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生活在梦中……
风铃响起,在镶嵌于窗户的夜空中,纸鹤轻轻的飞舞,在月色深处,一间孤单的阁楼就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船,停泊在江边的古镇上。
这里是古镇的最高处,位于一座幽静得有些阴森的小山顶上,我之所以选择这里住下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希望独处,独处会带给我安静,安静中我的思维才会像燃烧在情人心中的火苗一样的跳跃。然后在清香的稿纸上留下一串串神秘的字符,这样的状态让我沉醉……
古庙的钟声敲响了午夜的大门,沉重的声音,来自时空开合的遥远天际,思维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意念在驰骋,终于累了。
我好累,头脑持续的清醒使我的神经极度的脆弱,我渴望沉睡,沉睡,长久的沉睡!
对岸的市区,上空浮动着水晶宫般的辉煌。隔江而望,竟然恍若隔世。
梦或者是现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身躯轻轻飘飘的,灵魂空荡荡的,心脏好似被月色沐浴一般,血液好似被压在江底泥沙下的喷泉,宁静与躁动在我思想的宇宙展开激烈的角逐。肉体深处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渗透着液体,然后排山倒海似的在血管里咆哮,渴望着激烈的爆发,就好似那冰川下涌动的一湍黑色的暗流,就好似那火山口喷射的一眼红色的岩浆,低沉的呐喊,野蛮的冲撞,我的思想已经无法承载重负,理智也在不经意间土崩瓦解。
可怜啊,征服孤独的路上,我再次败下阵来。我被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残存在现实中,另一半游荡在虚幻里,一半为着理想而拼搏,另一半却已经向世俗卑躬屈膝,一颗心像一个弹力球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蹦蹦跳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中里,这两个“我”都在怀疑对方的存在是否真实,都认为自己才是这具肉体的主人。医生说我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鬼才会相信他们这群疯子说的话呢,我知道自己患有梦游症,偶尔在半夜三更会消失在城市霓虹灯的光色中,但我不会承认自己有双重人格,我是一个正常人——每一个“正常人”都会这样说。
眼球里的世界在转动,对岸浮游的夜市给我搭建起展示自己幻觉的舞台,躁动不安的灵魂在理智的栅栏崩溃后驰骋在欲望的旷野上,渴望着被放逐,被永远的放逐,放逐在所有能满足各种欲望的事物的丝网里。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心底的另一种力量控制,可是我却束手无策,因为我心甘情愿的被它控制。
瞬间的失重,一丝的恐慌,不知何时,我已置身于都市朦胧的夜色中。车水人流,灯光幻影,闯进眼帘,然后消逝在支离破碎的十字路口,一张张面孔扑朔迷离,一杯杯浓酒秋波荡漾,情侣在缠绵中柔情四溢,浪人在街角处瑟瑟发抖。
形态各异的建筑好似走在t型台上性感而奔放的模特儿,在一束束光影的装扮下尽情的展示自己的腰姿。城市的夜色更加暧昧,夜色中的城市更加妩媚,仰头,夜空中没有星星,浑浊的月亮浸泡在黯灰色的色素中,我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我没有目的吗?我为什么会身在此处?即使是幻觉,也应该是有原因的!我站在十字路口中心,人和车向我扑来,然后从我身后消失。我拼命的回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仰天长啸,却无人应答。我听见时间和空间这两具铁机器的齿轮在激烈的磨擦,是的,它们的节奏出现了悖逆,我被投放到了某个时空的某一点,在这里,我能做什么呢?我想要一杯咖啡,这是我每次写完东西后的一点点奢侈,于是,我的这个想法还没有最后确定时,当我还以为自己仍像一个白痴一样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心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间咖啡屋里,说不清是我被移动,还是我周围的时空在变换,我已经闻到了咖啡的味道,经验告诉我,这种咖啡是上等品。
四方的咖啡屋只有我一个人,枯黄色的柔光仍然无法排解我心头的愁闷,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和我细语的人,她要漂亮,要端庄,要温柔,最重要的是要善解人意。于是我的对面,仅隔一张核桃色的圆桌,多了一位女子和一杯咖啡。她的装扮掩饰了她的年龄,但这并不重要。她比我想象的更漂亮,比我希望的要温柔,那么,这样漂亮的女子能有一颗怎样的心呢。她婉尔一笑,春色盎然,芳香四溢;她微微欠身,红裙飘逸,轮廓突现。
我不敢说一句话,事实上,是我不想说一句话,我害怕自己一开口,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尤其是她,会被我从尘世中携带来的沾满污秽的语气所惊吓,然后只能存在于记忆中。那么就让我凝固在这一瞬间,化成一颗琥珀,我情愿葬身在这永恒的瞬间中。
我居然真的被凝固到了一颗琥珀之中,悬挂在橡胶树的枝杆上,日晒雨淋,春去冬来,时光如梭,斗转星移,她和我和那间柠檬味道的咖啡屋都被一大滴琥珀紧紧的拥抱,漫眇在时间的隧道中。枯燥的阳光让我的神经乏味,漫长的酒香让我的激情发霉,野兽的咆哮让我战粟,博物馆里对我指手划脚的两条腿动物让我恶心。只有她不变的坐在我的对面,因为我的一个想法,她永远的陪在我的身旁,可是,我天天看着她、月月看着她、年年看着她,我已经烦透了,去他妈的永恒,我想要自由,我不想被这玩艺儿束缚,她不变的脸孔让我讨厌——
誓言——哼,多么可笑的玩艺儿!
