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灯初上的时候,英明开着褐色的213驶上了s市的主干道中华大街。
s市是一个40万人口的中等城市。这几年随着学大连学张家港,s市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先是绿地多了起来,高层建筑参差不齐的长在了原来s市的垃圾场,烂河沟或者是那些混杂着三教九流的盲流村。
最近s市也有了自己的步行街,尽管那些建筑是表层意义上的仿欧模型,却连欧洲建筑的一点皮毛都没有学来,没有丝毫的艺术性,连精雕细作也谈不上。尤其是装饰在建筑外表的那些无颜六色,经不起雨水和阳光的廉价涂料,充分体现了颇具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追求物美价廉的效果和后果。
街头巷尾也林立起各种城市雕塑。尽管老百姓赋予了那些雕塑多种民间含义,比如,文化中心广场旁边的一片石膏象群寓意“万象更新”,老百姓则戏称“一片假象”,街中心花园左侧矗立的仿照华尔街股市做的铜牛寓意“负重争先”,老百姓释意为“吹牛起家”。
几乎所有的城市,那些标志性城市建筑都有着与其正面意义相反的民间注解,这成了具有显著汉语言特征的中国国情。
s市也不例外。
尽管如此,s市每天都在变化着。
而且有一件任何人也否认不了的功绩,那就是s市的空气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从小孩到老人只要是能呼吸的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尤其是夏天的傍晚,走在s市的大街上,你丝毫感觉不到北方城市的那种干燥和酷热,它甚至有了临海城市的清新和湿润,加上s市特有安谧,你会发现比起那些嘈杂拥挤的大城市来说,这里是最适合生活和家居的地方。
街中心红灯亮了,英明还没有决定是直行还是右拐。直到绿灯亮起,紧跟后面的宝马鸣笛催促时,英明才下决心转动了右拐的方向盘。
宝马反应不及差点和213接吻,英明从车镜里清楚地看见那个开着宝马的家伙恼火的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直行而去。
其实直行才是英明家的方向。英明知道此时妻子冉小苒肯定已经做好了晚饭。
如果他回去,他们就会和大多数中年夫妻一样重复一个大同小异的夜晚,吃饭,看电视,说些可说和可不说的废话,然后上床做愿做和不愿做的事情。但是,两年前,英明就已经不习惯按常规思维了,就像刚才他本该直行却偏偏右拐一样。英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急转弯,因为他的命运他那本该直行的命运早在两年前就这样急转弯了。而且不是左拐也不是右拐,是180度逆转。
如果说34岁以前的他是顺行道上跑的车,那么34岁以后的他无疑是行驶在命运的逆行道上了,在碰撞躲闪、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中等待着车毁人亡的瞬间。
西区是s市新建的豪华住宅区,典型的仿欧式建筑,花园,绿地,静谧舒适的环境,让那些先富起来的s市有钱阶级终于有了标榜自己的机会,住在西区成了s市一种身份的标示。
英明将车开进小区。
在那片高档车的停车场里,英明的213好像丑小鸭进了天鹅群,虽然看不出寒酸,但是就是不入流。顾小北曾劝英明换过车,甚至让他开自己的凌志,英明都未加思索地拒绝了,他喜欢这辆213,不仅是因为他经常需要跑乡下的土路,更因为213总给他一种在路上的感觉,那是两个成语的组合,风尘仆仆和风驰电掣,时刻提醒自己还活着。
顾小北没有坚持,她知道接受英明就意味着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
顾小北的凌志停在自己的车位上。
英明锁好车,朝顾小北的公寓走去。
门铃响的时候,顾小北正在打手机,从可视门铃里看见英明的脸,顾小北打开了门。
好,好吧。我们明天再谈,我现在有朋友来了。什么?男朋友女朋友?你管得倒宽!你还是操心你老婆去吧,本小姐不在你的监护范围。拜拜!
英明坐在沙发上看着顾小北和她那些天南海北的男朋友在电话里调情骂俏,全然没有一丝嫉妒和好奇。
他从来不打听顾小北的隐私,两年前他走进这屋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顾小北绝不是冉小苒,而且永远都不能成为冉小苒,那么顾小北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
他甚至曾经想过,如果哪天在这屋子里撞上另一个男人在顾小北的床上他也会泰然面对,自己既然不能给这个女人什么哪儿还有资格去剥夺这个女人什么?
顾小北关掉手机。
只要英明在,顾小北的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意味着她和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因为家里的号码顾小北从不给其他人,除了父母和哥哥就只有英明知道了。
我们吃点什么?
