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亲开始行动了。大热天,别人都躲在凉快的房间里睡午觉,她却换好衣裙鞋袜,要出门了。在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戴金项链。
她是喜欢戴首饰的,耳环和项链,出门前总要戴一样的。
这条金项链是孩子她外婆传给她的,样子虽然老了些,份量却是十足的,工艺也不是现在粗枝大叶的手艺人能够打得出来的,祥云纹理,一环套着一环。这条项链已经放在抽屉里很长时间没戴了,今天为配身上藕荷色的短袖衫,她特意拿出来,戴在脖子上。
母亲的藕荷色上衣,下面配的是一条浅灰色西服裙,典丽大方,温文尔雅,脖子上的那条金项链被很好地衬托出来,熠熠生辉,遇见她的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她两眼。
穿戴完毕,母亲这就要上路了。说是“硬着头皮”也并不为过,她苏淑雅一辈子清高,从没想过要向什么人低过头,俯身求人的事她是做不来的,她一辈子好强,要面子,可是这一回,她姑娘怀孕了,医院里上上下下弄得满城风雨,她不得不低头求人,求那个搞大她姑娘肚子的男人跟女儿正式结婚,好让女儿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六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热了,米苏的母亲走在从家属区到医院后墙那排平房的路上,心里百感交集。这是一条陌生的路,虽说都大院里,但却是完全陌生的,以前从没走过。一路上,一种不知名的小紫花一直跟着她,走哪儿都能看它。小紫花花团锦簇,开得正旺。她想,这种小紫花叫什么呢?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院子里有这样一种花?
她以为繁花似锦的季节已经过去。春天他们一家三口到公园去看樱花,丈夫和女儿陪在身边,樱花开得正盛,一篷篷好似云朵一般,美得让人有些不踏实,好像眼前的事物全都是幻觉,稍纵即逝,一阵大风刮过,眼前的景象全都不见了。转眼到了夏天,他们一家三口再也没机会一块出去玩,女儿的魂儿被别人勾走啦。一家三口面临破裂,米苏的妈妈真是心如刀割。
那排破旧的电工班的房子终于出现在眼前。母亲左右看看没人,就大着胆子去敲那扇绿漆铁皮门。
“进来吧,门没锁!”里面有个声音高声说。
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脚跨进门。她回身把门关好,生怕被本院的人看到。从强烈的阳光下走进室内,眼睛由于无法适应这个变化,会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清。
——苏大夫,您来啦?
——苏大夫,你坐吧!
——苏大夫,您是要跟我谈结婚的事,对吧?
这三句话仿佛凭空而来,没缘由地悬浮在半空中,前后左右都不挨着,仿佛是电视剧里的对白,跟自己没关系,说的是别人的生活。
房间很小。米苏妈妈坐在顾克刚对面,渐渐看清他眼睛。对于这个人,她其实是充满怨恨的,是他抢走了自己的女儿,是他令他们全家蒙受羞辱,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要被这个人拆散了。当然,对他的怨恨是不能表露出来的,必须强忍着,别忘了,今天自己是来求这个人的。
对面的人翘起了二郎腿,并且四处找打火机准备抽烟。米苏的母亲苏医生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翘二郎腿的人。二、抽烟的人。眼前这个人,一下子把两样全占全了。
刚子终于找到打火机,点着烟,下巴朝上稍微有些傲慢地深吸了一口,好像解渴了似的轻叹了口气,说道:“阿姨——”
“叫我苏医生,好吗?”米苏妈严肃地说。
“噢,苏医生,”他像所有二流子那样,把烟灰弹到地上,弹了一下,又弹一下。米苏的母亲忍了又忍,才不至于露出厌恶的表情。“苏医生。”他又重复一次,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是来谈我跟米苏结婚的事。”
“是的,没错。”
“既是这样,咱们就要谈谈条件了。结婚呢,可以,没问题,我同意。不过呢,我最近手头有点紧,阿姨您能不能先借我点钱花。反正这一结了婚呢,咱们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又跑不了,不会借钱不还的。”
米苏妈在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可伸手要钱这种无耻行径,她倒没想到,可以说这个人的无耻程度大大超出了米苏妈的想象。再说出门的时候她身上没带多少现金,正想严辞拒绝,对方却已深思熟虑把想好的方案说出口了。他说:
“阿姨,如果您钱包里的钱没带够的话,那也不要紧,我不会跟您计较那么多,您只需给我一点东西帮我渡过这个难关就好。我呢,也没别的毛病,就是平时爱打个小牌,偶然欠别人一点钱,可对方真他妈不是东西,不依不饶的,就为这点小事说要追杀我,还说要卸我一条胳膊。”
米苏妈脑袋“嗡”地一下,她感觉脖子上的金项链就像一只命运之手,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并且越掐越紧。米苏妈低着头说:“你看中我的金项链了?可是小伙子,这东西我不能给你,因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我母亲也就是米苏她姥姥传给我的,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如果我把它给了你,你把它当掉换了钱花,那我们家就失去了一个无价之宝……”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家有的是钱,还缺这仨瓜俩枣的?我听说米苏她爸……哦,就是我未来的老岳父就要当院长了,到时候钱还不是大把大把地往回捞?”
