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雨瓢泼。窗外白茫茫一片,只看见刮雨器在车窗上疯狂摆动。
杨成在红灯前将车停下,回头埋怨说:“你早干吗来着?我一上午都没事。要知道你来澳洲,就算下刀子也得去接你呀。你倒好,生在机场傻等了五个钟头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叫我怎么说你?我看就一个字,该!”他恶狠狠地说出最后一个字,随即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坏笑着问:“怎么着,饿了吧?”
苏磊笑着瞥他一眼:“废话!早晨六点在飞机上吃的,一直扛到现在,能不饿吗?”
“别急,别急,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杨成特意强调了那个我字。眼见绿灯亮起,一踩油门,车又冲了出去。在雨中狂奔了一阵,他忽然说:“哎,今天会不会是你哥忘了呀?”
“不可能!”苏磊立时否定:“我哥昨天中午还打电话回北京告诉老太太来接我呢。也不知他今天怎么了,手机关机,家里也是录音电话。”
“没准他忙呗。大哥在这儿做什么生意?”杨成问。
“开贸易公司。嗨,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苏磊说着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叹了口气说:“幸亏有你来接我。要不,哥儿们今天就惨了。”
杨成故意没好气地说:“你惨什么?惨的是我。下这么大雨,我从堪珀西赶到机场才用了不到三十分钟,连闯两次红灯,刚才没准都被拍下来了。”
“真的啊?”苏磊不禁有些担心:“都怪我催你。”
“唉,”杨成一声叹息,好像显得特别无奈:“谁让咱俩是发小呢。”
两人从机场出来便由佛瑞斯大道转而驶向柏克斯利大道。这一带丘陵起伏,坐在车里宛如在浪尖上航行。也许刚到这里就诸事不顺的原因吧,苏磊心里非常失落。昨天上飞机的时候,他曾以为改变命运的时刻终于降临。而现在,不仅没有感到幸运之神眷顾,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惶惑。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灰暗风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发觉悉尼跟自己心目中的国外有很大出入,似乎灿烂的未来也一下子变得渺茫起来。
四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所罗门公寓。
大雨不知不觉停了,天空依然阴霾。当苏磊把一只沉重的大箱子和两件手提行李从杨成母亲的丰田车后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47分。
苏磊大哥住在悉尼内西区科洛伊登公园科洛伊登街一栋三层楼的簇新公寓里。这一带除了独门小院,都是一些不超过三层的单元楼。街道清洁,人迹罕见,就连雨水都像清泉一样清澈。这里跟喧闹的北京有着天壤之别,是一种不太真实的完美。
所罗门公寓并不太大,门口有两株参天大树耸立,院子前立着两排信箱,周围都是草地,即便在冬天依然绿草如茵。可惜大门口密码锁把关。苏磊边看地址边按保安门铃,没人应答也在预料之中。正巧有位女士出门。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大门洞开,苏磊赶紧用箱子将门挡住,回身拎起两个旅行袋,就势混进了公寓。
公寓里静悄悄的,地上一律铺着地毯,进门就像进了客厅,显得异常温馨。就在苏磊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二楼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紧接着,两个戴墨镜的年轻亚裔男子一前一后急急忙忙从楼上跑了下来,赶去救火似的匆匆出门。
苏磊赶紧闪在一边。他心里有些纳闷,怎么大哥家楼里住着这样的人物。这时候杨成也从停车场回来,帮着苏磊一起把行李拎上二楼。他看了看表说:“我五点之前必须赶去打工。不过那时候,你哥怎么着也回来了。现在还有时间,我可以先陪你去吃点东西。行李就搁这儿吧,没人会拿……”
“等等。”苏磊突然打断了杨成的话头:“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他两边看看,又朝楼下看了看,心神不定地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正好二楼这边砰的一声关门,紧接着两个戴墨镜的人就从楼上跑了下来。你看,我哥家就在这边,关门的声音也是这边,那不就是说这两个人是从我哥家里出来的吗?”
