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介天紧捂著颤动的嘴唇,拼命抓住残存的意志以说服自己耐住性子。逃避梦魇,除了等待外,已别无他法。他清醒的上限顶多十分钟。
随著窒意加深,无数的一分钟过去,森冷的涼意果然趁他流失刚铁般的意志之隙,悄悄自腳底蜿蜒而上,罢住他拒绝妥协的心。
该死的停电!住家停、公司停、工厂停,现在连高级餐厅也停,他早晚会死在台北缺电的夏夜里。
沉甸甸的的身子不再矫健,到底是招架不住黝暗的侵袭。头一沉,他清楚十分钟的上限已到,不妥协也不行了。
石介天健美的身子失去了力量,软趴趴地摊在洗手抬上,任由惊恐和害怕密密交织满一身。因颤抖过度而开不了口,挺不直腰桿;平日贯带著讥峭、邪恶的脸庞不再狂傲,早被满室的漆黑塗白。
冷汗不断渗出额头,他不由自主地暗咒。天杀的鬼!为什麼做了多年的心理建设仍不夠好到应付这类该死的突发状況?一旦多年的努力沦为乌有,就表示一切只是白费,恶梦将永远纠缠他。该死,他不甘心。愈来愈沉缓的呼吸声,疯狂地让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多不愿让人瞧见呼风喚雨地石介天,竟然也会有怕得发抖的一刻,竟然也会有不堪一击的脆弱。他该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打不倒的强者,一直是,永远也将是,沒有人能反驳这点。
天杀的,难道这个梦魇将永远跟随他?不——
急促的心跳威胁胸腔急欲跳出,石介天揪住心口,几乎支离破碎的安抚自己,又似想抓住什麼来支撐自己。
不过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居然能轻易夺走他自诩为钢铁般的意志力。不,他不愿认输,也不要让人看见他脆弱的模样,他能忍,一定能。
石介天虛软无力地掙扎著想爬起来,可惜一切的掙扎全抵不过黑暗的啃蚀。模糊的视線和混沌的脑袋,顿时成了徒劳无功的证据。筋疲力尽了,他只能勉强撐到这里而已。周遭几道森冷的墙已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谁来救他脫离这场梦魇?石介天搖搖欲坠的身子倚著洗手抬不由自主地往下滑,直到跪地为止。明知道这只是多馀,他还是痛苦地吶喊了。
天杀的,救他啊!谁来救救他……
盥洗室的门应了石介天不曾叫出口声的吶喊,靜悄悄得打开时,惊慌失措的他已被恐惧侵蚀得听不见他。
是男士盥洗室传来得急喘声,拉住了正摸黑往外走的她。顾不得女宾止步的禁条,探头入內查看的好奇女孩,纳闷地瞧著半跪在前方剧烈颤抖的男人。
好重、好浓的喘息声,听这声音,仿彿这人随时要断气似的。餐厅內用餐的客人皆已被疏散到备有发电机的大厅了,这里怎麼会有只奄奄一息的漏网之鱼啊?
女孩的眼睛瞥向左进天花板瞧了瞧,才勉强挤出同情之意。他还真倒楣,这里的指示灯居然不亮了。
她若有似无的地扯了下嘴角推开门,神色自若地走向挂在水槽上的男人。那轻松、矫健的姿态,很容易让人看出黑暗无碍于她,或者是丝毫称不上威胁的。
“喂,你旧疾复发吗?”她拍拍虛弱的石介天,几乎是肯定的问。见他沒有反应,她才好笑地调侃,“撐著点,昏倒在厕所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她无意扶起他,只是轻轻地笑著。这男人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烈讯息,明明抖得就要休克了,仍不愿人家帮助他,多倔降啊!
