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做噩梦了。睡衣的后背,汗湿得冰凉一片。我无奈地摇摇头,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换了身衣服去做早餐。
电话铃声惊天动地喧嚣起来。是物理班的班主任大叶,说是找我有事,要我待会儿去学校详谈。
老爸和笨女人也陆续起床了。我端上热气腾腾的早饭。一家三口沉默地喝皮蛋瘦肉粥。老爸和笨女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不过情绪似乎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胃口。当老爸宽厚温暖的手掌覆在我肩上的时候,我有些惊慌的抬起头来。那双手真真切切地传来温暖的感觉,让我忽然很想笑,笑他的伪装……于是很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带上帽子,抱起滑板出了门。远远好像听见老爸在身后说什么“早饭很好吃”,“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之类的。
出门的那一刹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路边的草丛里有淡淡的青草香飘了过来,清晨的空气很干净,微风里夹着潮潮的泥土味,很好闻的味道。我不禁做了个深深吸了口气。阳光真好,把什么都荡涤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一进校门,我就被一个迎面而快步来的冒失鬼撞到。那人当下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幸而,我技术好,身体摇晃了几下没有摔倒。
我纵身一跳,收起滑板,扶正了帽檐,嘴里条件反射地说:“抱歉。”
那人傲慢的推开了我伸向前扶他的手,迅速自己站了起来,低头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冷冷地质问。
“刘小鹏,你来学校干什么?”
我正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名,一群目光关切的女生迅速冲了过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海,你有没有怎么样?”“伤到哪儿了?”“你这个人眼睛长哪儿了?乱撞人!”“海有什么,你陪得起吗?”……
原来是本校两大校草之一啊。绝对零度的目光中,我这个千古罪人不寒而栗。罢罢,惹不起,我躲!
我仓皇逃窜。
假期的校园还真是热闹,一进校门就感觉到中国实施计划生育的必要性,大叶的办公室却意外冷清得空无一人。我很奇怪地仔细在教学楼四下寻找,最后竟搜到厕所,还谨慎地巡视了每一个蹲位,生怕他脚底打滑一个不慎。遍寻不着,我决定去操场碰碰运气。
随手拉了个人一问,原来今天是校内足球赛高中组的决赛,高三物理班vs高二三班。上海的高考制度,除语文、数学、英语之外另选一门科目作为“加一”,最后根据四门总分加上30分综合分数来投档录取。
一旁拉拉队的叫声分贝数惊天动地,她们的眼睛随着场上的一个人游走。那人连续几次肆无忌惮地带球过人,似乎所向披靡,一副遇神杀神,遇鬼砍鬼的模样。桀骜不驯的表情,匀称的身材,惊人的爆发力,又赫然天生的运动好手。即使不再漫画里,拉拉队的眼睛也已经在冒红心了。这个人,不就是刚刚被我撞倒的大帅哥海吗?不甘示弱地,对方中也有一员猛将,壮得像头牛,速度不慢,可惜脑袋太小,腰围过大,越看越像个大橄榄。实在想不起这只“橄榄”是何许人也,只见他紧盯着海,寸步不离。两旁不时有人冲过来,马上又避开或摔开了。海没法射门,一记妙传,他的队员射门得分。
“海哥好棒啊!传得好!太漂亮了!”这声音很快被拉拉队的欢呼尖叫盖过。一个人径直飞奔过去,搂着海的脖子,狂喊乱叫,惊喜莫名。倒是海,只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忧。
那个人,我记得是叫磊。认识他还真不是愉快的经历。高二作化学实验时,不知他怎么折腾了碱式滴定管橡皮管里的小珠子,滴定测试用的标准碱溶液狂流如注,止都止不住,弄得满桌都是。这也就算了,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他竟吓得魂飞魄散,跳到椅子上大叫。原本大家对化学实验的恐惧心理被瞬间激化,结果胆小的女生纷纷冲出实验室,玻璃制品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整个实验室弄得乌烟瘴气。为了控制那个混乱的局面,我轻描淡写地用手抹了桌上的碱溶液,以此证明那只是浓度很小的氢氧化钠溶液,而不是他们假想中连骨头都能能融化掉的浓硫酸、王水之类。最后,课终于正常进行,我却因为操作不规范被副校长兼化学老师留下来痛骂一顿,还不得不留下独自收拾一片狼藉的实验室。
至于那个海,隐约记得他“一直沉默地摆酷,身边却从不缺追随者和络绎不绝的情书”,“踢球我行我素,从不管自家家门”……还有,还有什么?我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用力想的时候,又觉得没必要为这种人浪费脑细胞,于是作罢。
“团结就是力量啊,合作才会有成功啊。”一个刚才不知是被海还是“橄榄”撞翻的家伙,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冒出这么一句。我这才看清这个说话让人狂吐的家伙,是物理班的班长。
我很安慰地看到大叶生龙活虎地在球场边加油。叫他大叶并不冤枉,比我整整低了一个头。我之前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他把我带到一边,仰着头开口了。
“找你来主要你进物理班的事。我就是物理班的班主任。其实,我也不是反对你进物理班,选‘加一’是学生自主决定的,”大叶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我和副校长谈过,他很看好你。你是他指定的化学班预备役,他之前还推荐你做化学实验室管理员,你也做得很好。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你也知道你的文科成绩不太好,没有化学拉分的话,高考的时候,恐怕很危险。你得明白,现在不是谈喜好兴趣的时候……”
我皱皱眉头,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抢着说:“我知道,现在重要的是成绩。那么,如果我的物理能考化学一样的分数,你们就不反对了?”