“啊!不会吧?”杨成满脸不信。
苏磊立时联想到上午大哥没去机场接机的事情。那本是一件决无可能发生的意外,大哥纵有天大的要事也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机场不管。苏磊越想越觉得可疑,他开始狂敲大哥的家门,结果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你能肯定他们一定是从你大哥家里出来的吗?”杨成半信半疑:“科洛伊登公园没有火车站,按说这里不应该有贼呀。”
苏磊却由此想到了别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不行,我得想法子进去看看。你先在这儿等着。”
“别呀,我跟你一块儿去。”杨成见苏磊往楼下跑去,赶紧在后面。
两人迅速来到楼外,飞快地围着公寓转了一圈。他们很容易找到了二楼苏光家的所在。这里是个晒衣场,不远处有一堵围墙。抬头看去,苏光家阳台上的茶色落地玻璃门开着一小条缝,里面的纱幔在微风吹拂下若隐若现。
一楼门窗紧闭,住户显然不在家。
“你回楼上去等着吧。”苏磊说完,顾不得考虑那么多,后退几步噌地一下蹦上一楼阳台,伸手抓住二楼遮檐试试负重,随即一个向上引体身体便送上去一半,接着腾出一只手抓住二楼阳台护栏,一条腿在墙壁上找到一处着力点,另一只手抓住护栏猛地一使劲,便轻松攀上大哥家的阳台。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轻轻一推门,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落地玻璃门便朝一边移去。他一掀纱幔,大步跨进屋里。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苏磊还是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情景一下子惊呆了。
只见客厅满地都是cd、录像带、影碟和摔烂的家什,沙发东倒西歪,上面刀痕累累,高级音箱被推倒在地,影碟机摇摇欲坠,咖啡罐和茶叶罐被翻了个底朝天,装硬币的玻璃器皿也被摔得粉碎,各种硬币四处飞溅,简直就像刚被抄家。
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攫住了苏磊,他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高喊大哥的名字朝里扑去。可是,三间屋子里都没有人影。
正在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苏磊急不可待地冲回客厅抓起电话,刚喂了一声,话筒里便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台湾口音:“苏光,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请问你是……”苏磊感到奇怪。
“这么快就忘了我吗?苏光,我是提醒你,合同的日期已经过了三天了。”
苏磊心里越发生疑:“你到底是谁?”
对方立刻小声嘀咕:“!不是苏光。”
苏磊愤怒:“你说什么……”
话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菲比跟简妮分手的时候不到五点。天已经暗了下来。因为周六,道路并不拥堵。从城里开到王子大道才用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回家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母亲晚上有重要应酬,到家也是独自一人,闲极无聊,菲比便用手机与刚分手的简妮又聊了起来。
菲比中文名字叫黄秋华,半年前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在澳洲,为了方便与其他族裔打交道,一般华人都有个英文名字。她去年高考全班第二,今年一月进入麦考利大学,在那里读会计专业。她出身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去世后,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正因如此,她显得早熟而懂事。虽然母亲和干爹都有一些经济支援,但她还是从十六岁开始就去打假期工。考上大学后,又在邦代江克逊的沃沃斯超市找到一份相对固定的工作。今天因为休息,她跟同是大陆背景的六年同窗好友简妮一同约到城里见面。
正跟简妮说着话,手机里响起另一个来电的铃声。菲比聊兴正浓不想理睬,可是铃声响个没完,她只好跟简妮说稍等一下,按了个等待键。“哈罗!”对方沉默着没有说话。菲比又哈罗了一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便有些不耐烦了:“谁呀?再不说话我挂电话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说:“请问,你是菲比吗?”
“你是谁?”菲比也改用中文反问。
“你认识苏光吗?”
“认识又怎么了?”
“太好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你是……”
“你能马上找到他吗?”