听了这话,米苏妈顿时头昏脑涨血压升高,她不想因为一条金项链让自己丧命,她的手哆嗦着伸向脖子后面,试图把项链的u型锁打开。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这时,刚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伸手一摘,米苏妈脖子上的金项链被他连抢带夺地捋了去,令抢的人和被抢的人都感到惊讶无比。
“不好意思,”刚子说,“我实在是缺钱用。阿姨,您也不想让人卸走我的一条胳膊不是?”
米苏妈说:“算了算了,别把话说得那么恶心,结婚的事,你说怎么办吧?”
“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全听您的。”
他的心思全在那条金项链上,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又略微举高一点对着窗子照射进来的光,眯缝着眼细看,恨不得拿嘴咬咬试试,看看是不是真金的。
米苏妈看在眼里,心里很不舒服。心想,自己娇生惯养养大的孩子,怎么会落到这等人手里?她心中隐隐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心想,如果这婚事男的不同意的话,说不定倒是一件好事。令她没想到的是,刚子并不急于谈什么婚事,他一下子把话题转移到米苏爸当院长的事情上去。
他说:“有一件事,跟米苏她爸有关,我想跟您谈一谈。您认识胡宽胡副院长吧?他这人有一手,脸黑心狠,您得提醒我未来岳父防着他点儿。”
“这话怎么讲?”
刚子就把从医院后勤听来的小道消息,添油加醋跟米苏妈说了一通。他说胡宽在医院里主管基建,盖大楼的时候暗中捞了不少好处费。这会儿正四处送钱疏通关系,为他本人当院长拉选票呢。刚子说得头头是道,分析得有理有据,这倒让米苏妈高看他一眼,心想,这孩子倒是有头脑的。
这时,她看到屋内仅有的一只油漆斑驳的红漆五斗橱上,放着一辆玩具小火车,她一眼认出,那是米苏的火车。她问刚子,这小火车怎么会在你这儿?刚子答,噢,米苏让我帮她修的。米苏妈忽然有点理解女儿了。
2、
米苏再次来到这间小屋的时候,婚事已成定局。金项链的事,刚子没跟任何人提起,只说你妈来过了,她对咱俩的婚事十分赞成。漂亮的米苏睁着大眼睛望着对方,对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是个简单温顺的姑娘。
这一天,米苏穿着淡粉色碎花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散落在肩膀两旁,眼睛大而明亮,走起路来流海儿轻轻浮动着,美得像个小仙女一样。刚子一把抱住她,隔着衣服亲她的身子。米苏说,快别这样了,待会儿来人,让人撞见了多不好。刚子攥住她的一只手说,米苏,快让我娶了你吧,我现在憋得实在难受,真想有咱们自己的一个家,然后呢,我想干嘛,就干嘛。亲你,抱你,每天晚上搂着你睡觉。你相信吗,米苏,结婚后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米苏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然后用力点点头。”
“我妈还问什么来着?”
