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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个上海女人恋爱3 §第十五节 万种体验

用炽热之情来体验,用生死之光来体验,甚至,用惨烈的复仇之剑来体验。

人间百态,事物万千,每一种体验都是一条无尽的路途,选择与放弃都可能随时发生。于此情境下,所能献上的除了永恒的爱情,还应该是份透明的安详、明媚的梦想、以及大地万象般的包容!

现在是第六个夜晚了,康特公司被持续的混乱弄得方寸大失——每个员工都是忐忑不安的表情,相互暗暗打听消息,同时也在传递一些不实的小道消息;不时会有某些记者想混进公司来,他们总会与楼下的保安争执一番。现在最安静的就是开发部,董事长已下令任何无关人员不得进入这里。几台电脑在连日运转,那种咝咝声显得越来越枯燥单调,大家有的换下机子去睡了,有的靠在椅上发呆。

张齐月进来时我没注意,手指在敲击,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她端来一杯热咖啡,放到我手边,我想也没想就拿起来喝,结果被烫得大跳。她捂嘴笑,我也笑,一边伸伸发酸的腰,对她说:我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还来捣乱啊。她在我边上坐下:那你要我怎么办吗?我拍拍她的手,再次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不断闪现的数据中。

大概是到了下半夜,张齐月在我边上坐着睡着了。整个办公室剩了我一个人坐在那,灯光把我的身影投到天花板上,和张齐月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有些变形,分不清是谁的手和头了。突然,我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叫起来:“找到了!”

张齐月被惊醒,马上凑头过来:“是吗?在哪里呀?”

“快看,问题出在这里……这有缺损数,很明显,是我们的程序被人改写了!”

“改写?怎么可能呢?”

“从原始记录我知道这台电脑被人动过,现在的数据显示,之所以有逻辑炸弹出现,就是有人对我们的程序进行了逆向改写。”

“你能肯定吗?”

我飞快地敲了几下健盘,指着道:“你看,这里记录了进入程序的时间,而这段时间我没有用过电脑。”

张齐月也看到了:“这天是星期一。”

“对,这就是有力证据,那天的晚上十点二十三分有人打开我的电脑进入到程序进行了改写。”

“你说的这个时间,我记得公司应该没有人了。不过,我记得那天下班时,有人曾来过……”

“她?”我马上想到古西。

张齐月此时也闪现出那天古西来办公室找她,她说话的神态和表情好像有点反常。她不敢肯定地望着我:“对,她那天表现得很怪。”

“不,绝对不可能!”我想也没想,立刻说道。

“你是说,她无法办到?”

“对。在开发小组,甚至整个公司,除了我之外,我想没有人能把程序进行反向设计。这个人应该是个天才!”

第二日,我把一份报告摆到董事长桌上。董事长瞄了一眼,然后眼睛望着我。我把情况大致说了,他马上拿起报告看了几眼,然后问我: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是谁?我如实答道:目前还不知道。他说:你们没有一点线索吗?我不想惊动公安局。张齐月在边上说:应该是公司外部人干的。董事长说:那他怎么能进入公司,还破解了电脑密码呢?我低声道:也许,是有内部人接应。

回到开发部,大家都兴奋不已,以为找到问题所在,事情将很快得到解决了。我先在一块小黑板上讲解编写逻辑炸弹的特征,然后由张齐月接着告诉大家:现在大家知道逻辑炸弹的主要特征,下面的工作就是分头排查,看看程序中是否还有逻辑炸弹未被发现。在这里我想提醒大家,我们所做的工作是公司的最高机密,关系到公司的生存发展,而且,也关系到你们每个人。我站在边上,目光从大家脸上扫过。

这天古西又要我去接她,这大概是几月来她第一次主动对我和颜悦色说话了。在车里她问我软件系统情况,我大概说了下。她表情显得很平静,语气也很轻柔,甚至,在我说到这些天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时,她还流露出一点关心。这让我一下子宽慰不少。我这才发现虽然我并不爱她,但她依然因为颜茹青的影子而让我恻隐。不管她怎么气我恨我,不管她想出什么办法来整我,我都很难对她不理不睬,很难对她心硬起来。在一段微妙的沉默之后,古西像是无意地,把话题转到最关健的层面上。她问我:“你真的怀疑是有人对程序做了手脚吗?”