“你到底是谁呀?”菲比终于急了。
(2)
五点半不到,四周已被浓浓的夜色笼罩。
澳大利亚位于南半球,四季跟中国大陆正好相反,国内正值炎炎盛夏,这里却是瑟瑟严冬。
杨成已赶去城里打工,只剩下苏磊独自一人坐在废墟中发呆。自从破窗而入,他想尽了各种方法跟大哥取得联系,结果令人失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哥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音讯。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心,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苏磊回过神来,从地上一跃而起,过去把门拉开,他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一个穿牛仔装的女孩子站在外面,看样子绝不会超过十八岁。她个子不高,一头浓密的黑发长及胸前,乌黑的眼睛里衬着一汪婴儿才有的蔚蓝,看去非常恬静。可稍微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眼睛里还有着一丝桀骜不驯。她望着苏磊说,我就是菲比。
苏磊非常惊讶。他是从电话录音里听到菲比的留言,又从来电显示上看到了菲比的号码。从菲比给大哥的留言看,他们的关系相当亲密。这让他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大哥竟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女朋友?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说,我是苏磊。苏光的弟弟。
菲比似乎也很意外。她曾在照片上看过苏磊的样子,可见到真人时,她还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苏磊相貌英俊,举止潇洒,身高体重全都无懈可击。他跟苏光简直就是南辕北辙,谁也不会相信他们俩竟是一家人。
一时间两人都愣了。
还是苏磊先清醒过来,急忙请菲比进屋。
菲比从电话里已经知道苏光家里被盗,可一见到眼前的情景,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忙问苏光什么时候出去的。苏磊显得特别委屈,说他一直等在机场,直到下午三点才离开,根本没有见到大哥。菲比惊讶得眼睛差点掉下来,连说几遍这不可能。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对苏磊产生的影响,急忙又懂事地安慰了他一番。
受到菲比的感染,苏磊稍稍安下心来。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说,我哥他真不像话,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家里。菲比害羞地解释,苏光只是自己的干爹。
就在这时,楼下保安门铃骤响。苏磊过去拿起对讲话筒,原来警察接到报案已经迅速赶到。不一会儿,他们来到楼上,在苏磊和菲比的带领下,把三间屋子与客厅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年轻的高个子警察当即拿出笔录本开始例行问话。
苏磊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出国前又上了半年强化课程,日常对话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初来乍到,刚说还有些生疏。当警察问到家里都丢失了些什么东西时,苏磊不由自主看了菲比一眼,回答得有些犹豫。高个子警察显然也没想到,报案人竟然不知道自己家里都丢了些什么。他笑着对矮个子警察说,这可奇怪了,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矮个子警察面有难色,他说警察虽然有义务帮助公民找回丢失的物品,可要是连失主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丢失了些什么,他们也无能为力。接着又问两人谁是户主,苏磊顿时有些着慌,菲比忙指着苏磊说他是户主的弟弟,今天刚从中国来,所以不太清楚。矮个子警察又问,这里的主人在哪儿?苏磊说我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也一直在找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两位警察立刻交换了一个眼色。高个子警察随即表示,那就没办法了,像这种情况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等户主回来以后,把丢失的东西查明,再跟他们取得联系。随即请苏磊在笔录上签字。
就在苏磊跟高个子警察说话的时候,矮个子警察又把客厅四处巡视了一遍。他突然说,奇怪呀,房门并没有被撬,贵重物品都在,屋子里却翻得挖地三尺,这可不像普通的盗窃……
苏磊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忙问这是什么意思,矮个子警察安慰说,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一切都要等户主回来,查明之后才能知道真相。苏磊马上把两个可疑人从家里跑出来的事情告诉警察,高个子警察表示他们多半就是肇事小偷,并拿出一张卡片递给苏磊,说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如果户主回来发现丢失了什么,请及时跟他们联络。
两名警察告辞出门。
苏磊却越发担心起来。
(3)
悉尼歌剧院音乐大厅里座无虚席。
舞台上,悉尼交响乐团正在演奏马勒的第二号交响曲《复活》。
