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各机关都是一点半钟上班。王副馆长一点钟从家里出发,到组织部只用了十五分钟。
干部科的门敞着,有两个人在办公桌上下象棋。王副馆长冲着执黑的一方叫姚科长,又冲执红的一方叫张科长。二人都朝他点点头,说声你来了,又埋头厮杀去了。王副馆长见红方张科长走错一步棋,就想提醒他,终究是强忍住没有开口。黑方姚科长赶紧挥车叫将。张科长一看,将虽将不死,却要丢一只马。他懊悔不及,连连说自己不该太冲了。太冲了总要吃亏的。后一句是姚科长说的。
这时,墙上的石英钟响了一下。张科长忙一推棋子,说:“上班时间到了,不能下了。”
姚科长说:“这盘棋你是输定了。”
张科长说:“那倒未必,古话说先死而后生。老王你说是不是。”
王副馆长说:“其实姚科长的棋也潜伏着危机。”
一边议论,一边将棋收拾好了。
姚科长又叫张科长给王副馆长泡茶,说张科长是输家,输家就得受罚。
张科长却反叫姚科长给客人泡茶,理由是姚科长爱跳舞,若不待王副馆长客气点,等文化馆舞厅建起来后,不买票就不许进。
姚科长不以为然,说他就不信王副馆长会拦在门口。
张科长说,王副馆长自然不会拦在门口,但他会请两个素不相识的民工守门,看谁有力气硬往里闯。
说着话又进来了一个人,是宣传部小阎的老师。老马进门后,腼腆地冲王副馆长点点头,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
姚科长和张科长扯了半天皮,倒底谁也没去泡茶。
王副馆长趁他俩扯皮刚告一段落,赶忙插进来说话。他知道一会儿管县直机关的徐副部长就要来了,等他来了自己就不好主动谈自己今后工作的设想。趁他没来,自己就开始说,等他来了,正好可以听到一部分,而这些事闲聊时说,比正式汇报效果要好。譬如说建一个高档舞厅,闲聊时可以说星期六晚十点半以后,舞厅灯光改为烛光,舞曲一律是慢三、慢四,而且还要设几处屏风,跳到最抒情时,可以转到屏风后面去。又譬如,建一个镭射电影厅,专放一些进口电影,因为镭射视盘是采用激光信息处理的,无法进行剪接,所以刺激性很强的镜头特多。等等这些,都不能在正式汇报时说,说了就要犯大忌。
王副馆长说,他打算年内将舞厅建起来,明年再投资搞镭射电影,后年搞一个健身房,这中间再看准机会办一个公司。
徐副部长果然在王副馆长说到最精彩处时走进来,除了老马起身上前和他握手,别人都没多大反应。
徐副部长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直到王副馆长将话说完,才开腔。他说:“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姚科长赶忙起身给徐副部长倒水,却被张科长捷足先登了。
徐副部长接着说:“文化馆的工作,这两年在王代馆长的领导下,取得了一些成绩。考虑到上面对精神文明建设的高度重视,县里就不能小看它。所以,冷部长和我们商量过后,决定调西山乡副乡长马金台同志到文化馆担任馆长兼党支部书记。”
王副馆长听到这话,脑子里轰地一响,眼前泛起一层黑点。
徐副部长下面讲的什么,他听不大清。只见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握住,抬头一看,见是老马。
老马说:“从前我是你的业余作者,现在转到文化战线上来,我仍是你的业余作者,因为我不算太内行,有些事还需要王馆长你多加指点。”
王副馆长定了定神,勉强开口说:“一个锅里吃饭的人,好说,好说!”
徐副部长又说:“你俩一正一副,分工是这样的:老马抓全盘,兼管人事。小王抓业务,兼管财经。不知你们有别的意见没有。”
老马说:“没有。我服从安排。”
王副馆长说:“我只管管业务就行,别的都归老马吧!”
姚科长忽然说:“一个人事,一个财经,是最重要的两件事,让一个头头管不好,缺少一种平衡机制。”
王副馆长本是赌气,听姚科长一说,就不再坚持了。他知道不管人事和财经就没有威信。
徐副部长说:“小王,我知道你心里有意见,哪个副职不想转正?老马比你大十多岁不是?你在年龄上有优势嘛!年轻人要经得住磨练和考验。”
王副馆长不作声。
徐副部长又问老马:“有什么困难没有?住房问题?家属问题?”
老马说:“家属是半边户,田里的事离不开人,就算了。但我的两个孩子都在县里读高中,看看能不能搞几间宽敞些的房子?”
徐副部长说:“文化馆做了新房子,腾一套出来没问题吧?”
王副馆长想了想说:“只有腾李会计的房子了,他在西街上买了一套私房,按政策有了私房的就不能住公房。”
徐副部长拍了一下巴掌说:“就这样定了。”
张科长说:“具体的还是王馆长去落实。这是老马的事,老马不便出面。”
王副馆长说:“我这个副职说话,不知他听不听!”
姚科长说:“我知道,你把文化馆几个人盘得像猴子一样,大家都听你的。”
王副馆长说:“你这样说可不好,老马来当一把手了,可别让他以为我在搞拉帮结派。”
老马忙说:“我们都是革命的左派。”
大家都笑起来,王副馆长也笑了笑,样子有点吃力。
于是,徐副部长就站起来说:“今天的谈话是不是就到此结束。我还约了别的同志来谈话。”
老马和王副馆长一先一后走出来。在走廊上走了一阵,又在楼梯上走了一阵,二人都没说话。
走到办公楼外的花坛边时,王副馆长正想随便找句什么话和老马说说,老马先开口了。
老马说:“王馆长,你看我几时上班合适?”
王副馆长忽然生起反感,说:“你是一把手,想几时上班都行。”
老马说:“那就明天吧!”
王副馆长说:“那我就回去通知,明天上午开个欢迎会。”
老马说:“大家见见面也行。”
又走了几步,二人就分手了。老马住在招待所,与王副馆长走的不是一条路。
王副馆长在回馆的路上碰见了李会计。李会计从银行取款出来,站在路边喊他。
王副馆长和他走对面后,立即就埋怨道:“你知道要调外人来当馆长,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李会计说:“怕你感情上受不了。只好让我妈向你父递个信,暗示一下。”
王副馆长说:“刚谈过话。老马要来馆里住,还相中了你那房子。徐部长指名让我督促你将房子腾给老马。”
李会计说:“老马没来馆,怎么知道的?”
王副馆长说:“上午宣传部的小阎领他来实地看过了,只是你我还蒙在鼓里。”
李会计立即骂起来:“我日他老马的娘,第一斧头想砍我,别想!”
王副馆长提醒他:“你的党员还在预备期呢!”
李会计说:“预备期我也要日他娘!”
王副馆长说:“骂归骂,房子还是得让给老马。另外,你通知一下,明天上午开全馆大会,欢迎老马到任。”
说完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顺顺气,当心将取的款丢了。”
李会计在身后直蹬脚,像是说宁肯不在文化馆干,也难咽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