“不是怀疑是有证据。”

她盯着我问:“那你知道是谁?”

“不,还不知道。”

“哦。”

我想了想,还是问她:“你那天什么时候离开康特公司的?”

她一惊:“怎么了?”

“是这样的,许部长说那天晚上你和她说完话,她觉得你情绪不佳。而正好是那天晚上,电脑记录显示有人进入过。”

“你的意思是说我干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还没那技术改写程序的。”

虽然我是轻松带玩笑口气,古西却郁闷着脸,她犹豫了半天,对我说:“其实我想说一声……”

就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张齐月打来的,她说在我公寓楼下。我们的对话古西当然是听到了,就这一刻,她刚要对我说出真相的勇气被打退了,她把坦白的话又缩了回去。她最后对我说:“你去吧,不用送我了。”

知道我刚和古西在一块,张齐月显然不大高兴。她问我她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求我什么了。我望着张齐月,问她:你想说什么?她说:你其实心里明白。我不这么认为,我告诉她: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谁都应该是清白的。她淡淡一笑:你其实跟我一样清楚,那天晚上她最后离开,而且那时候只有她在公司。我觉得她太武断了: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突然声音放大,激动地说:那,我就告诉你。因为她姓颜!

我心里倏地颤动一下,我紧紧盯着她,都能感到脖子上血管在突突跳着。话一出口,张齐月可能也意识到话说重了,但又收不回来,干脆把脸转开,望着窗外流淌的黄浦江。

一连几天,我和张齐月都没有说话,我们在公司只是因为工作才说上几句。在她面前,我又有点缩手缩脚了,她仿佛是面镜子,我看到自己那没有底气的一面。这天她主动打我电话,约我去看话剧。我有些犹豫,晚上还是去了大光明影剧院。我发现张齐月对话剧很喜爱,她告诉我,以前在学校念书时还经常上台,获得的掌声也不少。后来报考大学时,还差点报了表演专业。

在她这番回忆中,我不由想到了同样喜欢歌剧话剧的颜茹青。现在是古西压在我心上,我甚至怀疑她真的对程序做了手脚,而背后可能有人在指使她。我马上想的是刘念,而从刘念再想到身边的张齐月,我不知和她会是怎样的结果。

随着散场的人群,我们走出剧院。一时不知该去哪,剧院入口的灯灭了,前面的场地也空无一人,街道上的车鸣声也好像淡了。我们静静伫立在台阶上,那层层叠叠的台阶好像一条在流淌的河水。

张齐月轻叹了声,眼睛望着一盏路灯:“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使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不会强求你的。”

我脱口道:“不是因为你。”

“那就是你心里的那团影子吗?”

“你为什么非要看清楚呢?”

她身子一挺:“因为这样的影子会挡住你,使我无法看清你,它就像一道门,把你紧紧给关闭了,它厚重地横在我们中间,你明白吗?”

我们俩陡然相对,望着充满激动的她,我猛地抬了下手,但又马上定住,咬着嘴唇,也咬着心里那股突然涌起的柔情。她那如炬的目光慢慢淡下来,再不说什么,默默地走下台阶。我则靠在栏杆上,在长长的台阶上陷入沉思。

而此时,古西和刘念坐在浦东有名的穆斯林餐厅。他们点了抓羊肉、孜然羊肉、还有蜜窝里脊。古西显然没有胃口,她看刘念吃得津津有味,头上都沁出汗来。看到古西闷闷不乐,刘念把调好汁水的肉片喂她,她扭过脸去,他就自己一口吃掉。等吃得差不多,他才点上支烟,一副得意的神情。

“你不要这样嘛。我相信给点时间,方博士还是有办法解决的。至于张齐月嘛,她的喜怒哀乐和我已没什么关系了。你应该相信我。我现在最在乎的是你,你没有感觉到吗?”刘念眼里透着温柔,配上那同样是温柔的微笑,使他像个对爱情忠诚专一的信徒。

古西却不为所动,她一针见血道:“哼!你的在乎现在使我成了最可耻的人。”

“你错了。你当初答应我,是因为你爱我,你是为爱而做的。西西,开心点吧,让我也用爱来回报你、拯救你吧。”说着,刘念从包里拿出一个数据存储器。他告诉古西,他已找人将修复系统的程序输入其中,只要连接到主机上,进行一下简单处理就万事大吉了。

古西有点不信,看眼存储器,又看眼刘念,说:“不会又是搞什么恶作剧吧?”