今天晚上,宋美洁的心情不同寻常。这是她跟刘大江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她在悉尼已经生活了六年半,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悉尼歌剧院的大门,第一次在音乐大厅现场欣赏澳洲国家级交响乐团的音乐会。
宋美洁还有两年就满四十周岁,可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出头,身材苗条个头适中,微曲的短发使她显得风韵十足。她身着澳洲名牌乡村之路套装,外表美丽却不妖娆,反而有一种亲和力,让人信赖与放心。
音乐会刚开始不久,宋美洁的手机就开始震动。她拉开迷你手袋拉链看了一眼手机显示,上面是女儿菲比的名字。宋美洁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听。没想到,过了几分钟,手机又震动起来。宋美洁不禁有些懊恼,她特意告诉女儿今天自己有重要应酬,就是不想让这个约会被电话打扰。况且,在这样高雅的音乐会上贸然离开座位,势必影响身边的听众,这是非常没有礼貌的举止。她可不想被旁人白眼,只好忍着不接。想不到,手机竟然震个没完,弄得她既不能专心欣赏音乐,又无法当着刘大江的面把手机关掉,简直万分扫兴。她知道再不接听电话,手机将一直震动下去,便对刘大江小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异常尴尬地猫着腰离开了座位。
走到休息大厅拿起电话,手机里立刻传来菲比惊慌失措的声音。宋美洁听菲比断断续续把苏光家被盗和他失踪的情况说完,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女儿。她焦急万分却左右为难,现在演出还不到一半,中途退场太对不起刘大江的盛情邀请。因为歌剧院的音乐会不仅票价不菲,而且很难订到。当然,苏光的事情她更惦记。
回到座位,宋美洁如坐针毡,台上的演奏她完全没有心情欣赏,几次悄悄看表都被刘大江看在眼里。好容易熬到中场休息,她正要开口,刘大江善解人意抢先把她的心事说了出来:“美洁,出了什么事吧?不要紧,有急事你可以先走,没有关系的。”
这一下宋美洁更尴尬了,她赶紧解释说:“大江,真不好意思,我一个朋友家里刚才被小偷光顾,现在他又突然失踪了。他弟弟今天刚从国内来。你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他曾经帮过我……”
刘大江忙说:“没事,没事,你去吧,人家帮过你,应该去的。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宋美洁赶紧谢绝:“别,别,别!真的不好意思。大江你看,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可我女儿一个人在那里,所以……”
“美洁,快别说了,赶快去吧。”尽管刘大江心里极其失落,他依然表现得非常得体。
宋美洁又道歉了几遍,心怀内疚离开悉尼歌剧院。
北岸兰寇伍的一栋二层楼的花园洋房里正在举行一个生日派对。屋子里灯火通明,宾客云集。自助晚餐摆在了饭厅里的长条桌上。院子里还在不断将烧烤端进屋里。
今天是江汉的女儿桃丽两周岁生日。说是给女儿过生日,不过是大人借机会搞一次社交活动。江汉笑容满面穿行在宾客之间。他瘦高而白净,上身是一件浅黄色boss毛衣,一条咖啡色阿玛尼休闲长裤,黑发油光锃亮一丝不苟,线条清晰的脸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一望而知,是个品位不俗的男人。他开了一家非常成功的移民公司,这些年赚了不少钱。
今天的聚会上个星期就定了下来,江汉特地邀请了一些悉尼有头脸的人物。他的太太艾玛·詹姆斯也邀请了一些自己制作公司的朋友前来家里做客。
很快有人宣布,小寿星隆重登场。
艾玛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牵着女儿小桃丽从楼上款款下来。众人一阵大声起哄。小桃丽身穿中式小棉袄,花格子呢裙,红色小皮靴,可爱得像一个天使。江汉远远伸手叫道:“甜心,快过来,让爹地抱抱。宝贝儿,今天你可真漂亮!”小桃丽立刻跑到爹地面前,江汉一把将她抱起,使劲亲了她一下。
一只大号的鲜奶油蛋糕放在客厅当中的方形茶几上,上面插了两根彩色蜡烛。小桃丽被江汉抱到蛋糕前面放下。她看看众人又看看父母,似乎有些怕生。江汉忙说:“蜜糖,快吹蜡烛。”
就在这时,艾玛的女友拿着无绳电话过来说:“约翰,有你的电话。”江汉接过电话,谢了她一声,急忙走到院子外面去接听。
艾玛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丈夫的背影,马上走到女友身边,故意不经意地问道:“谁打来的?”
女友说:“海伦。”
艾玛亲热地对女友说:“艾米丽,你帮着我招呼一下客人好吗?我去方便一下。”说着离开众人回到楼上卧室。她径直来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朝外看去。
院子里,江汉正在讲话。只见他背身站着,不时点头,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这让艾玛心急万分。
江汉看了一眼喧闹的客厅,有些为难地对着手机说:“美洁,今天是我女儿生日,现在家里有很多客人,暂时没法儿离开。要不你先去苏光家看看,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电话通知我。一会儿我再找机会出去。”
挂上电话,江汉大步朝客厅走去。
艾玛急忙放下窗帘。
(4)
宋美洁赶到苏光家的时候,客厅基本清理完毕,东西也放回了原位。只是,摔烂的器皿残缺不全,尤其是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的刀痕,在客厅里特别醒目。菲比忙向苏磊介绍自己母亲。
跟苏磊打过招呼后,宋美洁亲切地对他说:“你就叫我海伦好了,这样随便一些。叫我宋美洁也行。我跟你哥是多年的好朋友。”
苏磊心里一阵感激,但他不是那种特别会客套的男孩,只说了声:“谢谢你,海伦!”
寒暄了几句,宋美洁小心翼翼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即问道:“你们跟苏光联系上了吗?”