我自由自在的走在大街上,刚才的咖啡屋事件使我聪明了不少,至少我知道,在这个奇特世界中,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可以不为任何一个誓言承担后果,我甚至可以去试验每一个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决定是否坚持下去。我像一个原始人似的行走在每一条街道上,我要尽快亲自去熟悉自己的这座城市,这座每时每刻都会给我带来新奇的城市。
一辆车,是的,我需要一辆名牌儿的汽车。一道红影在我眼前闪现,这辆车我曾经见过,是在某个汽车杂志上初次目睹她雍荣富贵的见效的,当时,我心里就有一个想法,我要拥有她。现在,她就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太过刺激的惊奇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像一只名贵的宠物狗一样爬进去,司机的座位上已经被一个肥大的屁股霸占,见我上来,不仅不挪开,一只肥硕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嘴里不安出“啧啧啧”的叫唤声,这个人是在叫我吗?一双柔嫩的手把我抱在她折叠的怀中,我坐在乳白色的边衣裙上,感觉到的是水纹的拂动。我抬起头来,却看不清楚她的脸,只是从她体内散发出的乳香几乎让我窒息。不知什么时候,我有了四条腿,屁股上还多了只尾巴,我把两只腿搭在驾驶台上,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可是一个急刹车,我被惯性狠狠的摔在了挡风玻璃上……
还是悬挂在窗棂上的风铃声散发出的清香的声音为我送来新的一天,也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才入睡的,只是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摇椅上,畸形的睡姿使我醒来后略带倦意,起身走到窗前,一轮红日浮动在江心,薄薄的雾气在山下的树林上流动。清新的晨风带来了远处江面上的水雾,更远处,城市开始慢慢的躁动起来。伸了个懒腰,整理一下稿纸,洗漱完毕,我开始一天的流浪生活,我把自己现在的自下而上状态称作为流浪,但并不是乞丐,因为我有文学的梦想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暂时我还能靠自己支食宿费用。
大学毕业已经四年了,当年嫩白的脸蛋不知何时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是胡茬的黑脸,于是就这样在惊讶和麻木中慢慢的习惯了。偶尔看到某个腆着肚子、红光满面的陌生的熟面孔,脑子里现出来的是当年我们一起啃着馒头往图书馆里跑的情景,可是现在从家已经是前呼后拥的大人物了。我的脚上还套着两年前在地摊上买的二手大头皮鞋。生活像被压榨完甜汁的甘蔗,完美主义的梦想像从二十五层楼摔到地上的巨大镜片,碎成一块一块的,看得见千万张图景,却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
我暂时借居的古镇和我一样,只是一个生活在对岸那座现代化大都市的边缘人。她曾经应该很繁华,在上个世纪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只是那唱大戏的舞台已经被青草苔埋没,吊楼上也是清冷如水,曾经大红大紫的戏班主角儿,曾经炙手可热的青楼名妓,曾经红门大院里的名流显赫,都已经淡化在历史的天空中。剩下的只是在岁月流逝中不断褪色的记忆。
我喜欢古镇的这种味道——看得见时间的足迹,听得到历史的心跳。在精疲力尽后的空闲——尽管这样的机会因为生计问题的奔波而少之又少,我总是把自己放在她的心脏中去感觉她的那份悲凉的辉煌。在深遂的安静中,我会看到很多不真实的幻觉,但我喜欢这种不存在的印象,因为它总是带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真实的东西。站在曾经座无虚席而今却清冷黯淡老字号茶楼中间,我分明看见穆桂英的杏核眼;漫步在曾经聚集着三教九流而今却早已破败不堪的狭窄古楼中,我分明听到纤纤十指在拨弄琴弦。
戏院和妓院,支离破碎的社会中那些散的灵魂寄托精神的地方,而她们自己却更像老梧桐树上风雨飘摇的秋叶。说是富贵子弟沉迷于声色而摧毁着她们的生命又有些不妥,因为是她们自己主动要上台表演,主动的投怀送抱,她们暗送秋波,她们卖弄风姿,是这样吗?屈辱和泪水已在后台和闺房流尽,生活就如同她们的身体,已经被赤裸裸的暴露在街头巷尾的舞台上。
置身历史,就要去接受并心照不宣的传承类似的被扭曲的人性……
“嘟——嘟——”
“妈的,又塞车了!”车箱里顿时怨声载道,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就像被扔进了一口沸腾的大锅。
这里是古镇的出口,就像一个瓶颈,而且前面不远又是高速路口,所以经常塞车,尤其是在上下班,这里就成了蚂蚁窝。半个小时被堵在沉闷的塞满火药味的空气中,这些人都像我一样的好像是被挂在这个城市里的商品,相互之间的激烈的竞争几乎使他们进化得堕落到了只有兽性的地步。眼球里的血丝如同他们苦心营造的社会关系网一样交错纵横,举手投足只有在他们认为必要的时候才会谦卑而恭敬。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感觉到自己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甚至绝望的境地。
双腿有些疲倦,想靠一靠,却又没有能负载我身体的地方。膝盖不由自主的向前弯曲,漫无目的的寻找一点点能帮着我可怜的脚后跟承担我身躯的物体,运气很好,我的膝盖碰到了一块儿软绵绵的东西,尽管很软,甚至于我为了避免破坏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依靠,我不得不废更大的力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可是这物体好似在有意的闪躲,终于从我的膝盖旁挪开了,堕性使我再次寻找它,而且我的目光终于向下看了,那是一个穿着短裙的皙白的大腿,她的主人是坐在车椅上的一位年轻的女子。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脸,因为我的目光像一滴油似的滑落到她颈项以下的部分,尽管只是一眼,但我记得很清楚,在右脸的耳锤下有一颗黑珍珠似的痣。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只是我多虑了,但她确实是斜了我一眼,好像我是有意要去性骚扰她似的。我心里嘀咕:臭美什么,你以为我在看你吗?我像一个正人君子似的把身体做了一个九十度转弯,一个比我高大的家伙,他的汗衫顶在我的鼻尖和嘴中间,好臭啊……
汽车驶过大桥,像一只野蛮的公牛闯进了市区,可是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东西,对它也是熟视无睹,这倒让站在车上的我有些不自在,一种陌生的感觉像针一样的刺着我的心。僵硬的目光扫过车窗外的后脑勺、背影、面孔、垃圾桶、招牌、海报、医院、高楼……却又什么都没有留在脑海中,是的,没有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留在记忆中的。但这些东西还是给了我一个印象,那就是此时我自己身在城市中,倘若让我用什么来证明这种印象的存在,那我真的是无能为力,因为这里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点可以证明我存在的东西。
公交站台下车的时候,我最后瞟了一眼她和她的大腿,偌大的城市,相似的替代物随处可见,可是,一种淡淡的感觉就要消逝。这个时候,我还是相信缘分的,那么,缘分,就请你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为我制造一个机会吧!多么可笑,因为昨天或者重叠的昨天的现在,我做过同样的祈祷,只是她却不再是她。每天都在和一面之缘说着再见,却总是乐此不疲,肉欲对一颗孤独的漂泊的心来说是多么渺小,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根牵着他的线。
再见,今天的你!