刘念抚下她的脸:“我能拿你的前途来做这种游戏吗?事可一不可二,对我来说,没有比失去你更大的风险了。”

“说得好听。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就是个配角。”

刘念肯定地说:“不会,这次你是主角,我来帮你唱好这出戏!”

第二日,古西起个大早,她到达康特公司时开发部还空无一人。她一眼就看到那台主机,此时主机正无声地躺在那。跟上次一样,古西心惊肉跳地打开主机,一边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她很快地把那个数据存储器连上主机,在健盘上快速操作着。一会儿,她额头冒出汗来,她能听到自己心跳声音,那其实更像一个无奈又痛苦的呐喊。

半个小时后,古西走出来,在旁边的小吃店吃早点。她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必须做得很普通,这样她才不会感到那么惧怕。喝了一杯酸奶,她神情才缓过来一些。她想,一切都会好的,程序能够运转正常,康特公司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就像一个小小的失误,很快就没事了。

当她付了钱,慢慢走出小店时,在路边蓦然止步。她看到张齐月就站在马路对面,她脸上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表情。古西感觉晨光在这一刻迅速变冷,张齐月的目光如一道寒气直袭过来……

在我心烦意乱情绪不佳时,我会不由想到林南和林舒,他们兄妹像我的亲人一般,“一叶”咖啡店犹如一个可以放松疲惫获得温宁的家。

有段时间没来,林舒见到我欢喜不已。她又是泡茶又是端点心,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陪我坐着,跟我聊天,问这问那,像个孩子似的。我们聊到了念书那时的一些事情,我和林南,还有她,三个人放学后就凑到一块,那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我们聊得挺开心,我还要了啤酒。记得林南和林舒是从江西来上海念书的,他们的父母一直都在江西老家,他们当时是住在姨妈家。我问林舒:有几年没回老家了吧,想父母吗?她说想啊,不过有哥在一起,还没什么。她又问我,一个人是不是更没意思。我笑道:当然会想亲人。有时候我觉得,思念是非常折磨人,困惑人的,会让人把时间距离混淆到一块,不知身在何处。要真正忘掉一个人,是很难的事啊。林舒就替我着急:那就别强迫自己忘掉嘛。我一笑,觉得她实在是很纯洁。

这时我看到甘小蕙从楼上下来,她穿件无袖长裙,有点近似晚装,将她婀娜身姿尽显无遗。她到吧台要了杯酒,坐在高脚椅上独自喝着。一会儿,有两年轻男客端着啤酒杯到她边上,一边站一个。甘小蕙也不在意,她跟他们碰杯,跟他们低语,然后仰着身子大笑。她长头披散,面容娇美,那明亮的笑透着些妩媚风情。

后来是林舒看不下去,上去劝林舒回楼上去。没说两句,被其中一人揪开了。他好像喝了不少酒,拿起啤酒杯往甘小蕙的手臂上淋,然后凑嘴去舔,一边用那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甘小蕙被他舔得越加来劲,拿手在他脸上拍着,一边咯咯大笑。林舒看得脸色大变,把那人推开,就去拖甘小蕙。那人气了,刚要对林舒动粗,我正好赶到,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一拉。这时另一人过来帮忙,他们一前一后围住我,一人手里还抄个啤酒瓶。我把甘小蕙扯开,要她先上楼,后面那人动作很快,照着我后脑勺就砸下来。只听林舒惊叫一声,朝我扑过来,结果那家伙一酒瓶就结结实砸在林舒身上。

我回身大叫:“林舒!”

那两人见林舒倒在地上,知道事情不妙,刚要跑,被几个服务生和客人围住。我赶紧去抱起林舒,往门外冲去。

等林南回来时,我和林舒已从医院回来。林舒包扎了,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点药。林南见林舒头上缠着纱布,吓一跳:“林舒,要紧吗?”林舒露出笑,想让林南放心:“哥,没事了,睡睡就好的。”我告诉林南:“刚看过医生,开了点药,说是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了。”

“什么不要紧。”林南回身指责我,“你怎么跟人家闹起来呢?还让林舒为你挡一下,你呀!”

