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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抬头 §第十七章

1

小靓和小英子商量好,决定考察浸油厂,去之前给焦永顺打了个电话,焦永顺在大门口热情地迎接了这两位小客人。

小英子说:“焦厂长,这么忙,给你添麻烦了。”

焦永顺说:“没什么,不过,你们是写关于大豆市场竞争问题的调查报告,看这个老厂看不出劲头来。”他用手指指新厂区说,“好好看看集团新厂区,再研究研究许场长的发展战略,才能品出咱们的志气来。”

小靓说:“我们看了,也研究了,我爸爸说,让我们再调查一下这里,能够捋出老厂和新厂一脉相承的一种思想来——”

焦永顺说:“许场长说得好,要是这么说,你们还真得好好看看,我好好地给你们说说。”

小英子在一旁说:“焦厂长,谢谢了。”

焦永顺说:“不客气,走。”

小靓说:“焦厂长,我想和我爸爸好好谈谈,可是,他总是说忙,你能不能帮我说说。”

焦永顺笑笑:“我说也没用,我有几件事情要和他汇报,还排不上号呢。”

小英子说:“我们昨晚上等他到半夜十一点还没回宿舍,就睡着了。”

“是——”焦永顺说,“许厂长确实太忙了。走,我领你们参观去。”

许诺正在办公室里和杨坚石、纪检书记孔志礼、监察室主任辛万良,还有局检察院检察长张大力四个人开小会。

许诺瞧瞧四个人:“老场长在临海了解到的基本情况都和你们说了,场里决定,成立‘高新浪专案组’,由你们监察、审计、财务和检察四家组成,尽快把问题搞清楚。”

孔志礼说:“根据老场长介绍的情况,高新浪贪污、骗取、挪用公款肯定是没问题了,是不是先把他收容起来?”

许诺摇摇头:“不可以。”

辛万良说:“许场长,我看没什么不可以的。把他收起来,办案才能没有阻力,案子才能办得快。”

许诺说:“不,在还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凭想象收容,还有一点,高新浪的资金去向涉及与外资企业合作,我们更要慎重。”

孔志礼说:“许场长,我们明白了,请你放心,我们一定抓紧办案。”

2

夜深了,牛红和高新浪还在唠着。

“高新浪,”牛红说,“喂,你回去问问,我让你弟弟干的事情干了没有?”

高新浪连连说:“干了,干了。他们写完了,我一看不行,帮着捋清了几件事儿,又到市里让代写书信的地方写的,五个版本,复印了一百多份,中央、省里、局里,到处都邮了。”

牛红问:“你看到了?”

高新浪不含糊地说:“当然了,都是挂号,光邮票花了二百多块呢!”

牛红吁口气说:“怪了,怎么没动静呢?”

“别着急呀!”高新浪说,“不会没动静的。”

牛红:“你给新潮打个电话问问。”

“夫人,”高新浪说,“你不是说不让我用手机打犯忌的电话嘛。再说,这么晚了。”

“晚也不会关机,”牛红递过自己的电话,“用我的。”

高新浪拨号,果然通了:“喂,新潮,我安排的事情办了没有?”

高新潮等五人正在吃喝,接起电话一听忙说:“办了,你就放心吧……没别的事吧,好,就这样。”

李为奇喝上一大口酒说:“喂,高老兄,你让我们写上告信,又去复印,又跑邮局,耽误了两个工,你得跟你哥哥说说,给我们补助呀!”

高新潮吃口菜说:“你小子把心放在肚子里,这是我嫂子安排的事情,千万不能乱找乱说,到时候亏不了的!”

李为奇说:“说话算数呀?”

四个人举起杯,碰杯:“对,说话得算数!”

高新潮喝完放下酒杯:“我大哥说了,那些小厂长正在和霸王签合同做抵押赊大豆呢。弄好了,那些小厂子就都是霸王的,到时候,霸王投资改造,说不定各位都混个厂长、副厂长的干干!”

四人乱举杯乱嚷着:“到时候可就看高老兄的了!”“好,我就等着了。”

3

雁窝岛浸油厂会议室里挂着会标:“北大荒豆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成立大会”。

二十多名小厂长们、小雪等职工往票箱里投票,坐好后,工作人员打开票箱开始计票。大家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说笑着,工作人员很快就把票统计出来了。

许诺接过统计结果看了看说:“同志们,今天,由雁窝岛浸油厂、新开工的加工厂、各农场小浸油厂、雁窝岛农场部分职工共同组建成的北大荒豆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成立了!”