“问小火车的事。你妈真是神了,一眼就认出这小火车是你们家的,她问我来着。”
“我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是我一岁生日那天,抓阄抓到的东西。火车对我特别重要。”
刚子把脸紧紧贴在米苏胸口,低声说道:“你对我也特别重要。”说着,就轻轻解开米苏系在连衣裙上的那条细细的皮腰带,米苏握住他的手说,今天可不行。刚子问她为什么不行,米苏说,我肚子里不是有宝宝了吗。刚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连衣裙给脱了,笑道,亏你还是个医生呢,连这都不懂,做这事怎么能伤到宝宝呢?说着,就小心翼翼把她放到床上去。
“好容易下午没人,李大图那个讨厌鬼出去打麻将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俩可以好好亲热一回。马上就要领证结婚了,你害什么羞啊!”
说着,他自己也把上衣脱了,露出紧绷的、黝黑油亮的胸膛来。米苏看着这铜像一般的男人,想着肚里怀着的孩子,心情是复杂的,未来怎样,她心里根本没底,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知跟这个男人结婚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福还是祸?
他挺温柔的,一点儿也没有性急的意思。他的手不停移动着,在她身上捏来捏去,似乎要让她舒服起来。米苏逐渐进入被催眠状态,已经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心想,未来怎样谁又知道呢?没有人知道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此时此刻是可以把握的,眼前这个男人是可以把握的。
她怀了他的孩子;
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想到这些高兴的事,她心情就好起来,两个人配合得很好,她让他顺利进入,如鱼得水。正在高兴之时,突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砰砰”声,那扇破绿门被敲得弯曲变形,随时可能倒塌下来。
“肯定是李大图那孙子回来了!”
“你不是说,跟他说好了,不让他回来的吗?”
“谁知道,这小子有时不听招呼。”
“你躺在床上别动,我出去把他打发了。”
刚子匆忙套上t恤衫,又歪歪斜斜地系上裤子,光着脚到门口去开门。他原以为来者一定是李大图,谁曾想打开门他立刻就傻了眼,来者并不是李大图,而是打扮得花技招展漂漂亮亮涂着宝蓝色眼影粉红色水晶唇彩头上还扎了朵蝴蝶结的女人。
刚子一眼没认出来她是谁。那女人大大咧咧地说:“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啦?”听她说话刚子这才反应过来,该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跟他肉呀情呀纠缠不清的史湘云。
“史湘云,你怎么来啦?”
“想突然袭击给你个惊喜嘛!怎么啦?不欢迎啊?大白天的你屋里又没关着个小美女,干嘛不让我进啊?”
“湘云,你听我说,我今天正好有点事。你看这样好不好?过两天我去找你,到你家好好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史湘云用力推了他一把,想要闯进房间。刚子急了,拦住她硬是不让。两人在门口推推搡搡,差点打起来。史湘云说:“刚子,你听着,如果你坦白跟我承认,你屋里关着别的人女人,你正跟她睡觉呢,如果你承认,我立马就走,不走我是王八蛋。”
“那好吧,我承认,我屋里有女人。”刚子话音落地,还没回过神来,一个脆生生的耳光已经扇到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站也站不稳了,一个趔趄撞到门上,额头立刻鼓起个大包。
“哼,你活该!”
史湘云动作夸张地拍拍双手,好像刚干完一件吃力又痛快的力气活儿。打完人,她高高兴兴跳上停在门口的小汽车,哼着歌、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1994年,这座城市拥有私家车的人还不多。史湘云不知通过什么路子就搞到一辆,“救火车”的颜色,火红火红。她开着这辆车四处招摇,去见她的数不过来的大情人、小情人。有的情人住在城东,有的情人住在城西。有的情人住在市中心,有的情人住郊外最清静的山脚下。
这年夏天她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开着她的“救火车”四处逛。原本她对顾克刚也不是那么上心的,有搭没一搭,可是这一回,亲眼看到他有别的女人,她的醋劲儿一下子被逼上来了,“哼哼!敢跟别人睡!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一边驾车一边骂,虽然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她还是骂骂咧咧,就好像顾克刚本人正坐在旁边副驾驶的位子上听着似的。
“刚子,你等着,咱俩看谁能斗过谁!”
光顾生气了,前面的车急刹车,史湘云没注意,差一点就追尾了,她恶狠狠地一脚踩了刹车,嘴里骂骂咧咧,左一个顾克刚,右一个顾克刚,好像这一切都是顾克刚给她造成的。
刚子回到房间,情绪一下子坏到极点。已经穿好衣服的米苏问他刚才是谁来了,刚子坐在床沿上不吭声,像个闷葫芦一样。刚子脑子里一直在想刚才的事,他想该如何跟史湘云解释他马上就要娶妻生子这件事。
“米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是去追那个女人吧?”