谁?这是谁的声音?绝不是他带来的女伴。她是谁?他认得吗?或这她认出他是谁了吗?她在嘲笑他?连抬头的力气都已丧失的石介天,开始痛恨起自己。可恶!他恨自己无法如往常般掌握一切,怨自己的无能。
“走……开!”他抖不成声,沉入黑暗深渊的灵魂,怎麼也喚不回。沒有人能救他离开地狱,即使他至亲的手足也不成。唯有光,这世界唯有光能免去他根深柢固的恐惧。
她不会蠢得听不出这声细碎卻凌厉得几乎致命的躯离。女孩若有所思地盯著他,无意离开。他怎麼会抖得如风中摆柳,仿彿吓坏了?女孩硕量的眸子轻快地掠过一丝狡黠。
“我看你不像救急复发,倒像是……怕黑。”他娇声娇气地轻笑道。
冷汗潸潸照了一头,石介天脑子昏沉挤不出任何话。他极力维持自尊地趴著,不想与她一般见识。
不言不语一ㄝ!他是不想甩她呢?还是说不出话?女孩子弯身细细端详他,有点罪恶感的想培蓄些同情心。不该落井下石的,只是……太死要面子的家伙叫人看不顺眼。明明全身是汗,身子又抖得那麼剧烈,眼看就要昏倒了,嘴巴卻硬得让人唾弃。出声求救又不会少一块肉,真是的!
她自认不是善心人士,可也不想落个冷血之名。“刽子手”这词,她不怎麼喜欢。更何況见死不就会被打入阿鼻地狱的,她才不要哩!
可是,面对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家伙。她该怎麼做?伤脑筋的瞪著他的后脑勺半天,见他抖得一发不可收拾,女孩子才痛下決心。恆溫动物应该可以溫暖一下冷血动物吧?
“好吧!我牺牲了,救人救己嘛!吃点亏不算什麼的,它日你可以具状铭谢。”这人一秒钟能抖几下啊?上上下下看的她头昏脑胀,铁定破世界纪录了吧!半跪在他身边,女孩握住他颤动卻仍雄健的双手,并尽其所能地靠近他。但愿她的高体溫能对他有些帮助。“这位先生。能不能请教你一个小小的问题?你会不会怕老鼠、蜘蛛或是蟑螂什麼的?”她真的不想这麼差劲,倘若不是机会难得,她又怎会如此!
“滾……开!”石介天咆哮道,冷透的心意外的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震动,就连他冰透的身子也背叛地被手中那股溫暖缓缓渗遍。发作的时候,他一向不准别人靠近他,更不用说是他视之为玩物的女人。
“忘恩负义的家伙。”女孩端倪他颤动的头颅,轻轻笑开,“别再抖了,只是停一下电,不会怎样的。”她放开他的手,目光炯炯直望入他灵魂深处,一双手任性地扳过他的头,顺势贴上他刀削似的脸颊。“嘿,别怕嘛!你已经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怎麼学人家怕黑,那又不是你的权利。”亏他长得如此高大,高过她至少有一颗头吧!身材修长,虽称不上状硕,亦不能谓之骨瘦如柴,总之是恰到好处。这样的男人脸庞就算不迷人,光是零度的气息就夠瞧了,怎麼都不该与怯弱有关。
“别碰我的脸!”他虛软的推开她的手,宽挺的背冷硬的僵直著,轻弱的威胁里存著不下七分的凌厉。
“干嘛!你的脸镶了金子,碰一碰就会有金粉掉下来吗?”她又将手贴回他的冰脸,偏不放手。
他要宰了她……石介天虛弱地瞪著她,凌厉、漂亮的惊人的狭长细谋职瞪著她不安分的手,忽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怒不已。
“喂,先生,我已经做了天大的牺牲,你怎麼可以抖成这样来报答我?给点面子嘛!”女孩子对他的厉眸无动于衷。百年难得一见的同情心好不容易冒出头了,她打算趁势为自己多积些阴德。功德簿上记上这麼一大笔,至少以后做什麼比较不善良的事时,下地狱后能派得上用场。“别去想它,让身体放松;别压抑,把你的恐惧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别担心,你不会完全落单的,我保证,所以……别害怕了。”女孩撇撇嘴,为自己说个沒完的安慰感到股悲天悯人的忧愁,听说这就叫做“溫柔”;愚蠢的男人都信这一套。
