事。林南看她醉成那样不放心,坚持送到歌厅门口。林南在大厅沙发上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甘小蕙还没出来,他就要进去找。里面有几层,都是一个个包间,左转右拐的,林南好不容易在三楼找到了甘小蕙。他一下闻出甘小蕙身上有烟味,问她是不是吸烟了。甘小蕙眼睛半眯着,很没精神样子。林南就扶住她,用半边身子架着她出来。
林南把甘小蕙扶到房间,给她盖上被子才出来。我笑他真是变得婆婆妈妈了,他不承认。我说你不觉得小蕙身上还有很多地方你不了解吗?林南沉默了,半天才说,所以我更爱她。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啊。林南回答我,这是爱的逻辑。我听完后摇摇头,出门又回到医院了。
第二天菲里斯来医院看我,她来得特别早,护士不让她进,她就在外面叫我,我起来跟护士说明,护士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菲里斯一进病房就和几个病友打招呼,往我床上一躺,朝我伸举着手。我说别闹了这是医院,菲里斯说医院管的是你的病,我们是朋友怕什么啊。我认真地点头,说管。菲里斯不理我,把被子掀开,闻了闻说,我好像闻到一股味啊。我只能庆幸她还不会说中国话,不然那几个病友会马上把我当笑话传出去。
我去拖菲里斯起来,要她离开我的被子,她突然一把将我扯过去,我站立不稳地倒到床上,她咯咯笑着翻身压到我身上,我左手用不上力,右手使劲推开她,刚从床上站起来,一抬头,颜茹青站在病房门口。
我后来在住院部的小花园旁追上颜茹青,她见我跟来,就停了下来。她一脸朋友式的关心对我说:你下来干什么啊?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挠挠头:想陪你。她说:不用了,我路过看看你,你上去吧。我站着没动:她就是菲里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朋友。她哦了声:你跟我说过,她真漂亮。我继续解释:她来演出的,过两天就走。她是那种性格,爱开玩笑。然后我说:对不起。她说为什么?我说让你失望了。她便认真看着我,然后笑了,像大姐姐那样笑。
我没笑,盯着她:“你愿意看到我和她在一起吗?你一点不舒服也没有?”
她的笑容慢慢褪去,我有些后悔不该这么问她,我要她在木椅上坐下,她没坐,就那么站着,在想着什么。我拉下她的手:“我在乎的是你对我的感觉,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知怎么做。”她很为难的样子。
“那我告诉你怎么做——爱我!”
“请不要逼我。”她眼睛闪躲一下。
“我没有逼你,我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打扰你,不要让你分心,不要使你为难。我看到你和袁老师在一起,你们显得很般配很幸福,我只能躲在暗处,只能悄悄离开。我感到自己无能,太窝囊,我不能大大方方地爱你,所以我痛恨自己。”
我说得激动起来,左手一阵剧痛。
“要紧吗?”她托下我手臂,看着伤口。
“没事。”
“我有时也恨自己。”她轻声说道。
“是吗?”我又激动了,想抓住她的手。
她抽开手,看了看周围,说:“我要去接语语了,你上去吧。”
“晚上我去看你好吗?”我有些不舍。
“你伤还没好,别到处跑。”
“行,我听你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几付中药,可以加快伤口愈合。”
“只要你来看我就是最好的药。”
“良药苦口啊。”她很有意味地看我一眼,然后匆匆走了。我没有再追上她,就那么任她走了。我猜想她是将我的解释听进去了,她对我有了些信任,这信任是基于我的努力的结果。从她平静的背影中可以看出,我们没有因为菲里斯而产生矛盾与误会,相反,我们似乎走得更近了。
几天后,我出院了,下午到机场送菲里斯,她说那天看到颜茹青了,她非常漂亮,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我点头同意。她说你们是幸福的一对,祝福你们!我开心地接受了她的祝福,和她吻别。在回来的路上,古西突然打来电话,让我到青色酒吧去,说有事找我。这是个意外,特别是古西还能给我打电话,去的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我在路上想了好多种可能,有一种我可以肯定,古西找我绝不是为了怀念。
她是个干脆的姑娘。
“你喝点什么?”古西手撑着吧台,面前摆的竟然不是酒,而是粉红色的樱桃果汁。
“可乐加冰吧。”
“你的手没事了吧?”
