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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日记本 第一章

我们不得不对王海紫同学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表现出的心思敏捷而敬佩不已,因为,此时这个小子立刻抢了在场所有“地头蛇”的风头,其中包括以后可能会给自己穿小鞋的辅导员,向“嫩绿色连衣裙”迎了上去。

“同学,来xx市工业大学报到的吧?”

“啊,是呀,你好,老师。”“嫩绿色连衣裙”的声音听上去还有点怯怯的。

“不是不是,我也是学生,走吧,校车快开了,行李我帮你拿。”

王海紫可不会笨到好容易有个机会,从一群潜伏的人手中顺走一个漂亮姑娘,转手再给他们送回去,二话部说,立刻引着小姑娘向校车走去,他刚刚行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校车上已经颇多乘客,差不多该走了。

直到此时,在空中这异性的声音的提示下,刚刚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分数的家伙们,抬起头,开始四下搜索这声音的主人,两眼一阵阵地泛着绿光……

可惜,一群人现在又看看背影的份了,众人呆呆地望着“嫩绿色连衣裙”那婀娜的背影,挑染的披肩发,浮想联翩,刚喝进嘴里的矿泉水又争先恐后地从原地奔涌而出。同时,羡慕地看着提着大包行李的王海紫,如同是提着一大票金条。

“这家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赵军,这小伙是不是你们团委的?”

“不是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学生会生活部的干事呢。”

于是,一大群学生干部呆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竞赛般地摇头,一脸无辜。

从此以后,xx市工业大学中开始流传一个神奇的传说,一个神秘的学生干部在火车站接走了位列经管学院2000级五大美女之一的张萌。而且至今打听不出来这个眼尖的家伙是哪个部门的,各大学生社团都纷纷表示与这一过河拆桥般的恶劣行径无关。

就这样,王海紫首次在xx市工业大学师生面前来了个充满神秘色彩的露面,他的真实身份一直到半年多以后,全校篮球赛时才曝光,当然,那时又是另一件足以彪炳工大史册的事件了。

艳阳高照的火车站广场上,正当一群披着人皮的狼们还在“xx市工业大学”的旗帜下发傻的当口,突然,天空突然阴了下来,一片阴影如同厚云般压了过来。

“同学,我来报到。”

直到听到这句充满东北味的话,正望着校车方向发愣的生活部长杨正龙才回过神来,离开自己的思绪,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淹没在由一个又高又壮的身躯所形成的影子里,不由得心中一紧,一阵恐惧萦绕心头。仰起头来,才看清面前这个身高如果四舍五入起来,起码一米九的家伙,同时,一阵汗臭味扑面而来,不由得后退一步。

现在,山田也糊涂起来,面前这些男人们开始像发现大碗红烧肉一样注视着远方,可突然又厌恶地看着自己,好像红烧肉全被自己吃了一般,举止神态出奇地一致。

被这么多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同~学,我、我是工大的新~生,报~到。”山田又微显结巴地复述了自己刚才的话,没办法,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紧张就结巴。

杨正龙他们正在懊恼刚才失去了接近美女的机会,如今这小子又挡了自己眺望美女的视线,还捎带着被迫闻了闻汗臭。于是,数十道大小不等、程度不一的怨气全冲着山田来了。

杨正龙也学着山田的口吻说:“你~好,欢~迎、欢~迎,校车在那~边,赶~快上车,快开~了。”

而且,也没有谁主动帮可怜的新生拿拿行李,当然了,如果有的话,估计也够他喝一壶的。山田背后背着个超大的帆布野营包,左手拖着个行李箱,右手一个大号蛇皮袋,胸前还挂着个黑书包,好像把半个家都搬过来了。就是现在正在伊拉克心惊胆战地执勤的美国大兵,也要自叹不如了。

按理来说,杨正龙那嘲讽的语气,一般人都能闻出味来,可偏偏这个山田就不是这一般人。

举例来说,一天上午,如果你见到山田,随手打了他肩膀一下,他立刻会根据你下手的轻重程度冲你嘿嘿一笑,或者回手还击一下。直到下午,他才会咧着嘴说:“好疼啊、好疼啊。”,第二天上午起床后,才会纳闷地想起:“咦,刚才谁打我来着?”简言之,山田脑子转得永远比手慢,也比感觉慢。

所以,山田终于没有听出来这话中之刺,也没有开口要求别人帮忙提行李,就这么拐个弯,向校车走去。临行,还扭头回了一句:“谢谢哦。”

在他背后,刚刚解了点气的众人发出一阵稍微压抑的哄笑,觉得好像因为这个小插曲,大家心中郁闷才稍有平复。

就这样,山田冤枉地承担了王海紫制造的怨气,存着莫名的纳闷,孤独地走开了,隐约感到这阵笑声不怀好意,但一时脑筋还转不过弯。他迎面看到工大的校车已经“突突突”地点火待发,只得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除了最后一排,校车上确已经差不多可以说是座无虚席,同时,除过一起来的亲朋之间还能偶尔有几句对话,基本上,众人相对无言。

就在汽车即将前行之际,突然右前部车门处猛地下沉。只见,先是一个大蛇皮袋子颤颤巍巍地升了上来,接着是一个旅行箱,最后才见到一个身材威猛的黑大个一步就从车下踏入车厢,头发明显是在家自个拿菜刀削的,背后的野营包在车门上刮地“滋滋”作响,众皆骇然。一个女生在惊恐之余,差点就把手里的半个面包往自家鼻子里送了。司机更是差点要大声训斥,赶他下车,以免轮胎爆裂。

全车的乘客全都惊诧地仰视这个如果全身多点毛发,扛上根狼牙棒就可以参加《人猿星球》试镜的家伙,此时此刻,车上十个人里面估计至少有六个感到面部肌肉麻痹。看来,山田从此就注定要成为工业大学的风云人物。

突然,这个如同是刚刚从神农架半山腰里考上大学的家伙脸色一变,目露凶光,连头发都更加根根直立了,又转身回到车门前,将手伸出门外,竖起中指,向工大接待处的那群恶狼的方向狠狠地晃了几下。

山田终于明白刚才那群人渣为什么贼眉鼠眼地笑了,无以泄愤,便用愤恨的眼神,外加一根中指回身招待他们一下。

发泄完毕,山田提起他的各色行李,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迈步向最后的座位走去,汽车车厢也随着他的脚步,如打颤般一步一晃。司机回了半天神,愣是没找到离合器在哪。

从此,山田对学校一切学生社团均抱以鄙夷和敌视的态度,这一现状一直持续到二年级,一位学生会女干部完全介入他生活,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山田的处境则并不妙,魁梧的身材,狗啃一般的短发,气鼓鼓的眼神,微红的脸色,完整而严密地在同为新生的众人面前展现出一个黑社会打手的形象。以至于以后在学校里,只要亲身经历过今天这一历史过程的学生们,见到山田都不由得要绕道走。

而山田今后的宿舍兄弟,如王海紫、陈江等人,则一旦跟别人发生什么争执,都要带上他,路上还不断提示当年在新入校时他所受的耻辱,谆谆诱导。然后,山田就能凶神恶煞地去完成谈判的形象工程了。

于是,在以后的工大校园中,不定时地会看到一个黑大个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票兄弟杀奔某个地方。不一会,就会有好事者告诉你,这就是当年刚入校就在火车站广场,把团委、学生会红人赵军、杨正龙暴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的工大机电工程学院著名恶棍——山田。更有甚者,还煞有其事地说,曾经亲眼目睹学生食堂的一只老鼠被山田那招牌式的恶棍眼神吓得大小便失禁。

其实,山田为人憨厚,也没什么心机,很够朋友,但世人以讹传讹,将其描述成了这般模样,可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古人诚不我欺焉。

终于,汽车缓缓离开了xx市火车站广场,再过大约一个小时,众人就将正式开始在工业大学的生活。

xx市是一座以没有特点为特点的城市:有一点工业、有一点农业、有一点旅游、有一点教育氛围、有一些整洁的街道、有一个可以接受的犯罪率……这在市政府领导的口中,叫:“城市发展齐头并进”;在有点愤青思想的年轻人心中,叫:“普通得可以只压缩为中国地图上的一个点,连简介都可免。”

xx市工业大学(简称xx市工大)就坐落在这座普通城市城西,一片普通的旅游区的旁边,是中国无数普通大学中的一份子。

全校招生情况大体上,一本、二本专业层次平分天下。

如同遍布全国的那些普通的理工科同行一样,工大建校以来,出产过各行各业的人才,有讨人嫌的蹩脚政客、不出名的教授、学术带头人、工程师、会计、经理、作家、诗人、记者、建筑师,推销员等等,倒也颇能体现一点“要办成综合性大学”的工大发展方针。当然,其中出类拔萃者甚为稀少,以后渐渐蜕变成自由职业者、无业游民、吃软饭的也不少。但是,唯独稀缺的种类是美女,这也是以理工科专业为主的大学的通病了。

