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在地层下。地上这座城年轻,地下这座城却很古老哩!”
“是吗?”
我不信。常常想,这里的地层下,真的有一座城吗?那么,地下的那座城,又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呢?
那一天,我们上路了。汽车,驶出城区,拐上了城的西北角那条一个之字又一个之字的盘山公路。车上坐的,有新华社的记者,有工人出版社的编辑。他们都说是到这座新城里来采访我的。比起这座城来,比起她、她们来,我又算老几呢!那只不过是浩瀚的大海与小小的一滴水的关系罢了。我请他们统统上车,说:“我们一起去采访她吧。”
“谁?”
“这城之母。”
“城之母?”
“对,90高龄的长者——不,还有长命百岁的寿星呢。是她,她们,孕育了这座新城。”
这些见多识广的新闻记者们,此刻竟一个个茫然相望,沉默了。
我慢慢地说起来,说的是一个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传说。那是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市委书记老袁对我说的。他是本地人。也许这个传说是他阿公的阿公传给他的阿公,他爹爹的爹爹传给他的爹爹,然后,再由他爹爹传给他的。当然,他还会往下传,传给他儿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相传很早很早以前,一位老神仙从四川峨眉山,牵着一头蛮大的犀牛到了云南。老神仙对犀牛说:“你全身都是宝,我把你带到一个好地方去享福。”犀牛说:“老神仙,你要带我到哪里去?”老神仙说:“云南不可留,再远走数千里吧。”他们走呀走,来到了湖南。老神仙说:“湖南好是好,就是太穷了。此地不可留,远走……”老神仙的话还没说完,犀牛说:“我就喜欢穷地方,只要能为人间造福,就是千刀万剐我也心甘情愿!”说完,犀牛四蹄一蹬,挣断绳索,直奔湘中。老神仙慌了手脚,连忙边追边喊:“站住,快站住!”犀牛见老神仙穷追不舍,突然腾空而跃,直奔资江河畔的冷水江。老神仙见势不妙,举起神鞭,猛地向犀牛抽去。犀牛从万丈高空坠落,牛头砸在长龙界,牛身落在飞水岩,牛尾掉在冷水江。老神仙长叹一声,惋惜地说:“犀牛呀犀牛,你违背天庭旨意,我只好成全你!”说完,拂袖而去。于是,这一带的地层下,就埋下了许多的宝贝……
“哈哈,你这是说的世界锑都锡矿山吧!”
“是,又不全是。”
“为什么?”
“这牛肚子里,不光只有锑,还有铅、煤、铁、大理石……”
“那你说的是全市的矿山!”
终于被人言中了,我只好连连点头。
“那为什么说它是90高龄的长者,长命百岁的寿星呢?”
“到今年,锡矿山开采90年了;而金竹山煤矿,已开采了120多年。”
“那又为什么说她、她们是城之母?”
“是因为有了她们,才有这座城市。不过今天,我们只去采访举世瞩目的锑都——锡矿山。”
老犀牛善良的愿望,没有顺利地实现。90年前,锡矿山一开采,帝国主义的魔爪就伸了过来。犀牛肚子里的珍宝,没有被穷苦人民得到,而被他们掠夺去了。几十年来,他们留下来的,只是一首悲愤的歌:“养女莫嫁挖矿郎,口吐烟子无下场,卖了田地卖房屋,嫁了老婆做道场。”1949年,天上的太阳终于照到了矿工们的身上。矿山回到了人民的怀抱。38年来,锡矿山为国家、为民族创造7.52亿美元的外汇。国家用它,可以兴建20座相当于锡矿山规模的大型矿山。
我们来到了高高的井架下,随着上班的矿工一道,挤进了小小的罐笼。突地,身子往上一提,罐笼向地心落去。很快,我们来到了数百米深的地层深处。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多么新奇的世界!宽广的运输大巷,齐崭崭地亮着一排日光灯,伸向远处。铜铃声中,矿车来往穿梭。啊,这多么像华灯初上的一条长街!
