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是五一节,大哥打电话来让我过去吃顿饭,我推掉了。有我这样的小妹,于人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以其大家呆在一起不开心,不如一个人过一个人的自由日子。
对面楼那对小夫妻,可能也准备外出旅游。那个女的前两天把个旅行袋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今天干了,他们正在往袋里装衣服,茶几上有一堆刚买回来的零食和饮料。小男孩拿着支冲锋枪,围着爸爸妈妈不停的跑,还不时对着电视,沙发,父母一阵乱射,很是兴奋。我突然想起冰箱早就空了,应该出去走走,买些东西回来填充它。
街上到处是节日的彩旗,还有商家促销的大红横幅广告语,很多很多的气球。我想起彩的小女我的干女儿,这小丫头最喜欢这些气球,一带她上街就吵着闹着要人家的,如果幸运讨来一个,她会“啵啵啵”地亲得你脸上满是口水。昨天彩一家也动身外出旅行了,她邀请了我,但我不想去搅乱别人一家的融融亲情。
有一个妖娆的女人,牵着一条纯白色的毛绒绒小巴儿狗越过我的身边,快步消失在拐角处。狗儿扭着可爱的屁股,小碎步很是好看。
有人曾要送我一只这般可爱的小狗,我拒绝了。我这样一个不懂过日子的女人,自己都打理得乱七八糟的,又有什么心思去照顾一只小狗。也许他们是怕我太寂寞了,但是我记得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怕得了忧郁症,就去领养一只小狗,如果你怕小狗会得忧郁症,那么还是别养吧。小狗跟了我会受苦的。
商场里的冷气很足,灯光很暖,人并不是特别的多。我推着购物车,悠闲地踱步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
其实也没有什么是特定要买的,也就一些零食,一些快速食品,比如水饺,面包,蛋糕,快食面等等,在我懒得做饭的时候可以用来充饥的垃圾食品。垃圾食品是彩说的,她说我整天吃这些垃圾,起码要短命十年。我说我希望在我青春消失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死去,于自己于社会都是有益的。
一阵很动听的笑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扭头一看,吃了一惊。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大概十八九岁,挽着一个既老又胖的男人的手,他们的样子很亲密,她笑得很开心,属于青春的无所顾忌的笑。
我吃惊并不是因为少女的美丽,或一老一少的不般配。我吃惊是因为那个男人是一个熟人——胖子李。
很长时间没见过胖子李了,还以为他死了呢,原来是这个样子。那个女孩真好看,可惜了。
我转过身,推着购物车躲到了专买女性用品的专柜,避开双方相遇的尴尬。那里有一面镶嵌在柱子上的大镜子,我看到了自己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虽然化了淡妆,但眼角若隐若现的鱼尾蚊还是出卖了我的年龄,还有失眠引起的眼袋,脸上的肌肤也不是紧绷着的了。我的心突然就堵得慌了,好久没有这么细心端详过自己的容颜,原来一不小心岁月早就在上面留下了痕迹。
我匆匆去排队付款,逃也似的离开了商场。
我为自己在商场里的突然醒悟打了个冷颤。张爱玲说,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是呀,过两年就老了,仿佛一眨眼的功夫。
回家的路上,经过楼下那棵玉兰树。地上有薄薄的一层花瓣,有些被人贱踏得和尘土混在了一起,早已面目全非,分不清哪些是花瓣那些是土。有些虽然依旧洁白,但风一来就和落叶一起翻卷,身不由己。
想起多年前,和科长相遇的时候,那时的我还是树上最娇艳的一朵花儿。今天呢,是不是这飘零的飞絮?女人的青春,短暂得就如一朵花开的时间。
对面的那家三口早早地熄了灯,明天要去旅行呢。我闷得慌,走进冲凉房,凉凉的冷水从头顶上洒下来,湿了头发,眉毛,衣裳。我看到镜中失魂落魄的自己,仿佛疯子一般。我用力扯掉身上的衣裳,抚着我依然光滑如绸的肌肤。它还能滑嫩多久呢,不久的将来,它们就会老去,会起一些褐色的斑点,会变得皱巴巴的,再也没有今天的光泽。我这空虚的躯壳,你还能美丽多久?