“好了。”
她扫眼我的手,目光慢慢移到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一边喝了口果汁,突然站起身,对我说:“我们去跳舞吧。”我本能地想拒绝,但我必须有风度,要大度,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颜茹青的妹妹。
我随她走到舞池,有几对年轻男女在曼舞,灯光昏暗,他们贴得就像一个人。古西回身朝着我,她仰着头,目光显得有点幽怨。她很快地贴近,双手环着我脖子,半边脸贴在我胸口,身子微微摇晃起来。我在她面前总有点被动,这感觉使我身子有些僵硬,头扬得高高的。而她马上把我的手抓向她的腰,让我扣住,她贴得更紧,同时,她笑了。
“我一点都不能吸引你吗?”
“不是,你很优秀。”我真诚地说。
“是不是我太主动了,让你没了兴趣?”
我回答不上来,只想音乐快点结束。
“你抱过多少女孩子?外国的中国的大点的小点的,有多少呀?”
“你想知道什么。”我警觉起来,有点讨厌她这种恶作剧。
“你是不是玩多了腻了想换种口味呢?”她依然轻声而温柔地说着。
我把手抽开,推开她的肩,她不肯,又贴上来,更紧地抱住我:是不是我说中你了,让你恼羞成怒了?你这样可不像个大博士啊,你的风度跑哪儿去了呀?她咯咯笑起来,满脸嘲讽的样子。我再次推开她,不想看她的表演,扭头就走。她扑上来,从后面抱住我,脸贴在我背上,突然身子微微抖起来。
“求你放过她好吗?她跟你玩不起,你别再去找她了,好吗?”
我一怔,回过身来:“谁?”
她泪水流出来:“你放过她好吗?你可以找别的女人,多大的都行,你一定能找到的。”
我在心里怒吼一声,脸上却苦笑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不想解释什么,她这样子让我难受,让我讨厌。我转身冲出舞池,她在后面大叫:方子豪你站住!我没站住,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头也没回。走出酒吧,她追上来,一脸的愤怒。
“方子豪,你给我听着,你永远得不到她!”
我不理她,把车发动。在我关上车门时,听到她最后一声刺耳的尖叫:“你去死吧!”
这之后,古西开始像一个幽灵出现,她对我的愤怒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我理解她,我同情她,我也无法回避她。我说:我没有什么错,你这样对我,只表示你对你姐的关爱,我很愿意帮你,但我做不到。她说:你做不到是因为你是个伪君子,你靠玩弄别人来取乐,来炫耀你的本事你的魅力。我说:也许我是个伪君子吧,但我对你姐从来就是真的,我不需要向你证明。她说:对,你的证明就是做个可恶的第三者!我说:在真爱面前没有第三者。她说:你那是真爱吗?你拍拍自己良心问问吧。于是我拍着胸口,同样大声告诉她:是的,没错,我就是爱你姐,非常非常地爱!
她马上还击——扇了我一耳光!
我说过,古西是个非常较真儿的女孩,现在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复仇女神,变成了一座活火山,她开始喷发了。她给我发短消息:方子豪你等着,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绝不!她又发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世界上的女孩任你挑吗?你不就是个小白脸吗?你不就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吗?
我乐了,她把豺狼都派出来了。
有时我在工作中,突然抬头会发现古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就那么愤恨无比地盯着我。我对她笑:你这样累不累?她不语。我又说:你是不是该休息一下了。有时我下班后,她会等在停车场。我请她上车,她故意拦在车前。我只好下车,我说小姐,这是公共场所,请注意你的举止。她恨声道:我比某些人的举止要文明一万倍!我劝她:你还是待嫁的姑娘,生这么多气会显老的。她扬起头:是不是我老点你就喜欢我呀!我被她不知羞耻的样子弄得没办法,我像只斗败的公鸡,拖着两只胳膊躲开她,自己到公路上去拦出租车。
其实古西突然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她看到袁老师和颜茹青有了不对劲儿,她把这一切都算到我头上。不过她也没算错,如果不是我,颜茹青又怎么会对袁老师渐渐淡下来呢?在菲里斯来的那天,袁老师送颜茹青回家,他们在一起吃了晚饭,还在沙发上坐着看了会儿电视。本来是没有什么的,只是颜茹青在袁老师走后,她就打电话给我,问我的病情。她说这话时被古西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古西没找她姐姐,而是直接来找我了,她这时对我并没多少喜欢的成分,心里装的都是对她姐姐的保护。在她心里,男人开始变得不可信,变得特别的狰狞可恶。宋志坚有许久没和她联系了,她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宋志坚和云儿关系密切,常常在实验室呆到很晚。作为好朋友,古西对云儿并没想法,相反恨的是宋志坚。而刘念那边,她也看出他心思还在张齐月身上。有次她在刘念那过夜,到早上时正睡懒觉,这时突然张齐月打电话来,说她要过来拿份资料。刘念吓坏了,赶紧催古西走。古西当时有种冲动,想着偏不走,看他刘念出洋相!
