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找一个女孩来相爱一场也很简单。至少在这个时代,至少像我这种土生土长的南方城市人。我是城市人。这就是一种资本。
大学毕业好久了,我一直闲呆在家里,心情郁闷得不行,虽然我喜欢文学,并且发表了一批数量不菲的文学作品,但对分配我到市作协去上班的那份工作,我却毫无理由毫不犹豫地辞掉了,我说不清是为什么原因,但绝对不是嫌它穷,清水衙门一个。
这晚,月色清亮树影摇曳,很美。我突然来兴致想找个地方渲泄一下恒常已久的生活所衍生的压抑沉闷。我决定去约一同长大家住底楼的路辉,今天礼拜六,他要回家。
沿着人行道,我和路辉一路神吹胡侃。昏昏黄黄的路灯站在某一高度,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夜色中的行人。
好久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我想尽兴玩个够,玩个醉生梦死,于是就提议去全城最堂皇最春色的帝豪娱乐城,听听音乐跳跳舞,或者桑拿桑拿,再不就是看两张西片刺激刺激,看他个昏天胡地,借此忘却满世界的愁郁。
路辉却不。"到梦好歌舞厅去吧,依柳和几位工友在那里等我。"
"怎不早说与女友有约?让我去做电灯,够不够哥们你个衰佬?"我恨声抗议。
"啧啧,杰华,看你这模样!这么大个人还形单影只,真可怜。想不想抠个马仔?或许依柳的朋友里真会让你找到生命的另一半呢!"
我心一动,默不作声了。
依柳是个妩媚可人的女孩儿,今年22岁,比路辉小两岁,来自鄂北山区。两人同在云山路口一家规模较大的玩具厂打工。依柳在那间厂快四年了,路辉是前年中专毕业后进去的。两人都从一个普工奋斗到了白领,不同的是依柳苦干了两年才升为白领,而路辉不到半年,且月薪要高三百多,穷其原因,路辉是土生土长的惠州市区人。
依柳是个极具慧质的女孩,我相信能被她认可的朋友肯定不会错,至少内涵,于是我有些儿踌躇起来,去梦好?或不去?
梦好歌舞厅在惠州颇有点知名度,市电台多次在晚上黄金时间介绍过,甚至南方几家大报都对它及创办人作过报道。它的装修朴素大方,典雅协调,音响设备却数一流,但其收费却极为低廉,只比一些厂办职工俱乐部稍贵些许。据说梦好的老板是一位名重南方、卓有远见的慈善家,他认为中国社会目前最应该关注四件事,一是人口与环境,二是教育与法制,三是反腐倡廉,四是推动中国经济飞速向前的大动力——打工一族的生活问题。他创办梦好的初衷就是结合打工人的工薪水平,让远离家园为建设惠州而流血而淌汗的打工人在工余有一个较好的娱乐场所。老板在开业典礼上郑重声明,特别欢迎打工一族的惠顾。
我心中曾大为感动,这个唯利是图的时代,如此之人真的少见。
我是一个根深蒂固于城市的小市民,心里有着强烈的鄙视外来工的偏颇心理,于是总觉得梦好与我格格不入。所以我从不想进梦好,也从未进过梦好。
有什么好进的呢?我想。那是面充其量是些蓬头垢面、粗鲁无规、袋儿干瘪的捞崽淘妹在穷开心、穷快活。进这样一种场所,简直是掉价。
我是在半推半就的心态下被路辉强拉进梦好的。
刚进大厅,依柳就和两男三女走了过来。依柳笑问:"你怎么有了兴趣来玩?"路辉则与另几个人含笑招呼。我嘴角抽了抽,反问:"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她眼角扫了那几人一眼,"来,我给你们相互介绍……"
三个女孩无疑都漂亮,其中一尤显清秀端庄,一头如瀑长发居然在照面间使我心弦颤动了下,好个靓女!我在心底里嘀咕。
靓女姓北,名霞。依柳就简单地告诉我这一点。
路辉和依柳相拥着旋进了舞厅,另两男两女不知转哪儿去了,咖啡桌边,就只我和北霞默默静坐着。我不想率先打破沉寂。凭直觉,这女孩肯定是个北方捞妹,虽然天生丽质,让我一见就有点欣悦其容,但我是个城市人,家庭富有,我绝对不想率先说话自降身价。
柔柔的霓红灯缓缓泻出了曼妙无比的温馨情调,慢四步的轻音乐恍若静夜里汩汩而流的小溪水。路辉和依柳不时把探询意味的目光向我们这边飞射过来。我心里已能够猜到,他俩有意把我和眼前这个女孩子撮合。
北霞表现得比我还矜持,只仔细地审视杯里的咖啡,仿佛那半透明的液体有着无穷的奥秘,而我却是个比自来水还肤浅的家伙。她的脸上充满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意味。
我心底极期望她肯率先打破这份难耐的沉闷。
可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的自尊无意间仿佛被一柄大锤敲掉了一块,恨铁不成钢地抓起杯子,把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叫了声"买单"。