顾小北从不像小苒,小苒虽然不开口,但是她的眼神也会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那眼神里的恐惧和担忧也是英明逃避小苒的原因之一。
在顾小北面前,英明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病人。
下点面条吧,想吃点稀的。
好吧。我做饭你洗碗。
顾小北进了厨房,英明脱掉外衣,洗手,随顾小北来到厨房。
冉小苒吃过饭又坐到了电脑前。
(二)
起初上网是为了英明的病。她听别人说许多白血病患者就是通过网络找到骨髓匹配的,为此她专门去医院找了医生询问英明的血型,医生说他们已经把英明的配型输入了电脑,一有合适的匹配,各地的血库会及时通知他们,他们目前首要做好的是准备足够的资金,因为许多白血病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配型,却因为那昂贵的治疗费而放弃了机会。
资金问题也困扰着冉小苒,英明的病在没找到配型前要定期去医院化疗,输血,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不是有个印刷厂顶着,靠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就维持不下去。
眼前还可以支撑,以后呢?许多白血病患者一等就是几年,甚至更长时间,有的到死也没等到合适的配型,白血病的治疗,一天找不到配型,就需要用钱去填那看不见的无底洞。
她看见过许多白血病患者都是通过媒体征得了社会的救助,但是这个念头她知道行不通,直到现在为止,英明的病情只有她和他自己知道,甚至连女儿那娜和英明的父母都不知道细情。
两年前,当冉小苒陪着身上长出了许多斑点的英明去医院检查时,他们夫妻都以为那不过是简单的皮肤过敏。医生做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将白血病的初步诊断首先告诉了冉小苒,冉小苒当时就晕在了椅子上,倒是英明比她还镇静,他将诊断书当着医生的面撕了粉碎,骂医生误诊吓着了他妻子,然后,拉起哭得像个泪人的冉小苒走出了医院。
回到家里,英明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冉小苒坐在床边流着泪。
许久,英明抬起手臂抚摩着冉小苒挂满泪痕的脸颊开了口:小苒,看在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答应我件事情好吗?
冉小苒点头。
我的病情只有你知我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怜悯中。包括那娜和我父母。他们都是我一生应该照顾的人,如今我恐怕做不到了,但是不要过早地让他们知道真相,我不想让女儿的青春因为我黑暗,也不想让父母的晚年因为我而绝望,否则,我宁愿现在死,也不愿意折磨他们。
冉小苒点头。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也不要放弃治疗,你不想在本地治疗,我们可以去北京,去上海,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它也是我的,是我们全家的。
英明点头。从床上坐起,紧紧抱住妻子:
小苒,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夫妻抱头痛哭。
那娜就是那一刻被决定送到英明远在新西兰的表妹家的。
如果不是因为英明的病,冉小苒也会和多数中年女人一样操心女儿的学习,操心丈夫的生意,过着平淡而踏实的生活。而如今她和女儿那娜的联系只是电话或者e-mail,她甚至不知道女儿现在是否长了个子,是否遇到了那些十一、二岁女孩会遇到的那种只有和能母亲述说的状况,一个没有母亲引导的少女青春期是否也和自己的过去一样充满了羞涩和不安?
至于丈夫,冉小苒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无论结局如何她都陪在他身边,她甚至想如果没有那娜牵挂她真的可以陪他去死的,只是这样的相濡以沫才坚持了一年,英明就变了。
自从那次英明夜不归宿,冉小苒四处打电话找不到他的行踪彻夜未眠,他们吵了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架之后,英明清楚地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从现在起,你就当我死了,让我过几年随心所欲的日子好不好?如果你忍受不了这种生活,我们离婚,谁也不要再折磨谁!
冉小苒就觉得维系他们夫妻之间的那条纽带突然一下子崩断了,她不明白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那个温和,像大山一样处处给她依靠的男人怎么会如此的变态?怎么会这么的张牙舞爪?
以后的日子里,英明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离她越来越远,虽然他们没有离婚,冉小苒说过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和他离婚,但是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行同陌路。
她无从知道丈夫的行踪,电话打到厂子里,英明的部下也是一无所知或者他们早已是攻守同盟,而且,即便英明的手机开着,见是她的号码也常常是敷衍或者拒接。最让冉小苒不能理解的是,英明再去医院化疗时,再也没有让她陪过,她所知道的病情都是她独自去医院询问英明主治医生得知的。
从英明嘴里她再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为此,她专门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医生解释说这种行为是一种病态,或许潜意识里你丈夫不想让别人把他当做病人,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应该是你去适应他而不是让他适应你。
冉小苒试图改变自己,她以为夫妻应该共患难的。生命需要相互支撑,即使命运真的不给他们白头到老的幸福,那么至少他们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相互搀扶。
但是,英明根本不给她机会。
有一次他甚至厌恶地说:别用你那怜悯的眼光看我,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句话真真刺伤了冉小苒,同样是那双眼睛,恋爱的时候,英明曾不只一次地告诉过她,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你的眼睛,它让我看见了一片湖,宁静安谧,它能融化世界上所有的铁石心肠和烦恼忧愁。
而今她的眼睛成了他们爱情的地狱,让英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独自在家的时候,冉小苒养成了照镜子的习惯。她会常时间地在镜子里凝视自己,询问自己,到底那点让英明逃离?