所以这么一来,古西对我也看透了,对我还依然缠着她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我还是忍住了,也差不多要习惯了,习惯她的愤怒、习惯她的恨语,因为我知道,这就是她的风格。她是个很鲜明的女孩。
这天古西没来打扰,我提早一点下了班,往语语幼儿园去,我走到通往幼儿园的一条小巷时,看到颜茹青牵着语语过来,边上是袁老师。我愣了下,身子自然退到一边围墙后面。他们走过来,他们说话的声音慢慢清楚了,但让我不安的是,他们似乎在争吵。
颜茹青说: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你不相信吗?袁老师的声音:我当然相信你,但人家不知道,闲言碎语一说,这影响就不好了。颜茹青停下来问道:是不是怕影响到你?袁老师声音变得很深沉:茹青,我们好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结婚,你也不想把这些都毁了吧。颜茹青问:那你要我怎么做?袁老师说:我没要求,我对你一直就是真心的,这点你应该知道,我只想珍惜我们的感情,给你给语语一个圆满的家。颜茹青说我知道的。袁老师劝她: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如果实在不好解决,你看是不是出去玩两天,我陪你。颜茹青牵着语语朝前走: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袁老师追上去,拉着她:我这是为你考虑,也是为我自己吧,你懂我的意思吗?颜茹青沉默,然后点点头:我懂了,我会照你说的做的。
颜茹青走了,她带着语语钻进小车,随袁老师走了。
我在那面围墙下站了好一会儿,当一阵菜香飘进鼻子,我才知道天黑了,一些骑车下班的人打量我,他们的目光告诉我,我有点不正常。我朝他们笑笑,然后离开那面围墙,走到大街上,汇入人流,感觉才好一些。华灯初上,星光万点,我走走瞧瞧,尽量不去想刚才听到的话,不去想我该怎么办。真的,我还没想好怎么办,怎么不让颜茹青照着袁老师的意思去做。我左右为难,我茫然无措,我觉得刚获得的一点胜利顷刻间就没了,与我争夺的力量实在巨大。我设想,如果袁老师当面要我放弃颜茹青,要我退出,我不敢保证会支持这种观点。
我慢慢走回咖啡店,林舒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吃了,我说想休息一下,然后就上楼到房间躺下。我迷糊地睡了一觉,中间听到林南敲门,我没开,等我清醒过后马上就想打电话,我认为我该争取,而不是退缩。电话响了两声就挂断了,再拨,她的手机就一直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
清早,手机响了,我拿起看是颜茹青家里的电话,心里一喜,一听是语语的声音。
“方叔叔,你带我去玩好吗?”
“好啊,我们叫上妈妈一起去吧。”
“妈妈走了,她不让我去。”
我一惊:“你妈妈去哪儿了?”
“不知道,妈妈刚刚出门走了。”
“语语,等我找到妈妈再说好吗?”