菲比忙说:“我们一直都在联系,可干爹的手机一直关着。”
苏磊神情黯然:“海伦,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哥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别瞎说!我干爹不会出事的。”菲比急忙制止苏磊。
苏磊突然有些急躁:“可他今天没去机场绝对说不过去。我哥知道我人生地不熟,连门都进不了,说什么也不会把我扔下不管。再说,就算他上午有事情不能接我,现在已经夜里九点多了,怎么着他也应该回来了。”
宋美洁越听越不是滋味,但她不忍让刚到澳洲的苏磊着急,就说:“确实不合情理,不过,也许他真有什么急事,一时赶不回来呢。”
“是啊。”菲比附和道。
苏磊马上问:“那你们说我哥到底去哪儿了?”
宋美洁和菲比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也不知道,不是吗?再说了,就算他一时回不来,起码也该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呀,至少他可以通知你们。还有,今天的盗窃也很奇怪,家里被弄得天翻地覆,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
宋美洁心里不由得一震:“真的吗?”
顺着苏磊的手势看去,果然,高级音响、dvd、功放等虽有损坏,却没丢失。旁边还摆着照相机、手提电脑等物。
“说不定是小偷听到你按门铃就吓跑了。”菲比忙把两个小流氓从苏光家里跑出来正好被苏磊碰到的事向母亲叙述一遍。
苏磊心事重重指着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外衣说:“刚才我在我哥这件衣服兜里找到了四百多块钱。在卧室衣橱的另一件衣服里也找到了二百多。你们想想,有既不偷钱,又不偷东西的贼吗?”
宋美洁忙问:“他们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苏磊回忆说:“有一个人挺壮的,大概有一米八,另一个人不高,只有一米七。都是亚洲人,很年轻,戴着墨镜,一看就像黑社会的。”
宋美洁一听,心里更乱了。
苏磊又问:“你们今天跟我哥联系过吗?”
宋美洁说:“没有。”菲比也急忙摇头。
“那昨天呢?昨天你们见到过他吗?”
“昨天我倒是见过他。”宋美洁犹豫了一下说:“昨天下午我们在柏伍德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要紧事。”
苏磊接着说:“刚才我去车库看过了,我哥的车也没在。”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只有纱幔的绳扣被风吹拂拍打在落地玻璃上的单调声音。
正在这时,宋美洁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急忙拿起电话,刚说了两句,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僵硬,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磊,急忙掩饰说:“知道了,我这就去。”关上手机她站了起来,对苏磊和菲比说:“我去车里给朋友拿个东西,马上就回来。你们接着跟苏光联系吧,看他现在有没有开机。”说着匆匆朝门口走去。
外面寒风瑟瑟,街头阒寂无声。只有一辆尼桑停在路边。宋美洁走出大门,直奔尼桑而去,开门上车。
“嗨,海伦!”付小民温文尔雅地跟宋美洁打了个招呼。他是悉尼《华夏日报》的现任主编,比江汉小了两岁,虽然脸上有些疲惫,帅哥的轮廓依然清晰。
宋美洁见到他有些意外,付小民赶紧解释是江汉让他赶过来的,接着就问楼上的情况,宋美洁摇摇头,用了惨不忍睹四个字。付小民不禁叹了口气,说这是他这个月听到的第三起盗窃案。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bmw疾驶而来,一下停在了付小民的车后。江汉从车上下来,一头钻进付小民车里,进来就问:“小民,你都告诉美洁了吗?”
付小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呢。”
宋美洁忙看着江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江汉神色凝重:“蔡松被捕了。”
“真的?”宋美洁惊讶得睁大眼睛问:“什么时候?”
“大概是四天前被抓的。”付小民说着从旁边拿了张《华夏日报》递给她:“这是我们今天的报纸,你看吧。”说着打开了车内灯。
宋美洁急忙接过报纸,匆匆看完那篇报道,脸上露出极其惊骇的表情:“你们能肯定真是蔡松吗?”