石介天抬起头,终于有力气再狠狠赏她一眼了。那之,他这一瞪还沒能发挥功效,看清楚女孩的模样,卻又被眼前的漆黑击倒,只得万分痛苦地缩回原状。
女孩见他如此痛苦,管不得他赐的那份凶光,幽幽地叹息一声。
“你真的很可怜,个头这麼大居然怕黑,这话说出去谁相信喔!”感觉到他激烈的颤抖趋缓后,她才拿出随身攜带的袖珍电筒递给他。
“诺!送佛送上西天,手电筒给你。可是这只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你自己看著办。”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当慈善家,这会而她又不想理他了。“怕黑绝不是懦夫的行为,不管别人怎麼想,至少你要看得起自己。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是你的比较明显而已,这又不可恥,别放不开嘛!”她颇为正经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真不想将这支有纪念价值的手电筒送人。她恋恋不舍地盯著手电筒,方才之所以不拿出来,就是因为舍不得!它可是战功辉煌。
她有手电筒卻拖到现在才拿出来?!石介天阴情不定地瞥向她,狂跳的心因猜测意外的地缓了下来。他虽无法遏止颤动不休的身子,卻讶異地发现遗失已久的力量正迅速地奔回体內,体內那顾揪紧他的邪恶力量正逐渐远去。
“嘿,好像好多了。”女孩坦然地迎上他恼怒的视線,轻笑著转身离去。“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怕黑,安啦,安啦。再见啦。”啧,可惜了这麼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居然怕黑,天底下当真沒有十全十美的完人。
“妳知道我是谁?”他沉著声,讶異地发现处在黑暗中的自己,居然能神智清明地运转脑子了。
“知不知道有什麼关系,世界本来就不大。”她停在门边。笑得十分诡異。
她的讪笑声惹脑了他。“我要知道妳是谁!”他紧紧握著不及他手掌大的手电筒,用力之大,差点弄碎了它。
“‘你要知道’不代表我得告诉你。”她形状完美的红唇讥峭地扯高,“安啦!下次纵然有缘再见,我也绝不会和你相认的,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面子一斤值不了多少钱,老顾著那张薄薄的皮,多累啊!”女孩放肆地任由清亮的笑声混杂进空气里,像在取笑他似的放肆。
石介天阴沉地揪著她,只能看到她有副勻称的好身材,听著她夹嘲带讽地嘻笑,脑火地看不出来她的长相。他厌恶屈于弱势的感觉。
“生气了吗?别这样啦,我这问者无心哪!”她心无城府地笑著。
“妳以为妳很了不起。”石介天缓缓瞇起细长的冷眸,大概看出了她的轮廓。
“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她笑著说完,悠悠哉哉地晃到门边,开门离去前,忽然头也不回飘飘地丟下话,“忘了告诉你,你已经有三分钟沒发抖了,好现象。恭喜你,石介天。”她扮了扮鬼脸坏坏地笑著,话声才落,人就跟著不见了。
石介天不曾移动的冷眸,阴郁地变得暗沉。她一直知道他是谁,卻自以为是地耍著他玩,她恐怕是错估他的个性。他石介天或许怕黑,卻決不懦弱,沒有人能在玩弄他之后,全身而退,以牙还牙一直是他从惨痛教训中得来的处世哲学。
乍现的灯光如同熄灭时一般,来得突然,石介天抿直了不曾放松的嘴角,俐落轻跃起,矫健的动作沒有丝毫不稳或搖摆。
他郁郁地以惯有的优雅整理外表,那不近人情的脸上尽是深邃的冷峻与阴沉。领带一拉,他顺手爬梳稍显零乱的头发,硕长结实的身体繃得死紧,蓄满了强悍的力量。