北霞微笑着欠身阻止:"不用你买单"。
她的微笑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矜持表情,仿佛我就是一团狗的便物让她呕心得不行,半眼都不想多看,我心里恼怒无比,扔了两张百元大钞给服务员,挥手说不用找赎。服务员离开后,我把上身凑过去,声音故意软绵绵地:"我的钱怎么也比你的大张些,捞妹!"说毕,起身掸了掸根本没有灰尘的衣服,昂然离去。转身刹那,我分明看清了那张因气愤而胀得通红的俏脸,竟然有一种勾魄的魅力,我的心儿又次巨烈颤动了一下。
我的脸部抽搐出一抹北霞看不见的苦笑。
翌日早上。虽然是星期天,但妈妈所任班主任的年级再过七八个月就要高中毕业。她早就去学校敦促那些学生去了。爸爸不知是做生意或干什么去了,连续好几天未归家了。自做中介人赚了几笔大钱后,这个家就只像是他的一个临时落脚点而已,时常来匆匆,去也匆匆。有些时候我竟然怀疑他在外面做了一些对不起妈妈的事,比如时下流行的包二奶、养姘头之类。妹妹在客厅里看电视。初始,我极想找她聊天,看她那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心里就产生一阵强烈的反感。我知道她看电视是心不在焉的,坐在客厅里的真正原因是在等她那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男朋友打电话来约她去逛街、抑或到一个幽静的地方亲吻、拥抱,或什么的,这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她读了两个初三都没考上,本来妈妈是完全有能力用关系把她塞进市二中的,但妈妈极为愤恨她这么小就恋爱,她却我行我素,如妈妈说得多了,她便哭闹着离家出走,扬言今生绝不回这个没有自由没有感情没有温暖的家,妈妈也就只能在心里恨铁不成钢。中考两次,分数都稀疏平常得紧,但她总想取个中专或本科大专的文凭以免将来被人看轻,于是又开始第三个初三,以一种锲而不舍的劲儿。我曾以兄长的身份真诚地劝她:"既想升学,就暂时放弃你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反正你还年小,以后好男人大把是。"
妹妹也真是,才十七岁多一点,对爱情的经验和理解却已相当谙熟和老辣。在这个题目上,我很少为自己是个城市人而自豪。如果在农村,绝对少有早恋的情形,这些,都是城市的快节奏造成的。你听妹妹怎么回答我的劝告?她堂而皇之地反驳:"你说得倒轻松,爱情真如你那么豁达相待也就不是爱情了。当真正爱上了,谁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我为之语塞。她从初二就开始谈情说爱,以她美丽的姿容和天真的模样,三年多来,不知让多少男孩为她心旌神摇、消瘦憔悴,她所谓的"真正爱上了",鬼才相信!
我七想八想了一阵,蹬掉了拖鞋走进卧室,又躺到了床上。正呆呆地靠在床头为一篇小说殚精竭虑地构思结尾时,妹妹跑进来叫我听电话。我差不多麻木的心一下活跃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它就去抓起了电话。
电话是路辉打来的,说他爸妈都出差了,叫我下去喝酒。
走进路辉家客厅,我一眼就看见昨夜在梦好碰到的靓女北霞蜷缩在沙发上,正专心地翻着惠州地区惟一纯文学刊物——《惠州文学》。那蜷缩的姿势专注的神情与昨夜在梦好那种矜持冷傲截然不同,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种温柔娴淑风韵楚楚让人怦然心动的娇丽模样。
路辉冲北霞点了点头:"你们先坐,我和依柳马上做饭。"随即折入厨房。
北霞合上书,微笑着说:"请坐。"
看她神情,对昨夜我说之话毫无芥蒂。我自己却感觉了不好意思,微红了脸。"昨夜实在不好意思,请原谅。"
北霞向我扮了个天真可爱的鬼脸,揶揄道:"你的钱本就比我们的大张些嘛,我还得谢谢你请客呢!"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向她要过那本97年第二期《惠州文学》,随意翻着,眼睛却盯着北霞问:"你喜欢文学?"
"谈不上喜欢,闲时无事磨时间呗!"
依柳端着一小筐洗好的青菜刚好经过客厅,插了一句:"杰华,可惜你不大看那些打工期刊,所以不会知道小有名气的打工女作家霞子就是我们这位北霞小姐呢!"
