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都城大街,早晨。
咯咯咯……
雄浑有力的鸡鸣声回荡在都城,夜幕坠入暮云之中,黑白分割线处,突然闪起来一道金光,普照大地。
几个衣着华丽的显贵人家弟子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他们隐隐之间以中间之人为首,为首之人手中拿着折扇,腰间挂着一块玉佩,面容俊朗,好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样貌。
“徐公子,昨夜满春楼的怀语服侍的怎么样,还服您胃口吗?”
“服,太服了,不愧是满春楼的花魁,身材丰满,相貌绝色,腰细屁股大,尤其是那叫声,真销魂……”
“徐公子您满意就好,咱们哥几个都是跟着您享福,才有机会尝到满春楼姑娘的滋味。”
为首之人便是他们口中的徐公子,回想昨晚的经历,陶醉的神色浮现出来,他与旁边同样面露沉醉神色的朋友们相视一笑,流出懂都懂的笑容。
谈笑间,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个衣服破烂,邋里邋遢的人。
那人似乎喝了很多酒,刺鼻的酒气迎面扑来,他走路摇摇晃晃,看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
兴许是聊的话题太过刺激、热血,即使酒鬼跌跌撞撞的来到他们面前时,几个公子哥都没有关注到眼前这个酒鬼。
怦,
徐公子闷哼一声,冷不防的被酒鬼撞到在地,酒鬼也顺势跌倒在地,趴在了徐公子身上。
“混蛋!”
“大胆!”
同行的几人脸上大变,立马反应过来,
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翻酒鬼,但奈何酒鬼趴在徐公子身上,一时间,他们有些手足无措。
而徐公子茫然的神色只是停留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看着冲他打着酒嗝的酒鬼,恼怒、厌恶、恶心等复杂情绪一股脑涌向心头。
他奋力挣扎,站起身后,扫了一眼华贵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只觉得一阵恶心与烦闷。
他有洁癖的,最忌讳接触污秽之物。
而现在,他的衣服脏了,
尤其是被他视为蝼蚁一般下贱之人弄脏的!
徐公子冷眼凝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酒鬼,杀意一闪而逝,恶狠狠地低声说到,
“竟敢弄脏我的衣服,那就别怪我把你打成残废了!”
“给我动手!”
听到这句话,几人面露狰狞之色,阴嗖嗖地笑着,毫不犹豫的向酒鬼踹去,丝毫不留情面。
约莫过了一刻钟,几人踹累了,看着浑身伤痕的酒鬼,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酒鬼骤然睁开了双眼,他缓缓站起身,擦了擦嘴边的鲜血,从衣袖中取出刚刚顺走的玉佩,不屑的撇了一眼,鄙夷冷嘲道,
“一群虚比,打人都不会,装什么呢?不就一小小的太尉府上的看门狗嘛,嘚瑟个鸡毛,想当年,老子我还是镇天王的独子呢!”
他叫李天浩,镇天王独子,当然,他还有另一层身份,他是穿越者,来自于一个蔚蓝色的星球。
他应该算是胎穿吧,穿越成一位小王爷,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仆从丫鬟众多,其乐无穷,不足为外人道也。
遥想当年,父亲被称为镇天王,统领四十万大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
李家也繁荣昌盛,枝繁叶茂,坐拥万千产业,家缠万贯,为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
身为执掌兵权的李家大少爷,他怎会瞧得起区区一个徒有虚名的太尉府呢?
但,也许是父亲遭奸人妒忌,也许是功高震主,总之,父亲死了,李家的顶梁柱,也塌了,自此,李家也衰落了。
自嘲一笑,李天浩满脸苦涩,摇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英雄也不提当年勇。
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他心中盘算着这个玉佩应该值多少钱。
他将玉佩收了起来,快步离开。
再不走,等会儿那个什么徐公子发现玉佩没了,赶回来再揍他一顿就不美好了。
并不是说李天浩怕了,怂了。
只是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在别人眼中,镇天王的独子早在三年前死了。
等自己牛了,站起来了,新仇旧恨一起算!