询问常常没有答案,只有寂寞的黑夜格外的漫长,漫长得让她绝望让她恨不得撕裂自己。
“女人如酒”和“废墟”是冉小苒在网上新近认识的朋友。
生活里冉小苒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有来到网上,对着那些用符号标志的人们,她才敢带着面具和他们诉说积压在心底的郁闷。
(三)
她还记得她认识他们两个非常具有戏剧性,她的网名是“幽谷百合”,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人。
那天“女人如酒”一上来就和她打招呼:
嗨,你好!干吗那么可怜惜惜的?应该叫“幽谷罂粟”,对哪些臭男人别心存幻想。
冉小苒刚想和她打招呼,“废墟”也插了进来,他一开口就说:
我闻见你的香气了,你能为我绽开一次吗?
冉小苒在这两个人的调侃中频于应付,后来慌乱得把发给“女人如酒”的话发给了“废墟”,发给“废墟”的话给了“女人如酒”,搞得自己非常狼狈。
从此他们成了冉小苒的好朋友。
冉小苒知道了那个叫“女人如酒”的是个35岁的女人,独身,好像是什么公司的主管,晚上没有应酬时就来网上消磨时光。而“废墟”则是个40岁的男人,是京城某报驻外地记者,经常来网上排遣寂寞。
相对“废墟”,冉小苒其实更喜欢和“女人如酒”聊天。
“女人如酒”有着男人般的豪爽和自信,在她面前,冉小苒觉得自己像个初中生一样幼稚。而且,迄今而止,“女人如酒”是她在网上惟一谈得来且时常想念的同性网友,尽管她们的性格是那么的不同。
她至今记得她们那次谈话,那也是英明未归的一个夜晚。
先是冉小苒问起“女人如酒”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女人如酒”回答说:因为迄今而止还没有一个男人允许女人像他们一样在这社会上有那么大的自由度,所以她不想给自己套上枷锁。
然后,“女人如酒”问她感觉幸福吗?
冉小苒迟疑片刻终于说出了她和任何人从没有说起过的一切。
“女人如酒”沉默了许久,问她以后想怎么办?
冉小苒说,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你怀疑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不如放他一条生路,成全他们,让你丈夫充分享受他的余生。
冉小苒说我说过,可是他好像在等我说离婚。
你也可以说啊,既然就是那么一层纸谁捅破不一样?“女人如酒”不解地问。
不,从我嘴里永远都不会说出那两个字!
你还爱他?!
我更恨他!
不,那就是爱!爱有多深恨就多深。
冉小苒愣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那无数凄凉的夜晚,那个远去的背影,那颗不再贴近的心都让她在寂寞和绝望的时候痛恨和诅咒。
她以为她的心早死了,他们之间的爱也早已消失,但是现在,“女人如酒”一下子让她明白了自己,明白了恨的背后是那残存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爱。
是的,我和他是缘尽情未了。
冉小苒觉得自己软弱至极,如果“女人如酒”在身边,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她痛哭一场。
我能理解。你活得太苦了。去找个情人吧。
情人?你说我该找个情人?
如果你丈夫是在拼命地享受来日不多的生命,而你又无意离开他,除了做你能为他做的一切外,我觉得只有你也找个情人才能维持你们的现状。
我从来没有想过找个情人。
试一下。虽然我们也能交流,但是,我不能给予你那种灵与肉共融的感觉。你和我不一样,你是需要靠男人照亮生命的女人,而我可以做自己的太阳。当你丈夫再夜不归宿的时候,情人可以让你找到一种平衡,否则也许先垮掉的不是你丈夫而是你。我不是主张你全身心地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把情人当做一味药吧,疼痛时服一剂,好了就把他锁进抽屉。
我能那样做?
能!怎么不能?你身上那种少女情结是要不得的,记住,人生是在不断地摧毁信念中成熟的,在别人摧毁你之前,你先得摧毁自己,你受到的伤害就会减少到最小限度。
也许是我不好,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他才……
(四)
你没必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有份报纸统计,已婚男人百分之八十都有外遇,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不是心有余力不足,就是歪瓜裂枣,但是也保不准他们没有想法。所以,男人的外遇与妻子好坏无关,与本性有关。
依你看来,男人是不可救药了?
对,他们病入膏肓,我们万念俱灰。
你是个女权主义者?
不,我是个人性主义者。
那一晚,冉小苒和“女人如酒”谈得很晚,谈得很深,和男人聊天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今天“女人如酒”和废墟都不在。
又有人在刷屏,大屏上脏话连篇,也不见管理员出来清理。冉小苒和几个前来打招呼的过客聊了几句,便觉得没什么意思,点了断开连接,下了网,她不想脏了自己的心境。
聊天室从来就不是干净的地方。一些人把聊天室当做了发泄的场所,像露阴癖患者,喜欢在人群中暴露私处一样,他们会将许多污言秽语复制、刷屏,以满足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
冉小苒初次看见这些不堪入目的话时羞臊得面红耳赤,感觉自己来到了垃圾场,踩上了狗屎一样恶心,她会赶紧逃离,换一个聊天室,其结果无非是从狗窝转到猪圈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好好的大屏又会被污染得乱七八糟。
在聊天室里找个正经人聊会儿天很难得。许多男人完全是谈性而来,三句话不离本行。
有一次,冉小苒用“幽谷百合”的名字上网,遇到一个叫“肉中情”的家伙,他开场白就是:你长得白吗?我喜欢和白女人上床。
冉小苒回答:你和谁上床,关我何事?