像一只猴子似的跳下了车,今天的计划早已安排好(听说四年前我毕业的大学正在找模特儿,我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看一下,至于面子就先搁一边吧,因为温饱问题是不能开玩笑的)却还是习惯性的左顾右盼一番,是在找熟人吗,是在找朋友吗,是在漫无目的游走吗……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一天,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只空空的袋子,里面除了城市的热风、焦灼的疲惫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面繁华街段的角落里有一个咖啡屋,在我的记忆中,那好像是专为大老板们包养学校美媚而办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以前一出校门,就能看见从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里放射出来的色迷迷的搜寻的目光。停在它外面的一辆红色的轿车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在某本杂志上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被迷倒了,但只能梦中拥有了。从车上走下一位贵妇人,好似飘逸的一道悠闲的风吹进了咖啡屋。这些人都是那样的神秘,好似根本就不是我们这类人,事实上,当然也不是我们这类人,他们的世界里到底有些什么?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我们会拼命的去谈论和追求呢。
学校的宣传栏上贴了一张招聘启示如下:设艺系急需男模特儿五名,要求身体健康、五官端正、形象气质佳。有意都请到设世系××室报名。报酬:50元/小时!
我四肢健全,不缺胳膊少腿,我的眼睛、鼻子、耳朵也都是各就其位,长像虽然比流俗的偶像差点儿,但也并不丑,况且我有肌肉——说这玩艺儿有点儿让人讨厌,但它确实是我报名的一点点动力。
想起一个传闻,听来的,也许就是道听途说吧。说某大学的搞绘画的女学生,惧怕(或者是厌恶)看到男性的身体,说什么也不上这门课,后来在老师用不发毕业证的强迫下才一个个坐在了画架前,待到老师把台上遮挡在男模特儿前的白布帘一掀开,当场就晕到了两个,其好的也在惊恐中作鸟散状……
淡笑!她们之所以这样,我觉得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长久的社会氛围,二就是她们自己的心太复杂了!
无意间想起了中国历史上裹小脚、踩碎步的妇女形象,前几年美国的一个新闻不是很火了一阵子吗,说是某个三十刚出头的女性公开的和近两百名的男性自愿者做爱。她接下来命运会如何,也没去注意,因为光是周围人的反应就够让人消受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接待我的是设艺系的一个女教授,我认识她,她的作品被什么出版社印成了册,她把自己的书发给学生,我们的校图书室还收有这本书呢,我随便的翻了翻,然后又把它放回了原位,旁边是“凡高画传”。
“无名!”我说道。我发现她的目光在打量我——的全身。那种目光比×光还要厉害,把我看得后脑勺直发麻。
“哪个系的?”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胸部,好像博物馆里那些站在裸体雕塑前的行家,又好像农村里收购生猪时的买主,把我从头到脚的看着,可是我看到的是她眼角被化妆品涂抹得有些畸形的皱纹。
“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四年前我从这里毕业!”
她诧异的看着我。我却任性的收缩全身的肌肉,把平时在家里后阳台上努力锻练的成果都展现了出来。
“不错——可以!”她看到我的表现,似乎也不在乎我的身份了。
“以前在学校是学什么的?”
“中文!”
“都说你们学中文系的人神经过敏,你应该知道,你将全裸身体站在几十双眼睛前,你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吗?”
“晕倒心后再说吗?”我自信的说道,因为我不想让房东老板娘下次来催债的时候把我的头打爆。
她微笑的点点头,埋头从抽屈里翻出了一张纸片递给我,“这是课程安排,每周两节,每节必到,任课的教授会给你在这张纸上签字,你就凭它到财务处去取钱……”
谈到钱的总是,我还想忸怩的表示推迟,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就拿着这张纸走出办公室,又倒了回去。
“李教授,有女生吗?”
“男女都有!”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她们会不会像你刚才看我那样看我?”
她抬起头说道,“会的!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什么!”
不敢去想象自己将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因为大脑神经一触及到李教授那种电子扫荡似的目光,我就毛孔窒息,思维破碎,要不是房东催着要房租,鬼才会来做这份差事呢!钱,拥有的时候除了财神爷不敢得罪,摇钱树得经常施肥浇水,其它的什么三都九流、妖魔鬼怪都要对你点头哈腰,没有的时候,那厕所外的乡下老大爷硬是要给尿憋死。
我现在就处在金钱严重匮乏、有钱的朋友同见我就躲的阶段。他们都劝我放弃那种不切实际的理想,趁现在还年轻赶快跳入商海捞一把,留着以后娶妻养老。是的,他们完全有资格对我这样的教诲,当年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些家伙现在一个个都已经是腰缠万贯了,而我还是冬天一件破棉袄,夏天一件臭汗衫的过着穿穷酸的生活。几次同学聚会,我都没敢去,因为我害怕和曾经喜欢过的她碰面,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个我,承诺要让她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可是现在,我自己都是东借西挪的过日子。尽管在失意的时候想起她,会痛哭流涕的诅咒爱情,但是,我没恨过她,她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
唉,不想这些伤心的事了,尽管这些事在大学毕业后到现在的这四年里,几乎每周都要到这里来转一转,好像是在寻找一件重要的而又可有可无的东西。
校园很安静,因为现在大部分的学生还在上课,没上课的,都走在树荫下,坐在木椅上做着他们自己的事情,似乎看到自己的影子,然后又看见时光从手心中流走。
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不属于这里了——四年前我就不再属于这里了,只是我的无法把自己从这里带走。现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陌生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膨胀,生命缩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前的都是别人告诉我“你不属于这里了”,就像刚才我看到李教授注视我时的惊讶的眼神一样,但我并不在意,大概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还认识自己很年轻,可是,当某一天,我自己对自己说“你不再属于这里了!”那一刻,我坠入了心灵的黑洞,以后的每时每刻,我都在这没有深度也没有边际的黑洞里挣扎。
“我到底在这里等什么?”看着他们涌向篮球场,看着他们背着课本,看着她们窃窃私语,看着她们清纯的笑脸,我这样问自己。我的他们和她们已经成为过去,时间本应该把我一起带走,可是我却执扭的踩在时间的齿轮上,自认为已经控制了控制我生命的时间,我试图破坏我不想遵循的一些庸俗的规律,但是我失败了。当我把自己置身在与年龄相悖的生活状态中时,就注定了我必将惨淡收局。
活着,最绝望的事不是那些让你魂牵梦绕的东西与你擦肩而过,而是在意志清醒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在你得到之后却发现它并不是你想要的!