北霞像换了个人似的,忸忸怩怩,在我直视的目光里羞赦垂首。
在我惯性意识中,搞文学的女人都不靓,靓的女人都不会搞文学。我诧异的心又为她此刻的模样怦然而动,感觉有一线黎明前的曙光正向我比较阴郁霉腐的心野照射过来。这时,我和北霞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以文学为主题,进行着热烈、轻松、愉快的交谈和争论。
我和北霞的相爱,就如此简单,无丝毫曲折,就各自进入了角色,我想,这么轻而易举,与我是一个南方城市人脱不开关系。
我是城市人!我心里感到多么地骄傲。
当我走到离梦好歌舞厅不远的一家叫幽情酒巴外面时,正好看见一男一女勾手揽腰谈笑风生地从里面走出来。女的大约二十二三的年纪,或者还小一点,姿色相当地不错,只是天生一副妖媚的婊子相。乔其衫的领口开得极低,暗红乳沟隐隐可见,男的四十六七左右,风度翩翩,面孔端正,极富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是我爸爸,以前的惠城区副区长,在"八十年代看深圳九十年代看惠州"的渲染下,辞职做了中介人,成了惠州首批百万富翁。
爸爸和女人的轻佻举止,仅在瞬间就向我明白的证实了现代城市人的部分生活实质。
我怔立在原地,忘了自己出门的目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当我好不容易醒过心神,立刻有一种巨大的悲哀涌入了胸腔和肺腑。为妈妈感到悲哀。要知道,妈妈每天都在上完课后马上赶回家做自己的贤妻良母应做的一应家务,把爸爸服侍得像个贵客似的。
爸爸在走近他的小车之时看见了我,露出了几丝惊慌的神色,但事实已无法掩盖,我知道我不太笨,片刻惊慌之后,他恢复了平静,走过来问我:"杰华,要到哪里?"
我茫然地回答:"这个无爱的时代,能够到哪里去呢?梦好歌舞厅吧?虽然梦好,却难事成。帝豪娱乐城呢?北霞总说那地方淫秽气太重,只有要死之人才会去那里。"我愣愣地停顿了一会,反问:"爸爸,你又准备到哪去呢?难道就不回家看看妈妈么?"
爸爸被我前面几句话搞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他仔细地审视着我,想辨别出我是不是针对发现了他有外遇而说。听到我问,连忙回答:"我准备和这位阿姨去做一宗废钢材的中介人。噢,这位阿姨叫林洁,你就叫她林姨好了,是我的生意伙伴。"
天知道是生意伙伴,还是性伙伴。或者两者皆是吧,年纪和我相差无几,爸爸居然要我叫她阿姨。我心里恼怒得直想冲爸爸那张臭嘴一拳。
名叫林洁的婊子抛给我一个媚眼,嗲声嗲气地说:"你叫杰华?好英俊哟!我才二十二岁,不要叫我阿姨把我叫老了,叫我洁姐好吗?"
爸爸怒喝道:"林洁,你别胡缠蛮搅,他可是我儿子。"
林洁像只刚下蛋的母鸡,咯咯,咯咯地笑开了,纤手一戳爸爸的额头:"你儿子可比你年轻、英俊多了。"说毕骚性十足地贴紧了爸爸。
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手臂一抬,握紧的拳头向着林洁狠劲砸了过去。爸爸疾速伸手阻拦,没挡住,我的拳头就砸在了林洁的右肩胛处。林洁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嚎,随后就晕了过去,软软地靠在爸爸身上。
爸爸充满复杂和矛盾的眼光久久地停在我脸上,未了甩过几句话:"杰华,你很聪明,从那个家庭出发,你慎重考虑考虑一下这件事能否告诉你妈妈。"之后抱着林洁钻入车子绝尘而去,对我不屑一顾。
我气恼得直跺脚。
我无法再以自己是城市人为荣了。城市,其实是一个流着各种臭气淌着各种臭水的"霉变区"。比如爸爸,如不是城市给他赚钱的机遇而发了财,他就不可能背叛与他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妈妈。比如我自己,如不总对北霞炫示那种高人一等的城市人心态,表现那种自视优越的小市民作风,她就不会离开我,我就不会失去那份与她相互付出的真情挚爱。比如我妹妹,如果不是城市一开放什么都开放的缘故,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女孩哪会过早恋爱,甚至早已预付了处女贞洁也说不准。惠州,这个开发迅速的南方城市,这个我从小生于此的城市,在我们肉眼不易看清的另一面,有谁知道许许多多本来平常单纯的事物却复杂地对峙起来,尖锐起来,最后铸成了重重矛盾干扰着人们宁静的生活。城市有什么好?我有些儿神经恍惚起来。
我在林梦好歌舞厅闷坐了两三个钟头,始终不见北霞的身影,连一个熟识之人都没碰到,我心里糟烦透顶了,平日望去诱惑迷人的霓虹灯,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只只面孔狰狞的怪兽,在色彩转换的瞬息之间,张牙舞爪地向我迎面扑来,似乎要把我的心脏撕成碎片才甘心。我实在没有呆下去的勇气了。
我茫然哀伤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男儿有泪不轻掸!然而,个儿一米七五的我,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在夜色里血海棠般溅开。天高云淡的深夜。一阵沁凉的夜风迎面扑来,我拉了拉衣领,恍若感觉只有我孤零零的行于这个寂寞的城市,我心中的伤痛就像那条条通向远方的公路般漫长和沉重。
天地作证,我内心已深深地爱上了北霞。我无法忍受生活中没有她的日子。
曾经,才上大一时,因了一种好奇心理,我与同班一个放荡妖治的女同学恋爱半个月就偷吃了几次禁果,再手拉手半个月后,彼此都心甘情愿说了声:"拜拜",与我和北霞的爱情相比,其实质内容与形式都天壤相别。
在我固定成形的意识中,总强烈地鄙视那些外来工,我想他们肯定是家穷,自己又无本事在家乡立足生存才迫不得已外出谋生。我总认为,即使要闯荡天下也该是男孩的事,一个女孩家的跑出来打工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乞讨。在惠州这个繁华逼人的城市,家境殷实的我经常充盈着一种优越感。还在读书的时候,我时常在街上看到一些打工仔打工妹,他们的衣着、言谈和举止,无不给我一种粗俗不堪的感觉。故而,我很是鄙视他们的,可是北霞却给我闷头一棍,也就是那时起,北霞于瞬息之间就成了我心中惟一的并且将会永恒的女人。
那天,我和北霞兴致盎然地游玩西湖。当我们彼此把自己所知有关苏东坡、王朝云的掌故都说完后,北霞突然问我:"杰华,你怎么不去找份事做?这么大了来要靠父母给养着算什么事?"