“肉中情”说:百合百合,你我百年好合。
冉小苒说:你和谁百年好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肉中情”。
那家伙恬不知耻地说:
这就对了,“肉中情”才是最实在的,最真实的。
你不承认男人和女人的情分都是在肉体的深入中牢固深厚的?
你和你的丈夫,和你的情人能绕过肉体的交合完成心灵的对接?
我不相信。
这家伙打字速度惊人,冉小苒看着那一行行飞快闪过的反问,不能不承认,这家伙说的也有点道理。
但是,冉小苒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赤裸裸地谈性。
她问:你做什么的?
作家。“肉中情”回答。
作家?据我所知作家是比一般人更“坏”的人种,尤其是男作家,他们把他们用身体实现的和无法实现的对女人的欲望变成铅字,作为他们精神自渎后的发泄,污染读者。
你说的坏,我懂。不坏的作家写不出好文章来,不性的作家永远不是好作家。还有一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人不骚,下边的话你知道。
滚你的!冉小苒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放肆。
你虚伪。你肯定没有情人,一个没有情人滋养的女人是不解风情的,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是留不住男人的。88了您呐,孤芳自赏吧,自生自灭吧。
冉小苒还没来的及说什么,那家伙就像一条泥鳅从聊天室溜走了,大屏提示“肉中情”已经离开聊天室了,气得她冲屏幕连着“呸”了两次还不解气。
从此以后,冉小苒再上网,必先问对方的职业,只要说自己是作家的,她一概不聊。
作家说话最损,尤其是流窜在网上的男作家,他们准是写文章写到裉节上写不下去了,憋的难受,身边没有替代品,也不好到大街上撒野,只好到网上找女网友寻求刺激,寻找灵感。他们不但在语言上占你便宜,还把他们的意识强加给你,让你有种精神上被强奸的不舒服感,好像他们的活法才是人的活法,其他人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行尸走肉。只有他们才洞察世事,道行高深。等到他们满足意淫后,他们又下去涂抹他们的狗屁文章了。
女网友无非是为他们充当了一次助勃器。
要想被调戏和网渣聊。
要想被强奸和作家聊。
上网时间长了,自然会总结出识人的经验。
不善于总结的人会重温一种错觉多次。
冉小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纷杂的思绪让她没有一丝睡意。
床头的电话静静地卧在那里。
几次,冉小苒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伸了过去,但是就是没有拿起。
她真的很想给英明打个电话,她吃不准他会在哪里,自从那次她找遍他能去的每一个地方,自从那天起他开始夜不归宿,冉小苒就再也不敢给他打电话了。
(五)
“女人如酒”说在别人摧毁自己之前,自己先摧毁自己,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她有时软弱得真想扑进英明的怀抱哭着求他,在命运把他从她生命夺走之前,不要那么残忍地打破她心里最后那点让她还感觉自己有根的东西。
可是,可是他还能被打动吗?他对她还有心软的瞬间吗?
就像现在,他安睡在谁的榻边?与谁共枕共眠?在他的梦里还会有她的痕迹吗?
漆黑的夜晚,冉小苒仿佛看见自己的心在一点点死去,像幽灵一样飘散在这让人绝望的黑暗中。
莫非真的像那个狗屁作家说的,自己这类女人只能孤芳自赏,自生自灭?
卧室的电视再一次被打开。
冉小苒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开了关,关了开电视机了,幸亏这台25寸海尔纯平彩电皮实。
凤凰卫视正在重播“锵锵三人行”节目。这是冉小苒每天中午必看的节目,午夜12点重播。
她喜欢那个叫窦文涛的主持人,喜欢他和那些嘉宾天南地北侃那些她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听着他们风趣的聊天,她仿佛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说到共鸣处她会会心一笑,说到分歧处,她会在心里举出理由反驳他们。
那个节目里的女嘉宾,也是些让冉小苒羡慕的女人,她们活得是那么自主自立,脸上,身上都没有时光的烙印,谈吐也没有小女人的做作和矫情。
能活得让时光退却的女人该是怎样的女人啊?