“我说了我们不是反对,只是觉得可惜……”
他正试图辩解什么时,我们的谈话却因为球场的骚动中止了。“物理班”的守门员被抬了出来。
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比分拉大到2:0,“橄榄”急红了眼,好不容易有个射门的机会,竟朝着守门员怀里狠命射球。球是救下来了,守门员也“壮烈”了,必须立即送医院检查一下五脏六腑是不是还在原位正常工作。场上的选手,尤其是场下的女生拉拉队,多吓得呆若木鸡,面有土色。
看看那几个板凳上的替补,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眼镜厚得像啤酒瓶底,身板单薄得像张纸,好像一阵风就会把他们卷跑。大叶不由皱起了眉头。还真有不怕死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很英勇地站了出来,那个人,是哲吧。人如其名,长得斯斯文文,是大叶班上雷打不动的前三名。个子挺高,只是太过瘦弱,脱了上衣肋骨历历可数。
大叶沉吟着。如果让这根排条守球门,会不会被“橄榄”一脚就一命呜呼,尸骨无存?
环视一周。海事不关己地在喝水,磊在给他递毛巾,其他的都是面有忧色。那个班长培着一筹莫展的大叶一起一筹莫展:“汤老师,您看,这怎么办?”
偷偷叹了口气,我自告奋勇:“我来吧。”
大叶顿时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如果让我参赛就等于是默许了我进物理班,我就可以少听大叶很多废话说教了。我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你?你不是化学实验室的老师吗?怎么可以参赛?”有人奇怪地问。
我狡黠地眨眼:“没关系,我没参与过他们的课,他们不认识我的。”
“可是……”
磊很看不过去地冒了出来:“他是本校的学生,原高二三班的刘小鹏。别看他长得纤细,他是两届冬季越野赛的冠军。”
我没想到磊竟然还认得自己,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之后,悠哉地抱着双手等大叶的决定。同时,我很不舒服地发现海正冷冷地瞪着我,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神。真小气,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嘛。
终于,大叶犹如壮士断腕般沉痛而又悲壮地叹了口气:“好吧。”
许多人松了口气,那个班长更是用很热情地一把拉住我:“太好了,有老师,哦不,有越野赛冠军加入,我们赢定了。”我纳闷凭这种程度的智商怎么能当上班长,长跑和当守门员好像是八杆子打不着的。
退场的守门员脱下手套递给我,我摆摆手说不用了。不是惯用的,反而会碍手碍脚。他急忙拉住我,拼命想描述“橄榄”是如何的天生神力,万夫不挡,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被架走了。
“你是哲吧?”我朝那个勇敢的书生打招呼。哲愣了。“你的化学实验总是拿优啊,所以我记得你。不好意思,这次抢了你的出场机会。”
他腼腆地笑。
我露出友好的表情,自觉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征询地问:“请问,你的眼镜可不可以借我?”
刚刚松了口气的人立马绷紧了脸。哲显然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一下,看看我故作神秘的表情,还是把他那厚得啤酒瓶底般的眼镜交给我。
小声地,磊嘟哝着:“这家伙靠得住吗?”