我无所地摊了摊双手:"我只想做个自由撰稿子人。我现在已玩出了一种惰性,想起上班就头痛。如果父母不给钱,我就多写稿,相信挣稿费就够零花的。要找工作还不简单,我可是大学毕业生。"
北霞一脸讥笑,告诉了两件我从未问她她也没告诉过我的事:"我是四川联大毕业,整整奔波了三个多月才进了这家玩具厂做了个小小的业务主管。要说写作。还在读书时我就是四川省作协会员,才广东这一年,我从未断笔,每月也就才五六百元稿费。你仔细想想看。"
我听得瞠目结舌,傻乎乎地打量北霞,像不认识似的。她竟然毕业于川联大?那可是全国有数的著名学府,在不成文的概识中,比我所读的惠州大学至少高了一个档次。再说写作方面,她居然是省作协会员,作为一个女性,很为不易,由于还在读书时就发表了不少作品,被市作协吸收为会员,所以我一直对自己的文学造诣有些自负,谁知今日,与我相爱的一个北方捞妹竟然……我深知北霞的为人,不说谎。那时刻,我作为城市人的裕足感荡然无存,面对气质风韵无一不佳的北霞,想到她就是我的恋人,瞬息之间,一种温柔的情感在我心底如潮汹涌,我轻轻揽过她的肩头,拥紧,四只眸子就那么久久地,久久地对凝着,不言不语,一任真挚纯厚的情意在目光交织的网中优美的戈行。
遗憾的是这个时代太嚣,或者说这个城市太多浮躁的东西。北霞的姿色韵质才华等优秀得无可挑剔,但现实中的爱情并不浪漫得只剩下棋琴书画诗酒花,它更多琐屑如柴米油盐酱醋茶。北霞对生活中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极为敏感,甚至神经质。譬如,我若与别的女孩在言语上有稍许亲热,她听见后就会赌气半天,让我不知如何举措为好。有时我会这么去宽容恕她这种不可理喻的敏感:这样也好,可以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但认真说来,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抚慰的阿q心理。
一个周六,本已约好北霞去梦好歌舞厅跳舞。大概在她还未下班之时,一位湖南籍的大学女同学停薪留职出来,特意登门与我叙旧。固然这是位不约而至的人,我仍非常高兴与她再次相见。自大学毕业后,所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都纷纷飞向了五湖四海,能够重见同窗,真的是人生的一种奢侈。于是我科北霞,叫她与依柳等人一起玩。电话那端,北霞久久不语,我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些理不清的烦乱。
我愠声问:"难道你对我不信任?"
电话里北霞的声音给我一种深幽的感觉:"难道你的那个女同学很重要?重要得连我一个难得的周末都得独个儿冷冷清清地过?"
我想发火斥责她两句,回头心一想又觉不忍,握住了话筒思忖片刻,我毅然对北霞说:"好,你先去梦好歌舞厅,我半个钟就赶过来。"
北霞轻快地"嗯"一声,挂了电话。我仍呆怔怔地握着话筒,思绪游离出了躯壳,在暮色逐渐浓厚的空间里旋转、缠结。我脑海中交叠闪动着两个女孩:一个背着沉重的行囊,在乡邻和亲以愕然眼光中孑然一人走出了四川盆地,在南方城市街道独行的女孩;一个生长于湘中城市,与我同窗四年而后飞东飞西一年有余的女孩。
同学听了我在电话里向北霞说的话,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我拉住她,反而要她与我一起去见北霞,"我爱她,但我要她学会信任和尊重我。"我笑了下:"也借此机会请你帮我参考。"
北霞见我同学一起前去,一脸不高兴。我没留意,只一个劲与同学互敬啤酒,追溯昔日同窗生活。半途,北霞只说了句:"难得相聚,你们就尽兴聊个够"后飘然离去。正说在兴头上,我只关切地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点"又继续与同学扯开了话题。
久别得逢,我和同学都很高兴,直到深夜梦好要打烊,都喝得醉熏熏的我和同不才互相搀扶着回家。我罗嗦了好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拧转门就开了。是妹妹杰茜,进屋后,我赫然看见北霞坐在客厅直直地瞪着我和同学,脸上因了愤怒,显得有些儿狰狞。
我坦然迎着北霞的目光。我把同学带回家,没有任何邪念,同学是出来谋职,带的钱不会太多,而现在南方的旅店普遍都贵,特别城市里窄窄一张床,那价格一般人是不敢问津的。妹妹的卧室宽得还可安下两张床,我只希望自己能为同学提供极为实际、有用的帮助。
同学在妹妹的引领下去冲凉。我走近北霞,准备说点什么。我的手还没拾上她的肩头,她就一扭身站了起来,嘟着嘴巴一言不发地冲出了门。我只好带头浓浓醉意踉跄着追去。
毫不讳言,如今南方对性的话题已不太感兴趣,人们感兴趣的是实际行动,不管男女双方有爱或无爱。情到浓时一把火!