午夜,亓克从酒吧出来,已经有点醉醺醺的了。
几乎每天他都在重复着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作为一名京城某大报的驻外地记者,亓克来到这个北方省城已经快一年了,业内人士称其为外放,但是这种外放的记者在地方却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
如今,什么都讲责任制,出了什么问题,当地的一把手都是直接的责任人。
像什么社会治安,安全生产,贪污腐化,法轮功进京聚众闹事等等,都可以让一些人摘掉头上的乌纱。而首先披露这些内幕的往往会是记者,尤其是这些京城记者站的记者他们不受当地领导,角色好像美国的中情局,地方上别有任何风吹草动,往往地方的报纸还没有报道,京城的报纸已经连篇累牍地给你宣扬开了。地方领导对这些本来就是无冕之王的记者从来都不敢得罪,有的别看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到了他们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平易得和他们称兄道弟。
亓是在t省一次轰动全国的治安大案中和省里政要们混成哥们的。
在t城,亓克觉得除了没有女人是个遗憾外,其他的一切待遇是他在京城永远也享受不到的。
但是,这一点,亓克现在也不认为是缺憾了。
他有自己的原则,自始至终坚持着除了不接受来自t城政要们奉送的女色和违背原则送的钱物外,其他都可以照单全收。
如何排遣自己的寂寞,亓克有自己的方法。
除了喝酒,唱歌,跳舞,亓克最感兴趣的是上网。他常去那些为中年人开设的聊天室,在那里有许多寂寞的女人,这些女人不是生活里那些开放的和自我感觉良好的一族,她们许多人是潜意识里被某种东西压抑的一类。在生活里她们看似静如止水,来到网上,她们比那些张扬的女人更有激情,她们发泄,开放的程度,经常让那些游荡在网络里的闻香高手瞠目结舌。
亓克就是在这里找到派遣寂寞的出口的。
他已经摸透了那些表面上正经正统的女人的心理。开始,你千万不要让她们感觉出你是色鬼,那样你还没有进入正题就把她们吓跑了。首先你要迎合她们的心理扮成一个体贴善解人意的兄长式的男人,抚慰她们寂寞的心。几次之后,她们就像乖顺的羔羊,随着你的意愿进入色情游戏,有的还会动了真情。
亓克喜欢那些不缠人的女人,她们给他的感觉真好。在网上,电话里她们会做你让她们做的一切,那种视觉和听觉的满足让亓克感到刺激而又新鲜。
亓克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网络骗子,顶多算个玩家。
既然网络为中年人提供了游戏场所,他有权参加那些不违背规则的游戏,只要双方感觉好,什么都可以做。
已经是午夜,亓克回到宿舍还是打开了电脑。
他上网的名字是“废墟”,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废墟,像圆明园,虽然残恒断壁,但是它的震撼力和被摧残后的苍凉是无以伦比的。
在感情上,亓克觉得自己也是废墟一片,自从妻子带着儿子去了美国定居,自从妻子嫁了报社国际部那个蓝眼睛大鼻子的杰克(其实她生命里的两个男人只有一字之差),去了美国的一家广播公司,亓克就觉得他的爱情已经是圆明园了。尽管在这之前,他也曾有过一次外遇,但是,无论那女人多好,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他只会对一个女人负责,那就是他的妻子。
没想到,妻子在三年前不再需要他的负责了,他们没有吵架,分开得非常友好,亓克觉得一个心已经走了的女人无须再挽留。
(六)
三年来,他至今没有再娶,没有再娶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那些认识的和人家给他介绍的女人身上找不到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但是在网上,他从不提自己是离了婚的男人。
他总是以有家的男人面目出现,他不想给网上那些女人太多的奢望,是因为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亓克的女网友年龄都在四十左右,这是一群处于婚姻乏味期的女人。大多的时候,她们在和亓克聊过几次之后,都会和他抱怨起生活和自己的男人,亓克从心里很不愿意听那些心理垃圾,他喜欢心态平和的女人。
但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一个有家的女人心态平和,感觉良好的。只有那个叫“幽谷百合”的女人从来没和他抱怨过什么,她给他的印象是那么恬静,温柔,像一片无风无浪的湖泊随时都能让你溶进她的宽容和宁静。
她是那种你还没开口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一旦你开了口她就懂你的女人。
亓克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喜欢情感风暴的年龄,他不再相信爱情。在他看来,爱情就是一种短暂的激情,多么高尚的爱情一旦走入婚姻都将被埋葬。所以,有一天当他决定再婚的时候,他不会再像年轻时一样将爱情放在首位,他要找那种适合他的让他的心灵时刻能有平静感觉的女人。
这也是亓克和“幽谷百合”相识以来从没有对她像对其他女人一样那么放肆的原因,亓克不愿意打破自己心底还保存的那点东西,那是对爱情和对生活最后的坚守。
亓克在聊天室的名单上搜寻着,没有他熟悉的网友。
有认识的朋友吗?亓克在网上发着广告。
你好。我可以在你的领地上重建吗?荆棘鸟悄悄地问废墟。
亓克一看是个新朋友,今晚他需要释放,已经好几天没有遇见熟人了,心里有点燥。
可以啊。不过要先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告诉我你多大?
亓克从不和太年轻的女人玩这种游戏,在游戏圈内他有自己的规则。
42。你呢?