众人热烈鼓掌不断,许诺摆摆手:“大家停一停,停一停了。”许诺接着说,“经过各位股东选举,焦永顺同志为总经理!”

焦永顺站起来,大家又开始鼓掌。

小雪问:“既然是股份公司,董事长是谁呀?”

许诺笑笑说:“因为我们这个公司国有股较大,董事长需要局里研究提出人选,再由董事会讨论通过。”

小雪坐下,理一理围巾。

许诺说:“同志们,我们这一次打造北大荒大豆龙头企业,进行了资产重组,还要加大资本运作的力度,今后主要的运作方式就是以北大荒优质大豆的资源控制为基础,兼营外部大豆为应对策略,来迎接强手的进攻性挑战!”

又是一阵热烈的鼓掌。

许诺放开了嗓子说:“为了有理有据地参与国际竞争,我们要立即着手策划在大连港、天津港的保税区建立分场,并立即着手成立信息站,要在世界上几个大豆高产区国家,如美国、巴西等派驻信息员……”

在场的人静静地听着,心里都像一股热浪在冲击着。

此时,艾尔兹和他们的管理者们的心里也在有股热浪冲击着。

艾尔兹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张全国大豆加工企业地图,企业厂点的小灯一闪一闪。图前站着三个美国人、高新浪等。艾尔兹手持一根小棍先点着北部激昂地说:“看来,我们想先占领中国大豆主产区的东北,目前有一定的难度,北大荒豆业集团正在呈强劲的发展势头……”

接着,艾尔兹又指向山东:“这样,我们只好暂且放下北方,在中原地带建一个分厂,不遗余力采取种种措施截住北大荒大豆和加工产品南流。”

艾尔兹停停又指向广东:“再在广州建一个分厂,这两个分厂的规模都要超过在临海的规模。”他用棍尖儿点着一个个闪亮的企业标志,指指一些闪亮的加工企业,用加重的口气说,“通过挤垮、购买、兼并的方法,全面占领那里的市场,然后,再把我们的势力集中向北方转移——”

4

草黄了,树叶落了,地里秃了,西边的晚霞就显得更加绚丽而光彩照人了。

小英子手里拿着一份调查报告呼哧气喘地跑到小雪家门口,“砰!砰!砰!”敲了三下门。

草根来开门:“呦,是小英子,快请进。”

小英子说:“草根哥,小雪姐呢?”

草根说:“小雪姐和老场长都出去了,你找她有急事?”

小英子笑笑:“不,那就找你吧。”

草根问:“找我?”

小英子脸有点红了:“我写了一篇大豆市场竞争方面的调查报告,其中论述到扩大种植面积,研制根留菌问题,我爸爸让我请你看看这一部分。”

草根说:“哎呀,那是你爸爸的功劳,有你爸爸,还用我看。”

小英子说:“你别推,我爸爸说了,他研究了好多年,卡到一个地方了,你一参与才最后成功!”

草根说:“好吧,我来看看。”

小英子递过调查报告,草根说:“好,到我房间里坐吧。”

小英子跟着草根进了房间,打量室内说:“草根哥,小雪姐对你可真好,对你就跟对她自己家人一样。”

草根说:“好好好,好上天了。”

草根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小英子坐在床边上。草根看着看着,眼皮发紧,一机灵又坐好看起来。看着看着,停留在一段文字上:“小英子,这段话不贴切。”

小英子过去,坐在草根旁边:“哪段?”

草根手指着一段文字说:“这第二点思考,能不能改成这样一段话‘鉴于我国大豆是买方市场的需求,为了壮大北大荒豆业集团这个龙头企业,应加强基地建设,扩大北大荒优质大豆的种植面积,由龙头建立大豆良种繁育基地,以签定订单,推广良种为主要措施,在全省,乃至东北地区,扩大大豆种植,建立巩固的大豆生产基地……’”

草根说着说着,眼睛慢慢闭上,一下子歪倒在了小英子的怀里。

小英子推一推:“草一。”

小英子刚要推,要喊,见草根疲劳的样子止住了,草根打起了轻轻的呼噜。

夜幕徐徐降临,小雪来到了小北山,山边一片白桦林亭亭玉立,落日的霞光把白桦林装扮得格外俊俏、诱人。许诺和小雪肩并肩走在林中。

许诺问:“小雪,我怎么一给在美国的老知青陈凯打电话,他就说,已经把情报转给你了?”

小雪反问:“你说呢?”

许诺说:“你是不是和陈凯有约定,对我实行消息封锁呀?”

