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河南人声价大跌,真的应了一句老话“其亡也忽”。在历史演进中,只是“一忽儿”的事,他就不行了。南方有些商家,挂出了“河南人免谈生意”。有的打出“警惕河南骗子”的大条幅,赫然悬之通衢大道。我还听过一个笑话,说董存瑞的战友河南老乡,和董存瑞一道进了桥头堡下要炸桥,却忘了带炸药支架。河南老乡说:“我去取支架。”一下子溜走了泥牛人海。冲锋号一响,董一下子急了,举起炸药包便引爆了。他最后喊的一句也不是电影上说的“为了……”,而是“妈的,河南人真不是东西”。还有个笑话说,山西制造的假酒案查明主犯是河南人,这样的人当然要枪毙。问他临终有什么要求,他说“希望解回原籍”,因为他寄望河南的枪子儿也是假货。河南人的声誉,真有点像下酒菜,亲朋好友部属故旧相聚,觥筹交错间,一套又一套“说河南人”大喙解酒。
这件事我原本不大在意的,我本人原产山西,在河南算是侨居。河南人好歹有点“于我如浮云”的味道,听听笑笑而已。但近来上网,又看河南、中央一些报刊竟郑重其事地辩解起来,“河南怎么怎么好,事实是怎样怎样的……”手忙脚乱地出招应招。这样的情节有点像金庸小说里的武林下辈郭靖,来一招“亢龙有悔”,接着又是一招“亢龙有悔”,总之是一推一挡对付参仙老怪就是了。我的朋友周大新,还写了一篇文章,请求人们“别再骂河南人了,河南是中国的祖业兴创之地”。他并说:“世界今日之观中国,犹中国今日之观河南。”因之不宜有“大省沙文主义”云云。今年春天到北大办个演讲会,又有同学挺身而起,儒雅相问:“现如今河南人名声不好,先生对此有何看法?”仓促之间应对:“我虽晋人,但三岁入豫,至今半世纪有余,吃河南之粮,喝河南之水,自以为已是河南人。河南人今日有难,我现在应与豫人共患。”
这话自赢得了一阵掌声,但其实是废话,是忠厚人的厚道话,鲁迅说是“无用的别名”。
现在吹祖宗没用,“我有龙门石窟,有相国寺,有卧龙岗,有张衡……你有吗?”——人家说你现在眼前的事,你炫耀这些干吗?日本人打进来时就说过“你们祖宗伟大,但你们不行”的话头。
周大新是我的好朋友,极善良的人,总希望各国总统开个会,把人类造武器的钱统统裁掉来办学校。但他向人求情,我却以为太软了,应该梗筋挺项回说一句:“操妈的!河南老子,怎么啦!不是你们祖宗吗?”这股弱肉强食之世风下,劝富中国人悯惜穷中国人,犹劝富外国悯惜穷中国般缘木求鱼。香港人见英国人腿脖子都抽筋,见了内地老乡如何?头矗得葱笔似的——就这样。
唐贞观年间,唐太宗曾与大臣议及山西、河北诸人异同。魏徵当时就批驳说:根本就不应该这么看——以地域分人种,这种可笑的大省或大郡(包括北京、上海等地)“沙文主义”从来都带着些个混账理论。现今之事,以我观之,是“时髦”欺侮河南人。“牛皮”得像假洋鬼子见了阿q,自有那份“自豪”。暴发户遇见了破落贵族,他就那么个阴微下贱的心思——能操练就操练你一下,你怎样?
所以河南人应该研究一下曾国藩,咬牙忍性怀恨怀痛挺一阵子,把我们自己的事弄好,那么也许有一日,今日之笑料或成彼日自羞之言。