我一无所有,得到或者失去也就无从谈起,我也从来没有在得到某件东西后才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此时,漫步在城市霓虹灯下,游走在夜市迷人的音乐声中,痛苦却像身上的跳骚一样折磨着我,皮肤上的红斑和骚痒可以用手搔,狠狠的搔,直到它变成了一道道血痕,可是,血管上的脓包又该怎样去对付。
难道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不可能,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我想变成一个人,然后要拥有金钱、权力、女人、年轻、还有自由……
自由?是的,自由,我需要自由。我的脖子上被那位两条腿的贵妇人用一根小铁链牵着,我的身体被裹上了一层不属于我的布衣,它影响了我四肢的活动。事实上,我很少动,我总是被那个贵妇人暧昧的抱在怀里。
晚上,如果好那个六十岁的老不来死不来折磨她,我也不必躲在床下听到头上天摇地动的晃动。她就会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她细腻肥润的戴着五个钻戒的右手不厌其烦的抚摸我,就好像在抚摸一个让她兴奋不已的什么东西。她鲜红的嘴唇嘀咕毒害或者埋怨着,她怨她的前夫死得早,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她怨自己当初不应该一时糊涂,而再嫁给这位一身朽木的老头儿,她更怨老头子的女儿对她百般羞辱,可是谁让他有钱,而她又没有独立生活的意志,那个老头像她每天玩弄我一样玩弄着她,总是在午夜时分,我被一阵阵艰难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吵醒,是她在哭泣,像躲藏在后花园里的冤死的鬼魂似的……
隔着一层面纱织的睡衣,我的头埋在一道深深的乳沟之间,一颗心在哀怨的跳动着……
一直到某一天夜里,一切都变了,而我也变得自由了,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她抱着我走进了一家咖啡屋,我们经常去那间咖啡屋,她总是在那里坐几个小时,直到城市彻底的卸下伪装,披上一件银灰色的外衣时,她才离开。
她安静而优雅的坐着,我蹲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儿。突然的,一阵响动惊醒了我,待我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在我的侧面,在她的对面多了一位傻得可爱的小伙子。我惊恐的看着他,他脉脉含情的看着她,我转头看见的是她安静的目光,可是这安静又怎能掩饰她内心的躁动。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这个大脑袋,四肢健壮的家伙可能取代我的位置,那我岂不是又要流落街头,被那帮穿开裆裤的家伙欺负,然后像自己的姐妹一样曝死在垃圾堆里……
不知他们相互暧昧的凝视了多久,她突然起身离开咖啡屋,竟然忘记了把我一起带走,他也跟着走了出去,我紧随其后,在她上车之前,我已从车窗跳进了汽车,她却已浑然不在乎我的存在,在那个大灰狼灼热的目光中,她已经方寸大乱,不知所措,逃避是她做出的最拙劣的掩饰内心情感波动的方式。她在慌乱中打开了车门上了车,然后猛的开车,我被摔到挡风玻璃上……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个深夜,老头儿可能又到什么地方风流快活去了,而她也没有了踪迹。
在柏油路上狂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那间咖啡屋,她坐在靠窗角的红色茶几旁,而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就坐在她的对面。我疯了似的从门缝里冲了进去,跳上椅子。我的到来,引起她一丝的不安,而他则向我投来一束阴毒的目光,我知道我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可是我失败了,她的双手抚摸着他的手,是爱抚,是安慰,是像以前对我那样的对它。而现在却狠狠的踢了一脚我蹲着的椅子,我被摔在地上,我绝望了,彻底的绝望了,他已取代了我的位置而成为她的玩物,我知道,现在,我最明智的作法就是离开,否则迟早我会死在这个不速之客的手上……
我垂头丧气的离开咖啡屋。他到底是谁,这个行踪和他本人一样神秘的家伙,像一个幽灵,他来自何方,是做什么的,不行,我要跟踪他,查明他的底细……
那条讨厌的狗终于夹着尾巴溜走了,她恋恋不舍的看着狗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处的一抹黑色中,但是终究只是一条狗,一条寄予着它的主人某种隐秘情感的宠物。她曾经用它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惶惑,她像一片飘零在别人屋檐下的落叶,而它则是那落叶上的一只蚂蚁。曾经在树梢与她一起沐浴月色,一起观赏晚霞的那片叶子已经被泥土淹没。也许是生活所迫,也许是她爱慕虚荣,反正她选择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可是富足和悠闲并不能安抚她多愁善感的心,所以那条狗就成了她暂时的精神寄托。
相识的第二天深夜,在那间咖啡屋,她就向我倾吐了这些内心的情愫,看来,倘若我不出现,她也许会找到街上的某个男乞丐,用金钱把他养起来,然后把这些积蓄的情感向他倾吐。想到这里,我的情感有些别扭,我虽然穿着寒酸,身无分文,但还没有沦落到做乞丐的地步。
“这里是一千元钱,你拿着到超市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再去把头发理一下——你住什么地方?”她说着就已经把一叠钱推到我面前,我有些傻眼,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的钱了。我想伸手去摸一下,但是,我想起了“放长线吊大鱼”这句话。
我摇摇头,不接受这分施舍的决心并不大。我又摇头,看见她正看着我,她问我住什么地方。那么,我到底住什么地方。昨天夜里,莫名其妙的闯进了这个披着月色的城市,好像从天下掉下来似的,然后在天麻麻亮的时候,我的记忆就成了一片空白,大概是在睡觉吧。那么,我又睡在什么地方呢?噢,想起来了,我是从公园的木椅上爬起来的,是在不远处亲热的情侣吵醒了我。
我向她指了指公园的方向。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淡淡的一笑。
我的脑神经在极速的运转,思考着拒绝和接受哪一个选择对我更有利。如果接受,无疑我会暂时的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那样的话,我就会在一次次的接受中忘掉自己的价值。我要时刻记住,她是一个富翁的情人,冥冥中,我似乎感觉到内心有股强有力的想法正在形成,最后逐渐变得清晰,我要得到更多的钱而不是像狗一样从她手里去领取吃饱喝足的钱就够了,我更不想在她的连衣裙下荒废自己的一生。她虽然丰满得鲜艳欲滴,但毕竟已经是一个老妇人了,怎么可能把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放在她的手上呢。
我要利用她去得到——不择手段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得直白点儿,就是那个老头子的财产——我是不是疯了,这可能吗?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如同涌进心底的海水慢慢的淹没我的心。事实上,我自己都被展现在心灵舞台上的欲望惊呆了,原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这些——金钱,权力,女人,名誉!