小雪嘎嘎地笑了。一对山鸡扑棱棱从前面飞起,飞向了晚霞。

小雪说:“陈凯在雁窝岛当知青的时候,我还很小,我爸爸很喜欢他,他一到我家就逗着我玩,他每次从上海过春节回来,都给我买包糖果。”

“太好了,”许诺说,“将来还得请他多帮忙。”

小雪说:“没问题。”

许诺说:“小雪,非常高兴今天你很痛快地答应见我!”

小雪说:“因为你终于像个男人了!”

许诺斜眼瞧瞧小雪:“怎么,你也这么说?”

小雪说:“还有谁这么说?”

许诺说:“小靓。”

小雪停住脚步,手把着一棵白桦树凝神地问:“小靓?!”

5

许诺、许妈妈、许言、马老大和媳妇、小靓等站在检票口,大批旅客已经检票进了站台,只有稀稀拉拉的旅客在通过检票口。

小靓看看手表,着急地说:“马叔叔,小英子怎么还不来呀?”

马老大媳妇瞧远处着急地说:“是啊,眼瞧就要开车了。”

许诺问马老大:“没和你们一起从家出来?”

马老大说:“一起出的门,和草根慢慢在后边走,说是俩人谈谈调查报告的事儿。”

许妈妈拉着小靓的手,在亲密难分地说着什么。

许诺说:“老马——,那我打草根的手机,把手机号告诉我。”

马老大说:“13303649898。”

许诺一打就通了:“草根吧,我是许诺,你在哪里?什么?上车了?”

马老大媳妇说:“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就上车了呢?”

小靓忙举着车票检票,然后回头挥手:“奶奶、爸爸,再见!”

车厢里,小英子看看车票,选个座位坐下来了。草根把拎着的提兜顺手放到了行李架上,站在小英子旁边。

小英子笑着,嗔怪地说:“就怨你,我爸爸妈妈肯定着急了。”

草根说:“着什么急,一听说我送你,肯定高兴。”

小英子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喂,找找小靓呀。”

草根问:“她是不是卧铺?”

小英子说:“不是,”她指指旁边的位子说,“这个座位就是她的。”

草根说:“这你不用操心了——”

小靓拎着提包走过来大喊一声:“小英子,好啊,和我们打游击,差点让我耽误了车。”

“什么了不起的,”草根说,“耽误了车,我包损失。”

火车一声长鸣。小英子说,“草根,快下车吧,要开车了。”

草根不紧不慢地说:“赶趟,赶趟。”他说着接过小靓的提包放到了行李架上。

6

临海粮食批发市场里,麦芒站在一个大豆贩子面前问:“掌柜的,这大豆多少钱一斤?”

大豆贩子回答:“一块一毛五。”

麦芒抓起一把,大吃一惊:“啊?这大豆是哪产的?”

大豆贩子说:“东北呀,当家的,你就买吧,不比雁窝岛的差,做豆腐,磨豆浆、做大酱那是嘎嘎的好啊。”

麦芒细看看,扔下就走。

大豆贩子喊:“喂,喂,当家的,你给多少钱!一块一毛五?一块一毛五?”

麦芒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走到另一个豆贩子跟前,哈下腰抓一把大豆问:“师傅,这大豆多少钱一斤?”

大豆贩子回答:“一块一毛五。”

麦芒这才大吃一惊:“啊,这么便宜?”

大豆贩子说:“便宜?喂,你这个当家的怪呀,买东西还嫌便宜,那好了,我卖一块二。”

麦芒问:“师傅,这大豆是哪产的?”

大豆贩子说:“实话告诉你,我这大豆是美国产的,是转基因的,质量才好呢!你要是会过日子,买完到油坊里去榨油,能出二十多个油,比买豆油合适。”

麦芒更吃惊了:“美国的?”

“对呀,”大豆贩子说,“是从霸王集团买来的,刚下船,今年的新豆子!”

麦芒抓一把大豆攥紧,发呆似的咬咬牙,半天才说:“牛……牛红,你又把我骗了!”

麦芒发疯似的跑回宿舍,拿起合同,跑到牛红宿舍,使劲敲门没人应,站在门口抖着合同:“牛——红——你这个骗子,丧尽天良——我,我不买你的豆子啦——我——”

麦芒喊叫着一出宿舍,发现走进来四个面熟的人,迎上去。

麦芒抓住一个大个儿:“你——你是不是北大荒检察院的张检察长呀?”

张检察长点点头:“你是麦芒吧?”

麦芒说:“是,是,张检察长,我让牛红这娘们儿骗了,我要告她,我要告她,你们把她抓起来,抓起来,她太坏了!”