林舒急道,替我解释:“哥,你别乱说了,这不怪子豪哥哥,他是见小蕙姐被人欺负才……”

“什么?小蕙被人欺负?是谁?”

我把冲向门口的林南拖住:“你冷静一下。他们被110带走了。”

林南走进甘小蕙的房间,闻到房里有股酒味,甘小蕙正横躺在床上,手脚软软摊着,一头黑发散在被子上。林南刚一抬腿,碰到地上一只高跟鞋,他捡起来,放到床前,轻轻坐下,望着甘小蕙。好一会儿,甘小蕙才醒来,见林南看着自己,她眼睛眨了几下,突然翻起身,不安地望着他:“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林南说:“没有,你没有错。”

甘小蕙是不大相信的神情,四处看看,又想一想,说:“我真的没做什么吗?林南哥,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我骗你干什么。”

甘小蕙扑进他怀里,欢喜无比地说:“这就好,这就好。你真是个好人,你知道吗?我好高兴啊!”

林南紧紧搂着她,把脸埋在她头发里……他们心里其实都有团阴影,这阴影使他们少了许多的欢乐。现在甘小蕙很少做事了,总是呆在自己房间里,一呆就是半天时间。林南很难听到她开朗的笑声了,曾经她的笑声在整个咖啡店飘荡,令他心静如水,令他对生活抱有无比的信心。现在却不是这样了,甘小蕙细微的转变让一切都换了味道,她总是萎萎缩缩,总是在林南面前战战兢兢像只委屈的小猫。她少掉了那阳光般的开朗,不时阴沉着脸,谁也猜不透她的心事,就连林南也走不进她的内心深处了。

我要走时,林舒叫住我,还要我关上房门。她犹豫地想了想,然后轻声告诉我:子豪哥,最近我们柜台上老少钱,你说怎么办呀?我一惊:少钱?不是你收钱吗?她说:是呀,可是柜台还有其他侍应生,有时人多我也管不过来呀。我想着:就这几个人,你查过吗?她摇头:我怎么好查呀?一般开门营业时我清点一遍,收了多少营业款我都记着,可是到关门时一清点就不对数了,有时连头天的营业款都没了。

“应该是你们内部人拿的。”我有种预感,便出了个主意,我告诉林舒:“这样你看行不行,我晚上过来帮你盯盯,你把钱箱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林舒说:“行呀,就是怕麻烦你。”

“没事,你别告诉任何人,懂吗?”我加重语气说。其实看到林舒这么辛苦挣来的钱就被白白偷去,我心里就有气。我已经怀疑这是甘小蕙干的,只是还不敢确定。

我接连在咖啡店守了几晚,在我盯到第三天晚上时,我终于看到有人接近林舒放在吧台酒柜里的钱箱子,这个人就是甘小蕙。我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去,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借着墙上一副装饰画的折射看到甘小蕙一边摇酒,一只手从背后伸到钱箱子那。她熟练地打开钱箱,摸出一把钱,然后趁着弯腰迅速塞进鞋里。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不像我预想的那样完美。我错误地估计了甘小蕙,我以为她真的是个弱小无力的小女子。当时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她吓一跳,见是我,马上镇定下来。我说你刚才拿的什么。她四周看下,说我拿酒呀。我说除了酒呢,你往鞋里放什么了。她表演得很逼真,弯腰下去,把两只脚踏了几下,然后笑着对我说,你看,什么也没有呀。我不知她玩了什么花招,最后当着我面把鞋脱下时,鞋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时大家都围过来,当林南从楼上下来时,甘小蕙的眼泪就出来了,她哭着对林南说:“我在吧台做事,他却诬蔑我拿钱,这还算是你朋友吗?”