40。女人?
是的。你介意女人比你大吗?
不,相对于年轻女人我更喜欢身体和灵魂都成熟的女人。这么晚不睡?很寂寞?
是的。你能陪陪我吗?我的身体和心灵都需要慰籍。
亓克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用前奏,就能直进主题,他的血流得快了。
网上?还是电话里?
随你。
我打给你?方便吗?
方便。
号码?
亓克飞快地断开连接,拨通了那串号码。
电话里,亓克在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的呻吟和挑逗中完成了应该和一个女人在床上完成的事情。
早晨,英明临出门前对顾小北说:我要过段时间再过来了。
顾小北点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上前抱了抱英明,那意思是你不必解释,我懂。
英明看着顾小北的眼睛,嘴角忽然露出了难见的微笑,这是个从不让他为她操心的女人,这也是英明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七)
英明一米八的个子和一米七的顾小北走在一起,常常让小区里的人们侧目,外表看起来他们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英明来这儿过夜,顾小北早晨起来总会送英明来到停车场,有几次,英明不让她送,顾小北说我喜欢和你走在一起的感觉,你不要剥夺我追求幸福的权利。英明不好再坚持,只好随她。
早晨,顾小北又和往常一样,陪英明来到停车场,平时她会叮嘱英明开车时别像野兔子一样狂奔,但是今天,看着发动213的英明,顾小北忽然觉得她这样送他的机会以后恐怕不多了,她有些幽幽地说:想我的时候打电话。
英明点头,然后开着落满风尘的213绝尘而去。
回到家里,顾小北无心收拾屋子,脱掉外衣,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床上还留着昨晚她和英明做爱的痕迹,感觉着英明的气息,顾小北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好像注定只会相遇,不会相守,一切都是命定的。
尽管顾小北从不信命,但是和英明的一切都在印证着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会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想避也避不开,想逃也逃不掉。
最初认识英明是在牟心的生日晚会上。
牟心是顾小北的姨妹,也是这个城市顾小北惟一的亲戚。当初顾小北决定离开京城来s市创业的时候,就是随着妈妈来她妹妹家玩时决定的。
她首先看中了这个城市的地理位置,地处中原,交通便利,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让表妹牟心带着自己在s市转了一圈后,顾小北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块未被开发的处女地。
最早,顾小北和朋友在北京搞房地产开发,虽然有了一定的实力,但是,随着这几年京城房地产业飞速发展,积压房屋的增多,地价飙升和各种费用的提高,利润越来越少,项目做的也非常艰难,顾小北早有打算另辟蹊径,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遇。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在北京你不出名时别人当你是下三烂,连个正眼都不会给你。一旦你有了点名气,就会有人替你挖地三尺,找出你所有的背景和关系。好像他没混出个人样不是他无能,你比他强也不是你的本事而是你沾了身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光。
圈里人提起顾小北,第二句准会提到她爸爸苏铁铮,言外之意顾小北有今天全仗了她有个好爸爸,尤其是在大院,在他们这些军队的干部子弟中,混不出来别人会骂你是吃爷种,混出来了你父母就是你身后的大树。顾小北感觉无论自己怎样做,做什么都注定逃不出爸爸的光环,这一点最让顾小北难以忍受。
s市一游终于使她下了决心。
要在s市搞房地产,必须依靠表妹牟心和她丈夫周雄,因为他们毕竟在s市土生土长,有自己的关系网和朋友圈子。
顾小北决定来s市发展后,不久,正巧赶上牟心33岁生日。
周雄想搞个生日聚会,一来牟心从来没有特意为自己过个生日,周雄很早就决定给牟心过33岁生日,因为这一年牟心身体一直不大好,老辈人都说33是中年的一道坎,牟心也和周雄念叨过这个话头,周雄想好好庆祝一下牟心的生日,扫去牟心心里的阴影,二来他们夫妻俩决定借此机会,把顾小北介绍进自己的朋友圈子,让顾小北尽快熟悉s市的人际关系。
生日聚会上,周雄请来了他所有在s市的亲朋好友,有城建,工商,规划局的头头还通过朋友请来了在s市说话算话的一位吕副市长。
席间,顾小北被周雄拉着一一介绍给他们,而牟心却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微笑着看着他们。顾小北觉得好像自己成了女主角,心里有点不安,小声地催促周雄让他去关照牟心,顾小北的话还没有断,就听见身后想起了一片掌声和善意的哄笑,顾小北回首望去,看见牟心面前,一个男人手举一束鲜花,单腿趋地,像个电影里求婚的绅士,而牟心脸若红云,正用手点着那个男人的脑门,众人都在为这精彩的一幕鼓掌喝彩。
周雄冲找那个男人大喊着:英明,哪儿缺你都不热闹!然后拉着顾小北,走了过去。
周雄给他们做了介绍:牟心的表姐顾小北,北辰胶印厂老板英明,我的铁哥们,能共妻的那种。
牟心在一旁嗔怪到:一对臭皮!别想从他俩的嘴里听见好话!