张检察长问:“怎么回事?”

孔志礼说:“这事我听许诺说过,我们无能为力。”

麦芒发疯了似的喊了起来:“不行,你们一定帮帮我,帮我把厂子要回来。”

张大力说:“麦芒同志,我们是来办案的,等抽时间你和我们说说,一起研究个办法,你看怎么样?”

麦芒气急败坏地说:“不,不行——不行啊——我等不了了!”她有些发疯,歇斯底里了。

7

许言一进门,许妈妈就火火地问:“言子,听说你大哥真的离婚了?”

许言支吾一下说:“大概是吧。”

“还大概——”许妈妈生气地说,“好啊,你也瞒着我。去,你去把诺子给我找来。”

许言劝说:“妈,大哥这桩事,你就别管了!”

许妈妈瞪着许言:“你说什么?别管了,他工作忙不来看我,我不怪他,工作怎么干我不管,这儿女的婚姻大事我再不管,我当妈的还管什么?!你说——你说——”

许言见势不好,说:“妈,好好好,你请坐,我去找大哥。”

许妈妈催他说:“快去,马上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他要是不来,你就说,往后不准他登我这个门!我也不认他这个儿子!”

许妈妈气得不成样子了,许言赶忙说:“妈,你坐着,我去。”

许言说完跑了出去。

8

这几天,草根心里一直美滋滋的,正在卧室里往桌子上的玻璃板下压一张刚刚放大的小英子的照片。小雪走进来探头瞧瞧问:“草根,忙什么呢?”

草根笑笑,头不抬,眼不睁:“刚把种子人完库。”

小雪放大了声:“不,我是问你现在。”

草根瞧瞧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不耐烦地回答:“你不是看见了吗。”

这时,杨坚石从外面回来,听见小雪和草根在说话,坐在门口的沙发上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听了起来。

小雪说:“先不谈这个。我问一下,今天上午,我找马老大,让他把在八队的地归拢到咱们家庭农场来,马老大说,你要把马老大带出去另起炉灶办个家庭农场,可有这事?”

草根说:“有啊!”

小雪说:“草根,你不能成为我的丈夫,可以成为我心中最理想的弟弟,共同事业上的朋友啊,为什么要走呢?在我家不行吗?再说,我并不亏待你,除了工资,按收入还给你一定的奖金……”

草根说:“小雪姐,我也是这样想,你不能成为我的妻子,可以成我心中的好姐姐。但是,我的人生追求是想把事业和爱情完美地统一在一起完成。”

小雪叹口气:“草根,你不该走。”

草根问:“为什么?许场长做大做强了大豆深加工龙头企业,需要强有力的基地支持,光靠你一个有规模的家庭农场不行,需要许许多多个。爱情上赢不了,事业上就还要和你比一比,现在积蓄力量,我要办成比你的还要大的家庭农场!”

小雪说:“雄心不小,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

草根说:“当然,我想了,我走后,对你也没有多大闪失,一是有许场长支持,还有思来老大哥呢!”

杨坚石颤颤抖抖走进来说:“小雪,你还是和许诺?草——草根——你——你不能走啊。”他说完,“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小雪急忙打电话:“医院,医院——”

9

许诺急急忙忙赶到吴新华办公室,一进门吴新华就说:“许诺同志,我已经和你打过两次招呼了,到现在也没拿出解决这‘买一赠一’的办法。”

许诺说:“吴局长,我们正式写过报告,为此,我专门召开了班子会议,需要有一个时间,还需要让股东转过弯子。主要的是等资金再回来一些。”

吴新华叹口气:“时间,时间,可是——我等不了这个时间呀,你看——”

许诺扫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一页纸上“督办通知单”几个字。

吴新华说:“这是农垦部督办室二十天前发来的督办通知单。眼看要到时间了,而且写的明明白白,解决处理好这个问题,我还是第一责任人。”

“真不好意思,”许诺说,“吴局长,我给你出难题了,那就再给我点时间吧?你看必要的话,我可以去部里汇报一下。”

吴新华摇摇头:“不行了。”

许诺尴尬地问:“吴局长,那怎么办?”

“这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吴新华说,“许诺同志,这样吧,我和几位领导沟通了,你先回避一下,不然,矛盾太激烈了。”

“怎么?”许诺不敢相信,盯着吴新华问,“吴局长,你的意思是也像免魏思来似的,免我的职?”