我挂上电话,想打颜茹青的手机,但怕她不接,我跑下楼,拖着林舒到街上,来不及跟她解释,要她在公用电话亭打给颜茹青。林舒照我说的称自己是刺绣厂的,有事找她,林舒拿着话筒,我耳朵也贴着话筒听,当我听到颜茹青说她现在长途汽车站时,我就让林舒挂掉,匆匆赶往汽车站。
因为是周末,长途汽车站候车室坐满了人,我在人群中寻找,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她这是为我在逃避。我明白,她想暂时离开这个环境,离开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呆着,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彻底摆脱我,也摆脱她自己心里的苦恼。我无法想象颜茹青一个人呆着会想出什么结果,当她几天后回来也许就对我毫无感觉,完全投入袁老师的怀抱,这种假设让我更加发疯般的寻找。
当我找到最后一个进站口时,我看到排在前面的队伍中颜茹青的身影一闪,她正穿过一层层拥挤的人群,向验票口走去。我马上大声叫她,全力扩张着身上每一根血脉,好像不如此我就会失去她一般。但她对我的高声叫喊毫无反应,连头也没回。在喧嚷的候车室,特别是还有高音喇叭正播放着车次,我的呼喊就变成了弱小的细语。我拼命往前挤,我看到她已验票进去了,很快消失在入口处。而我这时被验票员拦住,我说我上车补票,他说那不行,你以为这是你家想进就进吗?我无奈地被铁栏杆和验票员那严厉的目光拦在那,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颜茹青的大客车缓缓驶出车站。
我重新去买好车票,开车时间却比颜茹青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周庄在淀山湖以西,离上海市区一百多公里。这个江南水乡小镇现在已是知名的旅游胜地,常年都是游人如织。我坐直达车赶到时已是黄昏,我没有吃饭,就在小镇上四处寻找着颜茹青。我一家家旅馆打听,走在麻石小巷中,闻着土墙院落飘出的菜香,不时想着颜茹青会突然出现,这感觉非常强烈,我相信和她有缘,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能找到她。
我在一座小石板桥停下,望着河水两旁的人家灯火,看到在它们上方挂着的月亮,我还听到远处传来清悠的唱腔,我觉得这么美的地方,是应该有爱存在的,我相信这点。所以我去买了瓶水,就在桥柱上靠着,我在等着我的命运。
一会儿,一阵划船的水声引起我注意,一条细长的乌篷船从桥下划过,船夫哼着小调摇着橹,我的目光移到船头,看到一个女人端坐在那,黑暗中我也能看出她娇美的身姿,她像在水面掠过,头发飘动着,她像一个女神。我激动起来,我撒腿就跑,在岸边跟着小船跑,我被这一幕感动着,我没有惊动她。直到小船慢下来,靠到岸边,我气喘吁吁跟上来,在她面前停下。
颜茹青惊讶地望着我。
我心里很得意,脸上淌汗,嘴巴张开冲她笑着,我还朝那船夫点头问好,好像是感谢他一样。我们就在水边的石板上坐下,听说我没吃饭,颜茹青去给我买了一碗凉面一只猪蹄几片兰花干,外加一瓶冰啤酒。我把吃的摆在石板上,大口吃起来,我实在是很饿了,找到她我就没劲儿了,胃口也大起来。她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保密。我得意地一笑,心想回去后得给语语买个好玩具。她轻叹下气:你呀,为什么不能让我安静几天呢?我说可以,不过得我陪着。她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你。是为了他吧。我酸酸地说。她认真道:不可以吗?至少他是无辜的。我马上接口:我也一样。你不同。她很快地说道。我说难道就因为我们没有相识几十年吗?她说就算如此,这不重要吗?我说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她把身子转向河面,月光涂在她脸上,我不知她在想什么。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小心地说。
“不怪你。”
我心疼她这样折磨自己,我说:“请你不要自责好吗?我很难受,真的,我不想看你这么痛苦。”
她看看我,挤出一点笑,拿起啤酒瓶无声地喝了一口。
我也笑笑,给她揩了下嘴角的泡沫,说:“你看这里多美,让我们什么都别想,开心地玩两天好吗?”
她环视四周,轻轻甩了甩头发,然后朝我点点头。这句话像一种立竿见影的软化剂,她顿时放松下来。尽管她知道,我们在周庄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就像她曾经的逃避一样非常幼稚和无奈。她选择到周庄本身就带有一种逃离,可在我面前这种逃离却变得不堪一击。所以她不再多想,抱着随意的心态,就当来这里旅游罢了。