扩招以后,全校学生激增至一万四千余名,可男女比例还是更古不变的6:1,这是个多么令工大莘莘学子顿首捶胸、痛苦万分的比例啊。这意味着每个男生要想在工大求学期间顺便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就要和至少六个以上的潜在情敌做艰苦卓绝的斗争,他们当中,有的比你帅、有的比你高、有的比你家境好、有的比你有才华、有的比你懂浪漫……

这本来已经够让人沮丧了,可这寥寥的“1”还良莠不齐,有的本来已经够让人不忍心注视了,可偏偏还喜欢对人回眸一笑,让人一看到就想迎面踹上一脚。

经过每一名工大学子的深入调查,多数人都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工大的“1”看来其实近似等于“0.1”。

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这个整容还不像三、五年后那样风行的2000年,姑娘们只好在身形、头发、穿着上做做文章。于是,什么挑染、碎发、离子烫、紧身衣、超短裙、减肥茶等等,就在工大大行其事了。不过,这种后天填补的手段,刚开始还有点新鲜感,可后来,男生们就开始不买账了。

你说你都这样了,还要搞得背影颇令人浮想联翩,此外,走在路上还要频频回头,弄的男生们普遍心律不齐,好几次差点搞出人命。

再者,我也要为xx市的养殖畜牧业大声疾呼:“不要再折腾我们了,本市的牛都块要绝种了!”

扩招以后,扪心自问,也要承认,在学校领导的关怀和正确领导下,三年来确实又引进了一些长相更好一些、身材更正点一些,同时也更愿意在大学期间配合男同学的行动,来发展一些正常或不正常的的男女关系的女学生。但这些女生们一但投入到工大校园之中,很快便包干到户,湮灭在工大的人海中,荡然无存。一般只需要两、三个月,存货便告罄了。如同往大兴安岭那熊熊烈火中倒上一桶水,瞬间便会了无痕迹。

而且,在僧多粥少的现实面前,这样非但没有解决多少适龄男青年的心理及生理需要,反倒刺激了他们雄性激素的分泌水平,于是,一群一群的青年加快了由人变狼的过程。正如某个年代一位智者所说:“当人们饥饿时,少量的食物,不会解决饿的问题,反倒喂养了饿的感觉,增加了人们对更多食物的渴望。”

此言不虚啊,近几年来,工大所发生的已经证明和将继续证明着这位智者的远见卓识。

此时,就有一批刚刚在工大的环境折磨下,顺利转变成狼的家伙们,兴奋地等在工大的校门处,眺首远望……

王海紫、张萌和山田他们乘坐的校车即将达到工大门口,乘客们已经可以看到大门里,迎面的空地上,锦旗招展。“机电工程学院”、“电子工程学院”、“信息工程学院”、“材料化工学院”、“建筑工程学院”、“经济管理学院”、“外国语言系”等等,争奇斗艳。

各个院系都派出人员,接待各自的新生。

当然,老生们都明白,这些接待人员还有一个有私心的目的,收集自己学院或兄弟院系此次获得的可供发展的女生资源,从明天起,就立刻像疯狗一样的扑上去展开行动。不然,就可能又要等上一年,自己的生活才会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可能了。

要知道,在工大,这个方面,可不流行什么“你能吃上肉,也让兄弟我喝点汤。”

大家都恨不能新生一入校,就大块朵颐,连骨头带渣,消化干净。

车门一开,人流依次涌出,然后分流,分散到自己院系的横幅下面。

……

王海紫早在旅程中就和张萌聊地火热,不时得逗得小姑娘娇笑连连,互相都知道了各自的姓名、专业、来自哪里,双方都印象良好。一下车,两人互相告别,男的奔向机电工程学院,女的则去了经济管理学院。

不出意外的,山田最后一个下车。照例,校车又惊恐万状地颤悠了一阵,好在轮胎经受住了考验,没有意外罢工。

具体办手续的过程到还很顺利,有的漂亮姑娘甚至还享受了凉茶伺候,专人跑腿的高规格待遇,这使很多享受不到的姑娘们嫉妒万分。

不明就里的人见了,恐怕会以为是学校领导的亲戚来了,或者那位现在正顶着酷暑,心甘情愿地跑腿的家伙欠这个端着凉茶的漂亮姑娘很多钱。

学校所有和学生有关,关系到他们能否在工大顺顺利利过完四年的部门都汇聚到学校广场上,现场办公。虽然现场有点乱哄哄的,像足了农贸市场,但怀着刚刚入学的新鲜感和拘谨,大家都克制地各自忙碌着完成手续,有点小摩擦,也顾不上争吵了。

办手续的过程,效率颇高。

从东头走到西头,王海紫仗着自己行李轻便,加上一幅讨人喜欢的笑脸,轻轻松松搞定一切。然后,手里拿着八、九个五颜六色的证件,惊愕不已:原来自己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到了这里,就被七扯八拽地切成怎么多身份了。

红皮的是学生证,照片是现场照的,和其他人一样的一脸傻笑;绿皮的是借书证,照片还是在傻笑;蓝皮的是洗澡证,傻笑;黄皮的体育器材借用证;还是傻笑。你说凭啥自己带的照片不许用,这下可好,自己只好和这傻不拉及的形象共度四年光阴了。

此外,王海紫看着自己现场照的照片,一个劲地纳闷,怎么自己越长越回来了,在镜头面前,连诚恳一点的笑容都忘却了。

靠,连打水也要个证,还好没用照片,上面方方正正地画了长宽各10的网格,听说以后打一壶水,划一格,秋后算账,学期末统一算账收钱。合上一看,黑皮的。

黑,真够黑。

整个过程里,最后一道手续是学生拿了公寓科发的公寓住宿证,到各自的公寓楼楼管那领宿舍钥匙。

当然,学校也没有忘记趁着这个机会,向学生们推销公寓科不知从那个渠道廉价搞来的被褥、脸盆、水壶等等日用品。而且,被褥、床单两项是强制购买的。

美其名曰,为了宿舍的整体美观,公寓楼的规范化管理,所以学校从正规渠道采购了美观耐用的优质床上用品,欢迎大家选择购买。纯粹扯淡,你说这床单被褥又不是人,完全没有独立意识,肯定不会动不动就搞个打架斗殴、赌博滋事、留宿异性等不良事件,关“规范化管理”个屁事。

另外,此后不少学生在被褥中发现黑心棉,床单一洗就掉色。更有甚者,有个学生晚上睡觉前还是干干净净的标准黄种人,到早上起来一看,整个人被染成淡红色了。

而现在,你不买,就是不给你钥匙。于是,这里成了整个报到过程中唯一经常发生一些争执的地方。不过四千五的学费都交了,最后,绝大多数人心中抱怨归抱怨,最终也就屈服于公寓科的淫威之下,掏出八十元,买下了事。

慢慢的,不计其数的学生和家长们,逐渐都被吸纳入了各个公寓楼中,学校广场上,渐渐人丁稀少。

王海紫背着自己的旅行包,抱了被褥,手里攥着各式各样的证件,走入三公寓,心中暗骂自己的霉运:“妈的,3-613,还要上六层楼。”

看着公寓住宿证那黑色的塑料外皮,自己的寝室生活,会不会也一片黑暗呢?

不一会,“恶棍”山田也慢慢悠悠地来了,如果从空中俯瞰,会发现宛若一枚“长二捆”火箭。中间一个大高个子,身体四周绑的全是行李。因为他的行李实在太多,每走一步,都显得很艰难。看一个魁梧的大个子在阳光下踩碎方步,倒也挺有意思。山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哼哼着:“妈的,3-613,还要上六层楼。”

他也只能是咬着牙哼哼一下了,因为嘴里还叼着放被褥的塑料袋子。

三公寓里,现如今已是人声鼎沸,从楼道里家长的数量和满目狼藉的程度上就可以看出,整个公寓至少有三层入住了新生——二层、三层和六层。

王海紫边走边感叹着自己的生不逢时,都是新生,可由于自己的专业所限,从此就要比其他院系的同学每次多上三、四层楼梯,一天就算三趟,就是十几层,那一个月呢?一个学期呢?整个四年呢?有点算不过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高度。

王海紫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晃晃悠悠地到了顶层——六楼。

613室,这间从此自己就要生活四年的方寸之地,就在楼梯迎面的地方。

小伙子缓缓地讨出钥匙,看着米黄色的木质房门,心中颇有点沉重的感觉。

钥匙转上半圈,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怪叫声,房门被打开了。屋里已经有两个新生了,都是上铺。

其中一个正光着上身,只穿一件运动短裤,躺在靠门一侧唯一的架子床的上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两眼空洞,耳朵眼里插着耳机。看到有人进来,探出脑袋,向王海紫面无表情地张望了一下,这是一个两广附近标准的头颅:高颧骨、厚嘴唇、小眼睛,和王海紫在电视里看到的任何一个普通两广地带的男性公民具有完全一致的地方特色。一眼过后,小伙便又缩了回去,接着听音乐,看天花板,仍是两眼空洞,如同只是一阵风将门吹开了而已,搞得王海紫觉得难道工大的风已经进化到会用钥匙开门了。