李天浩轻车熟路走到一条狭小的小巷之中,幽暗的路上,处处都是破旧的砖瓦,墙屋之间蛛丝缠绕在一起,门前堆满的灰尘,无不暗示着此处很早就廖无人烟了。
一路上,李天浩始终保持警惕,走走停停,防止被人跟踪,自己却没有发现的情况出现。
再一次停在一个阴暗角落中,他用提前准备好的水拍打着自己的脸,竭力洗去满身酒气,而他的脸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相貌平平无奇的脸,再看去,只觉得眉清目秀。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李天浩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学的整容术还是不精通,只能勉勉强强改变一下容貌,根本无法改天换面偷天换日,将自己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等顺利回到家门,李天浩神色复杂地看着破旧不堪的牌匾,半响后,推开大门,
吱呀两声,
李天浩进屋之后,松了一口气,微笑地环绕四周。
突然,他笑容一僵,身体僵硬,目光所处,就看向平常摆着桌子板凳的方向,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那里悠哉地喝着茶,察觉到李天浩的目光,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笑意盈盈地说道,
“回来了,一夜未归,去干嘛了?”
听到这个声音,李天浩瞳孔剧烈收缩,神色恐惧加震惊,他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国粹,全身就跟炸毛一般,他身上的每一个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扭曲着刺激他,快跑!
李天浩双腿微微颤抖,大脑极速运转,思考着如何逃生自救,他摆出战斗姿态,眼神凌厉,沉默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同时身体慢慢向后移,一旦发现中年男子暴起出手,他就夺门而逃。
他认识面前的中年男子,是他父亲的弟弟,他的六叔,李剑锋!
按理来说,遇见亲人,应该热泪盈眶,各种嘘寒问暖,热情似火的邀请亲人一起吃饭啥的,再不济,也会友好握手鞠躬对待。
可现在李天浩慌得一批,
因为,三年前,就是他所敬仰的六叔,这个面前的中年男子,亲手杀了他!
李剑锋喝下一口茶,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看着三年前本该死了的李天浩,发出一句感叹,
“有人告诉我,你还活着,我当时还不信,唉,真没想到,抹了脖子,刺穿心脏,你都能活着。”
李剑锋摇头叹息,似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仔细检查一下李天浩到底死没死。
不过,这也不怪他,这两种致命伤,得其一就近乎必死无疑了,更何况李天浩都中奖了,死亡,是他的唯一选择。
任谁也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没死,如今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
“就是不知道,这次砍了脑袋,你还能不能活。”李剑锋笑眯眯地看着李天浩,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天浩没有说话,但心已经沉入谷底,一股寒意扑面而来,额头泌出冷汗,而后背直接被冷汗浸透。
他还活着的事,世上知道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还都是他极其信任之人,他们若想要背叛他,早在三年前他们就会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播出去了,不可能再等三年。
只是这样,究竟是谁,告诉了李剑锋?
“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还活着的?”
李剑锋没有出手的迹象,边倒茶边问道,
“是…谁?”李天浩感觉喉咙有些堵塞,艰难道。
“你猜!”
李剑锋眨了眨眼,眼神玩味,接着说道,“别那么紧张,这次我不是来杀你的,放轻松。”
李天浩丝毫不敢放松,他可不敢信李剑锋的鬼话,他怕一放松,直接嗝屁了。
李剑锋看着满脸警惕,一点都不信任他的李天浩,摇头失笑,道,
“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杀你,放心,问题很好回答,不会让你难堪的。”
李天浩看着神色认真的李剑锋,沉默片刻后,选择信任他这个六叔,坚定道,
“你发誓!”
“行,我发誓。”
“你问吧!”李天浩已经做好打算,不管李剑锋问什么,自己都要认真回答,只不过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你之前干嘛去了?”
李天浩一听到这个问题,神色震惊地看着李剑锋,满脸不可置信,就问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就不问问更隐私更严密的消息吗?这也太草率了吧!
不过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躁动与吐槽,打算先去回答六叔的问题,也没有隐瞒什么,他拱手行礼,沉着说道:“六叔,我盯上了一个太尉府上看门狗……的玉佩。”
六叔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没有发表言论,而是继续喝茶。
李天浩走到桌旁,把衣袖中的玉佩拿出来,放到了六叔面前。
“六叔,这就是太尉府上的玉佩,我刚刚顺走的。”
“顺走的?”李剑锋抬起头,眼神有些玩味的扫了李天浩一眼,说道,“偷就是偷,装什么无辜呢?”
李天浩一听不乐意了,他面色一肃,认真且诚恳的说道:“六叔,顺走就是顺走,咱们贫苦人家怎么能说偷呢?”
李剑锋狐疑地看向李天浩问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混账话?”
“算了,这玉佩你想用来干什么?”
“卖钱啊!”
李天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出乎意料的话语使得李剑锋都一阵愕然。
“只是卖钱?”