当石介天昂首阔步离开曾让他备感羞辱的地方时,那几分钟前的虛软早已不见蹤影。沒有人敢怀疑这样狂狷傲视的男人,曾经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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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介天,三十一岁,‘幻灵服装公司’负责人,亦其首席设计师,已生产男装为主,窜起于八年前在香港一场名为‘休闲绅士’的国际服装秀中,走红至今,被媒体记者以敬畏之心冠上‘设计之神’美誉。许多时尚专栏记者与老牌设计师预测,以他目前的超强人气来看,他再红个三、四十年应当不成问题……”
“嗯哼。”真不敢相信,行书大老远将她从淡水自家的样品室,叫到他位于忠孝东路四段的办公室来,居然只为了研究那个狂妄、自大的服装设计师?!他肯定疯了。
“他以‘幻灵’为个人品牌这些年,为自己赚进了大把钞票。自从三年前他将个人品牌采授权方式和国际知名的皮草、皮革、服饰、化妆品公司合作后,他的家产便以倍数成长,如今已是家财万贯的亿万富翁。他是中国人之光,出生于台湾,旅居于香港,近几年在台湾设立多家精品店,句说他有意将事业重心移回台湾公司。”
“嗯哼。”权利金抽那麼重,不富才怪。近几年来设计师品牌的大行其道,可让石介天赚翻了。
“他授权的商品种类繁多,非常注重品质。每家授权公司上市他的授权商品前,必经他抽查。他若发现样式、材质不符合原设计图,合作公司有掺水之嫌,通常是二话不说马上和授权公司解约,且将其视为拒绝往来戶,时效是永远。”他愈说愈兴奋,眼神陶陶然,“石介天是个阴阳怪气地设计师,只挑顺眼的公司合作,不论那家合作公司的规模是大或小,只要顺他的意就可。举凡和他合作的公司,业绩的成长听说也是惊人的,他授权的商品必定是同业间最赚钱的商品,往往一枝独秀。石介天堪称本世纪做具影响力的过路财神,要将这尊神请进门可就困难了。”
“嗯。”她不晓得除了哼以外,她该表示什麼。她只是人,无法去评判不同格的人。
“可是他有一个怪癖,不喜欢黑色。他历年来所设计的服饰,举凡难事的休闲服、大衣、西装、毛衣、运动外套……等等,都不曾出现这个大眾喜欢的颜色。”他实在不了解石介天的坚持。
“嗯。”裴絮了无兴致地哼了哼。石介天若是正常,就不窜红的这麼快。
单行书对她的反应不甚满意。
“絮,妳好歹是服装界的一分子,对这些讯息该感兴趣些,别哼得这麼敷衍行不行?”他沒好气地瞪了从头到尾只用鼻子在回答的女孩一眼。亏他滔滔不绝说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彻头彻尾的不捧场,真教人洩气。
“所以他是有财又有势、首屈一指的红牌设计师,前途一片灿烂,简直无可限量。行书,麻烦你下次遇见他时,代我恭喜他一下。”这是她仅能表示的一切,希望他别过分为难她。
“妳可以亲自恭喜他。”单行书突然诡谲地笑开了,那帅气潇洒的脸庞奔射出万丈光芒。
“今天不是元宵节,我现在也不想玩猜迷游戏。”裴絮意兴阑珊的瞄了瞄他。这人今天热血沸腾得太离谱。
“妳知道他是以男装起家,到目前为止尚未授权女装生产。”单行书兴致勃勃得靠著办公桌,以他那张璀蔡略嫌稚气的笑脸对著他可爱的外婚妻。
“我能不能用‘嗯’来回答?”裴絮绽出可爱的笑颜,注冊商标——梨涡浅浅地甜笑了出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兴奋,怎麼行书像吞了一大罐兴奋剂似的。
单行书仁慈的決定不去计较她对石介天的轻蔑,因为他太兴奋了。
“最近石介天公开表示将于明年正式打入女装市场,而且将会先从亚洲市场做起。我想他是在回馈祖国。”
“行书,不管你是欣赏还是崇拜他,请别走火入魔了。”他孩子气的笑容,热血澎湃的眼神,欣羨的口吻,分明像爱上了石介天。裴絮心悸了。
单行书懒得理她,她明明知道他有多欣赏石介天的才华,基于商业考量,这也是条不可多得的商样,她尽说些风涼话。
“国內有许多服装设计公司已纷纷和他接洽,无不希望能拿到这份授权。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我们?”她懒懒地问,总得说些什麼吧!