我没想到她来个恶人先告状,气愤得站那什么也说不出。林舒想帮我,但她不知怎么说。而林南冷静地看着我,然后对甘小蕙说:“别哭了,你先上去吧。”

虽然甘小蕙这次在我识破后成功脱身,但她也不敢再从咖啡店拿钱了。她在清醒时,还是想尽量做个贤惠温柔的女人,想把头脑中的欲望压制住。表面上,她是个漂亮高雅的女人,帮林舒打理店子,替林南洗衣打扫房间。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那个毒魔又开始复活了,它从没死去过,就一直盘绕在那,随时可能苏醒过来将她吞噬。

这天夜晚,林南从市郊采访回来,他和同事开着车行驶在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上。因为刚刚完成了采访任务,林南有些疲惫,但他还是习惯地拿出手机打回咖啡店。林舒说甘小蕙不在。林南问去哪了?林舒说下午就出去了,说是去跟人家谈开化妆品店的事了。林南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儿,他是曾跟甘小蕙说过给她开个化妆品店的事,但这事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店面,她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操办起来,而且不跟他说呢?

打完电话,林南看表,已是夜里十点了。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狠狠踩下油门,车子飞也似的朝前奔去。进入市区后,林南没有走上回咖啡店的路,而是拐上另外一条路。同事发觉不对头,问他去哪儿?他没回答。其实他这时是想先去那家歌厅看看。在长治路口,林南要同事把车开走,他则下来往前走。走了不远,可以看到那家歌厅了,就这时,他突然发现路边不远处,有个女人身影匆匆拐进一条里弄。他马上停住脚,觉得这身影有点像甘小蕙。

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林南走进里弄。这是条有些年代的老弄堂,旁边的石壁已爬满青苔,低矮的石墙后面是一个个笨重的石块砌出的小窗子,有的窗口射出些黯淡的光,使整条弄堂越加幽暗阴森。拐了几个小弯,能看到前面那身影了,她同样是走得很匆忙的。借着微弱的光线,林南看到前面的身影停下来,在一个电线杆边上,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林南赶紧跑上去,这下他能看清了——那个女的正把一摞钱交给一个年轻男人,男人同时也将一个小纸包递给她。就这一瞬间,林南看清了,那女的就是甘小蕙!

这一刻,林南心里涌动着赤红的热血,额头有几条青筋暴凸起来,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杂乱得让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甘小蕙这时也发现了林南,她惊讶万分地定在那儿。旁边的男人很机灵,见状赶紧逃跑了。剩了甘小蕙站在那儿,看着林南一步步朝她走来。

林南上前一把夺过甘小蕙手中的小纸包,喝声问道:“这是什么?”

甘小蕙垂着眼,说不出话来。

林南气得两眼发直,举起的拳头好不容易才放下来。然后,他不管甘小蕙,扭头气冲冲而去。夜晚的这条里弄路灯阴暗,声息全无。林南几乎是奔跑着穿过阴暗无比的弄堂,那些积着臭水的洼地,那些死气沉沉的深藏的门洞,都在他两侧快速退去,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宽敞的街道,听到的是那剧烈的心跳和激烈的喘息。甘小蕙则紧紧跟在后面,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他们一前一后跃上行人道,朝南奔走,前面不远就是苏州河,河上的外白渡桥近在眼前。夜晚风很大,也很冷,吹拂着两张伤感痛苦的脸。林南的衣服被吹得刷刷响,甘小蕙的衣服也吹起来,她冷得嘴唇直抖,身子在风中蜷缩着。他们在这座著名的铁桥上走着,苏州河两岸的五彩灯光投射过来,将他们的身影照得非常凌乱。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迎面过来的车辆打着亮亮的车灯,在这刺目的光芒中,林南已经有点分不清自己的思想了,究竟是惶惑,还是揪心的痛,或者是如同这夜色般茫然。

甘小蕙有些走不动了,她紧跑两步,一把扯住林南,哀求道:“林南哥,你原谅我,就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了。”

林南忽然转身,甘小蕙吃了一惊,望着他。他忽然笑了,说:“小蕙,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今天你只不过是去和人谈开店的事,你说对吧,啊?对不对?”

甘小蕙听得眼泪流了出来,一边摇着头:“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去和谁谈开店子,我是骗你和林舒的。都是我的错,林南哥,对不起……”

林南甩手把甘小蕙推开,然后扬手扇自己耳光:“我真蠢!我什么都信,我以为自己最幸福。妈的,我算什么东西啊!”