不能,我不能让她认为我是一个贪图名利的家伙,因为在我心中还有更大的计划正在逐渐的成形,是的,一个计划,一个阴谋,我要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满足于做一个老妇人的小白脸。
“对你的慷慨大方,我深表谢意,不过请你收回您的钱,我虽然身无分文,过着游泳街头的生活,但我并不是一个贪图名利的小人,因为我就是被那群背信弃义的家伙害成这样的。我曾经也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美丽的爱情,可是被轻信的人给出卖了,在一夜之间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成了记忆。我承认,我曾经消沉、堕落,但现在,我要振作,我要靠自己的双手挣回这一切……”我措词激昂,语气锵铿有力,然后目光也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瞟她的脸色。
我看着桌子上那一叠钞票,它正在向我微笑着,“不过,这些钱我可以收下,就当是是我借你的,等我重振旗鼓,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我一定如数奉还!”
“期待着这一天早点儿到来!”她苦涩的一笑。“你们男人怎么总是这样好斗,就跟斗鸡场上的公鸡一样,每天都睁着腥红的眼睛找对手,有时还跟自己较劲儿。说是为了家庭,为了理想,为了妻儿子女,实际上还不是因为荷尔蒙过盛,渴望征服别人,全身的神经每时每刻都绷得根弦似的。古代的战争有几回不是因为你们的争强好胜而打起来的,是你们这些男人一次次的破坏历史的规则才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数的灾难。而现在,谁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愣了一下,泯了一小口的咖啡,而杯子里早已经空了,再斜瞅她一眼,做贼似的笑了笑。她这样说,莫非是她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莫非是她已经知道我心里正在酝酿的阴谋。不行,我是不是做得太张狂了,太明显了。我应该表现出软弱的一面,让她以为我是一个无能的家伙,只是一个被她残存的美貌这得神魂颠倒的单纯的笨蛋。
“我——我——”我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吗——是不是钱不够?”说着,她又要掏钱包——那个源源不断的向外涌钱的喷泉。
“也不是——我,我没地方住,睡公园里也挺冷的……”说着我又故意用大头皮鞋碰了碰她的红色高跟鞋,她的脚并没有后退,面是像一块橡皮泥似的沾在了我的大头皮鞋上。
“没地方住?”不知是从这四个字中领悟到了什么言外之意,还是因为桌子下的缠绕在一起的四只脚,她放荡的笑着,以掩饰自己已经涌到嘴唇和指尖的欲望,“好啊,你想住哪儿?”
“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也许此时我走出去就会迷路,所以还是你给我订吧!”
她的脚可真有劲儿,狠狠的把我那可怜的小腿压在她的好似肉球的双腿下,脚尖,或者其它什么地方正从我的小腿往上滑,一直滑到我的大腿上,然后就那样的搭在上面,摇摇晃晃,幸好有桌布遮掩着,可是我抬对四望,整间咖啡屋的人都在喝着自己的咖啡,调着他们自己的情,说着他们自己的私语,根本就没有人会把目光投向我们。
我把手伸到桌布下,准确的摸到了她的脚趾,她想缩回去,却被我按住了,事实上是她没有再反抗。用指尖挠她的脚心,她使劲的往回抽脚,但怎么能逃脱得了我当过两年车工锻炼出来的铁钳似的手。
“好了,好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马上带你去——啊——去宾馆——你——你可以在那里住下来!”
我松开了手,她收回脚,却冷不丁的踹了我一下,然后又把脚放回高跟鞋。没有喝酒,可是她却醉眼朦胧的看着我,那种蛇一样的眼神让我受不了,尤其是她这样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一个比他小十岁的男人,真是让人难受,甚至是恶心。但是,我必须装作被这种令人厌恶的眼神陶醉,想呕吐的话那就等她离开再说吧!我发誓,等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卖给人贩子。
我钻进了她的红色轿车,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靠这样的方法坐上自己喜爱的车。她转动车钥匙,车缓缓的启动,融进城市的夜色中。我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方向盘,“看什么呢,你会开车吗?”“不——会一点点!”“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会一点点?”她放肆的笑起来,笑声如同她涂满口红的肥润的嘴唇一样让人觉得油腻。没有车顶,凉爽的夜风疯狂了似的往单薄的衣服里钻。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或者是被谁掐住了喉咙,又或者是我的双耳失聪,一个无声的世界笼罩在四周,转瞬即逝的行人,车灯,路牌,都像墓碑似的直条条的立着,只有我在移动,移动在一片被遗忘的坟山尸岭之间。
“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开车?”她问道。
“想——可是我不会!”
“过来!”她的手像漂浮的海带一样在我眼前晃一下,然后嫣然一笑,我的神经随着刹车的杠杆一起被压缩,血液像变质的汽油弥漫在车,“坐我上面!”
我坐她上面?我这样的规矩吗?也许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恋人身上,可是,我与她并不是恋人,而只是一种利益关系,不管她把我看作是她的什么,残留在我骨髓中的最后一点可悲的我无法接受她颐指气使的面孔,是的,莫非她把我看作是昨天那一条爬在她的身下,大腿之间的小狗一样的宠物,我必须纠正她对我人格的亵渎。
“不,我还是坐下面吧,免得你双腿太累!”