“什么女人女人的,她是我姐,以前她帮过我。”
“噢,那你去吧,我也得去上班了。”
米苏回到科里上班,没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来,科主任又通知她晚上临时给她加了个夜班,更让她头大。真不想上这个破班儿了,整天担心吊胆不说,隔三差五的还得值夜班,她吃不了这种苦。米苏最近发现她越来越不适合医生这种职业了。也许是这辈子干错行了吧。等结了婚生完宝宝,米苏就打算结束她短暂的从医生涯。“世界上有那么多医生,也不少我一个吧?”
这时候,诊室里来了一个病人,满身酒气,身上的味道刺鼻难闻,没等病人开口,米苏自己倒一阵干呕,跑到一旁水池哇哇吐起来。她想,医生这个职业真不是人干的,自己这么难受,还得坐这儿给病人看病。一想到这儿,又恨起那个让她怀胎的男人来。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这么难受呢。
刚子在追史湘云。从平房出来,他在路边打到一辆出租车,并且告诉司机“快,要快!”司机一看这架势就知是怎么回事,男女恋人吵架了呗,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如箭一般蹿出去。马路上人多车多,史湘云的“救火车”在车堆里格外明显。“追上那辆红车”。顾克刚说。司机微笑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蹦出一句:“跟你老婆吵架了吧?”刚子含糊地“嗯”了一声,心想管那么多呢你。
他跟史湘云前后脚进家门。史湘云玉腿一横不让她进。她身上带皱折的超短裙被风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的纯白色的内裤。刚子拍了一下她的腿说:“别翘那么高,裤衩都露出来啦!”
史湘云说:“就露!就露!管得着吗你?”
刚子一把把她抱起来,走进客厅,站在客厅中央还不把她放下来,像一只陀螺,原地打着转。
“你让我下来!大门都没关,让人看见多不好!”
“你还知道害羞呀!我就叫人来看,看你露出来的大腿!”说着就撩她的粉裙子,撩一下又撩一下,把她给撩急了,踢腾着双腿哇哇大叫着要跟刚子拼命,刚子把她放下来,他俩一个跑一个追,最好跑到了卧室大床旁,一个把一个压倒,四片嘴唇粘在一起,接起吻来。
“刚子呀,你说你刚才还跟别人干得欢呢,这会儿又来追我,跑来弄我,你说你这个人有点道德底线没有啊?”
“道德算个鸟!是那个女人缠着我,肚子大了没办法,逼我跟他结婚呢!哎呀,别说这些了,我去冲个澡,然后咱俩好好乐一乐。多久没碰你了,都想死我了!”
史湘云用手掌轻轻抽着他的脸说:“你这张嘴啊,甜死人不偿命。”两人飞快地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还没等出来湿漉漉的身体就已纠缠在一起了。
“结什么婚嘛,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她怀上了。没办法,脱不了身。”
“怀孕了可以打掉嘛。那女人就那么金贵?做个人工流产就会死呀!”
“死到不至于,但毕竟是条小生命嘛!”
“唷,她怀孕就是小生命,那我怀孕呢?要是我也怀了孕,你跟不跟我结婚呀?”
“放心,我不会让你怀孕的。”
话聊到这儿,刚子一下子发起了进攻,被他压在下面的史湘云不再说什么了,而是闭起眼睛来慢慢享受,仔细品评着一个男的跟另一个男的之间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刚子在这方面显然是一把好手,床上功夫着实了得,翻云覆雨,弹簧床被他俩压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床底下藏着一对偷欢的鸟儿。
“你跟她也这样吧?”
“哪样啊?”
“就是像刚才咱俩那样。”
“你这小妖精,还不满足是吧?待会儿再来一次,非把你喂饱了不可。”
“你?就你那小身体?你来呀!你来呀!”