“有我呢。”海冷冷的声音。
下半场,各就各位。
对方队员的眼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八成是想看看这个殒身不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家伙是何许人也。很不习惯地,一时间许多双眼睛集中过来。管他呢,要看尽管看,到时可别后悔!我把长发一盘,塞进鸭舌帽里,把帽檐推到脑后。
戴上哲的眼镜,我一阵晕眩,跟着脚下不稳,人一歪。
“咚!”脑门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哎哟!痛、痛、痛死我了!”我条件反射地边向前伸手摸,边自言自语:“什么啊这是……哦,门柱。”
“哈哈哈哈……”球场内外炸出一阵暴笑。
“大叶到底在想什么,让这种人来踢球!”“白痴一个!”“算了,摆个人在那儿总是好的。”我的队友们抱怨不迭,还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大。
“哈哈哈……”“橄榄”公鸭般的嗓门比谁都大,“哈,你个四眼,哈哈哈……”
1.5的视力戴深度近视眼镜,哪能指望体面和舒适。在心里苦笑着,我把眼镜沿鼻梁往下拉了拉,总算能从镜框上方看到前方的事物。与此同时,球场另一端,海临门一脚,球应声入门。
3:0
三秒钟的冷场。“橄榄”的笑声嘎然而止。我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迎向他狐疑的眼光。他想了想,摇摇头,走开了。
他再冲过来的时候是20分钟以后,脚边带着球。那个班长想拦截,却被撞翻,就地滚了过来。他瞅准机会,利落的提脚射门。一时间,只见两个球体迎面而来。不用计算也知道,两者的动量都很大,p=mv,不同之处在于一个质量大,一个速度大。速度大的那个正飞向球门左上角。一般人左手或许能够得着,却仍会因力气不足而挡不住。
“yeah!”“橄榄”早早得意地喊。
“yeah!yeah!”他的队友以为球已经进了,跟着喊。
我截住球,抛出。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沿镜框上方,遥遥看到海接了球,然后带球过了一个人。射门。得分。
4:0
场外女生的尖叫声震得我的耳鼓膜隐隐发疼。
“橄榄”的障眼法也够低级的,居然以为我已经近视到人和球都分不清楚。再看他,下巴张得似乎马上就要脱臼了。想不通他的强力射球竟被人像摘棉花一样轻松而准确无误地捞了过来!
时机成熟,再加把火就能彻底激怒他了。我摘了眼镜,丢给也在吃惊的哲,大声说:“谢谢,不过现在没用了,还有点碍事呢。”
我回过头时,“橄榄”的脸已成了酱猪肝色:“你,耍诈?”
我冷然地讥讽:“是你自己太笨。”
“橄榄”终于按捺不住,一扭头朝他的队友吼:“你们把球传给我!我不会饶了这小子!”
望着他的背影,我暗暗庆幸:刚刚的球真是好险。好在终于让他快气疯了。像他这样头脑简单的热血青年,一旦发起火来,一定只会用蛮力,所以应该会……
离比赛结束还剩没几分钟,对方可真的杀红了眼,越来越不折手段,犯规现象越来越严重。两方人马在球门不远处厮杀,一时间我声鹤唳,草木皆兵,情形说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把球传给我!”“橄榄”的吼声如平地炸雷。球乖乖地朝他飞去。“橄榄”连姿势都不调整,立即抬脚射门。他的几个队友已经开始回防。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球的方向瞄得很准,而力度更猛。
我双手抱住球,球正入怀中,犹如上半场时的那一幕重演。
大叶直奔了过来,脸色苍白。
我假装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汤老师?”杞人忧天!我哪会那么容易就挂掉?