电话却是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在哗哗的水声中依然清晰。并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听电话,这世上没有谁的电话是我期盼的。
终于,我打了一个喷嚏,发现自己冷得缩成了一团。我关了水,稍稍擦了擦头上身上的水珠,走回卧室把自己丢到床上。
在这张床上,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科长,然后懂得了享受性的愉悦。当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麻痹了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和比我年长很多的男人,喜欢抚他们额上深深的皱纹,那些如年轮般的纹路给我一种沧桑感,我一边欣赏一边猜测,这些皱纹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电话又一次响起。牌友叫去打麻将,我提不起兴趣。打什么麻将,第一次觉得这个东西真是无聊透顶。
可是除了麻将,还有什么能抚慰我的空虚?
七天的长假,我第一天开始就躺在床上昏昏迷迷。我感冒了,头重脚轻,全身软绵无力。还好我买了很多速食食品回来,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放一些到锅里滚一滚,逼着自己咽下去。可是到第四天,我开始不停地做恶梦,梦见我变成了一个邋遢的老太婆,有很多很多衣着光鲜的女人把我围起来,朝我扔垃圾,骂我是狐狸精。有时醒来,感觉自己全身热得要命,天花板在拼命地转着圈。
我想我快不行了,我的预言就要实现。我曾经说要在青春不再的时候就死去。现在的我也算是美人迟暮了吧,老天爷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的祈祷,这一次他却认真了,要领我归去。只是为什么这么快呢。我发现自己竟有那么多的不舍,我很害怕,一点也不想死。
我打彩的电话,关机了。除了她,我不知道还有谁真正关心我。我电话里存的,都是平时麻将台上的牌友,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谁有空来过问一个将死的人?我绝望地看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天空一点点的暗淡下去。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胖子李开了门,看到他的瞬间软软地倒了下去。
医生说是感冒转急性肺炎,再晚来就出事了。我在床上吊点滴,虚弱地转头对胖子李笑了一笑。他坐在我的左边,伸手探了探我额上的温度,然后顺手理了一下我散落在脸上的一络头发,很轻,我感觉不到他掌心那厚厚的茧划过的疼。
不知为什么,最后我打了胖子李的电话,也许是那一次他的温柔,也许是当时烧糊涂了。还好没有找错人,他很快赶来了。
饿吗?他问。
我摇摇头,感觉还是很困,想睡。
邻床的老太太和善地和胖子李搭话,你真有福气,讨个这么美丽的太太。
就是不懂照顾自己,整天让人担心,胖子李脸不红耳不热的回了她的话。我傻傻地着着他们,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事,老婆是用来疼的,有你疼就够了。老太太又说。
那是,那是。
我伸手去寻胖子李的手,他有点找不着北了,我想用力拧人,却被握住了。他的手掌很暖,我冰冷的小手放进去,感到从没有过的安全。我真的困了,不久就睡去,很舒服,没有做恶梦,醒来时早就打完点滴了。医生说也可以出院明天再过来。
胖子李把我背上楼放到床上,大汗淋漓。其实我可以走上来的。
胖子李去熬粥,他想放点瘦肉进去,打开冰箱看到一包包的速冻食品,大声冲我骂了一句,有你这样糟蹋人的吗?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很脆弱,我听完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而且仿佛缺了堤一发不可收拾。胖子李端粥进来看到我这个样子,不知所措,笨手笨脚的给我擦泪,一边说,好了好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你了。那口气,就像我真是他的人了,我愣愣地望着他。他也发现自己又一次错了,犟了起来,反正别人都说你是我老婆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商场里的少女,心就一下子冰凉起来。胖子李以为我恼了,也不出声,端了粥来,我却没了胃口。我不强迫你做我老婆了,你快吃吧,他突然说。我囫囵吞枣,我们都不再说话。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了。我虚弱地对他说,这次很谢谢你,但你得走了,要不让你的小情人误会了可不好。
我的小情人?我哪来的小情人?他愕然。
好久不见你,你们最近不是常在一起吗。
你不知道金融风暴就要来了吗?很多老板走人,我到处收钱,忙得焦头烂额的。你哪听来的我有小情人?
