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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根 11

“要是我怀孕了呢?”

金秀这句话,虽然算不上什么晴天霹雳,对张全义的刺激也是挺够呛。假如妻子真的有了身孕,这局面简直就没法儿收拾。他最初的反应是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什么?你怀孕啦!”

金秀没答话儿。婚后这五年,她是背着十字架过日子的。耶稣的十字架吗?不是,金秀根本不信基督教,连教堂都没进过。金枝说她是“背着道德的十字架”。那,又是什么道德呢?是社会主义道德吗?金枝不承认,金秀自己也不敢往上靠。虽然她生于新中国,从小儿脖子上就系着红领巾,直至大学毕业,一贯被认为是“三好学生”、思想进步、作风正派,然而,她也是在金府大宅院里长大的好孩子,被仁德胡同的大叔大婶儿们夸奖的“孝女”。她是金一趟的长女,邻居们有了灾病,前来求医,十之八九也由金秀接待。谁都知道金一趟老啦,还隔三岔五地犯糊涂,而金秀就是金一趟诊所的代表。自从招了张全义做倒插门儿的女婿,金秀小两口儿居住的西厢房就成了金府的“长房”,肩负着“承宗接代”的历史任务,也蕴涵着“光宗耀祖”的希望。除了这些伟大意义之外,长女和“长房”还有些什么义不容辞的责任呢?金秀没学过这方面的教条。但她上中学的时候就读过巴金的《家》、《春》、《秋》,回想起来,张全义的地位就有点儿像觉新,不,仔细琢磨,倒是我金秀更应该“委屈求全”,维持好这个家。

这个家里的难题儿是越来越多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的豪言壮语也被金秀在内心深处“改造”成了不土不洋的信条:我不受委屈谁受委屈!因此,她常把那难以下咽的委屈硬是咽进肚里去,以维护这个家,从里到外地维护父亲的心愿和面子,同时也维持长女和“长房”的仪态,虽然谁的脑袋也没有出现光环。

张全义吃惊地望着她。金秀不答话儿,半晌,才缓缓摇头。摇头就是没有怀孕吧?张全义好比受了捉弄,很不自在,冷笑一声,“问题就在这儿嘛!结婚五年啦,你要是能生个儿子,给金府传宗接代,我何苦去求签打卦。”

“生个儿子?”金秀口气也是冷冷的,“想的倒不赖,可惜呀,科学还没发达到这一步,提前确定是男是女。全义,你是堂堂医学院的主任,给我出这种难题儿啊!”

张全义自有他的苦恼。而眼前的苦恼好像都集中在刚抱回来的孩子身上了。他心疼这个孩子,可怜这个孩子,不论他的父母犯了什么禁条,孩子有什么罪过呢?想到这,他不禁提高了调门儿,反唇相讥。

“笑话!提前确定男女,你就不想想,男孩女孩儿,有没有孩子,对我都一样!到底是谁提前确定非要个男孩儿不可呀?还不是老爷子的一门儿心思!咱俩究竟为什么结婚的?他为什么招我当倒插门儿女婿?难道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

金秀不愿意跟丈夫争吵,怕这吵闹声传到北屋去。就是传到别的屋里去也不好哇。她压低声音:“你少说这些不愉快的话……小声点儿,怕外边儿听不见呐。”

二人沉默了一阵子。金秀看看熟睡的婴儿,那种“我不受委屈谁受委屈”的信念再度上升,软了心肠,缓和了口气:“全义哥,我只问你一件事,抱养这个孩子,办正式手续了吗?”

张全义急了,但也压低嗓门儿:“不办手续,我能把他抱回家来当儿子养活吗?金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着老爷子的面儿,你说喜欢这孩子,可现在又……”

“现在我也没打退堂鼓。既然已经办了手续,我也不能再把这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扔到胡同里去!”

“怎么是孤儿呢?”张全义很生气,“我就是他爹,你就是他的妈。这孩子姓金!唉……在这个大宅院里,一切都得围着这个金字作文章,金一趟诊所,金字招牌,再造金丹……我这个倒插门儿的女婿够委屈的啦,成天看着你们金家人的脸子喜怒哀乐。”

金秀本该发火,却只说了句:“你这话好没意思!”便扭头走出屋去。回避吵架,也是她委屈求全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