“坏东西!”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诱哄一只小狗,更猜不透她想到哪里去,反正她做作的表情和语气像一股扑面而来的塑胶被燃烧的气味。我暗暗的屏住呼吸,甚至想闭紧双眼,可是想到跳动在我心底的那个完美的计划,一切厌恶和不安的情绪都被腥热的风吹走了。
“好吧!”她说着,车速已经减速,像蜗牛似的爬在大堤坝上的公路边,两边的路灯散发着乳黄色的灯光,远处,大坝的上游或者下游是一片茫茫的水海,而我则是一只快要死掉的鱼。
“快过来呀,想什么呢?”她的身体向前倾,双乳托在方向盘上。在她的臀部与座位之间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我的任务是挤到这个空隙中去。我这样做了,像一只委屈的小狗。我坐在她的位置上,她的丰腴的臀部像泰山似的压在我的肚子与大腿之间,事实上,她的体重并不比我轻。
“把手放在这里,脚踩在这里,转动钥匙前要踩在这里,等到车启动后,这只脚慢慢的松开,这只手就……”
她突然停止了对我的指教,因为我的“这只手”不小心落到了她的大腿之间,于是又顺其自然的滑到了最深处。她那蕴藏在肉体里的欲望像喷涌的江水一样从她身上的每个柔软的毛孔里涌出来,她的涂满红色指甲油的双手像沾满油的蛇一样缠绕着我的身体,她热得发烫的嘴唇狠命的咬住我的舌头……
安静的阁楼把我的睡眠一直延续到中午的十二点钟,睁开双眼回忆起昨夜并不算太糟糕的梦:我正坐在一间四壁惨白的房间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一部关于法国风景名胜的纪录片,于是我看到了横七竖八的悬挂在那条条浪漫街头的裸体雕塑,有白玉般细腻的身体,有出神入化的表情,然后它们所有的都跳起舞来,疯狂的跳着,就像一群从非洲森林里跑出来的野人。突然,其中的一个竟然向我走过来,妩媚的笑着,扭动着性感的臀部,我不知所措,因为她全身赤裸,招摇在文明的世界里,她只戴着一顶树叶和草根编织的帽子……
然后我就醒了,没有什么浪漫或者惊险的事情发生。
昨晚怎么又没脱衣服就睡觉了,可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脱了衣服的,而且鞋也穿在脚上。上面还有泥水。真是怪事,我来不及想太多,因为今天下午我还要到设艺系的画室里站一个多小时呢。时间紧迫,况且这衣服和鞋子虽然是莫名其妙的上了身,节约了不少时间,“那以后就不脱衣服睡觉吧!”在洗脸时,我这样想。
这条宠物狗像影子似的跟着我,从中午我离开阁楼,到现在我站在画室的换衣室里,别人都以为它是我的小狗,所以没人会去欺负它,是的,有主人的狗是不会被欺负的。可事实上,我不是它的主人,我从它那双狗眼中看到的是狼一样仇恨的眼神,是的,在它眼中,我就好像一只猫,它盯着我,似乎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时机。我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两只脚的高级动物和这么一个四条腿的家伙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的也不像个话,所以我主动让步,把自己既是早饭又是午饭的馒头掰下来一半扔给它,它嗅了嗅,却把屁股对着那半边躺在地上的馒头,然后在上面撒了一泡尿。我听到自己的牙齿磨擦的声音,真想冲上去逮住它,然后把它撕成碎片,扔到垃圾桶里去。我又没有招惹谁,浏览什么佛山寺庙时见了菩萨也是毕恭毕敬的磕头,可是为什么这就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冤家,而且是一条随时可能冲上来咬断我脖子的狗,它为什么恨我入骨?这个问题像那条跟在我背后约十米的小狗一样缠绕着我的脑神经。
下午两点钟,我走进了画室的换衣间。一位颓顶的男教授,大概有五十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娘娘腔,举手投足也跟一只发情的狐狸精。他给我简要的讲述了一下注意事项,其实就一个字:静。坐着就别动,一直要别人让我动我才可以动。
“以前没做过这个吗?”“没有!”“那条狗是你的吗?”“不——是,是我的!”我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为了不出丑,内补充是我昨天下午特地跑到内衣世界去买的一条名牌儿的——那个漂亮的服务员是这么说的。
“以后注意点儿,不要把宠物带到这里来!”。他的掺和着些妖气的手指指着小狗,而那又被波皱包围的眼睛看着我说道,“小伙子的肌肉到挺健美的!”
我自信的一笑。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不自在。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很正常,以前体育都这么拍我的肩膀,可是这位跟清朝太监似的教授居然展开手掌,抚摸我胸部突起的肌肉,他全身立刻散发出另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只有发生在情侣之间,可是现在……
“教授,上课了!”我不由自主,也是本能的说道。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反抗,所以马上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么,我闪去上课吧!”看着他透露着几分妖绕的阴气的宽阔背影,我的胃酸涌到了额头。我用手使劲的抹了抹刚才被他抚过的地方,然后,跟着他走进了画室。
“这位是新到的模特儿!”教授把我这个临时的身份介绍给了在场的十名女生和十五名男生。但是却没有说我的名字,不是睢不起,而是根本没有必要提及。因为我和站在我不远处的那个石膏塑像在此时此刻是没有区别的,而我们共有的名字就是“模特儿!”