在宿舍左侧靠窗的一侧,另一个小伙子正在上铺收拾东西,墙上挂着一把吉他,一张beyond乐队的宣传画,刚刚铺好的被褥上赫然有一包“白沙”。见到王海紫进来,友好地微笑示意,长得还挺帅,由此也为王海紫平冤昭雪——进来的并不是进化后的风。

王海紫也感激地点头示意:“你好。”

宿舍里共有三套上下铺,靠窗两侧、靠门右一侧各有一套,标准配置一间房六个人。靠门左侧有一套六格的白色落地式铁皮柜,权作衣橱,感觉非常新。

听刚才自己学院的学长介绍过,学校今年新盖了两栋宿舍楼,每个房间撤去一套架子床,换成了这个铁家伙,然后打着“投入巨资改善学生居住条件”的幌子,将公寓住宿费从五百涨到了八百。

当然了,就连xx市那即将绝种的奶牛都知道,什么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宿舍里两张桌子互拼,摆在中间,漆面已经斑驳陆离,宣示着自己的德高望重。陪伴他俩的是加起来总共有二十一条腿的六张方凳。六个难兄难弟互相扶持地站在水泥地板上,摇摇欲坠。一旦有人将屁股从上往下地接近他们,并稍微用力,就会发出经常在恐怖片中出现的音响效果。

从此以后,每当王海紫看到这些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凳子时,常常会想,如果让山田屁股不接触地悬在它的上空,然后很响亮地放个屁,这些四肢不全、行将就木的凳子会不会立刻分崩离析。

在开学后不久,这六个超期服役的方凳就被王海紫他们从批发市场购回的塑料方凳取代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每个床位和衣橱都编有号码,王海紫在拥有吉他和“白沙”的小伙子的下铺。说实话,挺喜欢这个上铺的,胆敢在报到第一天就毫不掩饰地表明自己有抽烟陋习的人,应该是个豪爽、好相处的吧。

王海紫正在收拾东西,门口一阵骚乱,接着又是开门的声音,而且这声音非常“令人振奋”,因为这次门是被一只大脚丫子撞开的,门板用“哐”的一声闷响表达了对当事人的极度不满。

紧接着,一枚“长二捆”火箭气喘吁吁地移动进来……

山田爬楼梯爬得是呲牙咧嘴、怒目圆睁,楼里的学长遇到他都不由得侧目而视,避其锋芒而尤不及。当他已经累得差一点想要把四周围的“火箭助推器”一骨脑全扔到地上,吐出舌头好好喘口气的时候,终于,六楼到了。

由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一来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得让自己那穿44码鞋的大脚片子和宿舍门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山田怀着好比当年进步学生来到延安宝塔山下那无比激动的心情,踏入门来。

这一旷世奇“脚”惊得两广小伙子如同触电一般坐了起来,刚要发作,看到山田还残存着在楼梯上积攒的怨气的眼神,又躺了下去,嘴里暗自嘟囔了一句:“搞什么,要死啊!”

然而,他忘了,我们在带着耳机听音乐时,说话声音往往会不自觉地变大。

于是,自己的床铺猛地震动了一下,两广小伙惊恐地转头,就看见一只青筋爆立的大手拍在自己的枕头旁边,还略带喘息的山田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好高大的家伙,站在地上已经连头带大半个胸部都在上铺水平线以上了。

“兄弟,不好意思哦。”

接下来的一句话和一个憨厚的微笑,让他享受了一次难得的先堕入地狱,又由地狱升入天堂的轮回。估计,如果现在他果断一点,转到现代物理学专业,可以在相对论研究方面浓重的写下自己的痕迹。

这是这对上下铺在工大的首次对话。

然后,也顾不上关门了,山田就在下铺位置躺下休息,也不管现在铺位上还只有一块木板。

在这二位发生613宿舍具有重要意义的“相对论”事件的同时,宿舍楼下又出现了阵阵吵闹声。不用问,公寓科的劣质被褥又闹出了问题。这种争吵今天已经重复了好几会了,终于收拾好床铺的陈江已经懒得向下张望,自顾自地靠着墙,抱起吉他,拨弄起来。同时,和前几次一样,这次争吵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又很快淹没在人潮之中。

大约五、六分钟后,一个涨红了脸的男生冲入宿舍,毫不迟疑地爬上最后一个上铺,将手中抱着的被褥床单,一骨脑地从窗户扔了下去。这个动作,倒是宿舍其他几个人所没有料到的。陈江目送着这堆床上用品逐渐加速,落在还好当时没有人经过的路面上,然后用吃惊加敬佩的眼光望着这个举动过激的舍友。

“你们大家看看,这也太夸张了!”小伙子做完这个令在场所有人瞋目结舌的动作,坐在木板上,伸出双手,向大家展示,“工大也太黑了,我手上出的汗多,结果,抱着被子上到五楼,一看手上,我靠,居然被染成红色的了!”

“我下楼去和公寓科的人说,人家连理都不理,说什么新被褥都这样,洗一、两次就好了,还敢说这样才更加证明这是新的!当然,退钱就更不可能了。”

从这一天起,杨卫宁,613宿舍最标准的愤青,对工大的一切都开始发生怀疑,经常把“我们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位腰里别着呢!”挂在嘴边。每当出现任何批判运动,他都以排头兵和早期就受过无情压迫的受害者自居了。这一状态,一直到三年级遇到一位好老师,在他的感化下,杨卫宁才开始从单纯的愤青,逐渐转变成思考、有节制的愤青。

此时此刻,陈江、王海紫等人,又发现一个真理:原来,做事不经过大脑,有时候还真是挺爽的。

等杨卫宁发泄完,陈江向下一看,马路上的被褥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道今天晚上会盖在那个新生的身上呢?

当晚上知道了杨卫宁的名字,王海紫又发现,看来这个世界上,被雷劈过的父母还大有人在,绝不仅仅是只有自己家里那两位。只是为什么不劈得彻底点,干脆把那个“宁”字也去了。

613宿舍最后一位兄弟直到快七点才到,本地人,也是这个宿舍唯一有家人陪同的。

终于,在晚上八点左右,六个人都坐在了漆面残破的桌子前,开始了613宿舍第一次全体见面会。

当然,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的身躯放心地托付给早就有资格拿到伤残证书的凳子,大家分别坐在靠窗的左右两张下铺上,进行了略显疏远的交流。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太阳带着自己强大的实力隐没于地平线下,接着去摧残地球另一边的生灵,工大的人们终于又熬过了一个闷热的夏日。

夜幕中天际,或浓或淡地敷着云层,它们之间,稀疏的星辰似有似无。各个宿舍楼的窗户中多已经是灯火通明,远比天上疲惫的星辰来的富有生气。

校园里,刚刚吃完饭,提着水壶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各个角落,前进的方向则各不相同。

马路上不时的,有人带着足球或篮球跑跑跳跳地经过。他们刚刚在运动场上挥洒完青春,现在迫切需要回到宿舍楼里的公用水房,用清凉的自来水安抚自己全身混合了汗水和灰土的皮肤,以及现在还在“砰砰”直跳的心房。

已经成双成对的学生情侣们,则有的在女方宿舍楼下互道晚安;有的手拉着手向教学楼、图书馆进发,有的钻向校园里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其中,多数以中心地带的“假山公园”为首选;有的则干脆出了校园,向自己租的“爱巢”而去。

现在的五公寓613室,六个年轻人正围坐在可能和自己的爹妈是一个辈分,而现在已经是年老色衰的桌子旁边,各自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张纸片。

纸片上记录了在坐每一个宿舍成员的基本情况,一式六份,人手一张。王海紫暗自佩服杨卫宁这个方法相当不错,看来这个愤青不光只是容易一时激愤,也确有一点小聪明。

纸片上,一行文字宣示了一个生命的存在,等于一个鲜活的生命体的基本缩影。终于,大家逐渐了解了自己身边的同龄人姓甚名谁、何方神圣。

总是一脸坏笑,孑然一身地来到这里的是王海紫。

拥有一把吉他,没事总喜欢叼上烟,拨弄两下的是陈江。

典型的愤青,一来就做出扔被子这惊世骇俗举动的是杨卫宁。

累得半死不活,拥有一副典型黑社会打手形象的是山田。

躺在床上发呆、听音乐,对人半理不理的两广小伙是董长福,经证实,为广东人士。

来得最晚、最安静,也是613室唯一有家长同来的是李涛。

大家的专业都是机械设计及自动化,其中,董长福、李涛同班,其余四人同属另一个班。

知道了各自身份后,大家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闲话,敷衍地讪笑一阵,决定一起出去转转。