甘小蕙拉住他的手,一边哭道:“林南哥,别这样好吗?求你饶了我吧。要不,你骂我,你打我。如果你不理我,这个世界上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林南哥……”

在甘小蕙凄厉的哭声中,林南猛地把她抱住,紧紧抱着,木然的脸上流下泪来。他看着甘小蕙那双充满悔意,充满期待的泪眼,她此时被他抱着,在他怀里像个刚遭受到遗弃的小猫那样,还处在惊恐中,不住地抽搐和发抖。他仰天长叹,在心里向上苍祈祷着。

其实林南一直想麻痹自己,想模糊双眼。但生活却如此真实、残烈。对他来说,再漫长的日子,再繁杂的细节,要识辨和看清其实就在这一瞬间!

对我来说,古西身上有太多颜茹青的影子,虽然她们性格不同,很多方面都有差异,但一见到她,我就有了特别的宽容和关爱。这天我在颜家等古西,和颜母聊着家常,为了不影响颜母休息,我下来在楼下等着。

过了不久,古西回来。她是由刘念开车送回的,她从车上下来,弯腰朝驾驶座的刘念摆摆手。刘念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给了她一个飞吻。她背着包往楼里走,看到我就站在门边。

“你来干什么?”古西声音有点发紧。

我朝小车开走的方向看一眼:“你现在和他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吗?”

她警惕地注视我:“你问这干什么?你不是也跟许部长打得火热吗?”

我被刺了下,但还是要劝她:“你对他了解多少?你认为他对你会是真心吗?”

“你管得太多了吧!”她横我一眼,高声道:“就算他还喜欢谁爱谁,只要他对我真心,让我感到快乐,又有什么呢?”

她不想再说下去,从我面前过去,昂头往楼口走。我追上她,把她拦住。我相信她能看到我眼里的真诚和对她的关怀,我说:“西西,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晚上你到底去没去康特公司?”

她怔了下,望着我,恍然过来:“你问这干吗?……原来,你还是怀疑我啊。”

“你应该和我说实话,我不会害你。”

“你不害我,那是想帮我?”

我使劲儿点下头,从她身上我又看到了颜茹青,她此时就像站在我面前。是的,我不能让她失望,不能对不起她。所以我缓下神,对古西说:“也许我不该说这些,但我见到你就想到你姐。我想,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来关心照顾你,会一直帮助你。所以,我希望能代替她,尽我最大的努力!”

古西眼里慢慢沁出泪,双肩也微微抖颤,她尽力在压抑着自己。其实对她来说,这段时间背负的压力够大了,她多想找个人好好倾述一番啊。但她忍着,我在她心里还一直是团阴影,她无法把这阴影擦拭掉。

她最后对我说:“你太伟大了,可惜晚了。”说完,她猛地转身,跑进楼去。

我望着她背影,听着她噔噔的脚步声,心里的担忧越发浓烈起来。

第二天,刘念去公司后,古西也出了门。她打车一直往西南方向开,四十分钟后来到了枫泾墓园。这时太阳刚刚露面,东方山梁上霞光一片,无名的河流在山下纵横,那平缓的河面亮如镜面,青绿如墨。她踩着脚下冰凉的石板,拾级而上,凉意从脚底升上来,令她一阵阵颤栗。走到颜茹青墓前,她把买来的鲜花放到碑前,她是来告诉姐姐,她现在已和刘念好上了,她准备嫁给他。

白天在公司,我把工作量加到最大,我紧张的排查工作还在继续中。开发部又多了几台电脑,整天不停地在对程序进行详细查验。这样的排查虽然对揭开程序瘫痪问题没有解决作用,但能查明其瘫痪的真实原因。而随着排查的进度,我心里却更为紧张起来。

而这天总裁将张齐月叫到办公室,在听了她汇报之后,他问道:既然没有发现逻辑炸弹,那找到人为的线索了吗?张齐月说:目前还没找到。但不管怎样,程序被人改写这是事实,这证明编写的程序没有技术上的失误。总裁沉吟了一会,说:现在下结论似乎早了吧。方博士不是说嘛,公司里除了他,没有可以改写程序的人了,但事实恰恰是被改写了。张齐月一怔:您是说,方博士他……总裁道:董事会的意思是,在结果没有真正搞清楚前,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张齐月心事重重出来,但她很快就听到一片欢呼声。因为排查这时已结束,排查结果证明,除了其中一段有人为改写事实,其余段落都没有问题。我如释重负,认为这道难关是跨过去了。大家都很开心,这下可以向上面交差了。