英明将手伸给顾小北:幸会!苏小姐家父行武?
顾小北的手好像触了电,她甚至忘记把手从英明的手中抽回:你怎么知道?
英明微笑了,他的笑容是顾小北在其他男人脸上从未见到过的,狡诘而又意味深长:
你的名字不但透露出家父的信息还透露着你的性格信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性格像男人一样果敢,爽快,而且你至今独身。
顾小北觉得心跳在加快:是周雄告诉你的?
周雄否认:冤枉!从你过来,我还没有见到过他,谁知道他这阵子尥到哪儿去了。你俩聊吧,我和牟心去照顾一下别的客人。顾小北,在s市你记住,有事找他和找我一样,跟他不必客气。
英明走到放饮料的桌前为自己到了点红酒,递给顾小北一杯果汁,示意顾小北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顾小北问:怎么看出来我是独身?
英明说:你的神情没有有家的女人脸上的那种依恋和疲惫,你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出无牵无挂的开朗。你看,牟心和你正好形成对比。
顾小北望去,周雄臂弯里的牟心一副小鸟依人的满足,快慰,好像浸泡在什么中。
顾小北问:你是说我不女人?
(八)
英明笑了:想不到苏小姐这么敏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正因为如此,才构成了景色各异的人生,假如人人都一个面孔活着,这世界该多么枯燥、单调。
那老板是书印得多了,看得自然也多了的缘故吧?
英明看着顾小北,站起身来,嘴角善意地微笑着:抱歉!苏小姐,我早已经过了从书本上寻找人生哲理的年龄了,如果非要知道我的经验何来,可能是我已经参悟了生死。苏小姐,我觉得我们身上有某种相同的特质,我擅长面对别人不擅长面对自己。再见,以后聊。
顾小北点头。
英明走开和其他人寒暄着,在他那健谈、开朗的举止后面,顾小北觉得他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有些病态的瀛弱,目光里隐含一片忧郁的夜色。
参悟了生死?莫非这个男人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什么?
牟心看见顾小北发呆,走过来问:你们俩谈得怎么样?
顾小北说:我们俩好像一对拳击手,还没出手就知道对方的软肋在什么地方。
牟心说:英明是个好男人,只是最近一年好像性格有了点变化,不知道为什么。他和他的妻子小苒是大学同学,他们俩站在一起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高大威猛,一个娇小玲珑。以后,你呆久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第一次相识,英明就在顾小北的记忆里定了格。
那次相识后,顾小北以为英明会像周雄的其他朋友一样,成为她在s市诸多熟人中的一个,他和她从事的行业不同,他们打交道不会比她和那些规划局,城建局的朋友多,虽然英明和周雄是可以共妻的朋友,但是未必走的和她顾小北近。
事情往往出忽人的意料。
牟心三十三岁生日刚过不久,顾小北和s市刚刚签订了s市西区的高档公寓开发项目,周雄就被查出了肺癌。
顾小北清楚地记得那是秋天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她刚刚收拾完毕,准备去和承包商洽谈开发事宜,她的手机响了,电话里顾小北根本没有听出是英明的声音,只是听见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说,顾小北,来中心医院一趟,周雄被诊断肺癌晚期,我是英明,牟心需要你。然后不等她回答便挂了机。
顾小北觉得好像晴天霹雳,她不敢想象表妹牟心该怎样面对,她知道牟心和周雄的感情,更知道牟心是个以丈夫为半径生活的女人。
顾小北赶到医院的时候,英明青灰着脸站在门口等她,顾小北问:他们呢?
英明说:周雄还不知道真相,牟心在病房,刚才她晕倒了,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正在打点滴。癌细胞已大面积扩散,发现得太晚了,医院拒绝给做手术。我带你先去看牟心。
顾小北和英明来到病房,牟心无助地躺在病床上,泪流满面。看见顾小北进来,从床上坐起抱住顾小北痛哭:
顾小北,你在北京认识人多,实在不行求求姨夫,帮我救救周雄,他不能死,他刚36岁,我和小童不能没有他啊。
顾小北陪着牟心落泪。劝慰住牟心,三人最后商定,先瞒住周雄,顾小北和父亲联系,借用老头和北京103医院的关系让周雄去那里治疗。
几天后,周雄住进了103医院。诊断结果依然是晚期。
两个月后,周雄在每天用吗啡依然不能控制疼痛的惨叫声中告别了这个世界,撇下了他最不放心的爱妻和九岁的儿子。
英明和顾小北帮助牟心处理了周雄的后事。事后,英明嘱咐顾小北,牟心精神状态不好,你有时间多陪陪她。顾小北点头,她也很担忧这点。
牟心是那种有事闷在心里的女人,顾小北很怕牟心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本来,顾小北想让牟心和儿子小童搬到自己租住的宾馆换换环境,但是,牟心不同意,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家。顾小北只好每天抽时间过去看望一下。
牟心除了脸色青灰外,心情还算平静。正巧,顾小北忙于西区开工,有几天没顾上去看牟心。
(九)
一天深夜,顾小北刚刚入睡,就听见有人敲门,顾小北打开门,看见小童站在门外,小童一见顾小北就哭了:姨妈,我妈找不到了。
顾小北把小童叫进屋里,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妈妈去那里了?