吴新华说:“处理魏思来的问题是条经验,一免,矛盾就无声无息了。”

许诺愣愣地瞧着吴新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满脑袋里的热火朝天和雄心壮志一下子成了一片空白。

吴新华见许诺忧郁的神情,语气变得格外亲近,劝他说:“你不用担心,免你和免魏思来不一样。这一免,上级就不追了,群众不告了,稍过一小段儿,再给你官复原职——”

许诺忍不住了:“吴局长,什么群众?不就是我们的老场长杨坚石反映反映,了不起写了几封信吗?”

“你冷静一点儿,”吴新华说:“许诺同志,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要是单单是杨老爷子反映反映,我就不这么做了。”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十封上访信往许诺面前一摊,“你看——我的许诺同志。”

许诺要去拿信:“有人搞名堂吧!”

吴新华说:“我考虑到了,信不是一个人写的,一人一个笔体,有几封信,从文字上看,还挺有文字功夫呢。”

许诺在细看邮戳。

吴新华说:“我看过了,都是从雁窝岛邮电所寄来的。”

许诺又看信。吴新华说:“哎,市场经济社会,矛盾太复杂,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你可以打开看看内容,我对你的才干,对你的改革意见还是很欣赏的。我实在是……”

许诺看了看信说:“字写得好漂亮,语言也流畅,还句句上纲上线,我在雁窝岛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些名字我一个都不熟悉,我敢断定名字都是假的。”

“许诺同志,部里也当个事,我们还是从自身找找问题。”吴新华说,“那就不管真假了,‘买一赠一’这是确有其事的呀!”

“吴局长,我想,请你还是从实际出发。”许诺有些激动,“吴局长,咱们不能像有人说的,这些残旧的资产,就像阳光下的冰棍化了没事,吃了就是大毛病。”

吴新华仍然很耐心:“许诺同志,这话我听说过多少次了,这话情理上说得通,法律上没位置呀。行了,行了,还有呢,我光接到从雁窝岛打来告你的电话就十多个了,听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呦——”许诺皱眉头,“这么严重?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吴新华说:“行啊,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就委屈也罢,沉默一小段时间也罢,就先这么办吧。明天,就下文。”

许诺总觉得不甘心:“吴局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吴新华走出办公椅,转到许诺面前说:“许诺同志,组织上体谅你,希望你也能体谅组织上的难处。我顺便也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雁窝岛农场的全面工作,就由李一农临时负责,叫临时负责,不是任命场长,你看怎么样?”

许诺把信刷地往桌上一扔:“吴局长,不给你找麻烦了,我回去马上写辞职报告!”

他说完转身走去。吴新华追了上去:“许诺——许诺——”

许诺头也不回,咣地一摔门走了。

吴新华又喊:“许诺,我告诉你——”

许诺噔噔噔下了楼梯,他脚踏楼梯的声音又响又急,迎面上楼的人和他打招呼,他根本没听见,只是急匆匆地走着,那样子,不是去卸任,而是要去处理一件十分着急的事情。

10

北大荒医院的pet—ct诊室里,小雪和夏柳扶着杨坚石走下诊床后,夏柳扶着杨坚石走出诊室。小雪后退一步,问医生:“医生,怎么样?我爸爸是不是又犯病了?”

医生说:“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原发灶没什么问题,右耳旁出现了一个小转移灶。”

小雪惊讶地问:“怎么,我爸爸的病转移了?”

医生解释说:“应该说在上次来治疗时,这个转移灶可能就埋下了,遇到了重感冒,上火、急躁、身体一虚弱就发病了。”

小雪着急地问:“医生,怎么办呢?”

医生说:“刚才我说了,你们来得很及时,这种小转移灶初期,我们的诺力刀放疗,效果最好,治疗上半个月,肯定没问题。”

小雪问:“什么时候放疗?”

医生说:“我写报告单,今天就要做。”

小雪手机响了,接起来一下子吃了一惊:“什么?好,我马上回去。”

小雪追上夏柳着急地说:“夏医生,我问医生了,爸爸可能是一个原有的转移灶发作,诺力刀放疗效果很好,还得劳驾你,我有急事,马上回去安排一下。有事给我打电话。”

夏柳问:“小雪,什么事,这么着急?”

小雪急火火的样子:“回头再说,你给我爸爸解释一下。”

小雪说完拼命地跑出医院,上了出租车。

11

魏思来听说许诺从局里回来了,以为又带来了什么好消息,他急匆匆来到宾馆许诺住的房间,听许诺一说,气愤极了:“许场长——”

“哎——”许诺说,“别叫场长了,咱俩一样了。”

魏思来说:“说实在的,我很服你,该叫还得叫。别看别人叫我场长我不愿意听,因为我确实不称职,觉得免了还叫是讽刺我。你是我心目中的场长,我们该叫还得叫。”

许诺说:“思来,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这个吴局长呀,真叫我们没办法!”魏思来说,“你说,他就没想想,北大荒豆业集团的龙头企业新厂正在红红火火建设的关键时刻,你走了怎么办?”