刚子不甘示弱,猛地扑上去压住她的身体,又把她柔软的身子翻过来又调过去,不停改变着做爱的姿势。她在心满意足跟他交欢的同时,忽然心生一计。当然,这计划是不能跟刚子说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医院里挤满了人,哪儿哪儿都是面色萎靡、手拿诊疗单的男人和女人。米苏的诊室里也挤满人,都是等着找她看病的。就在这时,诊室里来了个裹着绿头巾的年轻女人。大热天的裹着真丝头巾,看上真是有些不正常,来看病的人都以为这个女人一定是得了什么重病,急着找医生给瞧一瞧呢。所以,他们对这个怪模怪样女人的无礼行为也没多计较,她拔开众人就拔开众人,往前挤就往前挤,算了算了,让她先看好了。
可是,这个头裹绿头巾的女人却不是来看病的,她是来医院闹事的。只见她大口喘着粗气站到身穿白大褂的米苏大夫面前,把绿丝巾一摘,说道:“米大夫,你知道我是谁吧?”
“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好想想吧,这事儿跟刚子有关。”
“对不起,我现正给病人看病,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就请到那边坐一下,等我给这几位病人看完病,咱们再谈,怎么样?”
“不行!米苏,我告诉你,别在这儿假装正经了。你勾引我男朋友顾克刚,还假装说自己怀孕了,非要跟他结婚不可。你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我告诉你,你将来不得好报!”
史湘云这么一闹,门诊部里大乱。米苏打电话叫来保安,几个人合力把又喊又叫的史湘云拖出门诊部。史湘云走了之后,米苏几近虚脱,黄豆粒大的汗珠布满额头。科主任见状派人把她扶到休息室休息,又打电话把米苏的母亲叫来。
结婚的事一波三折,闹得全家鸡犬不宁的。米苏妈一边迈着小碎步往这边赶,一边打定主意,结婚的事得马上办,省得夜长梦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天晚上,米苏做梦连续梦见火车。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火车,从上到下都是粉红色的,连车轮也是这种颜色。车身是透明的,像是玩具世界里的物件,车身被放大几倍,玻璃窗被换成了圆形的,很像飞机上的窗子。火车越来越近,从眼前徐徐开过。直到这时米苏才惊奇地发现:每一扇窗都有一张相同的脸——那是画了淡妆、身披婚纱的米苏的脸。
那情景是那样陌生,令人感到害怕。
因为米苏的真人站在车下,仰脸看着那辆粉色火车。粉色火车又分离出无数个车厢,每个车厢拥有数个圆形车窗,圆形车窗就像镜框一样,框住米苏的新娘头像。
这个梦意味着什么,米苏也不知道。她从来不看那些解梦的书,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同学都流行看这类书,西方学说,把每个梦解析得神乎其神。米苏不爱看这类书,她不相信有人能钻进别人梦里去,把梦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米苏睡了一觉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窗外漆黑一片,她以为时间很晚了,瞄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钟,却发现指针刚刚指向10点。她从床上起来,穿着睡衣睡裤就往门外走。谁知推开门,外面客厅却是灯火通明,爸,妈,还有刚子他们全都在,齐聚灯下不知商量着什么。
见她梦游般地走出来,刚子说:“米苏,你醒了?我跟爸妈正在讨论咱俩的婚事呢!哦,我已经改口叫爸妈了。”
“是嘛。”米苏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说。
对于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景象,米苏还真有些不适应。顾克刚问母亲要金首饰的事她不知道,她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那就是父母已经接纳了顾克刚,让他成为米家正而八经的上门女婿,而她作为一个孕妇,也希望快点嫁人做媳妇,不然的话,挺着大肚子站在婚礼舞台上,让医院里的人笑话。
若雪又出新书了,打电话来约米苏参加她的新书发布会,在电话里,她略略停顿了一下,说道:“那个什么……米苏你来可以,就不要带那个临时工来了吧,让人看见不好。”
米苏手拿电话“哦”了一声,就把电话轻轻放下了。她被杨若雪的话深深地刺激了,她感到羞愧难当。那句话太伤人了。刚子显然不被她们那个所谓高雅的朋友圈子所接受。她成了人家的笑柄,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只有肚子里的小宝宝能够安慰她。虽然她还很小,小到完全看不出来,但毕竟她已经在自己肚子里生根发芽了,几个月之后,就会长成一个人形,来到这世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闹着要吃奶,多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