“你……没什么吧?”看到我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的球,他着实吃惊不小。
“能有什么事?就凭这种程度的球。”我轻蔑地笑。
全场皆惊。拉拉队那边也是不小的骚动,她们接头交耳地谈论着什么。看来她们是认出我了。大叶讪讪地退出球场。“橄榄”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看着我把球抛出去也忘了追,呆在原地不动。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
忽然,我微笑着冲他招招手。他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过来。我的笑容顿时消失,朝着他飞奔,然后在他诧异的眼光中与他擦身而过。一抬脚,接下原本会落在他脚边的球,迅速传出。
“你……你怎么可以……”“橄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已经气得语无伦次。
我的笑意更浓。
球场另一头传来欢呼声。
5:0
“哦,我听说有这么一条规则:守门员出了那个就是普通球员了啊。你不知道?真可惜……没事儿。如果觉得不公平,可以让你们的守门员也出来。不过……”用手指胡乱理了一下掉出来头发,我开始有点懒得理他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话音落时,我的笑容也降到冰点。
裁判的哨声准时响起。满场的欢呼声。
“橄榄”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往上提,目露凶光。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已经死一万次了。
“住手,你想干什么?”还没等我开口表态,大叶已经救护车似的冲了过来。“橄榄”的巴掌终究没有打下来,而是被他的队友忙不迭地拖走了。“我决不会放过你的,小子你等着。”临走时,他双眼充血,恨恨地道。
难道没人教过你,对学长要客气点?你以为在这个学校多呆一年的时间,我们在做什么?只是干坐着等学弟来欺负?忽然,我很诧异自己竟然用了“我们”这个字眼。和谁“我们”?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渐渐升到头顶,每个人汗流浃背的。我很烦躁地摘掉帽子,抓起一瓶水往脑袋上倒,水顺着头发流了下来,苦笑着摇摇头,我甩了甩满头的水,让长发散落在肩后离开了球场……
赢得太容易了,果然会有点无聊呢。
其实,就算早知结束的期限,过程还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高三,不知会是个失败的实验,还是有趣的游戏。
无论如何,比赛结束,游戏开始。
物理班这一队的都聚在树荫下休息喝水,拉拉队也在旁边,而“橄榄”他们已不知所踪。大叶乐得喝不上嘴,这个月奖金已经敲定了,终于想起来要正式介绍一下。“这个是班长。”那人一件白底蓝纹的球衣全成了青草色。
“这是海,这是磊,这是哲……”
最后他指指我:“这是风,以前在化学实验课应该见过,开学后大家会一起上课,要好好相处。”停顿了一下,他有了收场的意思:“今天大家都很努力,为集体争取到了荣誉。回去后好好休息。后天就要开学了,一定要收心了。我有事先走了。”
“汤老师再见。”目送完大叶,班长就跑去和拉拉队那边,温言地和女生们谈论着什么,可惜那些女生似乎并不热衷于此,她们的视线时不时地移向这边的海。
“嗤”海用对待垃圾一样的眼神扫了她们一眼,牙缝里漏出一个冰冷的语气词。这棵校草历来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他的黄头发(他竟敢染发!依稀掩住了他的眼睛,冷然对我开了口:“你是第一次踢球?”
“是啊。”我很诚实而乖巧地点头。
“什么?”今天大家吃的惊也够多了,回去先看心脏外科吧。
我绕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足球不是一个人能玩的,”海冷冷地哼了一声,“据我所知,化学天才风,在学校没有半个朋友,就算有过,也已经毕业了。”
“你知道我?真荣幸。”
“少来。谁让他竟会对一个低年级的人那么恭敬。”
没有说明“他”是谁,彼此心知肚明。海很不耐烦地拎着半瓶矿泉水走了。
“海哥,等等我。”磊跟了过去,临走时恋恋不舍地扭头冲着拉拉队一笑:“学妹们,再见啦。”
拉拉队里发出遗憾的叹息。“海走了。”“那么急?”“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家了?”呢喃的低语中是无限的倾慕与失望……
迟钝的我这才发现,物理班没有拉拉队的。女生念理科的原本就不多,书念到高三还愿意顶个太阳来喊加油的更是绝无仅有。暗笑:冠亚军赛,5:0惨败,还窝里反,班中女生倒戈,难怪“橄榄”会气得暴跳如雷。
“啊……”我正被物理班剩下的那些家伙当成怪物一样地观察,一阵喧闹的女声又开始虐待起我的耳朵,决不输给为海加油时的分贝数。不用看,我立即就知道是那家伙来了。
“宇,是宇耶。”“真的啊,是宇。”“宇学长,看这里。”女生们以万般迷恋的语调喊着……
“大家好,大家好,好久不见啊。”来人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
“宇学长不是刚毕业了吗?听说进的还是名校。”
“对啊,可是我舍不得你们这些母校的美女,所以回来看看。”
“讨厌啦,学长。学长就是嘴甜。”……
一旁的物理班男生默不做声,用很复杂的眼光看着花丛中的宇仍是忙而不乱的模样。他看似随意的套了一身t-shirt加牛仔裤,嘴角挂着纨绔子弟一般邪邪的笑,一举手一投足却又自如得恰到好处。再加上挑染成金色的长发,竟隐隐透着优雅的气质。
印象中,本校男生是禁止染发和留长发的。我和宇的长发可谓得来不易。一来他是本校屈指可数优等生,成绩辉煌的程度决不输于小他一届的那个大才女,所以老师对他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二来他在老师那里瞎吹了一通说什么我俩都自小体弱多病,父母把我们当成女孩子养(好像哪儿听说过这种习俗)所以为了我们的万寿无疆只好留头发。让我吃惊的是老师竟信了他的话,还没找我和他的父母核实。至于他额前那两撮金色的,是他冲出高考考场后迫不及待染的。能进则进,当退则避。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比海更左右逢源了。
灌了两口水,我斜靠在栏杆上,把手插进裤袋,心情很好地隔岸观火,顺便吹干我湿漉漉头发。
五分钟后,宇千揖万躬,总算脱身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对我很歉意地笑。
沐浴在拉拉队员仇恨的目光中,虽是三伏天,我也隐隐有了寒意。我很大度地放他一马:“没关系,冰淇淋你请。记住,要大号的。”
宇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很无奈地跟着他离开。
坐在甜品屋里,面对大号的冰淇淋我莫名其妙地心情好得像三月春光,对着低头不语的宇感激涕零:“宇你真是个大好人。这世上你对我最好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一定会的。”心里也诧异自己竟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却身不由己地说得超级溜。
宇很冷血地扭头不看我:“上次请你吃‘哈根达斯’时你也这么说,结果还没消化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信就算了。”我一脸诚恳的微笑。
他摆出无趣的表情,转移话题:“来找你,那件事查出点眉目了。”
我收敛起笑容。“什么事?”