毋须隐瞒,我和北霞也点燃那把火,虽然彼此都明白那是一种极不理智的行为,之于要点燃那把火,有其根源可追溯,对北霞,可以说是从情感走向情欲,对于我,刚刚相反,我首先被她美丽的姿色和高雅的气质所迷,而后又被她的才气震撼,所以我是从情感走向情欲的。
所谓"江已易撼本性难移"之所以能流行千古,就因为它是一句实在、中肯和正确的话。时日一久,虽我已从情感走向情欲再走进了爱情深处,但那种畸形的城市人心态又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我很痛恨自己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滋生这种鄙视外来工的心理?为何纵容它成长定形?说句公道话,惠州的兴起与发展,与百万外来工的血肉相连,为了建设这座城市,他们不知淌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有的打工兄妹甚至遭受了出乎意料的灾厄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在惠州,人已是无法明显地感觉到季节的更替转换,仿佛季节这条连接人们生活时空的船帆已搁了浅。据北霞讲,在她们大西南,这个季节早已枫叶彤红了,部分地区的人甚至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抵挡着初冬的寒冷。然而在惠州,男人仍今天短裤明天无袖衫,女人仍裙裾飘飞半裸玉臂,不停地更笔勾勒城市彩图。
初冬是个消闲好时节。我和北霞在汤泉流连了一整天,当墓蔼如雾笼上大地时,我们才返回市区,在街上慢慢踱步。
惠州城被各种色彩的霓虹灯光映照得一片绚丽,与天上若明若隐的月亮相互媲美,在迷人的灯光下,北霞显得更是妖媚和美丽,秀眉凤眼,玲珑鼻、樱唇贝齿,无不显示那张脸犹如经过上帝精心雕琢一番似的。
"还是我们南方好呗!你瞧,就是这些普通的霓虹灯光就能把一个人映衬得更漂亮。在你们北方,我想是很难领略到不夜城的风采的。"
凭心而论,这话我不是故意说的,根本没有丝毫刻意隐讽之意。北霞对我那种鄙视外来工的心态深有体会,她又是一个特别的自尊和敏感的女孩,平时只要提及"北方人南方人城市人乡下人"这些字眼,她说会神经变态般半痛半痒地吵闹一场。这次,当她一听完后,就凤眼睁圆,把我狠狠剜了两眼,恨声说:"杰华,对于你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你是城市人我是乡下人这些话题你到底有完没有?如你真以为南方人就是比北方来的打工人高人一等的话,你干脆明白说出来好了,以便彼此都互不妨碍。前几天来的你那个女同学不正好是个城市人么,我支持你去选择她……"
在我心深处,固然一方面确实鄙视外来工,但另一方面绝对无法割舍北霞。我可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北霞啊!听她如此充满火药味的话,我理智地缄口了。仔细想想,有时为了一份真正的爱,不得不对自己的性格自加束缚。
刚入初夜时分,还有大把时间可消遣,我征询着问:"到帝豪娱乐城吧?挺好玩的。"
北霞摇了摇头,一脸鄙屑:"帝豪有什么好?花费高不说,尽是些不安份的款爷不守己的出墙杏在那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或者根本就是一些老嫖客卖淫女兜售灵魂卖弄风骚。要唱歌跳舞去梦好,在那里能够找到被人尊重的感觉。"
我一阵莫名的怒火。我曾多次想邀她去帝豪,看看整个惠州最豪华的最堂皇的娱乐场所。可她总拒绝我的好意。何况在她眼里,这是个淫乱秽污的所在,而我又极力邀她去那里,这样,岂不显得我人品低下思想烂脓!不否认,帝豪有我们无法看清的阴暗一面,但它却是整个惠州地区首屈一指的饮食、娱乐场所,是外界了解惠州的一个窗口,是惠州的一块金字招牌。北霞的话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被侮辱,我冷冷地说:"管他什么款爷、卖淫女,谁有钱又想去便都可以去。梦好又有什么好玩?尽是一群乡巴佬在那里寻穷快活!"我忍不住爆发出了那种优越的城市人心态:"一群臭不拉叽的人,抽着块把钱的劣质烟,穿着十来块钱的廉价衣服,脚蹬一双漏洞百出的解放鞋,故作风雅地与一个相同形象的异性,去搂抱穷得发抖的穷酸日子,简直就他妈的一幅"百丑图。"
北霞的脸一下扭曲了,抽出挽在我肘弯里的手,指着我鼻头一字一顿地说:"好,你是城市人,你有钱,你可以到帝豪去跟着那些早已变质的"人兽"学样,你去呀。我们北方来的乡下人是没有资格去帝豪的,只配到梦好去寻快活。但是,即使五元钱的门票,也是我们流血淌汗挣的清白钱,你呢?一个堂堂大学生毕业生不去找事做,受着'嗟来之食',知不知耻?你们南方人真高尚么?屁!你妹妹才十七岁就不知骗了多少男孩的纯真感情?街上到处贴满医治性病的广告到底是一种耻辱或是一种光荣?惠州市原公安局长又代表了什么……"