他高兴地走到她身边,搂靠著她坐下,“‘单氏体育用品有限公司’从今年开始要成立女装部门,这是我接手以来一直等待的机会,多样化经营的第一步得看它了。而且……”他原已熠熠发亮的眸子,忽而迸出一百万伏特的光芒,刺伤了裴絮的眼睛。“他已经发出邀请函给所有他列入考虑的公司,我们也是其中之一。”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她安稳地偎在他怀里,频频打呵欠,“看来我可以先恭喜你了。恭喜啊,未婚夫先生。”
“先别恭喜得太早,我们的竞爭对手少说有三十家,单氏未必有机会。”毕竟他们的规模沒有大到享誉国际的地步。虽然“单氏”的营业额年年持续攀升,在服装界的口碑亦不恶,可是这仍不足以打动一位红透半边天的国际级名设计师。
“担心什麼,你不是说他阴阳怪气,不按牌理出牌吗?说不定他就喜欢你的调调和做事态度。入围等于得獎,安啦!”她漫不经心地安慰他,眼皮不听话的严重下垂。这些天为了赶一批样品,她已经两天沒沾过床了,不由得有些怀念它。
单行书溫柔地看著她精灵似的容颜,情不自尽抚著她柔嫩的脸颊,“絮,只要妳肯帮我,我们一定能拿到这份合约。”这桩生意成功与否,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在自家公司奋斗了将近十年,从基层员工做起。三年前,他爸爸因病退休的时候,他以单家独子的身分顺势卡位。当时,股东们沒人敢说年仅二十五岁的他不夠格接掌单氏,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他得做出点成绩来,让所有的股东心服口服的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继续资助单氏,以免他日后的扩展计划处处受阻。
“千万别要求我用美人计色诱他,本小姐不想太牺牲。”她慵懒地闭上眼睛,调侃道。
“我再怎麼想要这份合约,也不会动我未来老婆地歪脑筋。”他拍拍她的脸,要她专心点听他说,卻发现她眼眶边沾满了疲惫的黑彩。“妳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先去休息?”他有些歉疚。
“如果你能在把我从淡水的家挖来以前先想到这点,我一定会爱死你。可是在我风尘仆仆跑到这儿来,又听你轰炸了这麼久之后,你这麼问就嫌残忍了。老兄,你不晓得那会要了我这弱的命吗?”她哆嗦著抖了下,惊恐万状。实在沒力气开车回去了,开这麼一大段路?!老天爷,饶了她吧!她情愿睡公司的厕所,也不愿折煞自己。
单行书大笑著将累极的她平放在腿上,裴絮顺势将腳抬上沙发的扶手平躺著,痠疼的肌肉适时得到纾解,她舒服得差点尖叫。
“好吧!那请妳尽量打起点精神听我说完。”她十分坚持继续她的话题。
“还有啊……”裴絮情不自尽地哀鸣,眼皮已沉重得睜不开。
“现在才开始要说重点。”他不理会她的抗议,決定继续,“十二月二十五日当天,他将回台湾,在他即将开幕的精品店举行庆祝酒会,宴请国內所有服装业界的名人,谢绝媒体报道,只邀请少数几位政经关系良好的记者与会。”
“很好啊!祝他成功。”她不甚有力的地转个身虛应到,打算好好补眠。
单行书转回她的身子,颇不满意地拍拍她的脸颊,“石介天是个充满野心的男人,他想做的事极少失败,所设计的东西独特、俐落,往往能引起消费者共鸣。他会邀这几位颇具分量地记者是做面子给他们,也好替自己在台湾铺路。他的精明和不择手段目前在服饰界上无人能出其右。能让他看上眼的人沒几个,妳该高兴我们也在受邀之列。”
“本人深深替单大青年企业家感到无上的光荣。如何,语气夠谦卑吧?”她绵若无力的轻哼。如果行书愿意饶了她,将诸多的赞美辞去除,她就可以早些入梦和地下的老爸哈拉去。
“光是高兴沒有用,妳必须和我一块出席。”单行书面有难色地瞟了瞟她,惧光的视線不敢停在她脸上。
裴絮慢慢、慢慢地掀起她漂亮的长睫毛,亮灿灿的乌眸向上瞥,身子跟著缓缓,几乎是太平靜地坐起。
“你确定你刚才说的是中文?”她危险的低哼。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知道她的习性和禁忌,唯独身为未婚夫的他不可以。单行书应当知道她从不出席那些无聊的宴会,就算她想,老父的遗命也不准她这麼做。他是被兴奋冲昏了头吗?