“装什么迷糊!”宇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得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接过那几张照片,摊开放在桌上细细看。宇可怜巴巴地瞅着我面前的特大号冰淇淋好久,末了委委屈屈地低头吸他的小杯饮料。每张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女人,30不到的年纪,却化着很浓的妆。在一张照片里,她很亲昵地勾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谄媚地笑着。而那个男人,今早还在很温柔地摸过我的脑袋。
“田舍翁多收三五斗,尚思易妻,何况你老爸又是这么风度翩翩,儒雅不凡。不过这种廉价的人造花……”宇的手指轻轻敲着照片,一脸不屑,“怎么样,当儿子的作何观感?”
咬了一下唇,我察觉到疼,我马上恢复理智,随手举起一张,装着兴致勃勃地说:“好漂亮的手机坠链,真的好漂亮!我也想要一个。”
宇一拳挥空,失望地想发飙:“你还有心情研究那玩意儿?你又没手机,要那种东西干什么?”我神秘地笑而不答,把照片全部收起放进口袋,扬起头:“那么,你的情报能力就这程度?”
“太小看我了,更详细的会在一两天内到手,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问题。”我眉头都没皱一下。我难得如此大方,因此对方应该格外小心。
“说起来,你还真忙,一大早打电话就不在家。到学校又要等你踢完球。”宇忽然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今天那家伙真够背的,可被你整惨了。”
“谁?那只橄榄?”我无聊地明知故问。
“什么橄榄!高二四班的勇,身高1米88,体重90公斤,是他们那一届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今天惹了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宇一脸正经。
我闭上眼美美地咽下一大口冰淇淋:“我也没办法,为了躲大叶的罗嗦,只能出此下策。谁让那只橄榄看起来头脑比较简单,他们队里又很仰仗他的力气,傻瓜都知道该拿他开刀。”
“他差点打了你哪,”说到这儿,宇兴奋地眼睛发亮,“没想到大叶插手得那么及时,可惜了。就这一点,他的运气还不错。”
“可有些人不一定会珍惜自己的运气。”我扫了一眼邻桌从刚才起一直在旁边支着耳朵偷听的家伙。他做贼心虚地别过头去,用力吸着一个空的塑料杯。这种小角色不值得浪费时间,继续和宇的话题:“话说回来,你既然早就来了,干嘛躲着不露面?”
