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刚刚19岁的我走出高中学堂，就被安排到离家15里的玉石村，代替一位患肝病的老教师为一群小学生上课。第一个星期六下午5点钟，学生们已全部离校，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让我好孤单好寂寞。于是，我将几天换下来的衣服用个很大的提袋装了，拿到大队部（那时的村以大队为单位）门口的小溪里去洗。那大队部是当时召开群众大会的场所，有一排新修的木楼，楼下是代销店，楼上是卫生室，这一店一室的后面是个大会场。木楼前檐下边有一条大路，路外边就是小溪。然而，我那天下午从这屋檐下走过的时候，家家户户炊烟缭绕，从田间地头回归农舍的人们都在忙活着晚餐或招呼牲口，小溪里没有洗衣服的女人，那代销店、卫生室也关着门。我正要走下小溪，忽然一阵晚风吹来，把初夏的凉爽轻柔地飘拂在我身上，正自惬意，就听哗啦啦一响，一件鲜红鲜红的红衬衣像一团火从木楼的栏杆上飘落，正好笼罩在我的头上，像一朵红云那样轻柔，散发着浓浓的、醉人的香水味。

我把那朵红云捋在手中，立即明白了，它属于一位少女或春情正浓的佳丽。因为，那衬衣像水仙花一样红艳，两边领子上点缀着洁白的茉莉花朵，质地柔软细腻，像绸子一样柔滑。这在当时是很风流的标志，而且被人妒嫉，惹人非议，没有与此相称的姿色或年纪大的女人是不敢穿的。于是，我怦然心动，心猿意马。我毫不隐瞒自己对美好女性的极度敏感，这种敏感在我15岁以后就日益显著，说句使人难以置信的话，当我发现可爱的女人时，只需眼神相交便会加速心跳，哪怕她的手指触到我，我就会像触电一般，连皮肤也跳动起来。但我在这之前只有同班的一位女同学曾经让我有那种感觉，我为她暗暗地动情许多，却从未向她表达过。这时那件红衬衣就像一位美女的肌肤触动了我，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封建文人的传奇中描写的美貌佳人抛掷彩球择击如意郎君的场面来。啊呀！我与这红衣女子一定有缘了！这红衬衣就是她通过爱神的驱使抛给我的红绣球呀！想到这里，简直象那红衣女子翩翩而来扑入我怀中一般，使我热血沸腾，浑身颤抖，满面羞怯。我真希望是一位美丽少女在有意挑逗。但我向楼上望去的时候，那卫生室的房门紧密地关闭着，楼道里没有人影，只有另外几件女式衣服在晚风中飘扬。我想把这红衬衣送上楼去，楼梯口的木门和楼上的木门都锁着。如果把它扔在地上呢？那也不妥，因为在她回来之前，说不定有贪心的人路过捡了去，让那女人白流一回眼泪。特别是这件衣服是可能让我爱上的女人的，把它丢在这里让人踩踏或让人收了去，那简直是污辱了她呢！我不能让人家欺辱她，连同这件衣服也不能让人污染。正在犹豫，忽见对面蹦蹦跳跳来了一群小学生，暮归的老牛发出哞哞之声，牛铃叮当不绝于耳。我顿时有点心慌，而且尴尬不已，生怕他们看出我这个代课老师的心猿意马，或被他们误认为我是盗窃女人衣服的窃贼。情急之下，慌忙将那红衬衣塞进手提袋里，然后呆在路旁，接受他们虔诚的敬礼，点头哈腰地答谢着儿童们的问好，直到他们走出好远好远，我还在那儿发愣：

这一下可好！那红衣女子的红衬衣与我的衣服在手提袋里相亲相爱了，我与她真的要联系在一起了。但这念头过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怎能把她的衣服与自己的衣服弄在一堆呢？这不真成了小偷吗？于是，我打定主意要乘人不备，找到一根长长的竹竿，把它高举到楼道上去，免得她回来时着急甚至流泪。

然而，我马上发现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正当我寻找可供我使用的竹竿时，一个墩墩实实、面皮黢黑的中年男子打开了代销店的木门，他身后跟进几个买盐、买煤油的农夫。我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做那件事，我知道那样做会有什么结果，即使不把我看成害怕被他们发现可疑行为的小偷，也会认为我在这里伫立大久是心怀鬼胎。我只得心魂不定地离开，走下小溪，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出来洗涤。但我始终把那红衬衣用手提袭遮掩着，好像是小偷怕人发现赃物一般。我每隔一分钟都要回头望望那个木门，希望有个美丽的女子出现。可我一直失望，暮色茫茫之时，那卫生室的木门也未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