“裴,别这样嘛!石介天评选合作对象的标准妳又不是不知道。他相当重视每家授权公司的样品裁缝师能否与他的设计理念契合,最主要是不能沒有主见,曲意迎合。因此,他挑授权公司一定是看那家公司的样品裁缝师裁缝技巧的纯熟度是否跟得上他多样化、新颖的设计。”他十分焦急。“这次的酒会不准媒体采访,我们也未必会和石介天说得到话,应该沒关系吧?”
裴絮的裁缝、打版子及手艺技术是公认的好,沒有任何布料和车法能难得倒她。她在服装界沒沒无名是因为她遵守父命,不想拋头露脸。否则以她的才气,她的名声可能不下于石介天。难得当年被赶鸭子上架的她,不学则以,一学则专精得吓人。
“不能和他说上半个字,你去干嘛?”她语气平缓得有些吓人,邪眸意兴阑珊地微瞇著,颇为算计。
“他通常只会让样品裁缝师当场作出他设计的衣服让他看,而且是在另外一个完全隐密的空间里。”他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唯恐她发怒。
絮的态度越平靜,就表示越危险,他曾见识过她发脾气的模样,那是在她爸爸“告诉”她他将是他未婚夫当天。那时,他明明恨得想拆了裴靖洩怒,自制力卻是惊人的好,只是笑咪咪得扬言要登报脫离两人的父女关系;后来她虽然沒去登报,人卻悠悠哉哉到世界各地自助旅行去,一失蹤就是一年,急煞了悔不当初卻仍坚持己见的裴靖。
裴絮任性妄为的行径不仅吓坏了裴靖,也吓傻的他,谁能想到一个高中才毕业的小女孩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简直是疯狂的举动。
“他什麼时候接手‘国际服装大赛’了?”行书又想起了什麼,表情怎麼很惶恐似的?裴絮笑了出来,眼底掠过一抹明显的讥诮。
“别挖苦人家了,人家有本钱这麼要求。”他拉回云游的心,苦哈哈陪笑。“石介天是个鬼才,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设计不仅新颖,而且往往会带动流行,更厉害的是,这种流行是历久不衰的。”
“行书,再次提醒你,别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她背靠著扶手,漂亮有神的眼中隐著若隐若现的讽刺。
单行书笑咪咪地低下头,对上她灵动的眼眸,“妳吃醋啦?”
“是啊!谁让你这麼英俊得人缘呢!”她随性的回答,依旧轻慢的让人感受不到真心。
“我永远听不出妳是在誇我,还是损我。”他扶住她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吻住她,“妳到底什麼时候才肯心甘情愿嫁进单家来?”话锋一转,他突然又想起老话题。
“五年前,老爸拿刀抵住他脆弱的颈项放话时,只说要我当你五年的未婚妻,又沒规定我非得嫁你。时间一转就要过了,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居然还是沒有结婚的念头。行书……你有沒有自省过,是不是你不夠吸引我?”她扁扁嘴,故作无知的眨动水灵灵的眼睛。
老爸的固执真不是盖的,她以离家出走来抗议对这件婚事的不满,那知他比她更绝,居然用生命来要胁她,不愧是知她、养她,同样邪恶的老爸爸。
“五年期限还有半年才到期,别妄下断言。”他退回身子,信心满满,“如果妳不是坚持把妳失蹤的那年也算进去,我们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子了。”
“是吗?”她到是很怀疑。难道三年半的时间不算多?更何況相处几年跟感情的发生有直接关系吗?来电的感觉不就是一瞬间而已,“一定是。”他肯定的猛点头。
“再说吧!反正我不讨厌你,目前又找不到一个比你更顺眼的人,只有勉强湊和著。”她甜甜笑著,表情再溫柔不过,“谁让我二十岁那年意志不坚,被老爸以性命一要胁,就马上屈服在你俩的奸计下,糊里糊塗误上贼船,著了老爸的道。”她两手一摊,委屈至极。
想拥有的开锁技巧。最重要的是,老爸终于肯让她一显身手了。虽然这种馀兴节目一年只能玩一次,纯粹玩票性质,借来的物品事后必须物归原主,不得据为己有的规定,显得不近人情。老爸爸在她恳求多年后,终于肯让她大展所长,她已心满意足,不求其他。更何況她并不是收藏家,也沒有多馀的时间和空间去报养那些烫手山芋,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别冤枉人了,我对妳可是一往情深。”单行书执起她的手,急著想保证些什麼。
“别在我脑子一片浆糊的时候求婚,通常这个时候你得到的答案都将会是最真实、而且是最伤人的,我想你应该能了解。”她还是一迳纯真地笑著。
“絮,别拿这种甜蜜的表情来应付我好吗?”单行书颇为无奈地搖搖头。她这种诡谲的样子虽甜蜜,卻也是最教人摸不透的伪装。她俩相处了近四年,难道她还当他是外人?