“我哪有躲,只是你没看到我。”瞳孔里的光泽闪烁了一下,宇的音量明显放大。
“算了吧,我没看见,那么多女生也瞎了?谁都知道,本校两大校草素来王不见王。你就那么怕他?”我的最大优点就是抓住对方的把柄,釜底抽薪,毫不留情。
“不关你的事!”宇的面部有点僵硬了,若有所思地捏着他修长的手指,“他这个人太危险,你最好保持距离。”
“不关我的事?那他干嘛老拿那对死鱼眼瞪我,我根本不认识他。完了,进了物理班还要对着他那张臭脸整整一年,怎么想怎么不爽。你倒好,毕业了,眼不见为净。”我假惺惺地抱怨。
“你没资格这么说他,你们都有一双冷漠而毫无温度的眼睛,就算微笑,眼睛也是冷的……”他的表情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但马上又变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毕业了,从此我校帅哥行情堪忧,小风你身为我的衣钵传人是不是该加点油了?”金蝉脱壳,竟真的能装得像个恩师。我忍不住抗议:“谁是你的传人啊!”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我只是想到我的美眉学妹有朝一日会落入海的魔爪,为她们不值。我又不能常伴佳人左右,揪心啊……”其实宇的优雅也是要看对象的。记忆中,他对我就很少温文尔雅,倒是像个小孩子似的多动善变,喜怒无常。尤其他一旦讲话投入时,就会张牙舞爪,拳腿齐出,领教过的都起码三星期不敢和他碰面。当然也有百忍成钢,修练到家的,譬如我,每当他高谈阔论时就马上启动一级战备警报,收起所有锅碗瓢盆,关闭听觉能力,只当他在唱歌,同时点头,微笑……是以,他引我为至交;是以,现在,我用手将他的冰淇淋捂得严严实实,很乖巧地听他唱歌。“……所以才指望你个不争气的臭小子……”总算告一段落了。
“不关我的事!”哼哼,我以牙还牙。
他很不高兴地嘟哝着:“真搞不懂你小子,以前是放着满园春色不去追,成天摆弄那些化学仪器。化学就化学吧,好在我也是学化学的,化学班里我都帮你打好招呼了,可你现在又忽然说要进物理班,真气死我了。”他很突兀地审视起我的脸,看的我心里毛毛的。然后他很奇怪道:
“你小子条件不错啊,长得漂亮,又聪明,笑容又虚伪得甜美,应该有不少桃花才对,不至于落得现在姥姥不疼,姑姑不爱的凄惨局面啊,真搞不懂。”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哦?我来猜猜看。是不是因为你课余时间一般都在实验室和广播室,与人接触少,除了自己班的人,大家都以为你是老师?”
“这也算一个理由。”
“不对啊。现在不是很流行师生恋吗?比如,你刚进学校时不是也和政治老师有点绯闻,诶,本校园丁中硕果仅存的美女啊……”虽然注意到我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还是继续。要知道,一个屁放到一半,断没有收回去的可能。“……我还以为要轰轰烈烈演一场‘魔女的条件’,没想到是她老公和你交情非浅,特意嘱咐要多照应你,真可惜……”他遗憾的直摇头。
“真险,差点误会你所谓的‘情报能力’就是收集一些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言碎语。”我冷笑,对他这种老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我真是不敢恭维。
“哈哈,那还有呢?”宇又在那儿打哈哈。
我没开口,只是伸手指指他。
“我?哦,我也没办法啊,我天生就是这么魅力无边。不好意思啊,抢了你的桃花,”他在那儿大言不惭地穷道歉,最后还是恢复了理智,“但是,现在的女生都很博爱的呀,这个应该不成理由。”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你想想你的亲卫队平时看我的眼神,那是愤怒的眼神。”
“笨蛋!她们觉得你对我这个学弟比对美眉还谄媚,怀疑我们是……”
“噗”,宇的一口饮料全喷了出来。我庆幸手依然捂得严实。
宇一脸大梦初醒的样子:“是哦,有道理哦,”他埋头吃吃地笑,“就算再博爱,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情敌的。”
火大,我一拳打了过去。
宇捂着胸口叫唤了半天,好容易平静下来:“这么说,还是我对不起你了。”
“当然,都怪你自从高二和校花一拍两散以后,到现在也没个方向,时间久了,当然什么流言都有。你差不多也该安定下来了。”
“no,no,no……帅哥守则第一条:不能为一棵大树,而放弃一片森林。”他很夸张地摇着脑袋。
“那你准备怎么澄清这件事?”
“no,no,no……帅哥守则第二条:可以不是bl,但必须试着喜欢男人。通吃。”
更火大,补上两拳。看他洋洋得意的脸上分明写着“欠揍”两字。
“痛死我啦……你可不可以别那么粗暴?记住,要成为大众情人,首先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谁要成为大众情人!你少自作多情!”
“no,no,no……帅哥守则第三条:永不言败。想想看,如果你能在下一轮校草角逐中打败海,岂不说明我比海帅很多倍?”
忍无可忍,再追加三拳。杀猪般的惨叫后,终于摆出求饶状:“好了,好了,不提这事。下午还有散打课,我可不想先被你打成内伤。”
“散打课?我也是,一起去上课吧。”我忽然记起还有这回事。
宇不满地囔:“一起?这哪能算一起啊。”他很痛苦的把脑袋埋进双臂,“唉,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地和你打一场架啊!”
我轻轻的拍他的肩膀。“慢慢来吧,等进了大学,有的是时间。”我奇怪自己竟忽然这么有人情味。
“总算说了句人话……哎哟,别打我啊……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报答我吗?”他无辜地瞪着眼睛质问我。“报答?报答什么?”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算了算了,我就知道。”宇垂头丧气地像只斗败的公鸡。
我一抬手,看看表:“这么迟了,我们快去吃中饭吧,要不就来不及上课。”
“还吃?你刚吃了那么大一个冰淇淋,还吃的下吗?”