张齐月也很高兴,到了下班时,我们在电梯门前碰到,她对我说:还记得那黑灯瞎火的一次吗?我点点头:跟那比,今晚就是火树银花了。我们便这样和好了。晚上,我们坐在玛格丽特西餐厅,餐桌是塑钢玻璃,上面是银光闪闪的餐具,柔软温情的灯光,窗外是华光溢彩的大上海夜景。我和张齐月举着透明高脚杯,品着法国红酒。

我们一起憧憬前景,说到这套软件接下来,要做再次的试运行,并请专家鉴定,申请许可证,然后就是推向市场。现在应该再没有任何问题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中间她想到被人改写的事还悬在那,想到总裁一席话,但在我的感染下,她也把这份担忧丢到一旁了。

我很放松,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从没这么好过。我好像又能接受张齐月了,她把头发盘起来,是那么高雅优美,两只眼睛黑亮如漆,犹如一汪春水,从那里我能看到一片温情。我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抚着。她也凝视着我,我感到她手心的热度,感到她也是激动的。我们慢慢将脸靠近,我们的嘴近在咫尺,我看到她眼里热烈的光芒。

我们一分钟也不想耽误地买单走出西餐厅,开车飞快地回到我的房间,一进门我们就紧紧缠在一起,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

对林南来说,美好的爱情似乎总是那么飘忽不定,一会儿他确信自己是完完全全拥有了,一会儿又像被一个巨大的磁场给抛了出来,摔得一阵头晕眼花。也许爱情本身就是这么捉摸不定,含有太多的变数,让再理智的人也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救。现在,对林南来说,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面对甘小蕙那越来越严重的毒瘾。

这天夜里,甘小蕙睁着眼躺在床上,身体开始微微抖动,脸上是十分痛苦的表情。她忍不住地发抖、抽搐,她卷着被子滚到地上,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林南,他一把将甘小蕙搂进怀里。

“小蕙,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甘小蕙嘴里呻吟着,手指张开,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林南将手伸给她,甘小蕙一下抓住,狠狠掐着。林南忍着痛,仍是紧紧搂着她。甘小蕙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我不行了,林南哥,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啊!”

林南心痛不已,着急地说:“小蕙,你一定要坚持,听到没有。一切都会好的,会过去的。相信我,挺过去,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这一夜林南没有睡觉,他最后把甘小蕙绑起来,然后抱着她,就那么紧紧抱着她坐到天亮。早上林舒走进来,林南已睡着了,而甘小蕙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林舒。林舒扶起甘小蕙,到楼下浴室洗了个澡。浴后的甘小蕙像变了个人,她换上一件干净衣服,显得非常清爽漂亮。林舒站在她身后,从镜子望她:小蕙姐,你真漂亮。甘小蕙淡然一笑。她点起一支烟,林舒嘴张了张,想阻止她,但没有说出来。甘小蕙望着手中的烟头,伸到嘴边吹了吹,很凄美的一笑。

到了晚上,甘小蕙早早睡了,林南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看着她宁静的样子,恍然觉得她这样不是真实的,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惊醒过来,变成一头狂暴的母狮。他冷静地想着,反问自己:你爱小蕙吗?离开她你受得了吗?不用多想,他马上就能回答自己:我爱她,真的非常非常爱她!我无法离开她,一分一秒也不可能啊!所以,即使他知道甘小蕙在往一个深渊坠落,挟着生死不顾的气势,他也会义无反顾地随她一同跳入。