类似的许多磕磕绊绊一经累积,北霞终于在忍无可忍的心境下离开了我。我知道,北霞其实极不愿意离开我,她完整地珍守了二十多年的处女贞洁是给了我的,可以想见她心底对我的情感是深挚程度,但她却实在无法忍受我那种自视高人一等的丑陋的小市民姿态。而我,又真正的从情感走向情欲更走向情欲更走进了爱情深处,我焦灼的心情实在无法形容。
连续一个星期,我打她手机,她不复,最后甚至停机,拨她办公室电话,她一听到我声音就立即挂断;我亲自跑到她们厂门外等她,她居然连厂门都不出了。路辉和依柳反复地劝她,她仿佛有了回心、原谅我的意思,写了封信叫路辉转交我。我急忙拆开,一看,却傻眼了,偌大的一张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杰华,我们到此为止,请自重你的城市人身份。"当我还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失落与自责情绪中时,依柳特意请假跑来告诉我,说北霞已在人不知鬼不晓的情形下,急辞工走了,任何人都不知其去向。
我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呆呆地埋在沙发中。阳光透窗而入,洒满一屋金黄。我感觉自己的肉正一点一点地死去,心已成了一片沼泽。阳光在屋里荡来荡去,波动了万剑寒意,我的爱情被活活生生地刺死了。我没有了爱情。
无爱的时代……
终于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境下承认,并且哀叹,这是个无爱的时代。在一个无爱的时代里,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城市人活得多么地空虚和寂寥,更让我与一种无可奈何的心境相互缠绕,互相撕咬,彼此血淋淋地伤害了对方。我感觉了种灰色的颓废和慵倦在周身肆无惮忌流淌,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都没做。一个无爱的时代,有什么可做的呢?又有什么好做的呢?
无爱时代,没有什么可做,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我是这么偏激和消极地认为的。其实我的心不愿从另一方面,另一个角度去深思熟虑,去挖掘、去度量另一种鲜活的人生。究其原由,就是只为这是个无爱时代。在这个无爱时代,我惟一的感觉就是一种灰色的颓废和慵倦在周身肆无惮忌的流淌。在这样一种极不理想的情形下,要去找一种别的美好感觉或做点儿合胃口的事情,还真他妈的难。
(我们可以这样去设想,既然这是个无爱时代,那么对生活有心之者必会因为不愿或不能承受因无爱而带来的无边无尽之空虚和寂寥,而努力去寻求一种还活着且比现在还要好的感觉,也或许,这个时代本有爱,只因诸种缘由,自己没能抓住握在手心而已。我想有天,我也会对生活进行深层挖掘的,但绝不是现在。)
万般无聊之下,我决定去梦好歌舞厅。不知怎的,现在我已莫名其妙地喜欢去梦好。医治伤感的心灵,再没能比歌和舞、烟和酒更好的药物了。和所有正经的或不正经的娱东场所一样,梦好随时备有这四种东西。
我心底隐隐渴盼能在梦好意外发现北霞芳踪。自知道她突然辞职离厂,我差不多快疯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关北霞的行踪消息丝毫未获,反而发现了爸爸有外遇这么件烦心事,我不知道能否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是个非常传统型的家庭主妇,倘若知道了,这个家庭肯定会解体。我绝不想看到这种悲剧式的结局。若不说吧,我的良心会受到道德夜以继日不休不止的审判,将会一辈子愧疚于心的……我心里忍不住诅咒爸爸,我心里在悲愤地呐喊,你嫖娼尽管嫖,为何要在大街上招摇示众?你不让我看见多好啊!现在,我却看见了,你叫我怎么做人啊?……
我没有勇气回家。我已失去了精神的家园。
日子还是日子,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机械表不急不缓不屈不挠地向一个又一个的明天赶过去。地球丝毫未受到我的悲伤和痛苦所影响而停止转动。我越来越深地陷入限那种灰色生活的沼泽之中,我不仅感受到失去北霞这种真爱的煎熬,我的家庭也正趋于破裂的局势。很多时候,凭窗眺望西湖中那座孤苍仃立的古塔,连泪涌出眼眶都无知觉。有时候,我竟有抱几包炸药炸毁这个城市的冲动。我已不知不觉恨上了这个城市。
导致家庭趋向分裂局势的导火线是什么?我无法准确地论证。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某夜,妹妹和她那个相恋不到半年的男朋友在怡华公园玩,两人错误地估计身旁那丛高簇的常青树是一道安全无比的掩体屏障,便大胆地要做那种如今只要是恋爱的男女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巧的是,爸爸和那个名叫林洁的婊子当时就在不远处一条石凳上坐着,妹妹的呻吟声让爸爸耸然动容。本来爸爸对妹妹早恋一事不可置否,只要求她自珍自爱就行,哪料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竟胡作非为到如此地步,如不小心传入旁人耳中,真不知叫曾做过惠州城区副区长的爸爸那张保养极好的脸往哪里搁。爸爸万分震怒之中,竟忘了自己也是满身是非之人,当着林洁和妹妹男友的面把她训斥得无地自容,当时恨不得宰了爸爸而后了结了自己。