“吃得下。反正是你请客,不吃白不吃。”
“为什么又是我请客?”宇抗议。
“废话,你考上大学还没请我吃饭哩。”
“是你自己那天缺席!”
“是啊,所以今天给你个弥补的机会,省得你为此内疚一生。”我振振有辞。赚我的钱的时候宇就该想到这一点。
“真是误交损友!”宇恨恨道。
走出店门口的宇依旧苦着脸,在为他钱包的瘦身计划示以哀悼。我很体谅的安慰他“钱财乃身外之物”时,有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高明的偷听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那是高二四班的飞,勇的跟班之一,”宇假装对此漠不关心,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明着他们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怕就怕他们玩阴的。我毕业了,不能像以前那样罩着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飞?fly?苍蝇?真是人如其名。不过,”我不自觉地翘起嘴角,“运气,还是好好珍惜为妙。”
健身教室内侧的办公室里,我接过装着工资的信封,心情又奇怪地风和日丽。
“辞职?真是可惜了。”
“没办法,已经高三了。”摸索着信封,我对老板毕恭毕敬。
“前途重要,前途重要。不过以后有空也可以来打打零工,我不会亏待你的。”商人市侩的笑容。
“一定一定。”
应付完这头,我习惯性地去训练室看看,人不少,可仍一进门就能清楚地听见宇的惨叫声。屋里的几个教练都冲我讨好的笑,我记得这种笑容,意思是这个家伙还是你来应付吧。我心领神会。走到沙袋旁,看到宇正小心翼翼地往手背上呵气,估计刚刚伤得不轻。
一个暴栗扣在他脑袋上。“出息点行不行?跟你说了多少次,打沙袋时戴这种关节上有洞的手套是没用的。”
宇义正词严地头一仰:“可是这种手套看起来比较酷。”
真是被他打败了。
“反正我今天最后一次上班,干脆给你单独指导吧。”
“真的?”
“煮的,笨蛋!上次看你打沙袋,问题挺多的。首先是出拳以后记得马上收回来,要不然对方避开了那一拳,你就麻烦了。还有就是那套左勾拳转身加右摆拳的组合动作,转身时步伐乱了。其实这套动作本来就流入花俏,实用性不大,建议你练练其他的组合招。好了,现在别打沙袋了,以我的左手为目标出拳,让我看看你的动作有没有问题。”
我将左臂屈着前伸,掌心对着他。宇不出拳,却笑了起来:“我在想我的拳头和他的射门哪一个更猛。亏我当时还替你担心,竟忘了这一茬。”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教练好当啊,说通俗点就是个活动沙袋。刚来时,两手全是跌打酒味,挣的都是血汗钱哪。”
“难怪你会千方百计激他踢那种球。要是一般的射门,你这个生手很难接得到。”
“少废话!快打!”
“知道。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打你,不打是白痴。”……
做完最后一次兼职的散打教练,告别了宇,我一个人信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毕竟是盛夏,白天很长,黄昏弥漫着未消的暑气。路边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迟了一步,好的时代就会将他抛弃。生活在一个浮躁而没有耐心的世界,多数人的屁股都大得出奇,是坐不得冷板凳的。相形之下,我走在路边,握着个甜甜的圣代,专心致志地舔着。这个世界上的两样东西能让我兴奋地不能自已,一个是金钱,一个是美食。我好像对两者都是珍爱如命。然而,为了美食,我又是不惜金钱的。当然,不惜的,往往是别人的金钱。
回到家,做完了晚饭,坐下来,又是一家三口。老爸的酒瓶见了底,要我帮他再拿一瓶。笨女人白了他一眼:“风,别给他,动不动就喝个没完,灌了几杯就忘了自己是谁。”
老爸恼了。“我连喝杯酒都不行吗?”