想得心烦,林南下楼去冲澡。他先接了一盆水,放到桌上,刚准备洗头时,从身后伸过一只手,从他手里夺过洗发液。甘小蕙说我来吧。林南就坐下来,把全身筋骨放松着。她往他头上涂了些洗发液,用双手慢慢揉开,一边往手心再倒点水稀释。在透着一束月光的大厅里,空气中飘荡着洗发液的芳香,她的纤纤手指缓缓穿过他的头发,在他发根那轻轻揉搓。她那优美曲线的身体在仅有的月光中更加柔美,更加艳丽,有种慑人魂魄的美感。她的圆润的胸就在林南眼前,他无法不看她,无法不为她心动。他看到她的下巴和眼睛。而她就那么举着满是泡沫的双手,一动不动,美得像是一个被自然之手雕琢成的雕塑……

短暂的平静过去,第二天林南回来,他的脚刚踩上咖啡店的台阶,刚要开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道光和林舒的脸。林舒一脸焦急望他:“哥,打你手机你怎么不接呀?”这时就听到楼上传来嗵嗵的声音,他知道怎么回事了,迈步朝楼上走。林舒在后面跟,叫他:“哥,你、可别发火啊。”

林南推开门时,甘小蕙正在地上翻滚,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在地上抓挠着,长长的指甲在地板上划过一道道印子,发出尖厉的声音。这回林南不像第一次那么惊慌了,他是一种无奈和痛苦的表情站在那儿,眉头紧皱,一边很重地叹着粗气。甘小蕙这时看到了林南,她脸上闪过惊喜,连滚带爬到了他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急切地求他:“林南哥,你帮帮我吧,求你……给我弄一口……求求你!林南哥……我好难受啊……我快要死了,林南哥……”

林南看着眼前的她,嘴鼻扭曲到一块,脸上是鼻涕眼泪一大把,眼睛似闭非闭,露出吓人的眼白。他动了两下腿想甩开,但被她紧紧抱住,他心里突然涌起一团愤恨,大声朝她吼:“要我怎么帮你?我上哪儿去给你弄这东西?哼!你现在求我也没用,我懒得管你了,你听到了吗?”

其实甘小蕙这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不会想了。她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哑地发出呓语般的哭嚎与呻吟。她就这么哭一会儿抽搐一会儿,头在不住地抖颤,她觉得胸口有无数双手在抓挠在撕扯,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就在这突然间,她爬起身双手卡住罗林南的脖子,披头散发地瞪着眼:“快给我一口!……你给我啊!”

林南使劲扳开她的手,她的劲非常大,他被卡得一脸通红,胸口发闷。好不容易推开她,她却朝墙冲去,拿头死劲撞。林南赶紧把她拦腰抱住,她疯狂一般挥舞着拳头,重重地落在他身上。林南只好把她死死顶在门上,腾出一只手够到放在衣柜上的粗绳子,在她的蹋打中把绳子缠到她手上、身上、腿上。

门外传来林舒惊慌的声音:“哥!……你快想办法呀!”

林南拿一块布巾塞进甘小蕙嘴里,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粗着嗓对门外林舒说:“叫你别管!”

甘小蕙终于无法大喊大叫了,她整个身子蜷成一团,痉挛不止,嘴里是种极度痛苦难抑的咕噜声。林南一头大汗看着她,地上有她额头撞破流出的血,那血非常刺眼,在一点点变大。他突然站起来,翻着甘小蕙的皮包,他掏出一个电话本,然后“嘭”一声推门跑出去。他跑向吉普车,快速发动了车子。在咖啡店楼上的一扇窗口,露出林舒担心不安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林南风似的冲进来,从衣内掏出一个纸包。甘小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林南把她散乱的头发拨开,见她已晕过去了。他忙把布巾拿掉,解开绳子,把她抱到床上。

后来,醒过来的甘小蕙靠在床头,嘴里叼着倒空烟丝的烟卷,一手端着片锡纸,一手举着打火机在锡纸下烧。一会儿,那锡纸上一点白色的粉末中升起一缕轻烟,她用空烟卷深深地吸一口,屏着呼吸,然后换上旁边架在烟缸上燃着的烟猛抽一口,眼睛不由闭上,脸上浮现一种陶醉快活的神情。

林南坐在旁边,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一头汗水在渐渐滴落下来,头发一缕缕粘在额头,心里则慢慢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哀鸣。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将死的人就这么慢慢复活过来——甘小蕙那张刚刚还苍白的脸有了生气,眼睛有了点亮色,而且,让林南深爱着的那层美丽又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