我们到一家私人旅馆安顿下来,开了两间房,我把没吃完的东西拿到颜茹青的房间,坐在窗台上继续吃。她找老板买了盒蚊香,不知从哪儿找来把竹扇,站在窗前轻轻摇着,一边看着窗外流淌的河水。此时周围已寂静许多,远处那露出在屋檐上方的群山,那在白天还是满目苍绿,现在已变成黑黛色一团。而近处的小桥河汊却清晰可见,在那些通宵不关的小饭馆的灯光映照下,露出有些层次的阴影,更显出它们年代久远的印迹。虽然偶尔传来一两声歌乐声,但毕竟不见了那彩旗飘飞的旅游团队,少了那些喧嚷嘈杂的五花八门的各地方言。也只有这一刻,周庄的古老和活力才真正体现出来了吧。
我们凭栏而望,颜茹青指着夜空说,今天满月吧,这么大的月亮。我扭头看眼,本想说这表示团圆,想想没说。她继续看着月亮,像在自语般说,我小时候就喜欢躺在外婆怀里看月亮听她讲故事,我问她那时最想什么,她笑道,我就想变成个仙女,飞到月亮上去。我说好啊,也许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坐飞船去了。她嗯了声,头枕着窗檐,在想着什么心事。
我也不说话,喝酒啃猪蹄,看到河边走过一对情侣,瞄眼她,真想伸手摸下她头发,在她脸上吻一下。但我没敢,我怕打破现在这种宁静,她就在我边上,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然后我们没再说话,一起看着窗外,享受着月光。当夜越来越深,她轻轻说,你去睡吧。我嗯了声,但并没动。我把手慢慢伸向她,在她腰那儿停住。我犹豫了下,才加了点力把她拉近来。她想推开我,我另一只手就把她全部抱住了。我激动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断地吻着她的耳朵和头发。我说请别让我离开,我不想离开,一点也不想!她双手用力在推我,我没管,把她搂得更紧,我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怕受伤的孩子。我们在黑暗中这么推扯着,两人都有些气喘不匀,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过去我和菲里斯和古西也有过这般亲密的拥抱,但那时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情欲的表现,而现在与她的相拥,让我获得的是心灵的抚慰和震颤。
突然,我感到她脸湿了,她在流泪!我一下慌了,连忙说对不起。她不语,在黑暗中忍着眼泪。我把脸贴住她的脸,用我的温情去擦拭她的伤感。然后,她身子不再抖颤,泪水干了。到了后来,她不再动了,任我那么抱着。见她这样,我反而不敢造次,我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她默默摇头,一边转过身来,用眼睛望着我的眼睛。虽然我们看不太清,但我感到她眼里含着一份情感,我仿佛能看到她眼里投射过来的无比温柔!
终于,我们接吻了!我没想到她的嘴唇热热的,她的身子也变得很热。一股暖流冲到我脑子,我在她的热吻中完全迷离了,那种期盼已久的梦突然降临,让我变得特别狂乱,又特别无措。我们忘了时间一般接吻,两人嘴唇几乎都要粘到一块了。然后我牵着她走向床,让她慢慢躺下来。在这过程中我一直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让她有什么不适。我抚摸她、吻她全身,我温柔得不能再温柔,我总怀疑在我身下的是不是她。而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热烫的身体表明着她在激动在兴奋在欢愉中。我慢慢也无法克制了,变得疯狂起来,我想更多地得到她,想更强地征服她!
……
清早,我沉沉睡着,她先醒来。她轻轻脱出我的怀抱,披衣出门。这时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东方是一片霞光,她看到小河被晨雾弥漫,单孔的小石桥和周边的石屋就像画一般。河边传来一阵摇橹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饭香,不知谁家主妇已在做早饭。颜茹青就那么静静看着,她觉得心也被什么涤荡过,特别地宁静。她什么也不愿想,就像这古朴的小镇,如果能够在这里生活该有多好啊!
我醒来时,颜茹青已洗漱好了,坐在床边静静望我。我想拉她过来,她让开了,很精神的样子望着外面。她说起来吧,今天天气多好。我一蹦而起,见桌上已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瓶牛奶。她把牛奶递给我:饿了吧。是啊。我接过牛奶喝一口,问道:今天有什么节目,想到哪儿玩?她说:这里的民居都是清朝建的,很有特色。我大口吃面,一边说:好,那我们马上就出发!
其实整个小镇就是个活的民居博物馆,不必特意寻找,处处都是飞檐亭院,我们踩着发亮的麻石路,欣赏着一户户人家忙碌的生活。我们租了一条船,任船夫在河沟河汊划着,有孩子在岸边玩耍,我就朝他们挥挥手,打声口哨。颜茹青笑我像个孩子,我不反对,还把水泼到她身上,她先还躲着,后来就跟我打起水仗,船夫看着我们笑,我们也笑。
她说:“我没带衣服,等会儿你买新的来。”
我说:“没问题,我到人家那儿借一套土布衣,你敢穿吗?”