我无奈地条件反射,躲进自己房间戴上耳塞听音乐,但他们的吵闹声还是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我看着就烦心。”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几分钟后,听到重重的甩门声。
“你走,走了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了。”在笨女人的叫嚣声中,皮鞋声渐渐远了……
半夜十二点,我被笨女人叫醒:“风,你去看看吧,都这么晚了,你爸还没回来。”
又得独自夜行。打着手电筒,我的视野小的可怜。轻度的夜盲症让我在晚上举步维艰。静谧把我的脚步声放大,回响……今晚月光很亮,亮得很不自然——惨青色的,我看见自己惨青的倒影,长发像鬼影子一样地飘。
恐怖的梦魇猛然浮上,周边的一切忽然莫名地清晰起来……
我看见对面是脏污的墙壁,浓稠的白色液体顺着墙角流下来,有扑簌簌的红的东西从墙里冒出来。红白相混,形成很奇怪的颜色,我本能的后退,后背却狠狠撞上了硬物,一回头,又是凹凸不平的墙壁。怎么可能,刚刚明明是走在马路上?我拚命抑住恐惧的叫喊……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物由清晰渐渐模糊。手电筒微薄的光圈过处,肮脏的液体不见了,身后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墙。我按住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我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检讨。记忆中,我不是没有过在真正夜行的经验,相反,我喜欢夜行,虽然黑得看不见周遭,却一点也不害怕,可以静静思考。刚才是第一次,梦中的幻影与现实重叠了。
我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慢慢摸到附近的街心花园。老爸果然在那儿。“回去吧,老爸。”
“你也见了你妈的脾气,我不回去。”
“别像个孩子似的,夫妻嘛。”
“我……觉得很累,”路灯下,老爸抬头看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里隐隐有些发亮的东西,“每天都吵,为了一点点小事,都这把年纪了,日子过得憋得慌,我受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受不了,我……”老爸欲言又止。
“你想跳出这种生活?”我不暇思索地接了他的话。他没有回答。
昏黄的灯光下,老爸的脸色苍白。正如宇所说,老爸总是儒雅不凡的,年逾不惑照样光彩照人。笨女人耿耿于怀的,正是他那张讨好女性的脸。可是现在我眼中的老爸却格外苍老。记忆片断跳跃到他背着我医院和家两头跑的情景。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形渐渐瘦弱,不复当年所崇拜的伟岸。老爸真的老了!
几只小虫围着路灯飞舞,时不时地撞在玻璃泡上,马上被灯泡的高温逼退,它们不甘心,再撞,再退……飞蛾扑火的那一刹那,应该是幸福的吧?然而,怜悯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我还是很冷酷地开口打破了宁静:“跳了出来,就掉进另一种生活,但你又凭什么肯定,另一种生活不会更糟呢?”
意外地看到如此严肃的我,老爸显然是吓了一跳。我很怕他质问自己又凭什么肯定另一种生活不会更好。侥幸,他呆了几秒种,低下头歉意地开口:“对不起,你现在正上高三,家里却……”
我知道自己赢了。
我说过,我的最大优点就是抓住对方的弱点,最大限度的利用。
谁让我是他的宝贝儿子?
谁让他爱我,在乎我?
一个人回到家,我对笨女人摊开双手:“到处都找过了,你也知道我晚上看不清楚。”
笨女人终于将担忧完完全全摆在脸上,拉着我急匆匆地出了门。她像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了大半个小时。我一声不吭地跟着,看不到她的神情,却分明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可以肯定她是眷恋着老爸的,却好像不知该如何去表达,直到两人都碰得头破血流,也毫无收获。近二十年的夫妻,不懂怎样爱丈夫也就算了,连怎样守住丈夫都不懂。老是无端滋事,摆明了是把丈夫推给别的女人嘛。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女人!我暗暗骂着。
她总算找到街心花园。灯光下,老爸依旧愣愣地站着。见到老爸安然无恙的那一刹那,她本能的张嘴想说什么,却有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沉默,对视。
“傻站在那儿干嘛?回家了!”笨女人打破了沉默。说完很潇洒地转身就走,却把故意步子放得很慢。老爸没吱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路灯“啪”的一下子灭了,四周恢复一片黑暗。老爸不见了,笨女人也不见了。寒气像潮水般涌了过来,四肢渐渐发冷。空旷的夜里,周围没有一个人。黑暗再次降临,我磕磕绊绊地摸索……
上一次独自在月夜徘徊,是什么时候?五年前?真像一场梦啊。现在,我只是个平凡的学生,有个很温柔的学长,我可以肆意地对他撒娇他都不会生气;还有一对疼爱我的父母,虽然正在闹离婚……这么好的生活,我忍不住想把它变得更舒适。
老爸,你不该现在告诉我那句话,你不该在我以为自己赢了的时候告诉我当年你娶笨女人,只是因为她怀了我……那样我非但无法对你宽容,还更让我下定了决心。这个家既然因我而建立,就该由我来丢弃。我讨厌别人乱碰我的东西!
人类从出生时剪断脐带的那刻起,就已经是与父母相互独立的个体了……
老爸,对于你,我也不必顾虑太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