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轻哼一声。
“纪家内院好踏得很,你那内院满地杂物,随便垫一垫,加上砍断的木桩,那边还有小梦做你的内应,替你打掩护,你能翻不过去?”
李梧桐一拍桌子,大声怒道:“姑娘你红口白牙勿要污蔑好人!说我有纪小梦当内应,你倒是叫她来跟我对质,看看她承不承认!”又笑:“不过你叫得来她吗?她现在指不定已经去了阴曹地府,搞不好喝完孟婆汤准备投胎了!”
见他们没有一人说话,李梧桐又继续:“你们话里话外都想扣杀人帽子在我头上,一顶不够,琴娘那顶也要算给我,呵呵,你们有办法证明琴娘的事跟我有关吗?谁都知道她是纪小梦的生母,我跟纪小梦都睡过好多次了,又怎么会跟她生母有关系?难道我眼瞎,放着年轻貌美的不要,要一个人老珠黄的臭婆娘?”
“呜……”
衙差中突然传来一声呜咽,司烨叹了口气,看向宁姝。
宁姝抿着唇,转身朝穿着衙差服的纪小梦走去。
她扶着纪小梦,轻声絮语:“妹子你都听到了,这男人根本就不爱你,也不尊重你,把你的清白四处说,甚至还侮辱你的母亲。你是一个好姑娘,没必要把一生系在这种人渣身上!”
李梧桐顿时愣住,满脸难以置信,颤抖地用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诈我?”
宁姝瞪看他:“诈你?纪小梦为了保护你,在狱中真就差点死了!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过来道歉!”
纪小梦泪流满面,怔怔看着李梧桐,在等待他给自己一个解释。但李梧桐此时心境大乱,哪里还有心情琢磨其他,对上纪小梦的眼睛,他反而心虚,步步后退。直到撞上墙壁,他才勉强开口:“小梦,你还是相信我的,相信我没有杀人,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纪小梦的心瞬间死了。
没想到了这刻,他关心的在乎的,仍是他自己……
她真傻,为了保护他居然选择自杀。她母亲更傻,还怀上了这人的骨肉!
纪小梦双眼通红,神情悲凉。
短暂的沉寂后,她十指骤然紧蜷,疾步走到柜台边,执笔写下:
“他杀了我爹爹,我可以证明!”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的某天傍晚,天色正好,略有朦胧。
纪家刚进一批新酒,正是忙碌时候,但纪大为听着赌坊里有他喜欢的赌局,心痒难耐,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溜了,留下纪禄茂一个忙得不可开交。当时李梧桐已经和纪禄茂打过交道,不熟却也不陌生,看他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李梧桐当下提出帮忙。想着自家只有琴娘和小梦两个女人在,委实指望不上,纪禄茂这才接受李梧桐的好意,连连道谢。
彼时纪小梦正在院子里赏花,风吹过,绯红的石榴花落在她的发鬓上,夕阳异彩,让她看上去如同仙子一般缥缈。这场景看得李梧桐心神一漾。他早过了娶妻年纪,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所以这七八年来一直单身。纪小梦的出现让他心里开始盘算,这姑娘单纯清秀,看上去好哄不说,最重要是她父亲还有这大饭店。李梧桐思虑许久,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渐渐靠近纪小梦。
纪小梦少不更事,一来二去果然被李梧桐哄到手里。很快,李梧桐用甜言蜜语占得纪小梦清白,几次交往后纪小梦害怕自己有孕,恐传出去有辱门楣的,便打算同自己父亲提一提和李梧桐的亲事。怎料她还没有说得太直白,纪禄茂当即一口回绝,说李梧桐那人太过市侩,不值得她嫁。当时纪小梦已经被鬼迷了心窍,又想着自己已非完璧,不嫁李梧桐还能嫁谁?便主动约李梧桐商量私奔……
后来私奔之事东窗事发,纪小梦万万没想到是自己母亲告的密,同时也很诧异母亲怎么提前得到风声。不过她没有想过多去深究,此事过后没多久,纪禄茂就正声厉色提出要给她招婿入赘。纪小梦心烦不已,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和李梧桐相见,身后还跟着纪大为这烦人哥哥。
而纪大为为了讨好父亲给自己还债,每次小妹的行踪都尽数告之,一时间家里气氛紧张,纪禄茂甚至痛打了以前从未舍得动过的纪小梦一顿。纪小梦被关在房间里万念俱灰,直到有一日李梧桐趁夜深偷偷翻墙进来同她见面,告诉她他想要月花露,越多越好。
