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昕接到一个重要的会议通知，准备打电话问金灿什么时候回办公室，就看见金灿狼狈地从电梯出来。如果不是闻到咖啡香，单看身上那一大片褐色污渍，他会以为金灿摔臭水沟里刚爬出来。

进到办公室，金灿双手抓住脏了的衬衫领襟两边，用力往下拉扯，珐琅工艺的衣扣噼里啪啦掉一地，脱下衬衫掼到地上，光膀子乍一看白花花的像白斩鸡，仔细看腹部有几块不太明显的腹肌。

金灿到盥洗室换一身衣服，出来后一直骂骂咧咧，“不识好歹”一词至少骂了五遍。

孟昕大致还原出金灿和陆简繁的见面过程，很无语，“金总，你直接开口要陆小姐当你女伴？”

“是啊，我开那么高的条件，她有什么不满意？”金灿嘴巴一瘪表情委屈上了。

尊严和人格都被放在脚底下碾，怎么满意？孟昕小声嘀咕，“居然只泼冰咖啡，换我直接泼开水。”

“你说什么？”金灿敏感地盯着孟昕。

孟昕咳嗽一声遮掩过去，“既然对方不识好歹，金总别追了。”

“不追？不追我脸往哪里搁，不追这咖啡白泼了？”

“哦，那金总继续追吧。”孟昕无视金灿怨怼的目光，将话聊死。

他连表情都欠奉，与其浪费时间和金灿讨论要不要追、如何追女生，还不如抓紧时间说正事，“金总，明天有一个关于度假村项目的讨论会……”

金灿不爽地打断，“怎么一天到晚开会，时间多啊，都不干活的？”

孟昕一口气堵在胸口，万深集团高层里，谁都有资格嫌会多，唯独金灿没有，每次开会，金灿能赖的赖，能推的推，赖不掉推不掉的基本半途也跑掉了。今年过去一半，金灿完整开完的会一只巴掌能数过来，这些会共同点是董事长在场。

“有部门得到消息，z市也要开发海景度假村，参与投标的公司实力雄厚，而且同样提出海岛联动开发概念，项目如果被复制，公司损失无法估量。明天会议将讨论此事，除了董事会和项目组的人，分管旅游和文化的领导也会参加。”

z市与榕市相邻，同为沿海城市，也有交通发达的高铁网，而z市生活成本、人工成本比榕市低，相应的，z市度假村的建设成本和将来经营成本，也都将比小澳角度假村低。

如果小澳角度假村不能在内容上提升吸引力，很可能竞争不过z市。

金灿心烦意燥，其实每次讨论会他都说不上几句话，偶尔说两句除了老爷子听一听，听完骂他蠢货外，别人根本当他是空气。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他开会？他又没用！

“金总，小澳角度假村是公司今年重点项目，关乎公司今后发展，当初若不是金总你提出海岛联动开发，董事长也不会力排众议将度假村的选址定在小澳角，要知道算上修路、海上交通等方面的配套建设，小澳角建度假村投入资金，至少比另外几处选址高百分之三十，金总不能让董事长失望了。”孟昕尽心尽职地劝道。

金灿被孟昕啰嗦得头大。

“哎呀，烦死了！我参加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好，明天上午八点半我到枫园接金总。”

孟昕目的达成也懒得多留，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被金灿喊住。

“金总还有事？”

金灿左手僵硬地伸到孟昕面前。

孟昕低头，视线直接凝固在金灿的腕表上，星空蓝表盘，俯瞰众生的天狼座，白金表圈镶嵌38颗长梯形钻石。女人爱包，男人爱表，以他五十万年薪，不吃不喝几年大约能买得起这样一块，哎，小金总叫住他，是炫耀新腕表吧。

“你帮我看看，我的指甲缝里有没有灰？”金灿神情不自在地说道。

“哦……啥？灰？”

蕉前巷和巷外的都市仿佛隔一道屏障，不论巷外多么喧哗浮躁，巷内都一如既往的安静清凉。

过去五个小时，陆简繁已经记不清早上在咖啡厅是如何回答总经理的了，只记得自己很生气。

当融合了奶油变成浅棕色的咖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在总经理那张大脸上着陆时，她终于闻到了属于顶级咖啡才有的浓香。

走到巷子口，下午三点的太阳斜斜地照下来，柳花树影，陆简繁的心情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藏在阴影里。

“徐泽，简繁就拜托你了。”蓝小彤朝陆简繁身边一名高高瘦瘦的男生说道。

男生声音爽朗，半开玩笑地回答，“小彤姐放心，只要小繁同意，我可以当小繁的专职司机。”

陆简繁早上到蓝小彤家时，才知道除了姐夫陈庆昨晚通宵修改广告设计稿所以今天休息没去上班外，还有两位客人。

客人是徐家兄弟，哥哥徐泽、弟弟徐俭，也曾是蕉前巷邻居。

八十年代，徐家兄弟的爷爷随她祖父在脱胎漆器厂干过一阵子，后来厂子倒了，徐家人下海做生意，听说生意挺成功的，千禧年，徐家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没多久徐家人搬走了。