不是说,旅游可以最迅速地增进友谊吗,干脆,就在工大校园里“旅游”一番吧。

工大校园的建立可以追述到四十余年前,现在仍就有许多建筑仍然保持了当年所特有的风格,现代工大人称之为“筒子楼”,全部是三层建筑。

充当教学用途的筒子楼连地板都是木制的,会随着人的脚步发生上下波动,伴以“吱吱”的响声。而且,采光极差,一天二十四小时,楼道里都得亮着灯,不过可能是为了省电吧,灯泡瓦数却恨不能是负15瓦,还常常不亮。

如果你是一个生性胆小柔弱的女生,在工大地图上标着“西-1”、“东-1”的筒子楼里,刻苦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看着身边兄弟姐妹一个一个提前离去,还时不时地对他们这种虚度青春的恶劣行径嗤之以鼻。一直到晚上11点熄灯,才恋恋不舍地收拾东西,离开教室。然后,在很可能整条楼道里只有一盏发着昏暗的淡黄色光芒的白炽灯下,伴随着一步一响的地板怪叫,说不定前方偶尔会还会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僵直地移动着身躯,却看不到他脚步的移动。这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在工大,“西-1”、“东-1”楼又人送外号“鬼-1”和“怪-1”了。

同时,你会发现,有时候节约青春,居然是会以缩短阳寿为代价的。

而此时,王海紫等人则仗着人多势众,兼备年轻人的好奇,大摇大摆地走在“西-1”二层,山田、杨卫宁甚至兴奋地跳了几下,如同在家玩跳舞毯,震得地板痛苦地呻吟。

可王海紫则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山田再这样来上几下,大家就得在一层找他了。

出了“西-1”,一行人向北走去。

自从工大创校,历时四十余载,随着岁月的流失,地盘到是逐渐扩大了。这四十余年扩张的历史,逐步从南向北展现在这些工大后来人的面前。

路上不断碰到均保持五、六个人左右一行的队伍,大家都好奇的左顾右盼,好像工大树上都挂满了熊猫一般。一看便知,都是刚刚踏入这里的新生。

同时,这些队伍的气氛则往往有些拘束,大家说话都显得比较沉闷。往往是一个人提出一个话题,大家跟着讨论几句,然后沉默,接着又是另一个人来引出话题,讨论,再沉默……周而复始。

哪里有那些同样在校园里游荡的老生来地得自在,圆领衫、短裤、拖鞋已经成了夏日里大家的标准配置,有的还叼着烟,或拎上一瓶啤酒。就算是女生,现在往往也已经换成同样的行头,大摇大摆地在各地逛荡。

时间真是个魔鬼,它可以让男人的下巴上出现黑色毛发,可以让女人的胸部越变越大,可以让一栋栋新宿舍拔地而起,可以让破旧的教学楼轰然倒塌。

时间也可以让现在看起来行为规矩、穿着得体的有为青年在一年后变成只穿短裤、拖鞋,光着上身在校园里晃荡的小混混,偶尔还会学狼那样,仰天长啸。

很快,一行六人就走到学校中心地带的“假山公园”了。

每一天,在这里都会有为数不少的校外租不起房、或者偏偏就喜欢这里的所谓“浪漫气氛”的痴情男女在九、十点钟成双成对的来到这里,寻找一个还没有先行者占领的角落,做一些正常或不正常的浪漫举动。

于是,这个被称为工大“公共爱巢”的地方,日复一日地消耗着工大学子们的体力、时间、金钱和数量不定的“杜蕾丝”、“杰士邦”……

不过,王海紫大学四年上过去,也从来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狗屁浪漫气氛,虽然日后的女朋友也常常拉着自己来到这里小憩。冬天冷风嗖嗖,刺骨寒冷,夏天则简直就是蚊子的乐园,干脆叫“工大蚊子食堂”来的更贴切点。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拉上自己最心爱的人,到这里来“慢性自杀”。

当大二时候的一次卧谈会上,大家拉出这个问题探讨的时候,宿舍里唯有陈江意味深长地吐出烟圈:“各有各的喜好嘛。”随手撇给下铺的王海紫、对面的李涛、董长福各一根“白沙”,然后躺下狡捷地微笑。

点着烟,董长福则干脆地吐出四个字:“奸夫淫妇!”而下铺的山田则一本正经的接茬了,“有机会的话,我就把赵军、杨正龙那两个王八蛋捆起来,扔到里边待上一晚上,什么仇都报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对“假山公园”有如此乱七八糟的印象和评判,起点就开始于报到后第一天晚上六个人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详细点说,一切开始于山田的一泡屎。

当山田突然说肚子疼,实在忍不住了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小子当天收拾完东西,汗流浃背,便去水房灌了一通自来水,一切便是拜此所赐。

当他们四处张望,却发现旁边还没有厕所,正在踌躇不定、大眼瞪小眼得干着急时,大家知道了工大的蚊子真是毒。从此,613宿舍中相当多的成员每当夏日来临,都对这里敬而远之,常常绕道而行。

当山田突然盯上了四下无人的公园里一丛郁郁葱葱的矮灌木,眼中放射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时,大家知道这丛本来在这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绿色植物,要倒大霉了。

当山田终于伴随着一阵阵倾泻的音响效果,嘴角流露出“久旱逢甘露”的喜悦微笑时,大家一边忍受着早已随着微风在空中无孔不入的味道,一边幸运地在工大的第一天就真实地看到了这里宁静背后的真相:至少有两对男女分别从那一丛灌木里钻了出来,快速得跑开了,伴随着一脸的潮红和汗水。

顿时间,大家瞋目结舌。

在这个面积不足10平方米的空间里,居然有三拨、五个人在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彼此毫无干扰。

如果现在有谁提起胆色,对着公园里大喊一句:“保卫处来抓人了!”那将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

当山田提着裤子从林子里出来,既表达了看到离自己不远的身边,有如变戏法般的情况时,自己的震惊,又再次强调了蚊子对自己的“款待”。

这一插曲再次证明,在任何一个旅游风景区里,科学地搭配卫生间的合理和重要,否则会使游人对景区的整体印象造成无可就药的不良印象,严重地影响旅游区的人气。

穿过“假山公园”出来后,大家都唏嘘不已,同时摸着身上越来越痒的疙瘩。不过,从此后,一路上大家再不用为缺乏谈资而发愁了。

剩余的路程中,由于刚才一起共患难了一下,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远比在“西-1”里跳楼板时来得轻松惬意。

事实证明,旅游确实可以很迅速地增进友谊,不过,要是没有刚才在“假山公园”发生的事情呢?

看来,在这里,应该叫:一砣屎可以很迅速地增进友谊!

“上六层还真累,什么时候才能适应哦!”

五公寓613宿舍的六君子在楼梯上鱼贯而上,其中至少四个人都在这样想着。

工大校园不算很大,六人草草逛完,重新回到宿舍楼,跋涉在可恶的楼梯台阶上。

董长福、李涛一拐弯,径直奔向厕所,释放一下“内存”。杨卫宁开了宿舍门,其他人依次进入。

正在这个时候,走在最后的王海紫突然被一个小伙子一把抓住。

“告诉你,我是变态,我真的是变态!”

这个叫武严君的家伙说完,无耻地笑着,一溜烟,又溜回了隔壁自己住的611宿舍。此时,611宿舍里立刻哄堂大笑。

王海紫一下子被搞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加上现在隔壁宿舍的阵阵哄笑,他直觉地以为,自己受了某种愚弄。

杨卫宁、陈江他们也好奇地出来,要看看这个自称是变态的武严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武严君进了611室,就在没有出来,宿舍里只是发出一阵打牌的声音。

几个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调动起来,进了隔壁宿舍,只见这里已经是烟雾缭绕,一个个现在还挺陌生的面孔在云山雾海中围坐在一起,依次摸取放在桌子上的一摞扑克牌。周围几个小伙子围坐四周观战,一水儿的袒胸露背,穿个大裤衩子。猛地一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胴体,上面顶着一大撮黑毛,谁是谁,还真不好认。

“呦呵,打上了,这敢情好。”陈江、王海紫他们今天已经过来串过门,很快就神情自若地凑了过去,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拔出一根“沙河”,点着火,观战起来。

不用问,刚才武严君的白痴举动,一定和这场游戏有关。

三分钟后,胜负已定,负方的赵阳和余晓楠又进行了一次“石头、剪子、布”的厮杀,余晓楠幸免遇难。四周众人对着赵阳又是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去吧,兄弟!”

胜方的武严君有力的挥动着手臂,故作严肃地对赵阳发出了命令。赵阳稍作犹豫,一咬牙,冲了出去:“愿赌服输,哥们今个豁出去了!”

然后,就听在走廊上,一个男声大声地对另一个人说:“董长福,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很快,有样学样,613、611两个宿舍里都传来了打牌的声音,并且采用了相同的惩罚方式。

最初的时候,被罚的人还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出去说胜方想出的各种无耻至极的言词。陈江第一次被罚的时候,在大家各种各样的方法逼迫下,他还是连声讨饶,妄图蒙混过关。直到李涛将这种背信弃义的举动上升到等同于黑社会中,勾引二嫂的行为时,陈江才怪叫一声,冲出去大叫:“我上厕所从来不用纸!”