许诺说:“这还倒不要紧,因为一切就绪了,就像履行程序一样往前推进,没问题,李一农摆弄得了!”

魏思来说:“这个吴局长呀,我算是体会透了,什么都好,就是怕担责任。只知道为上级负责,就是不敢为下级负责,不为老百姓负责。现在这种干部不少,上头有人放个屁,都怕崩破了脑袋!”

许诺说:“思来,拿笔来!”

魏思来问:“干什么?”

许诺说:“我给吴局长写封信。”

“对!”魏思来拿来笔,“写得有点分量,让他想去!”

许诺抿紧嘴点点头,紧握住笔,刚一下笔,“嘎”地一声笔尖折了。

魏思来在门口一探头喊:“服务员,拿支油笔来!”

服务员应声:“马上到。”

服务员拿着一支油笔走过来,刚递到魏思来手里,小雪噔噔地跑上楼,一迈门槛就问:“许场长,局里给你免职了,是真的?”

魏思来在旁边喘着粗气:“是,是真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小雪说,“不当就不当这个场长了,咱们和思来一起,我这个家庭农场办得大了再大,反正现在国家政策好。”

牛红敲敲门,没等回应声,就神气十足地走了进来。

许诺傲视地说:“牛总,是不是听说我被撤职,千里迢迢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牛红哈哈大笑:“你以为我牛红就这么小心眼儿呀,我是向你来贺双喜的!”

许诺感到奇怪:“双喜?什么意思?”

牛红瞧瞧小雪:“一是祝贺你和小雪可以结成良缘——”

魏思来在一旁讥讽地说:“牛红,当时,你不是暗使劲,极力挑拨麦芒和许场长离婚吗!?”

牛红拉下了脸:“魏思来,你说话可要有根据,不信我现在就把麦芒找来,上对天,下对地,我是左劝右劝麦芒不要和许场长离婚,许场长多好的人呀——”

许诺有点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别再添乱了,没有必要,你也别找来对证了。”

牛红辩解说:“我牛红虽然有时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件事,我是对得起良心的。”她瞧瞧小雪说,“小雪,你千万别介意。”

小雪说:“对于你,我从来就不介意,只是有时闹不准你是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

牛红不急不躁地说:“我不怪你,你对我的误会慢慢会解除的。”转身又对许诺说,“许场长,不管你说怎么样,我还得祝贺你!”

许诺憋口气猛地一呼说:“你说吧,祝贺我什么?”

牛红说:“艾尔兹董事长对你很赏识,又觉得你这个人很重感情,特别对你热情招待他的儿子海斯特一直很感激,不忍看埋没人才,要不惜重金聘你去霸王施展才华。”

许诺不相信地问:“什么?”

牛红递过一张聘书:“请看。”

小雪接过聘书说:“送两百平方米豪宅一套,送奥迪轿车一辆,年薪五十万元人民币。”魏思来凑上去看。

许诺说:“我有这么值钱吗?”

牛红轻轻一笑:“我不是说了嘛,除了价值之外,还有赏识和情分嘛。”

“不管是什么意思——”魏思来说,“许场长,我看你去,眼热眼热他们。”

小雪说:“我看行,你要落下脚,我也过去!”

许诺问:“照你们的意思,我去?”

小雪、魏思来几乎是一起脱口而出:“去!”

许诺免职的消息,乐坏了高新潮等在霸王集团打工的四五个人。酒店里已经没有其他顾客了,高新潮和四个人还在喝酒,李为奇等已大半醉。

他举起大杯:“许诺撤职了,我高兴呀!来,咱们祝贺祝贺!”

张喜耀冲着高新潮举杯碰了一下:“我写的那封告许诺的上访信,看样子肯定起作用了,你得奖励奖励我!”

高新潮端着杯要喝的样子:“没问题,等我大哥躲过调查组这一关,我跟大哥说说,一定奖励!重重的奖励!”

周天星有点忘乎所以了:“哎呀,许诺都完犊子了,还什么调查组呀。告诉你,该奖励我,就快点来吧。来,哥们儿,干杯!”