她说:“行啊,最好上面绣着花的。”
我说:“你是不是想带回去研究啊。”
她说:“真聪明,人家要不肯我就把你押在这算了。”
我说:“这是神仙呆的地方啊,你对我太好了。”
她说:“别想得那么美,让你跟这位大叔学划船,你就知道苦了。”
我撸撸袖,对船夫说:“那我现在就拜你为师吧。”
她说:“现在不行,我可不太会游泳。”
我说:“你怕我把船划沉啊,那我真得试试。”
我故意站起身,她来抓我,我躲让,她够了几下,身子站不稳了,我一把扯住她,她斜倒在我怀里,心里越慌越站不稳,我偷偷直乐。她重新坐好,背过身去,也笑了。
整整一天,我们把手机都关了,就像我们刚刚认识,我们只是单纯的被对方吸引,是好感,是跳跃的情欲。是的,我现在可以大胆抓住她的手,在游人如织的小摊前挑选东西。这些纪念品都很古朴传统,带有浓厚的江南地方特色。但对我只是瞬间的吸引,我的心情很快离开了琳琅满目的小摊,专注到她的脸上,那脸上的感觉似乎更像是一位女神,既丰润又线条分明,既秀美如花又柔滑细腻。她在小摊前挑选,左看右挑,我就毫无顾忌地看她,仔细地看她,火热地看她。我亲她的脸,她让开,轻声说摊主在笑呢。我不管,我拿起她的手亲,她抽不出去,就装没看见,继续跟摊主还价,这让我亲了个够。
整个周庄就像个大的公园,到处都是垂柳石亭,让我们能在美景中谈情说爱。我们是一对真正恋人,在游人中间行走,逛着一间间店铺,我的眼睛总是舍不得离开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只要碰到她身体,哪怕只是接触她的手,我都会激情起来。我喜欢闻她头发的味道,闻她身上的香味和那成熟女人味道。我们在一条僻静的窄窄的巷子里走着,天空剩了一条缝,我把她抱住,嘴唇贴着她的嘴。她没法动,喉咙反抗了两声,我们眼睛近在咫尺,她一定看到我眼里的狂热,我有种要把她燃烧的激动。我摸着她的腰肢,摸着她丰满的身体,摸着她平整软绵的小腹,我咬着她的耳垂,不停地说:“我爱你,爱你的丰满,爱你身上的风情!”她用嘴做了回应,她用软下来的身子回应了我。
我说:“你太吸引我了,我一直就想要你。”
就在小河边石条凳上,我头枕在她小肚子上,有些累了,她给我按摩头按摩眼睛。我很快就睡着了。我一会儿醒了,又想起来,就那么看着她下巴和脸。在我们面前有不少游人走来走去,她没有回避,也没有害羞。我喜欢她这样,这表明她接受我了,我成为了她真正的恋人!
中午我们吃饭时,她刚打开手机袁老师就打来了电话。铃声一响,我们对望一眼,似乎都预感到是谁来的电话。颜茹青到餐馆外面接的,进来后没说什么,我也没问。等我们吃好了,她对我说,我下午要回去了。我说那就回吧。她顿了下,又说,我们分开走,好吗?我不想再装傻,直接问她,是他要你回去的吗?她点点头,我说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她说可能吧。我说我来这没人知道,他更不会知道,要回就一起回吧,你一个人走我会担心的。她嗯了声,我想握下她的手,想表示一下宽慰,她已站起身,走出饭店。
我们坐上直达班车,车上有空调有录像,乘客大多是一家几口出来玩的,车厢很热闹。而我和颜茹青基本没怎么说话,她靠窗坐着,多数时间是看窗外,我就看着录像里的赵本山,别人看着笑,我没笑,我好像连一点笑的欲望也没有。我把她的脸扳过来,她枕在我的肩上,我亲她头发,亲她额头,我对她说:“没事的,我是属于你的。”
她说:“我知道。”
我不再说话,更紧地抱住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天黑时,车进入上海市区,终点站就在前面。窗外出现了繁华的夜景,我们也睡醒了,颜茹青移开我,梳好头发,补点妆,一直没看我。我侧脸看她,突然悲伤起来,我不想就这样和她分开,回到咖啡店,回到那难熬的寂寞里去。我抓起她的手放到胸前,问她:“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我不知道。”
“那我明天去找你,我要给语语买个玩具,我答应她的。”
“别,你别这样。”
看到车子已开进车站,她急了,起身说:“到了,走吧。”
这一刻我有些讨厌上海,是它使颜茹青不得不回来,而不像在那小镇那么开心自如。我默默跟着她下车,走向出站口,她回头看我,不好催我,又不能停下等我,而我们这距离却更使人怀疑。
出站的人很多,我看到颜茹青在人群中晃动,她走出车站,下了几级台阶,突然她停在那儿不动。我不知发生什么事,赶紧加快脚步,我大步赶到离她不远的石阶上,看到台阶下面在等着的竟是袁老师和古西,还有语语。
语语先跑向颜茹青,她欢快地大声地叫着妈妈,颜茹青弯腰抱起她,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看到了她微微抖动的双肩。
很明显,袁老师也看到了我,他没有跟我招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向小车。他也没有对颜茹青说话,连一句平常的问候也没有。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最后看到的是古西那熟悉的仇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