但是,过了不一会,大家就习惯了,出去的人还好象因为每次出去都会受万众瞩目,变得有点洋洋自得,语调都七拐八拐的,使出浑身搞笑之解数。于是,每过一会,楼道里都会传出各种各样的怪叫。

“我是猪,我是一头大肥猪!”

“我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我家大姨妈又来看我了,好开心哦!”

……

终于,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这也是工大宿舍楼熄灯的时候,这场扑克牌闹剧收场了。

……

“妈的,这房顶怎么还是这么热,让不让人睡了。”陈江恶狠狠地冲刚刚洗漱回来,正在用拉力器操练自己的肱二头肌的李涛嘟囔着,“你说到底咱们这楼顶上有没有隔热层啊!”

“拉倒吧,还隔热层呢,下雨不漏就行了,你还指望多少啊!”李涛一边“呼哧呼哧”地发着力,一边也咬牙切齿地回应。

“嗨嗨嗨,说过了哦,学校再怎么黑,也不至于如此,心静自然凉。”董长福故作悠闲地戴上耳机,又开始准备闭目养神了。

“切,我们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位腰里别着呢!”杨卫宁熟练地三两下爬上上铺,顺道还给下铺的李涛伸了一下大拇指,以示支持。愤青的风采显露无疑。看得出来,他曾经有过住校的经验。一套动作流畅得足以使陈江觉得羞愧难当。

“睡啦,睡啦,明天就要准备军训了,不想被教官收拾吧。”山田向大家表示了自己对军营生活的向往,同时对军训教官的邪恶本质有着清楚的认识。

“我倒喜欢军训,听高年级的说,咱们机械类专业课程贼多,保证累你个贼死。”李涛看来很喜欢做胳膊比脑袋粗的类型。

“累死累活地读书,累死累活地考上大学,可到了大学一看,我靠,还是要累死累活地读书,我就纳闷了,你说我们是不是上当了?”陈江翻个身,给下铺的王海紫递上一根“白沙”。

“你说你怎么就喜欢抽‘白沙’,推荐一下,尝尝这个。”王海紫回敬一根“延安”,接着也给李涛、董长福发了烟。

“要我说啊,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董长福也来了兴趣,关了“随身听”,点着火,狠命地吸上一口:“我家乡那里做生意的老板们,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二奶成群,哪个又是上过大学的,还是做生意来钱快啊!”

“靠,那你小子屁颠屁颠跑这干吗来了,难道是为了祖国机械行业的再次腾飞?”下铺上,山田使劲得向上踹了董长福的床板。

“别扯淡了,我还为了世界和平呢。干脆你说董长福是咸蛋超人好了。”王海紫叼着烟,大声嚷嚷着。

“没办法啊,我倒想呢,可我爸说了一句话,把我赶到这来了。他说,你小子就算了吧,想闯社会,连心都没人家黑,劝你还是好好读读书吧。我一想,有理,就来了。”

董长福那个远在广东的老爹的一句话,使宿舍里所有的兄弟都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王海紫才抽着烟,悠长地说:“有道理啊,没个有钱的爹,没个刘德华的长相,没个乔丹的身体,没个比尔,盖茨的头脑,没个煤球一样的心肠,简直一无是处呐,不进来读书,又能干嘛?”说着,再深吸一口,将烟屁股熟练地弹出窗外。

“哥们我本来是要上计算机专业的,没成想,添志愿的时候莫名其妙得把‘同意调配专业’那栏给涂了,结果,我进到这来了。笨啊!”杨卫宁犹如一个深宫怨妇般地回顾起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过去。

“好啦好啦,大家其实差不多,我是第一志愿进来的,但志愿是我爸一手炮制的。我都觉得我爹妈只是要把我早日送出门去,结果是,到现在还根本搞不清楚这‘机械设计及自动化’算是干嘛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来了。”李涛的眼睛里不经意间闪现出一丝忧郁的光芒,笼罩在那一层层烟雾当中。

渐渐的,本来白天还在工大校园里,兴奋得好似要代表地球去跟火星人签火鸡养殖协议的兄弟们,开始在使用“进来了”三个字的语气上,无意识地将“xx市工业大学”的地位等同于“xx市劳改农场”了。

“陈江,你不是会吉他吗,给咱来一段!”王海紫也踹踹上铺的床板……

……

熄灯一个多小时后,六层的各个宿舍才渐渐安静下来。

夜色在校园里随着微风,四处流淌。月亮终于从云层中挣扎出来,又赶走了附近的星辰,孤独地悬于天际。忧伤的月光无声地落在地上、建筑物上、道路旁的梧桐树上、偶尔出现的行人身上。一切都在这月光下淡淡的呈现圣洁的银白。

路灯仍旧尽职地发出昏黄的灯光,但此时已经没有人需要它的帮忙,现在只能成为各种各样飞虫的方向和目标。这个时候,在路灯的照射范围中,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一种不知名的虫子紧紧围绕炽热的灯泡无规律地飞着,发出很响的“嘭嘭”声。

“喂,大家睡着没?”王海紫疲惫地驱赶着蚊子。

“看来,我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热,还有空中威胁。我怎么感觉回到‘假山公园’了。”杨卫宁一脸苦笑地翻个身。

“不好意思,心静可对付不了这个,人家可就盼着咱们心静呢。我也要翻个身了,蚊子啊,来咬这边吧,不然搞我个左右不对称,明天怎么出去见人啊。”董长福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上帝啊,你他老人家救救我吧,我他妈的快被蚊子吃掉了。到是心静自然凉了,可招不住蚊子竞疯狂啊!”李涛痛苦地用毛巾被把自己包裹起来,不一会又全部踢开,“难道真的是要在热死和叮死中选择吗!”

“决不!杀~!”杨卫宁突然从上铺上跳起来,挥舞着自己的枕巾,咬牙切齿地胡乱折腾着。

“杨卫宁,我建议你还是赶紧消停了,窗户都开着呢,你能打死几只?不过到要小心,一会儿你又要重新开始‘心静自然凉’了。”

听得王海紫这话在理,杨卫宁终于停下来,颓废地躺下;“明天一定要去买蚊香。”

此时,突然间,山田那个黑大个已经微微发出鼾声,立刻激起大家的公愤。

“靠,他还真可以,居然能睡得着!”杨卫宁惊奇又妒忌地说。

在大家正在惊讶地讨论山田的秘诀到底是血液有毒还是皮肤太厚时,王海紫则一声不吭地一甩手,一本《毛泽东思想》直奔山田而去。

山田在睡梦中只是哼哼了一下,翻身便又沉沉睡去。

王海紫坚定地下了结论:“皮厚!”

这一夜痛苦的后果,一是:第二天上午学院召集新生开军训动员大会,613宿舍除过山田,其他人都是黑着烟圈、打着哈欠去得阶梯教室,给一屋子的同院系的同学和主席台上那个将要担任工大军训团团长的陆军少校以极坏的印象,以为工大今年居然招来了几个抽着海洛因的瘾君子。于是深深感到要把这些不良分子培养成合格的中国预备役军官将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

二是:第二个晚上,宿舍里多出了四个明火蚊香、三顶蚊帐、花露水不计其数。要不是宿舍晚上停电,电蚊香一定也会兴旺发达。

其中,杨卫宁更是蚊香、蚊帐、花露水三重保护。

然后的情形是,大家当天晚上都兴冲冲地点上各自的蚊香,想给蚊子们一个“惊喜”,以解心头之恨。结果却造成多人中毒,第三天起来,大多感到头晕恶心。李涛甚至都走不出一条直线来,身子直往左边靠,坚持认为公寓楼当初造斜了。

见到这一情况,陆军少校坚持昨天自己确实没看走眼。而其他同学则觉得,613宿舍全体都是牛人,胆敢在军训第一天就公然表露出要争当兵痞的决心和勇气。

大家休息了大半天,才终于“原型毕露”,经宿舍会议讨论,决定放松对蚊子的孝敬程度,每天晚上点一根蚊香即可。

刚来到工大的第二天,王海紫他们都十分得忙碌。

上午听学院领导的军训动员讲话。开始时,几个人顶不住地浑身挠痒痒,一双手上下翻飞,忙着“接收”昨晚蚊子留下的礼物,几个人差不多身上都已经挠得遍体鳞伤后,才稍感平复。

然后又忙着打瞌睡,又想到要给旁边某个看上去还顺眼的姑娘留下点好印象,只好忙着跟一阵阵袭来的困意做殊死的斗争,心中升腾着“一切为了下一代”的美好信念。

最后,终于决定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心态瞬间便将“一切为了下一代”的信念打得丢盔卸甲,无影无踪。任凭意识被拖拽着坠入无底的黑暗,靠在课桌上,忙着补起觉来。