六叔吃惊地看着脸上布满真诚的李天浩,看上去不像是骗人的那种,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中一阵失望。
没想到,大哥的儿子不仅没有一点雄心志向,还会干起偷盗的事,并且还不敢承认错误。
他不禁感叹一声:“没想到我们李家……”
李天浩不用想都知道,六叔现在肯定是对他恨铁不成钢,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烦躁地抓了抓了头发,打断了六叔的感慨,
“六叔,如今的李家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鼎盛于京都的李家了。”
李天浩盯着面前的六叔,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父亲死了,那些亲附李家,对李家毕恭毕敬的人瞬间就翻脸不认人,朝堂之上,群臣弹劾,奸臣诽谤污蔑父亲是叛贼,朝堂之下,那些高官明里暗里都在打压侵占李家,百姓唾弃,李家上到家主,下到仆役,死的死,伤的伤。”
李天浩神色哀伤,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树倒猢狲散。”
“三年了,六叔,李家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李家了。”
“您以为,亲手杀了镇天王的独子,就可保李家无恙,所以您潇洒离去,去闯荡那个狗屁的江湖,可曾想过,您一离去,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您有想过,李家一日之间,就会近乎被屠戮干净,血流成河?”
“既然您抛弃了李家,抛弃了我,又回来做什么?”
“我的生活,您又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装作和蔼可亲的长辈,只会让我作呕,你,不过是一个伪君子罢了。”
再看向李剑锋时,李天浩脸上写满了冷漠,眼神凌厉,神色之中蕴含着恨意与愤怒。
当然,也有后怕,他刚刚说的话有点难听,可算是不知死活了,要是李剑锋听后大怒,一剑把他咔嚓了,也没处说理去。
一时间,李剑锋沉默了,他深深地看着面容坚毅的少年,他的喉咙似乎被卡住了,有些许涩意挤压在胸腔,竟有些难受。
三年前,当今丞相登门拜访,与他达成约定,只要他杀死镇天王的独子,便可保佑李家不倒。
他痛快答应了,只是,难道他就没有设想万一丞相出尔反尔呢?万一是借刀杀人呢?万一……
他想过,但他却不在意,
他在意的,永远是那个远离朝廷的江湖罢了。
所以,杀了镇天王独子之后,他头也不回就走了,他不在乎丞相是否遵守承诺,也不在意李家究竟会如何,在他心中,他对李家已经仁至义尽了,至此之后,再无瓜葛。
若不是那个人的嘱托,他根本不会在这里,也不会见李天浩。
也许李天浩说的对,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不过,他不后悔!
“你不懂!”李剑锋深深看向李天浩,像笼罩大地的黑夜一般,深邃而寂静,却又透露着疲惫。
李天浩已经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沉默了,他很想呐喊一声,说他懂,比你懂得多,但最终也没有言语。
李剑锋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空升起的朝阳,他突然笑了,话锋一转,轻轻说道,
“浩天,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李浩天同样望着朝阳,阳光明媚,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射在大地上,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他回想起十几年前,父亲带他第一次拜见六叔时,稚嫩的问道,能否拜六叔为师。
六叔拒绝了。
六叔从小便远离家门,浪迹天涯,仗剑江湖,修得一身好本领,眼高于顶,武功比父亲还高,是一位江湖高手,李天浩很崇敬他。
所以,当六叔拒绝拜师的时候,李天浩心底还是很难受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一个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的少年英雄梦。
时隔多年,他又听到这句拜师,与那次不同,是六叔主动提出要收他为徒,只是,父亲不在身边,他也不再崇敬六叔,一切都不同了。
他想到自己的胸膛被刺入冰凉的利剑,无力的倒在血泊之中,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绝望的等待死神降临。
他想到自己这三年,为了逃避现实,宛如乞丐般乞讨,喝的满身酒气露宿街头,被富家公子殴打不敢还手,只能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一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李天浩也笑了,微风吹拂,他细细感受衣袖随风飘荡,满头黑发肆意飞舞,半响,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心中深藏的一口郁气,
往日种种,都已经过去了……
颓废了三年,是时候站起来了!
这一刻,他的眼中有着莫名的神采,那是对未来,对自己的信任与无畏,一股豪气充斥整个胸膛。
“镇天王的独子,何须拜他人为师。”
这一次,是他,拒绝了六叔!
话一出口,李天浩只感觉神清气爽,心念通达!
人生一世,可,观森罗万象,品百般滋味,尝千般苦楚。
自己的路,终究是要自己去走,路途遥远,不需要他人陪同,路的尽头,更不需要他人去守候。
他是李天浩,亦是镇天王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