“请你站在那个台子上!”老教授给我指了指靠讲台一角的位置,我站了过去,“今天,我们要讲的是……”
在他讲话的十多分钟,我紧张得有些缩小的瞳孔勉强的看清楚了画室里的一些情况。二十五个学生——没敢去看他们的眼睛,事实上,他们每个人大部分的身体都被画板挡住。银白色的窗帘把教室从喧哗的尘世中隔离出来,我呼吸到了颜料的味道和飘逸在空气中的灵感。必须承认,这位教授虽然有些同性恋的嫌疑,但他在美术方面也的确有些造诣,不到十分钟的讲话就令台下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目光,像一盏盏被点燃的艺术之灯,渴望着探索与创造,渴望着用他们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眼中的世界。
接下来是我的“工作”时间。我必须保持某一个姿势长达近两个小时,那位教授的脾气并不好,只要我稍微的一动,他就会发火。时间被肌肉的酸疼无限的拉长,开始的紧张和羞涩也被无聊和厌恶代替,我的心里每一秒钟都保持着同一个冲动,那就是立刻离开这里。但一想到那个水桶腰的老板娘洗衣板似的面孔,我想还是拿着钱再说狠话吧。
在课间的时候,我躲进了换衣间,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坐在角落里,大脑像被掏空一般。两只手有些冷,不由自主的便伸进了口袋里——
什么东西,我的手在我的衣服口袋里触摸到了一叠纸似的东西。第一反应是把它拿出来,然后看清楚——是一叠崭新的钞票,双手哆哆嗦嗦的数了一遍,每张面值一百元,一共十张,一千元整,像天上的馅饼一样掉进了我的口袋。我又把那钱放回了口袋,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以后才重新拿出来,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然后又轻轻的扇了自己两耳光,很疼,确定不是在做梦。接下来是着了迷似的拼命的回忆,这一千元钱来自何方。
今天中午从住处出来后,坐公交、买馒头用的都是裤兜里的钱,也就是说我一直都没有注意自己衣服上唯一一个没有漏底的口袋。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碰过这只口袋,这钱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给我的,或者是我自己“偷”来的都不知道。难道不成是某个小偷不小心放进来的……
“喂,上课了!”外面的画室里传来叫喊声。
“妈的,上个屁的课!”我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然后穿起裤子,跑过去推开通往画室的门,冲里面喊道;“我不干了!”然后把门啪的一声关上,我想这一切应该给我挽回了一点尊严。
除去房租,还剩下不少钱,我想应该去买一身像样的新衣服,然后再去理个发,剩下的钱就存进银行。那条可恶的狗一直跟着我办完以上的事情,直到晚上,我顺着古镇的石板路回到阁楼,它仍然在我的身后。
我想是不是自己应该绅士一点儿呢,于是把准备的深夜写完东西后吃的寒碜的宵夜分一点儿给它,是的,我应该这样做,看它的样子应该也很饿了,况且今天在银行外还被几个无聊透顶的穿皮鞋的家伙踢了几脚,只可惜它一直不把我当作朋友,否则,我肯定会扑上去跟那几个家伙干一场的。想到这里,尽然有点同情它,它也肯定有过辉煌的生活经历,曾经被拥抱在某个贵妇人的怀里,曾经被当作少爷似的供奉在丰盛的餐桌上,只是也许因为它过时了,也许他的主人另有新欢,于是它被踢出了那幢豪华的别墅,于是它只能流落街头,于是它不知道什么原因看上了我这个穷光蛋,于是就一直跟着我流浪……
“啧啧啧……”我想唤它过来,它却把瘦弱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于是,我把分给它的宵夜扔到了我们中间的空地上,它看看我,眼神还是那样的冷漠,但他却走近了那块馒头。心里有些紧张,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它嗅了嗅那块馒头,又抬头看看我,我笑了笑,它掉转身体,把屁股对着那块馒头,我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屏住呼吸看着它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只见一条长长的水似的东西从它的胯下流在了馒头上,然后又是一坨坚硬的东西落在了上面。我舌头都硬了,愣了好久,它却摇晃着尾巴。
我撒退去追它,它似乎早有预防,也是一阵的猛跑,消失在一排被夜色染得陈旧的木门后。
吐了口水,又抹抹脸,却不小心踩在了那块被它糟蹋的馒头上。
“可恶的家伙!”我把门重重的关上,躺在床上,回味着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味道。
蕴藏在她肉体里的欲火被我的激情点燃,一点一点的燃烧起来,好似原始森林里的遮天蔽日的大火,而我感觉着自己就是那一根根可怜的树木,在燃烧中慢慢的变成黑色的木炭,然后腐朽在死亡的岩土中。
我尽管意识到这样的与她每天夜里的欢愉只能消耗掉我的生命,这个半老徐娘每个凌晨精神焕发的离开酒店。而我却觉得自己的生命的末尾又被掐断了一天,一个月,甚至是一年。她就是劫走我生命长度的魔鬼。可是更可怕的是,陷入其中的我已经无法自拔。
我甚至已经忘记了我的阴谋,忘记了她只是我实现这个阴谋的棋子,沉醉在她的乳香中,我的野心已经被一点点的融化。我甚至一度的在心里给自己设计这样的一生:拿着她每天给我的一千元或者更多的钱,直到她死去,我也已经是个百万富翁,况且,每天她也能给我带来肉体上的快慰,这有什么不好呢?
但是,第五天夜里,她没有来,我像一只发了疯的病猫似的在宾馆舒适的卧室里来回踱步。“这个臭婆娘!”我第一次用这样恶毒的字眼来诅咒一个人。紧握的拳头打碎了镜子、衣柜,被玩弄的感觉如同缠在脖子上的毒蛇一样折磨着我。
如果她不出现在我零散的生活中,而我继续流浪在这个繁华的夜市,过着贫苦的日子,那么,我的内心也不会多出一种这样强烈的失重感,现在,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财富从我的指尖流走,从我的眼前消失,而我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种心头又痒又恨的折磨如同全身被埋入土中,脖子被甲壳虫咬食一样痛苦。
当我从那种销魂的生活想法中“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和那些靠出卖肉体和灵魂来获得生活资料的卖淫者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既而我又很庆幸她今天没有来,让我有一点时间去痛苦然后再清醒,清醒后曾经的阴谋又浮到了布满了血丝的眼膜,这个妖艳的女人,差点儿就毁了我的前程,我的前程将用她继夫的财富铺垫得富丽堂皇……
“昨天晚上,那个老不死的在家,我不敢出来!”她满不在乎的说着,肥润得如同涂抹了一层白色猪油的大腿裸露在淡红色的睡衣外,丰腴的身腰斜躺在沙发的一侧,客厅里弥漫着葡萄酒色的灯光和味道,二十五层楼的高度已经摆脱了贴在城市地面的浮躁,敞开的窗帘外,依然能够看见不夜城的星星点点。
我要摆脱这个女人的掌控,而不是成为她收养的玩物。
“我要你每晚都必须到这里来!”我蛮横的说道。
“你说什么?”她好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凶狠的死盯着我的眼睛,她应该这样,哪位主人愿意自己的仆人用命令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在此时和过去的一段时间,在她的眼里,我就是她的一个仆人,一个能满足她欲望的仆人,我比以前她养的那只宠物狗的优点就是我会说话,除此之外,我一无是处。所以当听到我用那种蛮横的言语对她说话时,她就觉得自己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你这个狗狼养的,是在命令我吗?”
