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在大学里,我发现最早恋爱的女孩,往往都不是太漂亮的,甚至是比较丑的。在一次非正式的“民间”评选中,我有幸成了国际外贸系的“系花”,说实话,这个称号一度满足过我的虚荣心,因为这个系女生最多,而且多为“优女”。
那时,我也随大流地恋爱了,但我心目中的爱人,应该是梁家辉版的病态皇帝,贵体欠安,酷爱诗词,常在侍女扶持下,在海棠边咳半口血……我是读琼瑶小说长大的,那种唯美的、言情的氛围,总有亭榭楼台,玉坠曲径,我在其中,葬花或者与“他”赋诗作画……
当我把自己“理想国”和盘托出时,岳锦山笑了,他是我的男朋友,虽然名字土了一些,没有琼瑶式的风韵,但他白净高大,有年轻的秦汉的影子,我理所当然地也把自己比做当年的琼瑶剧钦定女主角林青霞了。婚前一切听我指挥,岳锦山非常合作,这个原来喜欢金庸的男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恋人,实际上,大学校园里,也适合做琼瑶式的美梦,我们这一代女生几乎是读着琼瑶长大的,如果爱情也是一门功课,琼瑶就是我们的启蒙老师,其实也是我们崇拜的“博士后”大师。
水到渠成地,毕业两年后我和岳先生结婚了。我是一个讲原则的人,所以婚前我们只有深如拥抱浅至湿吻的分寸,他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谁叫他高攀了我这朵系花?活该!大学里我隔壁宿舍的那位相貌平平的女生,为了跟一个上海的男生恋爱,轻易地交出自己的身体,因为都是在蚊虫纷飞的野地里进行,没有任何卫生防护,结果因为不洁而得了尿道炎,一个晚上她要上好几趟卫生间,因而她成了众女生议论鄙视的对象。我只是同情她,难道因为长相困难一些,就得丧失自尊去满足或迎合男友的非份要求?我庆幸自己有顶“美女”的花冠,因此可以冰晶玉洁地拥有爱情的制控权。我朗诵,男友就得配乐。
其实,我不是没有绮思妙想,只是遮了一层朦胧的纱。新婚之夜,我完璧归“岳”,岳先生非常尽兴,也心满意足,我婚前的坚守与雪藏,让他赢得了新郎最得意的所有的荣耀,这很值得,我暗自庆幸。当我在他怀里,带点梦幻的口气问他:“现在是何年?天上还是人间?”我新婚丈夫不解风情地回答:“哦,凌晨三点了,睡吧,我手臂有点酸麻了!”当时,我固执地枕着他的手臂,我觉得那很美,虽然不一定舒服。
不到半个月功夫,总之这蜜月还没完,丈夫就露出他狼子野心的本色,在床上,变得匪夷所思的“下流”、“粗鄙”,反正当时我用了天底下最难听的贬义词非难他,因为他不再老实办事,而是追求一些让我反胃的花招,我一方面大开眼界,另一方面为他的满肚子“男盗女娼”感到不安、愤怒,有种说不出的羞辱。而他先是求饶,要我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开放一些;后是引诱我学习居里夫人的“实验性”,尝试一些新鲜的西式的舶来品,可以增加情趣……我呲之以鼻,全盘否定。那些日子,我们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鸡犬不宁,斗嘴、磨擦、争执,我一度怀疑自己误进“狼”窝,怎么找了一个灵魂如此肮脏的男人?
而岳先生也觉得委屈,并搬出许多光盘来证明他是正常的,大众化的,坦承他以及更多男孩是看着a片长大的,如果说中国也有“性教育”的话,那些地下流通的黄色的盗版光盘就是他们的“启蒙老师”,名正言顺地,他们会照搬那里边的东西,来取悦妻子或者要求太太,就好像我们女生会迷信琼瑶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一样,他们一样坚信光盘中的男女就是夫妻床上的样板,没有什么可耻与下流,男人需要这些,因为爱是要“做”的,而不仅仅是“言”情的。我似懂非懂,真的,之前,我至多认为“风骚”只是坐在丈夫怀里吃冰淇淋,想不到,他对“风骚”的定义远比这个豪放尖端!
因为我在外贸公司上班,所以借机申请带一些企业到欧洲“办展”,我最喜欢巴黎的风情,露天咖啡厅里,一个人要一杯香浓咖啡,让我重新找回学院爱情的感觉,明净的风惬意清爽。第一天我坐地铁,有些迷路了,一位绅士走了过来,他非常友好地告诉我:“我与你同路!”当地“送”我抵达目的地后,已经走远的他突然转身叫我:“等等,我有话对你说。”当我停下脚步等他靠近时,他躬身虔诚地温柔地吻了我的手背:“谢谢你,你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中国瓷娃娃!”我受宠若惊,但只浅浅一笑致意,我知道我要做中国的淑女,所以要优雅就得自制,不可失态。
20多天后我回家时,把这一幕告诉给岳先生,我亲爱的丈夫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说过了,男人都是食肉动物,那个花心法国佬只顺路送你一程就要了一个吻,而我是你亲爱丈夫,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总那么苛刻小气?”食肉动物?这是一个新名词?那我呢?丈夫给我一个削好的苹果说:“你当然是食草动物了,我们的性爱观存在剪刀叉!”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第一次正视这一切,过去我只一味排斥、反感,也许我真的忽略了丈夫的感受与心理?在巴黎期间,我无意中在午夜电视里也看到了许多“色情的东西”,很多镜头就是丈夫曾经要我配合做的,不知为什么,在美妙的音乐与高贵的白色床单衬托下,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恶心或不堪入目,原来性爱“也可以这么美的”。当夜,小别真的胜新婚,我试着自觉抛弃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愁怨”的念头,而把“快乐”的神经从沉睡中唤醒,我不是宿命的羊,只吃草,我也可以扮成狼,吃肉,也许,我真的有太多偏见,是读多了诗词,而忘了烤肉?
所谓“愁怨”就是说,每次与丈夫做爱时,我总是自虐地把自己定位为“被逼”的角色,因为爱他,所以得答应他,好像真的被他欺侮似的,于是内心酝酿出一些忧伤来,再想象一些女性化的诗词来营造悲惨氛围,如“蚌的眼泪/使伤害它的沙子/化为内心的珍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化身为一个楚楚可怜的自我形象来,自己不快乐,丈夫也不知所措。
我逐渐认识到这是不健康的一种心态。与爱的人做彼此喜欢的事,那才是最美的,而且应该是快乐的。“也许美人多长痣,也许美女真的有些性洁癖?”丈夫疑惑地俯下身子轻轻地问我,这一问倒开启了我的心扉,有时,问题是最好的启示,他这一问,让我看清了自己内心的琼瑶式情结,也了解到自己不曾觉察的性洁癖,后来我们一起去咨询心理医师,他们也进步指出我的问题所在,有时,枷锁真的就是一句诗或者一个故事,自己套上去后却不自知,还以为很美!当然,我先生也有责任,他太冒进了,忘了先做绅士,后做“狼”,应该学习巴黎那个绅士,先从手背的吻开始,毕竟我不是铁石心肠,我是女人,水做的,非常有可塑性。他让三步,我进七步,于是,我们有了“七分”的成果。
从此,我渐渐告别那个美丽的“爱情公主”,要做个快乐的“凡俗女人”。这样的人生,才是丰满的,雅俗共赏的,吃肉的时候,酌些小酒;吃草的时候,饮些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