我们搭上矿车,向更深远的地海里探去。在一个几条巷道相交的地方,我们下了车,由向导引着,走进了其中的一条巷道。渐渐地,前方传来“突突突”的轰响声。声音愈来愈大,仿佛走进了雷的故乡。
垱头,几台风钻,震动着钢铁的身躯,钻头“突突”地在岩石中旋转。打钻的几位矿工,说不准他们的年龄,看不清他们的尊容,只看到,一滴滴汗水,从他们的头上、手上滚落下来,染湿一块块矿石。此时,我的心中,猛地浮起一个念头:中间这位看似年长一点的师傅,是不是他——副矿长张才合?他的阿公,在这个古老的矿井里,耗去了全部的生命;他的父亲,在这“突突”的风钻声中,送走了自己的青年和壮年!啊,世世代代为这座矿山、为祖国的采矿业贡献着生命和青春的,在这7000多名矿工中,又何只这位副矿长一家!要不,那一定是他?那对兄弟中的哥哥。兄弟俩一道进矿。哥哥分在井下当风钻工,弟弟留在机关,工作在那栋雄伟的大楼里。几年过去,弟弟收获了爱情的蜜果,有了美貌的妻子,有了可爱的儿子。而28岁的哥哥,却一次又一次受到了姑娘们的冷落。是哥哥人品差?工作不好?漂漂亮亮的小伙子,年年先进生产者!爱神啊,你对我们这些把热汗洒在地层下的矿工,是多么的不公正!也许,这些风钻手中间,有“风钻迷”戴信祥。入矿20年,他把炽热的爱奉献给矿山。1971年以来,他年年月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连续10多年被评为安全生产积极分子、先进生产者。去年,他带领他的小组,完成采矿任务2.8万吨,跻入了采矿战线的先进行列……不,不,也许他们这几位,不是副矿长,不是风钻手“哥哥”,也不是戴信祥,他们只不过是7000多矿工群体中几位普普通通的矿工。这时,我突然发现,偌大一个采矿场,遍地银光闪闪!这每一块岩石,都如同黄金般贵重!我、与我同来的记者、编辑,全都在这珍宝的地海中惊呆了。这些宝石,就是面前这些普普通通的矿工开采出来的!
这地心深处,井巷交错。每一条巷道里,闪动着矿工们劳碌的身影,奔驰着满载矿石的矿车。“啊!”我的心中,突地飞溅开一丛火花,想起了自己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小城的人们对我说的话来:“这座城,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此刻,我不是亲眼看到了这座地下城吗?这成千上万条巷道,组成了一座多么雄伟、壮观的地下之城!有人不无根据地这样告诉我:90年来,这里开掘出来的巷道,接连起来,少说也能从冷水江到达汉口。世界上,能寻到这样的长街吗?
然则,这座世界锑都,还仅仅只是这座雄伟的地下城的一方角落。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下,除蕴藏着锑以外,还有丰富的煤、铁、钨、铜、铅……如果把这些锑矿、煤矿、铁矿的井下巷道接连起来,那么千倍、万倍、十万倍长于地面这座新城的街道!近年,城郊又发现了一个奇丽、秀美的地下溶洞——波月洞。如果说,矿山的井巷,是地下城的街道,那么这里,就是地下城的公园、地下城的宫殿。大大小小几十个洞,组成一个景色奇特的洞的天下,洞的世界!艺术家选中这里,做为西天路上的妖怪们,也做为除妖的孙大圣大显身手之地。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中的好几场戏,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全市的职工中,有一半是矿山工人,有四分之一则是劳作在地下城的井下工人!全市的工业总产值,有三分之一直接来自这座地下城!占全市工业总产值38.9%的金竹山电厂和资江氮肥厂,是因为这里盛产煤,而建立的炕口电厂和以煤做主要原料的氮肥厂。如果说,地上这座城里,飘满了工人们美满生活的笑声,那么,地下这座城里,则洒满了工人们辛勤劳动的汗水。
啊,默默无闻的地下城,你像你的儿女——朴实无华的矿工一样,用自己宽广的胸怀,用自己伟大的品德,用自己无私的奉献精神,筑起了这座年轻的城市!
矿山,新城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