五只杯子“咣”地碰在一起,溢得酒花飞溅。

12

天黑了,许言才回家,一进屋门,把上衣脱了往床上一扔,赌气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抱着脑袋。

许妈妈问:“怎么,你这第三次去找了,诺子还是不回来呀?”

许言猛一抬头:“妈,我大哥就像魏思来似的,被撤职了。”

许妈妈一下子惊了:“什么?撤职了?为什么?是因为作风问题吧?”

许言说:“什么作风问题呀,你就别在那里乱炝汤了,是因为油厂‘买一赠一’的事情,挨了告。”

许妈妈火了:“告?这上头就撤人呀,他们也不论个是非呀。”

许言说:“谁和你论是非呀。”

许妈妈不服气地说:“谁论是非,有论是非的地方。我敢说,我诺子要是该撤职的干部,那些当官的,统统都该撤了。不行,我——”她说着要出门。

许言一下拦住她:“妈,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许妈妈说,“我去农垦部,那个秦部长,就是和你爸爸一起开发雁窝岛的老秦的儿子。”

许言说:“妈,没用,听说就是上面转下来的上访信。”

许妈妈瞧着许言发愣:“言子,这么说,就没地方说理去了——”

许言说:“妈,你别着急,咱们坐下来好好想一想,看怎么办。”

许妈妈往沙发上一坐,喘起粗气来。

许诺的免职,出乎场里所有人的意料。

李一农正赌气地整理许诺的抽屉和文件柜里的东西,从抽屉里拿出上百封信,一看全是感谢信。有来自北京大学的,有来自兴隆农场的,也有来自雁窝岛农场的,还有来自陌生地点的。李一农一封封地翻看,感慨不已。这时,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李一农继续看着信:“请进!”

小雪走进来说:“李场长,许诺让我告诉你一声,霸王集团来人把他聘走了。”

李一农一愣:“什么?许场长让霸王集团聘走了!”

小雪点点头。李一农急火火站起来:“他人在哪里?”

小雪说:“坐着牛红的宝马车走了。”

李一农无奈地返回座位,双手划拉一下桌上的感谢信给小雪看:“小雪,你看,许场长这么受群众爱戴,还给他免职,这,这太不公平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说,“我远不如许场长,凭良心,我早就该辞职了!”

小雪说:“李场长,许诺走前叮嘱我,让我一定向你转达他的话,新建加工厂的厂房到了关键时刻,就靠你了,一定要挺住!”

李一农往办公椅上一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小雪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一点也不知道。

小雪离开医院后,杨坚石一直纳闷儿。他躺在机器的床位上,医生在操作室谙熟地操做着。随着铃一响:“老场长,到点了。”

夏柳进室内扶起杨坚石,走到门口,他再也忍不住了,问:“夏医生,小雪到底回去干什么?什么急事?”

夏柳说:“好像没什么要紧的事。”

杨坚石停住步:“不对,快告诉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别让我闷出病来。”

夏柳只好说:“许场长被免职了,有人告他!”

杨坚石火了:“啊,就是因为反映的问题?我不是告他呀,我是反映情况,也没建议免他的职呀。我不同意小雪和他谈对象,可是,我同意他当场长呀!”

夏柳忙说:“行了,行了,咱们回病房吧,你现在要心静、要休息,以养病为主。”

杨坚石:“不行,我得找吴局长去,哪能这么整呢!”

杨坚石和李一农想到一块去了。李一农在许诺的办公室里闷坐了一会儿,忽地站起来,找来司机,火火地赶到了局里,没有敲门就闯进了吴新华的办公室。

吴新华一怔:“一农,听说雁窝岛有些不稳定,情况到底怎么样?”

李一农说:“吴局长,你安排许诺辞职的事情还算顺利,开始有些不稳定,许场长给大家说了说,大家的情绪算是好了一些。”

吴新华忙问:“他说什么?”

李一农喘口粗气说:“说你免他免得对!”

“反话正说吧。”吴新华说,“这个问题嘛……包括你,就得理解我们上头。”

“理不理解也是这样了。”李一农说,“不过,依我看,这稳定是表面的,大家心里像是都憋着一股劲儿。”

吴新华问:“什么劲儿?”

“我看不是好事儿——”李一农故意夸大其词,“一股都不吱声的劲儿。”

吴新华说:“大概是我当时一气,批评了一句不该批评的话。”

李一农说:“许诺那人你知道,不会介意的。”

吴新华沉默一下问:“许诺的情绪怎么样?”

李一农说:“非常乐观,他已经被霸王公司以五十万的年薪、一套豪宅和一部车子聘走了。”

吴新华大吃一惊:“怎么?怎么,出这么高价给聘走了?”