小童说:妈妈每天都哭,不让我告诉你和那叔叔,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一到晚上,她就说爸爸在喊疼,她要去找他,今天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姨妈,我害怕。
顾小北没想到几天没去,牟心竟然变成了这样,赶紧带着小童开车去找牟心。
早春,s市的夜晚非常寂静。街灯昏黄,人影稀疏。顾小北开着车四下巡视着,她已经带着小童转了三条街了,还没有看见牟心的影子,顾小北问小童:平时,妈妈从家里出来都往那边走?
小童说:去爸爸单位的方向。
顾小北问;我们不是刚从那边转过来吗?没有啊,她会不会去朋友家?
小童说:我不知道,妈妈从不让我跟着她。
顾小北转遍了s市的主要街道,仍然没有发现牟心,决定先回牟心家,看看牟心回来没有。刚到牟心家门口,就看见英明的213停在那里,门开着,顾小北拉着小童跑了进去。
床上,英明抱着浑身泥土的牟心像哄着一个婴儿。
顾小北刚要说话,英明制止了她,顾小北将小童带回到自己的屋子,安顿他睡下后,来到牟心的卧室。英明正轻轻地把牟心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关好卧室的门,和顾小北来到客厅。
顾小北问:你怎么找到她的?
英明说:我从厂子回来时,经过周雄单位门口,看见一群人围着牟心,牟心在哭着喊着周雄,好不容易才把她抱进车里哄回家。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那天葬礼后,我劝牟心为了小童好好活着,牟心哭着告诉我:她再也活不好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周雄临死前的声声惨叫,那叫声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和记忆,我就担心会有这一天。
顾小北说:我以为她慢慢地会恢复的,没想到她受刺激这么深。没有办法,只好把她送精神病院治疗了,可是,小童呢?小童能承受吗?
英明站起身,走到周雄的遗像前,忽然把照片搂在胸前,顾小北听见了一声绝望的悲咽:哥们,我没想到你死了也不能冥目,我不能做第二个你。
顾小北觉得自己的心被针刺了,一阵紧缩、疼痛。她轻轻地走过去抱住英明剧烈抖动的双肩,许久,英明转过身来,紧紧抱住顾小北,孩子似地抽搐。
顾小北抚慰着怀中这个软弱的男人,忽然觉得身体生出了一种渴望,她的嘴亲吻着英明脸上的泪水,亲吻着他的眼睛,脸颊,最后,停在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她贪婪地允吸着。
英明从没有体验过如此强烈的允吸,他感觉心都要被吸出了体外,他的身体在变硬,血在燃烧,他紧紧抱住顾小北走向沙发。
沙发上,他们用手互相探索着对方的身体,抚摸着彼此敏感的地方。
顾小北小声地对英明耳语:不要在这里,我们的第一次不能在这里。
英明嘴里的热气喷在顾小北的脸颊:我知道,我知道,宝贝,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需要你,需要你。
英明拥着衣衫不整的顾小北朝门外走去。
顾小北的车上,顾小北躺在狭窄的后车座上,英明双手托住她修长的大腿,将身体别扭地挺进顾小北的身体,空间太小,英明的动作艰难而不到位,顾小北还没有进入状况,英明就控制不住了,他将身体迅速从顾小北的身体抽出,抵住顾小北柔软的小腹,一泻千里。
此时,冉小苒正在家里打电话,四处寻找着英明,手机被英明遗忘在车上,冉小苒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话机里永远是电信小姐不动声色的声音: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应答,请您稍后再拨。
第二天,顾小北和英明把牟心送到了安定医院。
小童被周雄的父母接走了。
以后,顾小北和英明经常往返于s市和北京安定医院。
牟心在那里接受治疗。
顾小北伏在英明睡过的枕头上,英明身上那种男人和沐浴液混合的味道让顾小北沉醉。顾小北发现自己正在逐渐爱上这个男人,而这违背了她对男人的规则,对于那些不能做丈夫的男人永远不动情。
别让这种缠绵绊住自己。
顾小北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衣橱前找出那套鼠灰色低领套装,坐到梳妆镜前化了淡妆,镜子里出现一个亮丽干练的职业女人。
顾小北满意地走出了家门。
今天,她要去刚开工的花都小区巡查,晚上,还要去赴主管城建的吕副市长的宴请,尽管那位副市长看自己的目光总是色眯眯的,年龄大的足已做顾小北的父亲,但是,顾小北知道要在s市做房地产,顾小北就迈不过这道让她想起来就呕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