碰到的,前几天在商场。
他一愣,猛地拍下大腿,那是我女儿,五一学校放假。
我很想找个缝钻进去,但心却舒畅了很多。
一连三天,胖子李很尽心地服侍着我。最后一天吊完点滴,我感觉好了很多。胖子李陪我吃完了饭,说些笑话逗我,我们笑得很开心。然后他要我回房躺下,我很听话,但胖子李不听话了,他钻进了我的被窝。开始我有点别扭,除了科长,还没有其它男人上过这张床。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半倚在床头,把我搂在怀里,就似上一次我们在宾馆里一样,静静在相依着。很怪的感觉,我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似北风凛冽的冬日偎在暖暖的火炉边,红红的碳火给你的无欲无求的安逸。
你常常做恶梦吗?他低头问。
不知道,我不想回答。也许是这几天晚上我常常惊醒让他感到奇怪,但那是我自己的事。
我还是想睡,也许是药力的作用。如果有个很喜欢你的人想娶你,你愿意忘了过去跟他过日子吗?他磁性的声音给半梦半醒的我很性感的味道。
可能吗?我突然地就清醒了,问他,也是问自己。有谁能完全抹掉过去?有些东西,越是刻意忘记,越是常常想起,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提示着它的存在。我只是一个假装坚强的女人而已。
有我在,你一定能,没有谁再敢欺负你。他的手臂紧了紧。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那些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的过往缓缓向我压过来……
那一天真冷呀!大家都准备过年,外面不时有鞭炮声传入耳中,到处是喜庆的气氛。科长在我的宿舍呆了一夜,正准备离去,我不舍地缠着他。这一离开,将是一头半个月不能见面了,我只愿他能多呆一会儿,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甜蜜。我们又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一夜没睡,但汹涌的激情一点也没有减弱。我像一枝藤条紧紧攀附着科长,他疯狂的在我身上驰骋着。外面冷风飕飕,房内,我们大汗淋漓,我想榨尽他最后一丝精力。
突然门“碰”的一声就被撞开了。
一伙人涌了进来,领头的是我的大哥和嫂子。后面跟着科长的老婆,她的妹妹,妹夫,母亲,兄弟……
科长把被子卷走了,我赤裸裸地傻在那里。
当我终于想起要挣扎的时候,早被他们绑起来了,一条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粗绳子。我被一群人就这样拖到客厅冰冷的地板上,面无表情,一丝不挂。我看见科长穿上衣服被一个人带走,他瞧也没瞧我一眼,一眨眼就消失了,仿佛刚才的激情只是一场电影。一切都来得如此意外,天堂的对面就是地狱。
我的大哥请求他们给我先穿上衣服,被赶出去了。我的嫂子,帮他们开门带他们进来的人,和别人一起朝我吐着口水,骂着歹毒下流的话。我并不在乎这些,我知道我是一个第三者,这是惩罚。我愣愣地看着门口,科长如丧家之犬般离开的门口。我多么盼望他能折回来,哪怕是看上我一眼,给我一点儿无声的安慰。可是,他真的走了。
很多围观的领居,在他们眼中,那绝对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戏。
科长的小舅子,这个小城出了名的一个小流氓,不停地按下像机的快门,双眼火辣辣地盯着我的身体。我早忘了什么是羞耻,静静的想着我的心事,想着快速离开的科长,他真是潇洒极了。想着我的大哥,科长的岳父是他的上司,我怎么忘了这一点呢。那些背叛我的,都是我以为最亲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都走了,没有谁给我松绑。
彩说她赶来的时候,我的嘴唇已经发紫了,全身抖个不停,嘴角的血丝触目惊心……
我感到自己很冷,由心底一点点的冷向外透出,我开始发抖,头又一次裂了一般痛。胖子李用力地抱着我,他的手茧刺过我薄薄的衣裳,似想要给我一种重生的力量。这个彩说和我一样臭名远扬的男人,他真的是上帝派来救赎我的人吗。
我有多久没有这般安心地依赖一个人?我紧紧的依着胖子李,渴望他能拉我一把。
他说,你这个可怜的傻妞呀。
彩曾经说,胖子李曾因走私入狱与老婆离了婚,独身多年,身边的朋友五花八门,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靠不住。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当年那些裸照就是彩的老公让胖子李帮要回来的。胖子李告诉我,他当时就注意我了,只是彩一再警告他,不许打我的主意。彩说,死丫头刚刚历了一大劫,你这花心萝卜别再去折腾她了。彩的愿望是帮我找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然后我低眉顺眼地在他的包容下过小媳妇的日子。
胖子李埋怨,你的好友让我白白浪费了五年。我骂这个男人,走斜路挺机灵,一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畏头缩脑了。他摸摸胖肥的脸不好意思地笑,我比你大那么多,又胖,怕被你笑话。原来这个大汉也有软肋,我会心地一笑。
彩说,原来你们背着我玩暗渡陈仓。胖子李又是嘿嘿嘿嘿地笑,逗着彩的女儿,要她大声叫干爹。
……
一个老男人把我救出了玉兰劫,就算有个只比我小十岁的女儿,也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