那之后她没再见过徐家人，但姐夫陈庆和徐家兄弟一直有联系。今天徐家兄弟到蕉前巷附近办事，问了陈庆在家，就进来坐坐。

几人聊天中，陆简繁得知徐家的外贸生意金融危机时停了，大前年兄弟两重新开始做漆器，在晋东古玩街开一家漆器行，大概是徐家上下都有经商天赋，虽然总体漆器行业不景气，但兄弟两仍能接到了一些订单，境况比蓝小彤夫妇好。

徐家兄弟对漆器仿珍品比赛很感兴趣，表示希望加入陆简繁的小团队一起参赛，二人坦诚，实说参加比赛是想攒名气，如果有个头衔或名声，他们做生意谈订单会顺利得多。

陆简繁算了算，蓝小彤夫妇、徐家兄弟加上她，正好五人，在规则允许范围内，都是蕉前巷旧友，而且漆技也好，于是爽快答应。

中午她和兄弟两留在蓝小彤家吃饭，饭桌上五人就仿制哪一件珍品、在仿制珍品基础上创作什么漆器讨论了一番。

陆简繁喜欢朋友们在一起各抒己见，最终想法又互通的感觉。

走出蕉前巷，与蓝小彤夫妇告别，徐俭继续到附近办事，徐泽开车送陆简繁去组委会办公室交资料。

徐泽健谈，主动同陆简繁聊起他开的漆器行。

陆简繁感兴趣地问了不少问题，二人聊着聊着，聊到蓝小彤夫妇将改行一事。

徐泽也觉遗憾，“陈庆哥和小彤姐技艺很好，但时代变了，他们的经营思路却一直没变，别说现在漆器市场很小，就算行情好，也不能坐在家里等顾客上门，你得主动出去找销路，找人谈合作。”

“可是怎么找呢？”陆简繁不懂，她开个淘宝店，也是坐等客户敲旺旺的。

徐泽大方道：“拓展人脉，选择有潜在合作机会的客户，比如我今年上半年拿到的订单，政县你听说过吗，早些年穷的叮当响，单将省里贫困县拎出来政县都是倒数。前年政县靠种植白茶脱贫了，这白茶和绿茶、红茶一样，都有品级之分，我主动联系了政县最大的白茶厂子，他们厂要生产一批限量的特级白茶，特级白茶一两值千金，茶金贵盛装的茶罐自然也得有品质，咱们金饰工艺的脱胎漆器既华贵又不俗气，轻巧又不易变形，气质和特级白茶相符，我向厂老板介绍漆罐的优点，又带几件样品过去，让老板对漆器有直观印象。”

陆简繁连连点头，“徐大哥有见地，宋代茶业兴盛，从宋代开始茶箱、茶盒、茶盏等与之相生的漆器就很多。”

“你说的历史我不太懂。”徐泽见陆简繁听得认真，心里受用，继续道：“老板很喜欢我带去的样品，只可惜国内漆器受众少，我和漆器行又没名气，所以老板有顾虑，特级白茶限量生产一千份，但只与我签了两百只漆罐订单，另外八百只老板打算订瓷器。上月两百只漆罐完成交付，我用的描金工艺，纹饰上将政县的风景和厂子标志融了进去，老板很满意，对了，老板还送我两盒存放三年的一级白茶，是好茶，改明儿我带一盒给你。”

“不用的，我不怎么喝茶，好茶给我浪费了。”陆简繁忙拒绝。

“给你怎么会浪费？陆爷爷当年除了漆艺厉害，茶道也厉害，你可是陆爷爷传人。如果你是不好意思，等我去小澳角玩时，你请我吃海鲜。”徐泽笑道。

陆简繁拒绝不了，只能先答应下，真送了，她再回礼。

开车很快到丹紫坊的比赛组委会办公室。

林耘见陆简繁以小团队形式参加，惯性地认为陆简繁淘宝店里漆器是五人一起制作的，了然的同时稍有失望，觉得民间漆器手工艺人还是比不上漆器研究所的年轻人。

“你们仿制的漆器珍品想好了吗？”林耘按照规程问道。

“嗯，我们准备仿制一件填漆戗金二层方盒，与方盒同风格的另外几件漆器还没完全想好。”陆简繁如实回答。

“那要抓紧时间了，明年一月底前参赛的漆器作品完成，今年的十二月，你们要将漆器的设计图和创作理念交给我。”林耘检查完陆简繁的报名资料，确定没问题了收入档案袋，“其他没什么事了，期待你们制作的漆器。”

从组委会办公室出来，徐泽送陆简繁到客运站。

乘班车回到小澳角已经是傍晚，陆简繁匆匆忙忙煮两份海鲜鱼丸面。

看着狼吞虎咽的乔虹，陆简繁开始控诉金灿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