“我一向如此啊!”难道她的笑脸碍\著他了吗?不然,他怎麼一副大难将至的苦瓜脸?
“说不过妳,不谈这些了。妳考虑得怎麼样,答应帮我了吗?”他无法不想起那张邀请函,只得低声要求。
“再怎麼迂腐,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她橫了他一眼,奸佞地干笑,“奸险的小人,想混淆我的脑子,乘机削弱本人的判断力吗?抱歉,这招在我那高明老爸辞世前就已经失效。”难怪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拙相,原来是另有所图,男人!
“我只求妳这一次,我真的需要妳的帮助。”单行书只差沒下跪了。
石介天的魅力真大!裴絮要笑不笑地揪著他,那洁淨、白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讯息。
“好啊!你拿什麼和我交換?”
“呃?”他有些不明白。
她惬意的缩起双腳,诡異万分地弯起略带一丝顽皮的红唇,“你知道我不要额外的加班费,也不要什麼鲜花水果、珠宝钻戒。不准露面是我那仙逝的老爸爸订的,当时你也在场。大家都知道我裴絮是个道道地地的孝女,当然不好违背他老人家的遗命,偏偏你又是他为我订下的未婚夫。人家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裴家向来无亲无戚,小女子自小失恃,三年前失怙,现下成了孤儿寡女,只有未婚夫您最大了。你低声下气提出来的要求,小女子敢不从吗?唉……”语助词夠强烈吧!
“絮……”单行书简直哭笑不得。她当她在唱戏吗?咬文嚼字的。
“我这人从不占人家便宜,当然也不会白做工。”这又是老爸的另一条遗训——替他人做事时,绝不能分文不取。“你要我破老爸的规矩,我自然得索取报酬,这样才不会对不起辛苦订下规则的老爸。”她更不想对不起的是自己。
“妳有什麼要求?”他能不胆战心惊吗?别看她外表一副甜美、可人的样子,他一旦动起脑筋来,往往惊天动地。
“你又发抖了。”她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每次讨论到这种公平性的规则,你就以颤抖来抗议,莫非本小姐的素行真有那麼不良?”
“知道就好。上回是谁说要参观在新加坡举行的‘国际古玩大赏’,结果悄悄地把人家一只价值连城的水晶观音给带回台湾,还惊动了国际刑警的?”他纵使拥有再强的心脏也负荷不了她这种玩法,何況她每年固定上演一次。
裴絮咯咯地笑开了,“行书,我发现你真的很善良,一般人绝不会用‘带回’来形容我的举动。你是无法面对‘偷走’这两个字吗?”
“听妳的口气。妳好像挺得意的。”他无法不叹气。絮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是不在乎?依他看。铁定是后者。
“名师出高徒,总不好辱沒了老爸‘神偷’的美名吧!”她愈笑愈开心。“況且,那尊水晶观音我只是借回来让老爸看看而已,三天就完璧归赵了,不也沒被人发现。老爸生前常在我身边叨念著沒看到这尊琉璃观音,他死也不瞑目。我才不想半夜起来陪他老人家抬槓,也不想他阴魂不散老缠著我要东要西。”
“裴伯父生前想看的东西,妳一辈子也偷不完。”他实在不敢茍同她的行为。
“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说‘借走’这两个字。”她嘻皮笑脸地朝沙发。
“所以?”他不由自主的搂她进怀,投降在她的魅惑里。
“我想去香港走走。”她偎在他怀里撒著娇,不敢扬高姿态轻喃道。
香港?!脑中的警铃大作,单行书拉开她,和善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他无法不联想到那个轰动全球的展览。
“机票钱我自己出。”裴絮直勾勾地望著他,假装沒看见他的不悅。
“我不能让妳去。”他二话不说。谁不晓得她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了!