付小民说:“没错,消息是警方昨天晚上发布的,拼音和译音都对。今天上午我给蔡松打了几个电话,他手机关了,又打到他家,也没人接。他女朋友也一直关机。我又跟其他几个人联系,他们也都在找他。根据种种迹象,大家一致断定蔡松是真的被捕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刚给小民打电话的时候听说这件事的。”江汉着急地说。
“天哪!”宋美洁突然紧张起来:“那苏光是不是也被……”
付小民忙说:“应该不会。警察抓人要有逮捕令。再说被捕者也可以给亲友打电话,还能请律师。要是苏光被抓,他应该给我们打电话才对。”
“小民说得对。现在他是突然不见了。虽然过去他也经常关机,但今天的情况跟过去不同,今天是他弟弟要来。按照常理,就算他有事,他也应该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帮他去机场接人才对呀。”江汉忧心忡忡地说。
“是啊,苏光昨天还跟我说,他弟弟今天要来呢。”付小民也显得非常不理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宋美洁越想越紧张。
付小民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江汉一脸的担心:“我们把你找下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看来不马上去警察局报案恐怕不行。”
付小民突然问:“这些事要不要告诉苏光的弟弟?”
宋美洁急忙摇头:“那可不行,他们兄弟感情很深。苏光从小就疼爱这个弟弟。苏磊也非常崇拜他这个大哥。这是他第一次出国,肯定对国外充满了幻想,我们不能现在就把他的梦想打破。”
江汉沉默了一下说:“我也同意美洁的观点。”
付小民叹了口气:“唉,但愿苏光能尽早回来。”
宋美洁突然捂住脸,发出一阵悲哀:“怎么会这样?”
(5)
从艾叙费尔警署出来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五个人都很沉默。
分手的时候,江汉表示由他送苏磊回家,五人便在警察局门口告别。宋美洁和菲比分别叮嘱苏磊早点休息,让他别太着急,说已经报了警,只能耐心等待。接着付小民又安慰了苏磊几句,随即各自驾车离去。
苏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刚才去警察局报案的时候他曾抱着极大的希望,以为通知了警方就能马上找到大哥的下落。可到了那里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警方只把苏光的资料输入电脑而已。最后,接待他的警察递给他一张卡,让苏磊想起什么线索来,随时打电话给他。苏磊知道仅凭这点资料等于大海里捞针,自己对大哥什么都不了解,怎么提供线索?
沉默了一会儿,苏磊忍不住说:“江大哥,我还是觉得我哥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我对我哥并不了解。你知道,我哥出国已经十一年了,他走的时候我小学还没毕业。这当中他只回国两次。实际上,我对他挺陌生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些童年的记忆。我哥到澳洲以后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江大哥,你是他的好朋友,肯定比我了解他。”
江汉叹了口气:“可能吧,我们在大学就同一个宿舍,到了澳洲又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好几年,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关系相当不错。不过,后来各自都有了自己的事业,特别是这几年,我们的工作都很忙,见面的机会相对少了。当然,我们还保持电话联系。”
苏磊忙问:“那你知道现在谁跟我哥比较熟吗?”
江汉想了想说:“这两年你哥跟一个叫边伟的人常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个姓蔡的,不过他现在不在了。”
苏磊又问:“这个边伟是干什么的?”
江汉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呀,开了一家按摩院。”
苏磊惊讶:“按摩院?”
江汉苦笑:“是叫夜来香按摩院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苏磊,你别担心,付小民会跟他联系的。”
跟江汉分手后,苏磊拖着疲惫的双腿上楼,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大哥家里急促的电话铃声,他心慌意乱,钥匙几次都没有对准,怕有大哥的消息,开门后几乎是扑到电话机前。他喂了两声,电话里没有声音。苏磊又用英文说哈罗,对方还是没有说话。苏磊忽然想到了什么,冲动地说:“是大哥吗?是你吗?”对方却突然将电话挂断。
苏磊慢慢放下话筒,一下跌坐在沙发上。一想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就坐立不安。首先,大哥的失踪非常可疑,其次,他明显感到偷盗事件不是巧合,但他没敢做大胆的预测,也不可能往坏的方面联想。因为,苏光在他心目中完美无缺,他怎么能把大哥跟什么仇怨甚至犯罪联系在一起呢?
但是,有些事他不得不想,大哥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他家为什么会被神秘小偷光顾?小偷到底想偷什么?偷盗是否跟大哥的失踪有关?宋美洁跟大哥是什么关系?菲比怎么会成为大哥的干女儿?打电话的陌生台湾人究竟是谁?刚才这个电话又是谁打来的……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苏磊赶紧拿起电话,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喂,哈罗!请说话呀。”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他已经死了,是被我们做掉的。”
苏磊心里猛地一震,急忙喊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电话已被对方挂断。
苏磊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愣愣地抓着话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