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无边的夜色,月亮皎白温柔,满天星子。
夜空之下,是一片生死场,术者与离人的纷争成了一种传承,不宣于口,却世代不止。
刀剑斧钺交缠,血光之中,最为耀眼的是两个将将长成的青年,脸上还带着一些少年的张扬,他们身着黑色银边的长袍,那是三百年前六合的常服。
两个青年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与鞭子,奋力的厮杀于蜂拥而至的离人中间,一条又一条,生命好像真成了数字,没有实质的意义。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当两个青年终于杀出人海,靠背而站的时候,他们带过来的兄弟已经无人生还了,明明昨天还在六合中谈笑风生,如今却要长眠于此,英灵不得归乡。是恨?是怨?是不甘?是愧疚?刚刚长大的青年还带着少年人的血性,此时全变成的视死如归的气魄。
离人源源不断,又来了一波,他们将两个青年围绕在中间,长得冷艳的青年一遍吮着手上的伤口,一边说:孟孟,后背交给你了。随即犹如离弦的箭,率先冲了出去,又投入了厮杀。
战场之上,交付后背,就是交付性命。
被叫做孟孟的青年也不含糊,即便遍体鳞伤,依旧那副明朗的样子“我护住你的后背,回去你得把头发留长了让我扎小辫。”
那一战真的让人有些绝望,杀不完的离人,最终真的变成了尸横遍野,活着的依旧是那两个青年。
本想靠着喘息一下,孟孟却看到死人堆里坐着一个皮肤瓷白瓷白的小男孩,他上前探视,小男孩朝他邪气的笑了笑,把嘴贴近他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霎时间,孟孟感觉血液都被冻结了,从心底滋生的是浓浓的绝望。他抽剑向小男孩砍去,小男孩竟然笑着欣然接受,然后变成了一个个透明的字符消散在空中。
远处的青年一愣,喃喃道:言灵……
然后那张生死之间依旧冷艳傲娇的脸竟然出现了着急的神色:孟孟,他和你说了什么。
叫做孟孟的年轻人没有答话,只是冷漠的独自离开,这一离开就是三百年。
所谓的言灵,言出必随,他说过的话会变成现实,可那言灵被孟孟杀了,无人知道那言灵到底说出了什么诛心的诅咒……
梦里总是焦灼,那是心中最深刻,最隐秘的故事,白日里虽然不想、不提、视而不见,那是因为有些事情早就刀凿斧刻一样的熨帖在脑子里。
多久没做梦了,孟有酒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真实,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瞳孔还没有完全的聚焦,只是看见眼前有一个瘦高的身影。
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回来了?”
也不知道问得是现在眼前的顾白,还是三百年前把后背交给他的青年。
意识还在回笼的路上,只听耳边响起一句“老孟,你哭了。”
木然的用手碰脸,所碰之处一片冰凉湿润。
终于分清的今夕何夕,强压下心里那份酸涩,孟有酒起身盘腿而坐,学着顾白打哈欠,挤出来了一些眼泪,然后用手一抹:我这是困的。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掏出了一根烟点上,隔着白茫茫的烟雾打量了顾白一圈:你丫的这不生龙活虎的吗,怎么就被隔壁的裴予生说的就只剩一口气了。
“你知道了?那我都快死了,你都不哭天喊地一下。”
“醒醒吧,少年,你要是快死了我不应该放鞭炮吗。”孟有酒非常豪迈的挥了一下手,招呼从顾白进门就安安静静,满脸担心的落落:落落扒了他。
落落闻言没有了平常那个傻呵呵的腼腆劲,着急的冲了上去,顾白知道,落落是听说他受伤了,替他担心,索性这次真是小伤,也就任由落落为所欲为了。
几下子,顾白就变成了光着上身的白斩鸡,骨肉匀称,只有锁骨下那道红痕格外的显眼,看着血淋淋的,可是对于孟有酒来说,说这连伤口都算不上。
落落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本来以为会很不忍直视,可是总感觉这种伤口自己接触过千百次,也就很淡定到一旁练字了。
顾白打个冷颤,抱怨道:都没有个售后,衣服脱了不给穿上。他慢腾腾的穿着衣服,听见孟有酒仿佛自言自语的说到: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伤你,恰巧你还记在了心上,那一定告诉我。
背对着孟有酒笑了一下,他一直都知道,除了长清街,除了雾隐,在这茫茫世道中,如果有一天真的与人为敌,四组这些不靠谱的一定在他身后,就如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人一样,不会退缩丝毫。
突然有些感性的一句话让顾白不大适应,他看向后面一直敲电脑的祁连,开始转移话题:你说这货疯了?这不挺好的,祁连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但你能够看到他嘴唇开合:疯了,网线差点都给我弄断了。
“我说啥火烧眉毛的大事能让你打电话。”
认识也有一年了,网络就是祁连的命,虽然这里是7组,六合最不起眼的后勤组,但顾白敢保证,这里被祁连改造的绝对是六合网速最好的地方。
但话虽如此,顾白还是觉得老孟有点不对,细细思索可前后,他十分笃定的问祁连:四合司的导师来过。
祁连没什么感情起伏的问道“裴予生?”
顾白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只能记得住代码呢,没想到你还能记住7组以外的人名。”
“刚才,孟有酒喊这三个字,声调提了四个度,每个字都在颤抖,很反常。”
孟有酒实在忍受不了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把刚刚擦过脸上眼泪的纸团扔了出去,想让顾白闭嘴,没想到每次行动都不利索的顾白竟然躲开了。
那纸团直接被破门而入的裴予生接住,一下子大家大眼瞪小眼,连祁连键盘上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几秒之后,孟有酒掐掉手中的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沙发上一下子站了起来,炸了猫似的说到:还没完没了了是吗?
裴予生那张冷艳的脸本来应该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可是看着孟有酒胡子上面的那红红的眼眶,满身是刺的气场顿时收敛的很多,他从容不迫的走进了7组,就像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十分随意的把手里那个沾着鼻涕眼泪的纸团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开窗子,吹散了一屋的烟味。低声说了一句: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得到的确是一句冷冰冰的“与你无关。”裴予生也不恼,他就直直的站在窗边,满身的惆怅,烟味散了,他把窗子关上,一句话都没说的转身离开。
关门的时候,裴予生长长的头发甩起来一个很漂亮的弧度,落落很好奇的问道顾白:那个漂亮老师为什么把头发留那么长。
“可能对他很重要的人喜欢他留长头发吧。”顾白把头转向孟有酒:老孟,你认为呢?
得到的答案就是老孟又点燃了一支烟,层层白雾后真的看不懂他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