“食宿我自己付。”她巴望著他,不死心。
“妳是不是想去参观黑家明年元旦到元月十五日的古玩大赏?”他再也忍不住了。絮谁都可以惹,唯独这家子惹不起。黑家的权势据说全球已鲜少有人能匹敌。
“行书,你不愧是我的未婚夫喔!”她狂喜地吻了吻他。“他们这次展出的东西比新加坡那次多上数十倍,而且都是千百年难求的珍品。错过这次,我一定会死掉的。”她跪在沙发上雀跃万分,小女孩般地撒起娇来。
“妳老实告诉我,这次又看上哪样东西了?”她看他根本是积习难改。
“‘希望之光’,黑家的传家之宝。这样稀世旷绝的蓝宝石从未参加过任何展览,老爸一直想一睹为快。”她双眼闪闪发亮,把自己的好奇心归咎于已入土的老人家身上。“我想你一定不忍心让我背负不孝地罪名,对吧?”他可怜兮兮地凝视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渴求地盈满雾气。
这哪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她根本只是在告诉他。
“如果我坚持反对呢!”她恼怒地吼著,无事她哀求的美颜。
“恐怕是无效一ㄝ!刚才我虽然说出嫁从夫,原则上我卻是还沒嫁给你;至于从父方面,那就更不用说了。你总不能要我到阎王殿找我家老爸爸商量去吧?所以,我真是好抱歉呢!”她当真一脸歉疚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单行书气脑地瞪著她,痛恨自己阻止不了她。她征求他同意不过是做做样子,絮可以在今天征求不到他同意的情況下,隔天便逍遙度她的假去,才不管他这个未婚夫担心与否。在她以为,她把话说出便已经征得了同意,他的反对在她眼里轻若微尘,基本上是不足以挂心的。
裴絮见他一脸不快,不禁纳闷,“你在生闷气吗?何苦!香港离台湾。”
她居然能把自己的罪过堂而皇之的推给作古的人,他能不服了她吗?单行书差点五体投地,膜拜了起来。
“只拿‘希望之光’?”裴絮是个颇沒原则的人,她说借两天难保不会超过三天。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她居然肯为黑家的传家之宝,违背裴靖身前差点要她发毒誓遵守的规则,足以见得“希望之光”她是势在必得,谁都挡不住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顺便借到那块‘风云际会’玉盘。”裴絮低著头认真沉吟起这种顺道的问题来。
“裴絮!”单行书乍闻之下,忍不住大叫。
“干嘛……你吓人啊!”吓一跳的裴絮杏眼圆睜,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借来看一看而已,又不会缺它一块。黑家人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麼?”莫名其妙!
他们根本不知道,又何来的担心?“只准拿‘希望之光’,其他的不准妳动歪脑筋。”他脸红脖子粗,绝对不想同她耍嘴皮子,不然会沒完沒了。
唉!如果连裴靖身前订下的诸多规则,她都能轻忽待之,那麼世界上便沒有人可以管得了她。想到胃就隐隐抽痛,得未婚妻如此,难怪他的胃溃疡老是痊愈不了。
裴絮见他恼羞成怒,再加上自己虛薄的身子已不堪体力过度流失,只得施展怀柔政策,绽出她最迷人的笑靥眩惑他。
“好嘛!未婚夫怎麼说,小女子照做便是。”她扮个鬼脸,秀丽的脸庞尽是揶揄。她想做的事难道还要经过别人批准?老爸的遗训她都可以不甩了,未婚夫的又算得了什麼。
“石介天的酒会,妳可别说了不算数。”他再次搂紧她,不免为她的多变担心。
“本小姐不回答这等严重侮辱我人格的问题。”她边打呵欠边安稳地闭上眼睛,睡意再次轻轻柔柔地笼罩了她,“待会儿我若是睡著了,千万别叫醒我,我可不想伤害无辜的人。”裴絮拐弯抹角的承认自己的睡品是全世界排得上名的差。
“安心的睡吧!沒有人敢冒著生命的危险叫妳起床的。”他低头浅啄她精细的脸庞一下,满眼是情。
现在已是十二月初,他只有一个月可以做企划案,该加紧腳步了。等石介天的合约那到手以后,他一定会说服裴絮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