有些时候,人是卑鄙的化身。人都喜欢自视干净,都能无师自通地把同一种丑陋地把同一种丑陋行为诡辨为别人坏,自己好,就算自己不好也是出于无奈。这是酿造成许多生活悲剧的主要原因。
妹妹从小就不是好惹的主,刁顽却又极好面子。当着男友的面被爸爸出尽了丑,恼羞成怒地她一家伙就把爸爸与林洁的事捅到了妈妈那里。于是,家里硝烟四起……
妈妈作为一名高中特级教师,且有历史硕士学位,当然地有较深的涵养和非凡的灵慧。据妈妈流着泪告诉我的话意,她要与爸爸离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妈妈流露的心情与我大体相似,也感到无法适应这个充满空虚和寂寥并且虚伪的无爱时代,她说她理解爸爸的背叛,但却无法接受。妈妈对社会关系学有一定的研究,她不以身为城市人为荣,她甚至认为这个城市是对人性的一种斯文的奸凌和摧残,许多原本纯净的那高洁的心灵已被城市中某些腐质烂渣戴着文明的面罩强暴了,在这个浮华的城市,现在已很难找到一分完美的人性,一件完美干净的东西了。不过,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人性仅是一个很抽象的名词。鉴于此,妈妈说她不想勉强什么,只想争取自己的个性能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爸爸妈妈都全力以赴地投入这场离婚拉锯战。妈妈坚决要离,爸爸良心幡然总不签字。
我整个身心都呈麻木状态,躺在床上盲乱地翻《人间喜剧》。我只是不停地翻。以前,我每读此书便会对作者油然而生一种崇敬,被作者的幽默、智和才华震服。而现在,翻不到十页便感觉索然无味,忍不住大骂巴扎克谎话连篇,真不是东西,一些本来愁惨凄苦无比的生活历遇,偏被他冠以"喜剧"二字。
有电话打进来。妹妹读书去了,爸爸妈妈去了法院还没回,家里就我一人。电话铃响了几次,我才懒洋洋地走过去提起话筒。
"是杰华么?"对方是一个温柔的女中音。
我愣了下,记忆中没有这个声音,于是说:"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发出一声荡人心魄的笑,放浪地说:"哟,这么快就忘了我。你真是个心狠手毒的靓崽,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那天一拳打在我肩上,害得我在医院呆了半个月。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林洁,你叫我林姐也可以,叫我后妈也可以。咭咭咭!"
"臭婊子!"我恨恨地骂了句,猛地挂断。
不到五秒钟,电话铃又响起来了。"臭婊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按捺着火气问。
"想干什么?听说你爸爸不同意与你妈妈离婚,他狗日的原说要离你妈娶我,现在倒是他狗日的不肯离了。他白玩了我好几年,叫他狗日的不离就准备钱……"
林洁左一声"狗日的"右一声"狗日的",我心里窝了好一团火无处发泄,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想想爸爸也真造孽,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才十八九岁刚来南方时就被他摇晃着手中的钞票给沾染了,就有些替林洁可怜。
但这婊子真不识趣,当我挂断电话不到三秒钟就又响起来了。我心里那个气呀,抓起话筒就口不择言地骂开了:"你这贱ⅹ不就图钱吗?你可脱光衣服躺到公路中间去卖呀凭你那么好一身皮肉还怕没人掏钱ⅹ你吗?你个臭婊子再打电话来骚扰老子小心老子把你收拾得连狗都不愿ⅹ你你那时就莫怪老子心狠手毒欺负你个外来妹……"
我骂了一连串话,气得喘气都不匀,话筒里没有对方的响应,只有我粗重的呼气声在耳膜上来回滚动。大约过了十来秒,才传来一个带哭腔的女孩声音:"杰华,我恨你!我——恨——你!"随即只听"啪"的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是北霞……我心底狂烈地惊呼一声,随即脑海里"轰"地一声巨响,全身就虚脱了一样,靠在墙壁软软地滑坐到了地上。从壁镜里,我看见了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像水里浸泡多日的死尸般恐怖。我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好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话机。此刻,我多么地希望那电话铃能够响起圣音般动听的铃声啊!