终于,一阵嘈杂声惊醒了众人,几个家伙条件反射般擦擦从嘴角流出的口水,跟着大家鼓起掌来,两眼无神,神情恍惚。

王海紫好不容易定了神,一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下午,大家又忙着买些公用的生活用具,领了军训服装,最后,大多不自觉地收拾了一下自身形象,因为,晚上就是新生欢迎会的时间了。

……

工大有一个传统,新生报到后每个学院都要开一次新生欢迎会。地点则在学校几个多功能厅或者是有多媒体设备的阶梯教室。

主要内容无非是讲讲话、唱唱歌、聊聊天、喝喝茶。

首先,学院院长、书记两位老大讲讲话,介绍工大的基本历史、本学院专业的特点和美好未来,为后来者规划出一片空中楼阁。

然后学院学生会(学校有校学生会,比学院学生会大一级)干部代表讲话,以学长的身份欢迎晚辈们。十次里有八次会慈眉善目地说:“各位弟弟妹妹们,以后生活、学习中有任何问题,都欢迎大家来找咱们机电工程学院学生会,我们会热成为大家服务。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欢迎大家把院学生会当作自己的家。”

这样的说词就这样一届又一届地在工大学子中传承着,前辈讲给晚辈听,等晚辈变成前辈,再告诉更晚的晚辈。

其实,院学生会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挑选一些新人补充自身的实力,说白了,就是在新生中挖掘一些听话、肯吃苦的壮劳力,等到军训完,校学生会招新的时候,再想虎口拔牙,则势比登天。

同时,在此种场合,就算最单纯的“单细胞”学生也不会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当回事,就算是自己的名字,都不可能指望能被学生会的头头脑脑们记住,更别说又多出个“家”来。再说,在坐有三百多号人呢,“家”里有这么多的铺位吗?

于是,当院学生会主席丁晓然拿着话筒滔滔不绝时,董长福一只耳朵上已经挂上了“随身听”耳机;山田望着桌子上渐渐增多的桔子皮发呆;陈江抱着吉他在复习乐谱,一会有他的节目;王海紫、李涛则东张西望,观察四周这些将要和自己共渡四年时光的男男女女,当然,重点是有没有可供发展的漂亮女生;杨卫宁百无聊赖地坚持听了一会,暗叫一声:“无聊!”,也加入了侦察行列。

毕竟,有贼心最好尽快长出贼胆,不然等到肥沃的土壤都被别人一块一块地划成自留地后,生出贼胆也没用武之地了。至少,那些正在流口水的老生可从来就没学会“孔融让梨”的国际共产主义精神。

于是,整个大厅中,三百多双眼睛就这么互相搜寻着,眼睛各自的主人则随着他们的方向、角度的不同,脑中飞快地闪现各种念头。

“这个姑娘长得还行,就是身材太差,啊,还直接用手指抠鼻子。放弃!”

“这个一般一般,还化这么浓的妆,品位太差,放弃!”

“这个不错,而且文文静静的,以后想办法打听一下那个班的。”

“这个……,算了,干脆想办法,塞回娘胎!”

……

同时,别以为只有男生会这样恬不知耻地对异性评头论足,我们的半边天也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从而保证自己的四年大学生涯也能有滋有味地度过。

“这个家伙怎么总是一脸坏笑地看过来,花花公子,讨厌!”

“他是不是没吃过东西,坐在那嘴就没停点,饿死鬼投胎啊,丢人!”

“这个是帅哥啊,不过老是坐在那里,也不和人多说话,会不会性格不好啊!”

“那个拨弄吉他的,好有性格啊!”

于是,前面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讲话,就在这相互交织的眉来眼去中安然度过,倒也不显得冗长了。

……

接下来,是节目表演,新生们都提前报了节目,自愿性质,学院倒也不在意数量多寡。剩下来的时间大家再聊聊天也就是了。

随着照明灯光的黯淡,众人的焦点就全部集中在依次登上舞台的身影上了。

其中,陈江是最后一个上场。按理说,越到最后,听众的神经越涣散,可能连最后一两个上台的是男是女,都有人未必搞得清楚。

但今天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于他一身。

倒数前几个唱得是“惊天地、泣鬼神”,我的意思是说:“使天地心惊肉跳,满地找肝;使鬼神鬼哭狼嚎,纷纷转业”。陈江又是唯一一个带着乐器上台的,光是开始几下轮指、和弦,就技惊四座,疑为天人。加上上台时,613宿舍全体舍员不顾自身形象的叫好推荐。结果,陈江演唱的《同桌的你》还真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压轴重任,使晚会恰到好处地进入高潮。

同时,陈江话却不多,只是礼貌地向大家致谢,颇为显出几分外交礼仪的分寸得体、不卑不亢,引得前排就座的几位老师都不由得多看他几眼,更别说那些刚刚离开家的小女生了,一个个两眼放光。刚刚那个暗自称赞陈江拨弄吉他时“好有性格”的胖妹妹则为自己的慧眼识珠而沾沾自喜。

另外,还有一个男人也在两眼放光地看着陈江,他就是院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现在他正在拍着胸脯向丁晓然保证,一定将陈江拉到麾下,决不能便宜了校学生会。有了这根台柱子,明年的工大校园文化节上,机电工程学院一定会在歌唱比赛环节脱颖而出。

接下来的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会各个部门的部长们就纷纷行动,向自己看重的目标出发了。他们都肩负着使学生会发展壮大,使自己的生活多姿多彩的双重任务,真是任重而道远。

陈江没的说,就差拿花轿往里抬了,顺顺利利成为文艺部麾下干将。

李涛因为在个人档案里,“个人简介”里记载的一句话:“热爱学生工作,曾担任班级团支部书记,并在高二组织全年级学生‘铭记革命精神,革命老区三日游’活动”,而成为组织部干事。只不过,李涛没有说明,关于那次活动的记载,他少写了“未遂”二字。

体育部想吸收山田,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山田的体格,正过来翻过去地看,都是天然的体育部成员,可能他爹妈当初就是按照体育部的标准生的。

可当事人由于还记着当初在火车站上受校学生会的窝囊气,执意不肯,头摇得像拨浪鼓。只是这个理由说不出口,同时,加上又犯了轻微紧张的毛病,只得略带颤音地强调自己想要一心向学,怕自己能力不够,耽误学生会的工作等等,搞得体育部长好不耐烦。看着文艺部已经收得大将一名,自己这里明明有一个天然的好胚子,却拿之不下。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这么磨及。”

双方还正在扯皮之际,一个干练的女声出现在双方耳畔:“山田,能力都是练出来的,我就不相信你是例外了。先锻炼锻炼,说不定你就能发现自己其实很不错呢。就算到最后不行,你可以自由退出嘛,难道我们还硬拽着你,不许走不成?”

张庭娟,院学生会女生部长就这样走进了大家的视线,带着对面前这个黑大个的些许鄙视。她是99级的学生,也就是说,二年级就成为了部长级人物,在学生会颇有威望,由此可见,张庭娟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干练女子。

终于,体育部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山田这个“强力外援”(体育部长语)。

本来,秘书处和体育部都还想找王海紫,可都被他以“肚子疼,先走一步看病”为由,拒之门外。王海紫可从来就对什么学生组织没兴趣,于是,找个理由,先走为妙。

在这其中,最为古怪的是杨卫宁,这个613宿舍典型的愤青。如果说,他对学生会招新这一事件,指责说什么“新生一入校,就要被盘剥,成为廉价劳动力”、“一个部长的诞生,是无数个新生干事的辛劳堆积成的”、“干事拼命、部长升官”等等言论,可能反而还好理解。可杨卫宁偏偏自己凑了上去,毛遂自荐,加入了宣传部!