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句话都会做以下的事情: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冲上去,抓住她的头发,是的,她会反抗,而且反抗得很厉害,尤其是那双手长着尖利的指甲的手会像螳螂的腿一样挥动,还有那张比她指甲还尖硬的嘴更是什么脏话都能吐出来。那么就抓住她的头发,狠狠的按在沙发上的角落里,然后用双腿骑在她的小腹上,她就不会动弹了,然后就打她的耳光,用拳头使劲的捶打……
她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事实上,我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我都被隐藏在自己体内的野蛮吓住了,倘若是有谁将刚才的过程录下来,再以后的某个时候回放给我看,我都会骂录像中的那个“我”禽兽不如。被我压在膝盖下的她像困在铁笼里的母狮,在一阵猛烈的反抗后,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也许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拳头,也许是她累了,所以她不再反抗,像一具有伸展性的尸体横在地板上。我也累了,扒在她身上,嘴里直喘粗气,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她的心跳,和她激烈的呼吸声,还有夹杂在她口气中的唾沫,我的嘴紧贴在的下巴,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托在她的十分上,猛的抬头,我看见的是隐藏在她愤怒的目光下激荡的神情,像一只狮子,她渴望把我活活的吞没下去,我把嘴唇送给她,让她狠狠的咀嚼,她毫留情的报复着……
猛烈摇晃的世界在一曲柔缓的音乐中平静下来,无意识的状态在一杯葡萄酒的作用下慢慢的化解。两具肉体赤条条的肉体躺在红色的地毯上。
“你爱我吗?”她幽幽的问道。
“是的,我当然爱你,我发誓,我爱你爱得都快发疯了,所以我一想到你躺在那个老家伙的怀中和他接吻亲热,我的心就像被刀子扎似的,知道吗,昨天夜里,你没来,我的心就像那个酒杯一样摔得粉碎!”我一边说一边吻着她的指头。
“你想永远的和我在一起,是这样吗?”
“老天爷作证,我若能永远的和你在一起,即使让我去死,我都会毫不犹豫!”说完这话,一颗琥珀在我眼前晃动,隐约的看到里面有一个咖啡屋,里面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和一个雍荣富贵的人……
“傻瓜!”她嗔怪道,“你要是死了,还怎么和我永远在一起啊?”
她突然翻身压到了我的身体上,用她粉笔似的手指抚弄我的嘴唇,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她的眼神刚才还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可是在一瞬间就变成了锐利的刀锋,闪闪而发着寒光。
“想过腰缠万贯,前呼后拥的生活吗?”她阴森而严肃的问道。她虽然压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去觉得她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她深不可测的内心让我不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我违心的摇了摇头。
“你还想骗我?”她胸有成竹的笑道,“从你跟我上床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看清楚了隐藏在你眼睛中的阴谋,这个阴谋我想就不用再说明了吧。这是每个男人都会有的,没有反而不是男人,可以说正是因为我感觉到你内心的强烈的欲望,感觉到了你的这个阴谋,我才会和你在一起……”
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很可悲,这个女人的心计已经使我成为了她手中的一个棋子,我挣扎了几下,想把她扔到一边,但是我却力不从心,为这个柔弱的女人,也为了狼狈的自己。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去接近那个老不死的,然后侍机夺掉他的财富,再把我甩掉,你就可以过上亿万富翁的生活了,不是吗?而我早已恨透了那个半身朽木的家伙,恨不得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他掐死,可是那样我出只有死路一条——要用我的命去换那个老不死的,我才不干呢?”
“你想怎么样?”
“别这样紧张吗?”她稍显浮肿的脸贴近我的耳根笑道,“我就是想让你事成之后不要把我给忘了,也给我一条生路,五五分账,各拿各的,以后咱们就谁都不欠谁!”
我没有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突然,机会又来得如此迅速,朝着阴晦的目标更近了一步,而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快慰,志在必得的自信也被这个狡诈的女人击得粉碎,我得沉默片刻,整理一下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的思维。
“怎么?怕我会坏你的事儿,怕我是和老头子串通起来整你,还是不想和我分了你得到的钱——哈哈哈……”她冷笑几声,“要是我真想除掉你,你现在还能在这里享受吧,恐怕早就成了鱼饵了吧,还用等到现在吗?”
“可是,不用我,你也完全可以靠自己去得到不少的钱啊!”
“对啊,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同样的想法在我的心中已经盘旋了很久,但是我一直都没做,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非要等一个男人来和我一起做这件事,我们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的软弱,就连干坏事都要找一个男人来陪着,真是搞不懂,说真的,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如果你硬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我合作,否则——你知道我将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样?我原本就只是一个街边的小混混,命中似乎已经注定了一事无成,今夜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堂般的幸福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衣衫褴褛,曾经的理想就是把肚子填饱,现在暂时的实现了这个愿望,但是紧跟着却有了更大的愿望,有那么的一瞬,我都被这些从自己心里鱼贯而出的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曾经的一块面包就会让我满足,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能让我满足,因为满足都是暂时的,谁知道下一刻又会从脑子里钻个什么奇怪地想法出来,现在连我自己都在害怕自己的思想了。不由自主的想找到一个可以确定的目标让我为之废尽心机的算计,填充我的已经被吞食得残缺不全的心,所以相信了她的话,至少没有摇头表示不与她合作。
“你想怎么样?”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同样的阴谋在她的心中也许埋世藏了更久,现在她想置老家伙于死地而得到那批家产的想法比我更强烈,权衡利弊,我还是妥协了。
“我可以让你先靠近他然后侍机下手!”
“怎么靠近他?”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他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即使我们把他干掉了,还不是一样的得不到他的财产!”
“你不用管那么多,你只管等着拿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