李一农憋口气:“对啊!我们都不用了,还有什么可惜的吗?”

吴新华急着问:“许诺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李一农说:“那还打什么招呼,人家场长的乌纱帽一摘,就是自由自在的老百姓了,可能是让五十万的年薪乐懵了,什么也不顾就走了。”

吴新华:“他走时说什么没有?”

“我不想说了,”李一农说,“吴局长,这就怪了,你都下决心把许诺免了,怎么还关心他说什么干什么?”

吴新华尴尬地说:“许……许诺毕竟当过场长,也是我的一员爱将嘛。他到底说什么没有?”

李一农回答:“说了。”

吴新华忙问:“说什么?”

李一农说:“他说,要积极配合美国老板,把霸王做大做强,千方百计打垮雁窝岛新兴的大豆加工企业……”

李一农见吴新华发愣,脸色变黄,更加有力地说:“他还说,要把他女儿小靓在大学研究成功的根留菌药,从正在这儿进行的试验撤走,另找地方,要使足劲,和农垦部在北大荒搞的大豆行动计划对着干……”

吴新华问:“这话是许诺说的?”

李一农哼笑一声:“吴局长,那还能假啊?”

吴新华说:“这不像许诺说的话,不像,他不是这个性格。”

李一农笑笑:“俗话说,狗急还能跳墙,这人要是逼急了,他这么拼命干,连工作都没有了,别说是说什么呀,什么干不出来呀!”

吴新华冒出了冷汗。李一农把一捆子信和辞职书往桌子上一放说:“吴局长,辞职书是许诺让我代交的,他说不想再见你了,这些信是我在整理他的抽屉时发现的。”

吴新华问:“什么信?”

李一农说:“全是老百姓写给他的感谢信。”

吴新华翻着一封封感谢信,脸上汗珠越来越多了,他慢慢地展开了辞职信,默读起来:

辞职书

吴新华局长:

我遵命辞职,心情很不平静。经过这几天的深入思考,雁窝岛浸油厂是开发北大荒初级阶段时兴建并逐渐扩大规模的,设备老化,厂房破败,工厂连年亏损濒临破产。我抓住国际豆粕市场看好的机遇,调动职工积极性,对所谓净资产实行“买一赠一”,属于活化不良资产,实不属国有资产流失,而是用现有资产去最大限度地创造价值。如果我们的干部都这么教条,不仅国企深化改革无望,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对我们来说也将举步维艰……

吴新华喃喃地重复着:“活化不良资产……活化不良资产……”

这时,杨坚石闯了进来:“吴局长,你怎么撤许诺的职啊?”

吴新华说:“喂,我说老杨,不是你三番五次来反映许诺的问题吗?”

杨坚石说:“我反映是反映;没说让你撤呀?”

吴新华说:“其实也不是真撤他。我的想法是想让他回避回避矛盾,过些天,下边不告了,上边不催了,或者说,春节一过,人股的职工分红了,再交上赠的那一部分,就再恢复他。免了他也没再配场长嘛——”

李一农说:“老场长,吴局长说的已经不行了,许诺让霸王聘走了!”

杨坚石大吃一惊:“啊?让霸王聘走了?”

李一农说:“对!”

“你怎么就会‘撤’这一招呢?”杨坚石说,“吴局长,我退休了,也不怕你撤了,我想问问你,你这个当局长的有没有点别的办法呀,怎么一有点事就会撤干部呢?”

吴新华说:“老杨,叫你说,上催下追,叫你,你怎么办?”

李一农见杨坚石和吴新华在争辩着,瞧他们没注意,嘴里叨叨着要去卫生问,溜出了办公室。他坐着吉普车到了农场办公楼门口,下车,魏思来、王雁南、焦永顺等围了上去。魏思来问:“怎么样?”

李一农说:“没怎么样?吴局长最后和我说,能不能去把许诺请回来?”

魏思来没好气地说:“你没说,请回来,你给许场长开这么多工资吗!”

李一农说:“我说了!”

焦永顺问:“他怎么说?”

李一农说:“说……他能说什么。”

焦永顺问:“思来,你说,这个吴局长是怎么回事呢?”

魏思来说:“通过免我又免许诺,我看透了,你说他吴新华是名孬干部吧,也不是。应该说,他是一名政治型的干部,口讲经济工作重要,不懂经济,又不真心支持经济工作。胆小怕事,就怕出点乱子对他不好看,就是不怕经济受损失。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干部不少见,有些地方经济工作发展不上去,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些人当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