可是直到晚上爸妈都满脸疲惫归来,都没电话打进来。我感到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惧和绝望,我无法找到北霞,如她不主动打电话给我,我根本无法向她解释,也就等于我们真的完结了。我想,如果不是林洁这个臭婊子……想到林洁,我胸中猛得腾起一股熊熊的恨意。不知怎的,我突然变得精神百倍,连饭都不吃就下楼找路辉去了。
路辉一见我就把我劈头痛骂了一顿。原来北霞已把我误骂她的事告诉了路辉和依柳。路辉和依柳都觉得我太过份了。对我冷冰冰的,没有一个好脸色。当时,一种对林洁的仇恨鼓荡着我整个胸膛,我只有把爸爸和林洁与妈妈之间的纠葛简单地述说了一次,要他们如有机会碰到北霞就代我解释,没容他俩多问什么,我就在他俩瞠目结舌错愕不已的目光中马不停地跨上摩托,横冲直撞地跑到了街上。
我要雇几个流氓教训教训林洁这个婊子,她不但导致了我爸妈之间战火纷起,或许也导致我将永远地失去北霞。我要她滚离惠州市。
认真说来,林洁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随着打工潮来到惠州后,便被这里的如锦繁华吸引住了,于是想定下根来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与爸爸宿命般相遇,于是所有的情节就按部就班地开演。那个黄昏不太迷人,林洁在出租屋里遇到了四条汉子的劫财劫色……
当然,爸爸妈妈最终没能离婚。毕竟我和妹妹都这么大了,他们真分手势必造成两代人的痛苦。再说他们已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共同携扶着熬过中国那场痛苦浩劫,怎能做到说分手就分手那么豁达!两老虽没以前那般和睦恩爱,但也还能相互尊重着把这个家庭氛围营造得像模像样。妹妹经过爸爸妈妈差点离婚这事一闹,心智成熟多了,行为也就收敛了不少。如此等等,这个家也就少了一些有可能损伤颜面的麻烦事,多多少少又有了些家的温暖。
这期间,我收到北霞一封没落地址的信,信上说她还在这城市某企业打工,那天主动打电话找我是因为她已有身孕,一种即将成为母亲的柔情促使她想与我好好谈一下,没料到电话刚拨通就遭到了我一顿痛骂,她气得差点发疯,立即独个儿跑去医院做了人流。当从依柳口中得知这是一个极为残忍的误会时,悲痛的伤口已被血淋淋的划开了。为此,她为她的任性和敏感深深自责不已。她说,她心底依然有着我,但也非常恨我,恨我那种城市人心态,恨我不自力求食坐吃软饭的脓包样。她最后说,如果没有地域界限,应该说她就是我前生未娶的人,我就是她前生未嫁的人,但若想她回到我身边,则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改变性格,绝不能鄙视外来工,再就是去找份事做,凭自己双手吃饭。
惠州市偌大地盘,北延小金镇,南伸河南岸,加上下辖各市县,大大小小工矿企业上万家,外来工数以百万计,要从其间寻找北霞,无异大海里捞针。我惟一的办法是改变自己,出去找份事做,我知道北霞在暗中注视着我,我真的怕永远地失去了她。这一段时间真的让我受够了,现在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那个黄昏,我雇请了四个流氓去教训林洁,我的要求是叫他们劫财(劫财所得归他们所有),再把她威吓滚离惠州。可是那几个家伙见林洁那么风骚迷人,忍不住色心大动,把别人给轮奸了。林洁本被吓得不敢报案,但当时她被几个家伙摧残得气息奄奄,被挨着住的一个也是吃青春饭的姐妹回来看见,没多问什么就惊叫着出去拨通了110台。当林洁完全康复后,公安机关的人就把她叫去对此事立了案……
经过市中院终审,我被处以两年有期徒刑。旁听席上,爸爸一脸的自责和悔恨,妈妈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我的眼光仅在他们脸上停驻两三秒钟。我久久地盯着一脸木然的北霞,我知道我永远的失去了这个我已彻心动肺地爱上了的女孩。我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我被送往东莞市樟木头镇。这个地方是许多打工人都耳熟能洋的地方,因为它至少容留过数以千万计的三无打工人,让那些肓流在这里流血淌汗并且接受吆喝斥骂甚至体罚。我是惠州土生土长的城市人,爸爸是款爷。如今,我却将与很多我以前极为鄙视的外来工一起生活,一起干苦活。我心里慨叹不已。
生活充满了戏剧性的色彩,北霞居然费了七周八折与我这个还在服刑的劳改犯弄去民政局登记办了两张红亮亮的结婚证。
哎,我这个城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