这可不像这个本来对工大一切权力机关都持有批判态度的愤青的一贯作风。当王海紫知道后,一脸满是看到公鸡下蛋的表情,问他原因时,杨卫宁只是神秘地微笑,眼睛里全是欣欣向荣的表情……

工大每年新生军训都是二十天,王海紫他们000303班从今天起将要度过二十天“三连一排三班”的日子。

第一天的早上,当王海紫穿好一身部队夏季作训服,和大家一起因为蚊香的缘故,歪七扭八地出门时,还不忘在宿舍门后,用毛笔画上一杠,表示第一个“正”字的第一笔,等到攒够四个“正”字,就可以得道出师了。

队列里三排全是男生,全校女生都被抽出组织成女兵连。

这个决定大家是双手赞成的。就自己班里那些女同志,在头天晚上已经被男生尊称为“七仙女”(刚好只有七个人),估计是天宫里下岗分流到人界的,而且着陆时动作没做好,全部脸部先着地……

“七仙女”还是不在的好。

头几天的科目是一些基本动作,比如齐步走、正步走、敬礼、报数、向左转、向右转等等,简单但繁琐。不时会有甲踩了乙的脚、乙碰了丙的头这种突发情况出现,当然了,大家也不会放过这个互相取乐的机会。

天气照例炎热异常,不一会,每个人的上衣上渗出水渍的部分都超过了三分之二,山田甚至如同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全身上没有一块陆地不在洪涝灾害中苦苦挣扎。大家纷纷表示,一定是他的皮肤颜色原因,而且体积又大,吸热比较多,无不表达出对这种先天缺陷的无限怜悯之情。

因为是一天三练:早、中、晚,这样一来连军训服装也不敢洗,不然第二天早上根本干不了。于是从第一天下午开始,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有白花花的痕迹,那是汗水中盐分的标志,穿在身上硬梆梆的。

几天下来,已经有人的衣服可以脱离身体独立站在桌子上了。回到宿舍,各自的军训服根本不敢放在床上,都是往地上一丢。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教官倒是通情达理之人,带队走方步的时候,尽量挑有树荫的地方走,休息的时候也对大家用帽子扇风的行为表示默许,只是在军训团长经过视察的时候,才加以喝止,整队报告。大家也能投桃报李,从没有让教官在上级的面前丢过脸。

“王海紫,出列!”王海紫这个天性调皮的家伙这些天来没少被教官拎出来“开小灶”,今天是因为跑步走时,他总是比其他人动作慢半拍,立定时又乱七八糟。

“一二一、一二一”王海紫一边跑,一边想一会将要做的立定动作,挺繁琐的,一时还真是不习惯。

这时,一对女兵走了过来,他暗自郁闷,自己现在一身白白绿绿,傻不拉及地跑步,如果是大家一队人,倒还不会这么突兀,现如今,形象全毁了。王海紫故作面不斜视,一本正经,又忍不住地不时斜着眼睛瞄上一眼。

此时,女兵队列中,一个人冲自己微微一笑,左眼调皮地一眨。

“她是谁啊?”王海紫心中纳闷,自己本来就和女生接触机会有限,加上如今统一着装,到还真有点不好认了。

“噢,是张萌!”伴随着心里的这个答案,王海紫一头栽倒在路上,女兵队列的旁边。原来,他居然不小心在准备立定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自己班里男生则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这群没良心的东西,也不上来帮忙。女兵队列里也发出偷笑。就算王海紫再怎么“二皮脸”,也知道,这回,丢脸丢大了!

而在今后的日子里,613宿舍流传着一句话:“当王海紫见到张萌的第二面,就拜倒在姑娘的绿色军裤下。”

每天晚上,等大家在操场上顶住蚊子的骚扰,听完连长讲的每日总结后,回到宿舍,都立刻脱个光不溜秋,跑到水房冲凉水澡。今天613宿舍全体同仁运气不错,第一批享受了清凉。回到宿舍,王海紫他们几个又叼上烟,深吸几口。这是他们在这疲惫的日子里唯一的享受了。

“终于熬出一个正字了。”杨卫宁一边搓着身上的污垢,一边摸着王海紫刚刚写下的统计数据,“我已经是四分之一个佛爷了。”

“什么时候练枪械啊,每天光是在那走来走去,无趣极了。”王海紫自从那天摔了一交后,对目前的操练科目开始变得尤为痛恨。

“不过听我们班教官说,练枪比现在还累,保证练到第三天,让你们见到枪就想吐。”李涛带着对未来的疑惑说到。

“拉倒吧,就算吐,也总比现在每天踏正步强,我都快磨出茧子了。”山田正在对自己脚上的一块厚皮发出最后的攻势。

“我才不管练啥,赶紧结束就行。每天晒得我都快忘了吉他怎么弹了。”

正当陈江考虑要不要发动大伙开展“求雨”活动来降温自救时,一阵短促而有力的哨子声在楼下密集地响起。陈江向下一往,全体教官已经在楼下站着了。

“妈的,想不到教官来真的了,紧急集合!”大伙不敢怠慢,立刻从各自的铺位上蹦起来,满地的找衣服,按教官的规定,他们只有三分钟时间。

大家根本顾不得自己手里抓的是不是自己的衣服,随便抓起一件,就往脖子上套。

而现在的楼道了,则根本已经如同有空袭警报来临,完全炸了锅,乱成一团。

现在还有很多人正在冲澡,现在只好赤条条地抓着盆子,冲回宿舍找衣服,滑倒、没带钥匙等事件层出不穷。

这些还都不算是最糟糕的,最惨的一位仁兄正在水房绝望地大喊:“我他妈的现在浑身肥皂泡,要我老命啊!”

一阵忙乱后,一群群衣冠不整、气喘吁吁的兵痞终于来到楼下,各自找寻自己的教官。哪里象是军队里紧急集合,倒是很象地震时的紧急疏散。

教官在王海紫他们面前来回地踱着步,看着自己的手下一片狼狈之色,因为要强忍住笑意,脸上的五官都大有到邻居那串门的趋势。

王海紫穿的是不知谁的裤子和山田的上衣,手根本连伸都伸不出来。陈江的上衣扣子全扣偏了,现在正在整理。杨卫宁的鞋子刚刚在楼梯上不知道被哪个该死的家伙踩掉了,整个鞋面都撕开了,正在郁闷时,又发现眼前地上又出现一只其他人的鞋,管他呢,穿上再说,才发现鞋号比自己的大两号。最夸张的是山田,刚才慌忙中明知道穿的不是自己的上衣,也只好将就,勉强扣上扣子,可就在跑到集合地点时,长出一口气,肚子一松,胸前三颗扣子立刻夺框而出。

“今年是我们工业大学和xx市陆军指挥学院军训合作的十周年,学校决定,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今年军训延长五天,在军训结束时将进行全校阅兵,大家需要更加努力,加紧训练,在阅兵式上光荣地接受检阅,为学校增光!”

集合完毕,学校武装部部长只简短地宣布了上述这一个决定,队伍就原地解散了。

通知内容很简单,也很有爆炸性,大家的注意力头一次关注主席台多过关注漫天飞舞的蚊子,然后就是一阵哀怨的议论。

大家回到宿舍,王海紫只说了一句话:“明天,军训才刚刚开始。”然后,用抹布沾上水,将门背后的“正”字一下刷掉了……

自从收到这个没有人愿意的光荣任务,军训的训练量和严格程度就明显增加了,毕竟上至军训团领导,下至各位教官们,谁也不愿把“训练管理不严,致使阅兵失败”的罪名砸在自己手上。现在,学生们的袖口扣子和脖子上的风纪扣都严令不得随意打开。

不过,紧急集合这种“自煽耳光”的突然袭击从此绝迹。根据上次的经验,教官们都知道,眼前这些孩子们练到可以端着枪,整齐地踏着方步绕场一周是可能的,但想如正规军队那样应付突发情况,就算是孙武重生,恐怕也只能徒为叹息耳。

军训从此进入了常规而严格的轨道。

王海紫那天晚上所说的话似乎还真是应验了,情况又回到了刚开始军训的时候,又是一些基本动作训练,齐步走、正步走、向左转、向右转……

但是,训练强度明显加大了,于是,更多学生的军训服具备了可以脱离身体独立站在桌子上的神力。有传言称,已经有两条裤子也已经和他们的前辈一样,可以傲然挺立,风吹不倒。而且,某个盘口已经开出赔率,赌在军训结束前,有上衣、裤子、帽子、解放鞋、武装带一套可以不用其他支撑,完整地组成一套盔甲,供游人参观合影。

武严君和王海紫听说此事,都各下了十块钱赌此事必成。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时间只能是估摸一下,因为大家现在都笔直地站在操场上,今天下午的科目是站军姿!男女均不例外。

将近三千多号人站在已经被踢得积了厚厚一层黄土的操场上、旁边的篮球场上、沙土跑道上、跑道外围的空地上,站在这一大片空地上一切可以放得下一双人类的下肢的地方,密密麻麻的一片绿色。教官则在这片绿色中穿行,四处寻找着需要纠正的动作。

每个人的衣服都在烈日下变得透湿,汗水顺着手滑落,再顺着裤缝向下延伸。有的人脚两侧的地上甚至已经形成两个小水窝。王海紫、山田均是如此。

时间概念在此时此刻已经被教官的大嗓门完全搞混乱了。

“大家坚持,只站了五分钟,怎么就不行了啊!”

可王海紫觉得至少已经二十分钟了。

“继续努力,再站十分钟!”……

“还有五分钟,马上就到了!”

王海紫觉得教官两句话中间所存在的这“五分钟”至少等于“十五分钟”。

“还有两分钟!”

王海紫觉得这个部队的骗子想用这样的方法把整个下午给耗过去。

最后,实际站军姿一个半小时,可在这位连长的嘴里,缩水为二十分钟。

在炎炎烈日下,不时有学生中暑,开始先是摇摇晃晃,然后昏倒,继而一头扎进黄土中挣扎,然后被医护队用担架抬走。由于自己不能动,也不知道倒下的到底是谁,又是否是真的昏倒还是一种逃避困难的小花招。

不过,有一个女学生是在王海紫的视线中倒下的,而且肯定是真的中暑了。仅仅亲眼目睹这么一个顶不住的,就让王海紫心惊肉跳。倒不是他胆小,而因为那恰恰是张萌!