纪小梦当时问李梧桐是不是要给自己制胭脂,李梧桐承认,她顿时高兴不已,把自己的月花露拿给了他,还说她知道王石榴最近也买了月花露,明天就去要过来给他。李梧桐拿到月花露后翻墙而去,到了次日再来时,手上已经有了包括琴娘买的三支月花露。加上王石榴的第四支,他想做之事完全成熟。
于是借着丢梅子入酒味道更佳的借口,李梧桐在纪小梦的帮助下成功往果涩酒里投毒。当纪禄茂因果涩酒身亡时,纪小梦再傻也想得到这事跟李梧桐有关。她去找李梧桐对质,李梧桐却痛哭流涕说他是失手,没想到梅子染了月花露所以把纪禄茂给害了,又说他讨好纪禄茂还来不及,怎么会故意去害她父亲性命?纪小梦信以为真,但心中害怕李梧桐被抓走,所以劝他去衙门承认自己误杀。李梧桐顿时翻脸叫她想都别想,还让她别胡说八道,如果让他知道她对官府里的人说了什么,他会把她和他的事传得满城皆知,让纪小梦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为了名声,纪小梦只能选择闭嘴,但她没想到自己爱的这个男人,手早就伸向了自己的母亲琴娘。案发第二天,琴娘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和纪禄茂的点点滴滴,心中越发愧疚,摸着肚子决定把那不该有的孩子解决掉。恰好喝药前纪小梦突然找她,琴娘那时已经神志不清,把自己和李梧桐的丑事和盘托出,想要求得纪小梦的原谅。纪小梦哪里受得了如此打击,听完瘫坐在地,险些晕死过去……
再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了。
有了纪小梦的证词,还有药铺老板的指证,李梧桐这次死罪难逃。宁姝头一次经历这么复杂的案子,心情委实不佳。在和司烨离开官府之后,她主动提出想去附近走走。
一路无话,他们默契地并肩而行。
小巷静谧,只有星子在深蓝天帷里不断闪烁。
宁姝抬头看了半晌的星星,直到脖子酸痛,才低下头来。
“相公,你说他真的在乎纪小梦么?”她突然问。
司烨略是一愣,很想纠正她不要这叫自己,话到嘴边却是叹了口气。
“没有吧。”
“是为了钱?”
“嗯。”
宁姝点点头:“这样也想得明白了。其实纪家比李家富贵,李梧桐能得到纪小梦的感情,应该珍惜才是……不过不得不说,纪禄茂没嫁女儿是对的,万一嫁过去,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嗯。”
宁姝侧目,小声喃喃:“你是不是见得多了?我看你都没多少反应。”
司烨薄唇微抿,片刻后道:“我是在想,李梧桐自以为自己抓了所有人痛处,才敢肆无忌惮恣意行事,殊不知人命面前,名声有时候不值一提。”
宁姝笑了一瞬:“这是不是也能算百密一疏?他以为捏了纪小梦的清白,琴娘的羞于启齿,还有药铺老板欠他银子的短就可以逍遥法外,哪知纪小梦最后还是把他供了出来。”
“不知纪家以后该如何。”司烨阖目。
宁姝见他如此,又收敛笑意,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放心,纪小梦经此一事,绝对会成长起来,和琴娘的关系也会更好。她不再是小姑娘了,身上的责任虽重,却一定会扛得起来。而且我想,纪大为也不会混账到拿父亲遗留去赌的地步!”
司烨看向她,眼神深邃。
“有时我真不明白,谁给你的底气让你敢如此推测,且还万般相信自己?”
宁姝停下脚步,想了想,认真道:“人活一世,谁都可能背叛自己,但自己是绝对不会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相信我的直觉。”
司烨愣了愣,陷入沉默。
宁姝又道:“话说回来,琴娘虽然现在已经清醒,明天也过不了堂吧?”
“嗯,不过没关系,证据已经足够,李梧桐死罪可定。”
“那就好。”说完,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司烨捕捉到她的小表情,不禁敛目:“直说。”
她立即挺直腰身,神情几分讨好:“我记得有个人答应过我会补偿我的,现在案子也破了,不知道会有什么补偿呢!要不然你猜猜看?”
司烨冷哼一声:“我自是记得,所以明早过堂你不用去,可以放心大胆睡你的懒觉。等你睡醒,我带你去郊外踏青。”
“踏、踏青?!”宁姝眸底划过一丝失落,“我原本还以为是有什么好吃的……”
司烨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知道你银子花完了,以后衣食住行我负责,这样可行?”
宁姝听罢,顿觉有机可乘,促狭道:“负责一辈子么?”
果然,司烨脸色立即阴沉,收手转身,朝前大步离开。
宁姝赶紧追了上去,扯拉他的衣角:“相公你又生气啦!”
“……”
“相公你好容易生气哦!”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