下午的科目完成后,在带队前往食堂吃晚饭的时候,王海紫趁教官不注意,溜出队列,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现在想去看望一下那个曾经调皮地冲自己眨眼睛的女孩的愿望远大过于害怕被教官抓住的恐惧。开始时,小伙子还有点忐忑,但很快,整颗心就完全淹没在关怀的海洋里了。

在学校旁边的花店,王海紫买了十六朵黄色郁金香,扎好包装,淡紫色的飘带,令人神轻气爽。由于觉得不好意思,又用报纸包裹起来,直到外形看起来都象一支猪腿了,才放心地向校医院出发。

王海紫知道,凡是军训中出现身体不适的学生,都会送到校医院治疗、观察,一般到晚上,医生感到没问题了,才能回宿舍休息。现在张萌一定还在医院,去医院看望要比去宿舍方便得多,至少免去在女生楼下象傻子一样张望的窘迫。而且,根本不知道张萌住在哪个宿舍,楼下楼管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任由自己就这样闯将上去。

“老师,请问,学生军训生病的住在几楼?”王海紫施展出自己屡试不爽的微笑绝技,向医院门口的咨询室抛出一个个“媚眼”。

“三楼,305病房。”

“啊,那么多人住一个病房?”

“你肯定是来看那个经管系女生的吧,所以我直接告诉你她在哪住,免得你到处瞎撞。刚才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小伙子,你都算晚的了。”

王海紫心中一凛,刚才的关怀之心瞬间已经被面前这位中年女性的话融化了七分,不由得把手上的“猪腿”更加向身后藏了。心中抱着希望:经管学院今天不止放倒了一、两位。他好容易来到三楼,蹑手蹑脚地靠近305房,整个形象哪里象来探病的,十足象是个肩负刺杀任务的刺客,倒也验应了“做贼心虚”这四个字。

在门口驻足不到一分钟,王海紫就转身下楼离开了。房里传来阵阵的说笑声,大部分都是男声,此外,女主角的声音自己是不会记错的,没错,正是张萌。

这个时候自己还能如何,难不成还大大方方地举着花进去,摆个纯真无邪的造型,堂而皇之地说:“张萌同学,还记得我吧,我本着同学纯真的关怀来看望你,希望你早日康复,早日回到军训的大家庭中来,我们一直都想念你、支持你。”

别他妈的扯淡了!

现在趁别人们没发现,不走又等待何时?!王海紫可不想如同枪靶子一般,成为别人品头论足的对象。

带着对自己的自作多情的自嘲的微笑,王海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校医院,随手将手中鲜花丢入路旁的垃圾箱。

天边正呈现出凄美的晚霞,那束郁金香在太阳的余辉中呈现着娇艳的淡黄色,孤独地在时间长河里随风摇曳……

当我们习惯了落日,就忘记它的美丽;

当我们习惯了忘记,时间就留不下痕迹。

……

时间顺利而无痕地流淌,一切都重新回到原先的轨道。军训中,剩余的日子如同事先排练过一样,平静地划过人们的身体,剩不下多少回忆,生活算不上枯燥,只是缺少让我们记住的理由。

每天照例是早、中、晚三练。

晚上照样是训话总结和拉歌,一种军营式的娱乐方式,被教官照搬到了工大的校园。

每次拉歌,陈江照样是不管别人怎么起哄,就是死都不唱。然后被很多无知小妹妹奉为有个性的典范。可王海紫知道,这家伙是觉得在这种环境下,唱歌也不会出现轰动效果,况且没有吉他。既然不出效果,不如不唱。

蚊子照样是每天晚上凌空偷袭,照样收获不少新鲜血液,照例也被击落不少。

晚上的享受节目,照样是凉水澡和一、两只“延安”或“白沙”。睡在床上,李涛照例会兴致勃勃地讲今天又看到哪个漂亮妹妹了,然后幻想有一次完美的恋爱或者是先奸后杀,方式视他当时的心情而定。这种情景一直持续到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613禽兽”,也没有收敛几分。

校园里,每当有女兵队伍经过,杨卫宁照样是贼贼地偷看;陈江照样是被女生贼贼地偷看;山田照样是在想:“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王海紫脑子里照样会淡淡地浮现出一只调皮地眨动的左眼和一枝将要凋谢的金黄色郁金香,随风飘荡。

同时,该应验的也都应验了。

军训的最后阶段,持枪练习走分列式的时候,抱着枪,大家已经怨声载道,双腿哆嗦。王海紫看到自己手中的这支“56式半自动”,确实有点想吐。

在619宿舍,确实有一套军装成了站立的盔甲,只是武装带怎么都加不上去,不过也已经够意思了。隔壁宿舍的武严君满意地拿到了赌资,请大家抽了一包“芙蓉王”。

日子如同一只脚上额外又戴了棉花垫的猫,轻手轻脚地溜出613宿舍,甚至于王海紫已经好几次忘了继续添加“正”字,然后,又好几次不得不一次画三、四笔。

一直到军训结束的那一天,门背后“正”字也没能凑出四个,一直到大学毕业,613宿舍门背后也一直保留着这个缺憾。

军训最后一天是阅兵式,前一天军训团开恩,全体特批半天假,今天大家才有幸时隔二十四天后又一次真正看清这些天来自己身上这身皮的颜色。里面再穿上白衬衣、打上学校发的劣质“一拉得”领带,虽然简陋,到还真搞出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大家都迸发出些许“翻身做主人”的感慨。

再加上已经提前擦拭,全部上了军刺的“56式半自动”,不少人已经起了血洒疆场,杀敌报国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

阅兵式一切顺利,甚至是超水平发挥。一个个队列整齐犹如刀割,军刺都保持同一节奏地在前边人的右耳下微微跳动,闪烁着令人沸腾的光芒,看得主席台上那个陆军大校颌首称许,连连点头。

最后,全体列队站在操场四周,几个领导绕场一周,检阅部队。当大校说到:“同志们辛苦了”时,每个人都扯着嗓子,使出吃奶的劲喊道:“为人民服务!”

恐怕大多数人这辈子至今还没有这么卖力地嚎叫过,今后恐怕机会也不会有几次了。惊得一旁的树上两只麻雀“呼”得一下飞入空中,落下一粒鸟屎。

王海紫在队列里不由得惊讶:“一不小心,还真搞成了威武之师,正义之师了。”

……

晚上,看着教官们列队乘车离开工大,不少人都落泪。

王海紫站在送行的队伍中,神情恍惚。

自己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拼命想回忆一些过去日子的影像,可它们也在更快地加速离开自己,渐行渐远。

等到自己老去,看着当年的照片,又会剩下几许残片?

……

当我们习惯了落日,就忘记它的美丽;

当我们习惯了忘记,时间就留不下痕迹。

残存的气息,

被风吹散,被雨冲洗;

被时间从我们身体里,

片片剥离。

时间,我们敬畏你的法力,

也感叹你的无情!

……

看了这段军训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朋友会回忆起当年在学校,端着步枪走正步,或者直直地站立在操场上准备检查军容风纪时的样子,也不知道你们当时军训时,有没有打过靶啊。

我相信,大家都会还残存着一些,当年穿着表面泛着白花花的盐粒的绿色作训服,戴一顶绿帽子(每当我说起这个词语,都有点郁闷之情,呵呵),穿解放鞋,每天在太阳下面练习齐步走、正步走的情景。

那些回忆,在我脑子里,就像上面我的那首诗(当然,如果它还配的上算是诗的话)里讲的,正在“被时间从我们身体里,片片剥离”,这些越来越快变成记忆的碎片了。所以,我想,我要赶紧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那种心态和感觉的时候,赶快把它写出来,就想小说简介中写的那样,这是青春的纪念品。

再及:本来还想写写打靶时的故事,作者在打靶的时候,就曾经子弹卡壳过,把教官吓得脸色和陕西凉皮那样白,好在自己比较乖,趴在地上不动,没有被教官收拾。另一个同学笨点,一卡壳,教官没有注意,他就爬起来,端着枪就奔着教官去了:“教官,我这个怎么不响了?”而且,枪口居然对着对面的教官,憨态可掬。吓得教官脸色和五张陕西凉皮叠一块那样白,大喊:“放下,枪放下!”等这个笨蛋把枪一放在地上,立刻被一个正踹撂翻在地,呵呵。

现在想起来,这些东西加工加工,一定也很有趣。另外,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56式半自动非常容易卡壳似的。

可是由于自己比较懒了,或者怕冲淡主题,就没有写下这些故事,在这里作个交代。

经过二十五天的军训摧残后,工大新生们的生活终于进入到了普通大学生的轨道。

每天上上课、自会儿习、吃顿饭、吹吹牛,然后,上床睡觉,做几个或好或坏的梦,第二天再重复前一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